完结&番外(2 / 2)

她知晓陆长行一直在追查镇北王的军械案,便也在暗中帮他彻查。半年后,她终于查明了前因后果,然而那结果,却令她痛心疾首。

只因先帝察觉到她对他情根深种,唯恐他成为她的软肋,便罗织罪名,灭了陆家满门。

这理由无比可笑,亦无比荒唐,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裴源痛不欲生,满心愧疚,不知该如何面对陆长行,更怕他知道真相后,会离她而去。

自那之后,她开始冷落他,只敢在地道尽头,隔着一面镜子,以解相思,却如隔靴止痒,毫无作用。

裴源似走入了一个无解的迷宫,明知没有尽头,却还要不停向前。过程里,她失去了唯一的拐杖,所以往后的每一步,都变得身心俱疲。

登基第三年的惊蛰前夕,她决定停下的脚步,于是她研磨提笔,写下了一封书信。

【裴源,见字如面。当你展开这封信时,想必你已窥见了“我”的所有过往。

或许,你曾心生疑惑:为何你能如此迅速适应自己的身份;为何你能写出与我一模一样的笔迹,批复奏折更是得心应手……甚至,初见他时,便觉得他最能让你心安。

不必惊诧,因为,你,就是我。

我不知道如今的你,距离失忆已过了多少日夜;亦不知朝局的发展,如今到了何种局面。所以,以下我对众人的描述,你务必仔细阅读,因为有些人是人,有些人是鬼,有些人,则是半人半鬼……

最后,如果未来的某一日,你感到痛苦,书案下有一块活动的青砖,打开它,里面藏有能让你短暂失去记忆的药丸。它可以让你有效逃避当前的困境。如果只是一般痛苦,你就只吃一粒;若是十分痛苦,你就多吃几粒;若是特别痛苦,你就加大药量。

是的,就是要将痛苦留给过去的自己,因为她活得太甜,甜到让人恼火。

最最后,你可以宠他,但切勿器重他,更不能与他讨论朝政。并非他不可信,而是他会恃宠而骄,羽翼渐丰那日,恐会脱离你的掌控。切记!

长乐三年,二月初五,第N个想要逃避现实的裴源,留。】

*

长乐四年,九月廿一,昏睡的裴源突然睁开了眼……

第85章 第85章晋江文学城

晨光微熹,一股风透过窗棂,为室中送入了一缕清醒的空气。

裴源试着起身,却感觉身子似散了架一般,她眉头紧蹙,终于撑坐起身,才发觉方台上挤满了人。

陆长行、温阳泽、郭嘉安、庄与之、李萱,就连宫外的西门眙和傅逸春全部在列。

起身的动作被陆长行察觉,他缓缓睁眼,看清女子坐起后,瞬间清醒过来,紧张起身追问:“陛下,您感觉如何?头还痛吗?”

裴源沉默几息,她想开口说话,却觉得嗓子嘶哑的厉害,便只摇了摇头。

陆长行神色稍缓,轻声说道:“那便好。”说罢,便欲为裴源倒水,却被她一把握住手腕。

陆长行满是疑惑地看向她,却见裴源俯身上前,毫不犹豫地投入了他的怀抱。

裴源从前不解“原主”为何独独钟情于陆长行,而今方才明白,陆长行便是她昏暗无光的生活中唯一的色彩。

她胎穿帝姬,唯一待她好的,便只有爹爹;可在她牙牙学语时,爹爹惨遭人毒害。此后,她被安置于淑君宫殿,那些奴仆见她年幼懵懂,便肆意欺凌,若非她的灵魂是个成年人,恐怕早就饿死冻死在了幼时。

就这样一直到了十岁,她遇见了陆长行。

起初,他虽也偶尔随波逐流,取笑于她,却从未对她的身世以及父君之事出言不逊。

作为太女辅佐官的那几年,太女的处处挑衅与讥讽,令她在东宫的日子举步维艰,偶尔外出赴宴,又沦为满京城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身为皇五女,她们虽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她如何,却总是暗地里嘲讽她的爹爹,而这一切,皆是太女的授意。

她从不会因此恼怒,因为她知道,爹爹的身份不该是她的软肋。

因而后来,她逐渐在东宫有了自己的权利与人脉,譬如,乌宛白。

只是那段时日无比枯燥,既要要

应对各类难缠的人和事,散值后,又要赶往校场习武。

其他皇女都是启蒙的年纪,同时有武师父的教导,而她,年满十岁才第一次接触功夫骑射,她的武师父是个刁钻的妇人,得先前君后授意,对她动辄打骂不过平常。

那日,武师父的鞭子再次挥来时,她没等来预料中的疼痛,而是听到了少年的怒斥:“刁妇!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于我母卿跟前,提鞋都不配,竟还敢教训帝姬?谁给你的胆子?”

裴源寻声望去,来人竟是名动京城的镇北王的小公子。隆冬时节,少年披着皮毛大氅,蓬松的狐狸毛领将他衬得更加金贵。

而她,不过一袭臃肿破败的戎服。

武师父被他抽得满地打滚,讨饶离去,少年才满脸得意地行至她的身侧,拍着她的头道:“小不点,往后,哥哥来教你功夫好不好?”

裴源凝视着他的柳叶眸,分明前些时日,他还在她面前哭得泪眼婆娑,怎么月余不见,又是明媚的模样。

她虽小他两岁,但骨子里的灵魂却比他长了许多,所以她会权衡利弊,知道小公子自幼习武,足以教她功夫。

所以裴源没有小孩子的骄傲与故作逞强,淡漠应他:“好。”

陆长行一愣,他本想逗逗她的。

裴源视线略过他,看着跟在他一同而来的女子道:“阁下以为呢?”

那女子默了默:“陆小公子武力不俗,卑职可指点帝姬,如何打败陆小公子。”

裴源微微点头。

翌日,裴源依照惯例给母皇请安,那日的母皇正在下棋,见裴源进来,便随手招她起身对弈。裴源站在棋盘前,可裴源看着黑白分明的棋子,却迟迟没有落子。

先帝狐疑地看了她半晌,才开口问道:“不会?”

裴源微微点头。

先帝愣住了,随即又拿起一子落下,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还以为朕的小五是个生来什么都会的妖孽呢。”

裴源平静地回答:“儿臣只是个普通人。”

先帝冷笑一声,却没有戳破,只是冷冷地说道:“朕为你择选的武师父,你不喜欢?”

裴源:“武师父很好,小师父更好。小孩子不做选择,儿臣选择都要。”

先帝的手悬在棋盘上空,久久没有落下。片刻后,她才缓缓说道:“你难得和朕讨要东西,既喜欢,就都留着。去吧。”

自此,陆长行有了常来校场的理由。

裴源从前对青梅竹马一词感到陌生,而今想想,她与陆长行的过往,似可称得上青梅竹马。

所以回忆起过往,狠狠拥抱一下竹马,不为过吧?

突如其来的拥抱,令陆长行愣在原地,柳叶眸亦微微颤动,几息静默,陆长行方才小心回应着她的拥抱。

声响虽弱,但也惊醒了诸君,西门眙刚要睁眼,傅逸春的大手便精准覆在了他的眼帘;李宣下意识看了眼身侧温阳泽,见其眼睛紧闭,便也再次阖了眼;庄与之郁闷的偏倚视线,发觉郭嘉安眸色晦暗,仅仅盯着相拥的二人。

九月的清晨透着几分凉意,乌宛白估摸着时辰,小心翼翼的推开殿门步入内殿,一眼瞧见拥抱的帝后二人,刚欲颔首退下,却听凰贵君轻咳了两声。

李宣猛地睁了眼,歪头紧张的看着身侧男子:“兄长?”

温阳泽这才睁开了迷蒙的眼:“无碍,想饮口茶。”

李宣想也不想的拔‘坐’而起,竟发觉帝后二人依旧相拥,俨然视众人于无物。

李宣:“……”

不理解!

于是倒了温茶返回身时,他默默凑到了陆长行的身后,与将下巴垫在他肩上的凤帝大眼瞪小眼。

裴源懒懒瞥他一眼,毫不客气的将他的头推到了一旁,而后,拥抱继续。

李宣:“……”

李萱嘴角抽了抽。

凰贵君见此情形,默默起身接过了李宣手里的茶,看着乌宛白道:“备膳吧。”

乌宛白偷偷看了眼帝后,不确定的问:“在此?”

温阳泽点头。

乌宛白愕然:“一起?”

温阳泽冷冷瞥她一眼。

乌宛白颔首默默扶额,躬身退下。

饭菜备齐的时候,诸君已接二连三洗漱完毕,然,帝后依旧旁若无人的相拥。

诸君:“……”

温阳泽无奈,又是一声轻咳,端了杯温茶上前:“陛下,该用膳了。”

裴源看了看他,这才不情不愿松了手,接过温茶一饮而尽,温水入喉,缓解了嗓子的干涩,她歪头看了眼温阳泽问:“朕睡了几日?”

温阳泽:“今日是众罪臣行刑的日子。”

裴源愣了愣,了然。

两日光景,体验了‘自己’二十余年的人生,人生果然如大梦一场。

温阳泽又道:“陛下命臣寻的人已带回了京城,您可想见见?”

裴源沉默几息,轻叹道:“朕与他无话可说,你看着安排便是。”

陆长行闻言,拧去帕子上的水:“地牢阴湿,凰贵君不宜涉足,臣想替陛下走一遭。”

裴源从他手里接过温热的帕子,想了想道:“朕不想他死。”

陆长行颔首道:“臣知道该怎么做。”

裴源这才起身,简单洗漱过后,端坐案前,扫了眼诸君,淡淡道:“此情此景,让朕忽而想到了一个故事。”

郭嘉安将盛好的粥放在了她的手边,下意识问:“什么故事?”

裴源拿起汤匙搅弄着肉粥,任粥的热气在碗上起舞:“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老爷爷,得到了七颗宝葫芦籽,得他精心培育后,种出了七个大葫芦。宝葫芦成熟落地时,化作成了七个小男孩,他们各具异能,大娃力大,二娃千里眼顺风耳,三娃金刚不坏,四娃喷火,五娃喷水,六娃隐身,七娃收服兄弟。后来,老爷爷被妖怪抓走了,于是七个葫芦娃齐心协力与妖精斗智斗勇,终于打败了妖精,救出了爷爷,从此,与爷爷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诸君:“………………”

诸君眉头紧锁,似在思考这故事背后的隐喻。

殿中静默良久,终是傅逸春打破了沉默:“陛下讲此寓言,意欲为何?”

裴源道:“朕得母皇遗诏登基为帝,得天下养,自当安邦定国、兴利除弊、任贤使能、泽被后世,这是朕之责任,不可推卸;尔等为朕之君臣,责任又该为何?”

众人一阵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有西门眙抿了抿唇,试探道:“绵延子嗣,相妻教女。”

席间之人不语,只是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他的脸上,西门眙被盯着一头雾水:“都看着我干嘛?我说错了?”

裴源喝了粥,一脸淡定开口:“席上八人,只有两个人能生。”

西门眙愣怔当场,后,忽而激动起身,目光惊愕的一一扫过诸君:“不是……凭什么?”

陆长行:“母卿心疼。”

温阳泽:“自幼体弱。”

郭嘉安:“志不在此!”

庄与之:“身份尊贵!”

李宣:“不甘人夫!”

傅逸春:“主父不管,小父无钱。”

西门眙嘴角微抽,尚未来得及控诉,就听庄与之不满道:“你凭什么八个字?”

傅逸春淡然回他:“因为四个字不足以概括。”

庄与之翻了个白眼:“还诗仙呢?连家贫人丑都想不起来。”

傅逸春挑了挑眉:“丑?”他下意识看向裴源:“臣丑嘛?”

裴源想了想:“丑的,进不了后宫。”

傅逸春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庄与之一脸挑衅。

庄与之正要讥讽两句,竟隐隐听到了抽泣声,竟是西门眙泪眼婆娑,一脸委屈:“那这绵延子嗣的重任,岂不都要落在臣一人肩上?”

众人:“……”

裴源忙招手唤他过来,轻抚他的后脊安抚道:“不至于、不至于。”

西门眙哭声一顿,眨着泪眼反问:“陛下要选秀,充盈后宫?”

裴源赶忙摇头:“你们七个足矣。”

西门眙一顿,‘哇’的一下哭的更大声:“那臣还是唯一的那个!”

裴源苦笑不得,忙扶着他坐下安抚:“乖乖,你是神子,神子高坐登仙台,替万民祈福即可,生孩子这种凡尘俗事,用不着你。”

西门眙愣怔片刻:“不用臣?那臣如何能够拥有自己的血脉?”

裴源拍着他的手道:“你还小,朕也还小,此事,再行商议。”

西门眙默了默,不情不愿道:“好吧。”

众人不禁失笑,见安抚住了西门眙,温阳泽才问:“陛下想做被妖精抓走的爷爷?”

裴源微微点头,语气坚定:“于朕而言,凤帝之

位,不过一职。但此职于朕,并无甚欢喜。相较之下,诸位皆怀壮志,若仅困于后宫,实为憾事。朕思之再三,意欲开放科举,允男子入仕。如此,诸位皆可名正言顺为朕分忧,共理国事。”

诸君皆是神色一凝,惊愕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期待。

裴源继续说道:“无论男尊女卑,抑或女尊男卑,究其本质,皆为压迫。而压迫若至极点,必生反噬。生育之苦,男子代劳,朕心慰,也支持。但骤然提及男子入仕,瓜分女权,必遭群臣抵制。朕身为女子,亦为女尊得利者,自不愿见女权受男权挤压。”

诸君沉默,静候她的下文。

裴源稍作停顿,目光掠过众人,道:“故而,朕意在循序渐进,徐徐图之。在确保女子利益不受损的前提下,赋予男子一定的社会地位,例如,可将入仕定位为边缘化职业,故而男子科举,又名君科。其适用范围如下:”

裴源逐一审视诸君,接着说道:“其一,推行全民义务教育。各县设立义务幼儿园,孩童三岁入学,五岁结业,幼师一律由男子担任,如此既能减轻男子育儿负担,又能增加家庭劳动力,同时也为男子提供了就业机会。此外,增设义务启蒙院,教授识字与算数,招收五至八岁孩童,不分男女,实现全民教育,教师男女各半。借此潜移默化地向孩童传递男子亦可受人尊崇的理念。”

裴源说到此处,看向傅逸春:“幼儿园与启蒙院所用教材,由傅爱君负责编撰,同时,朕希望每年能评定一定数量的优秀教师代表,予以奖励,若需人力,你自行甄选。以上所用资财,皆由朝廷承担。”

傅逸春立刻起身,拱手道:“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裴源微微颔首,续道:“其二,凤鸣卫更名为凤察司,各郡县皆设衙署,此署衙依旧为朕之私司,专责监察百官、各地乡绅及不公之事,以公平公正为首要准则,不叨扰各地衙署秩序为辅则。凤察司长史,由宸贵君继任,未来必将扩充人手,由宸贵君全权负责。”

郭嘉安眸色微沉,起身拱手道:“臣遵命。”

裴源转头看向李萱:“其三,若非承担生女之责,男子本应体健于女子。然,我朝男子,幼时服下育籽未成者大有人在,这些人被视作不祥,终身只能藏于内宅,或被囚禁庙宇,一来不公,二来浪费人力。朕今日授意李卿君为郎子军大帅,各地统招有志之男子入营入伍,为国效力。”

李萱利落起身,朗声道:“臣领命。”

裴源又转头看向庄与之:“第四,齐翁与之乱党虽已尽除,然,新的风波必将再起。皇舅素有‘千里眼顺风耳’之称,朕希望大皇子府能将手眼藏于京城大小官邸府衙,替朕查探大小官员。此事,朕已和皇舅有过商讨,他欲培养你为他的接班人,但不知德君是否愿意替朕效力?”

庄与之凤眸微挑,道:“勉为其难。”

裴源微微一笑,这才看向君后与凰贵君:“以上诸君事务,就要劳烦二位替朕主持张罗。”

二君正要起身领命,却听裴源继续道:“另外……若二位不嫌辛苦,朕欲在宣政殿后,增设两个听政席。一来,二位可第一时间洞察朝局;二来,也可时时指点朕之疏漏;三来,朕若身子不适,也不至于群臣无首。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二君同时一怔,温阳泽眸色微深,缓缓道:“如此,必遭群臣反对。”

陆长行亦道:“前朝刚刚安宁,陛下又提及男子入仕新政,群臣恐有微词。此时,若臣与凰贵君再行听政之举,臣担心朝堂不安,对陛下恐有微词。”

裴源摇头:“朕意已决,诸臣不满朕亦有考量,此事行时可先隐蔽而为。新政要徐徐图之,男卑境地,亦要慢慢改变,我们要做的,是将一切交给时间。”

她再次看向诸君:“或许朕的想法有些天真,甚至会遭人诟病是朕为一代色令智昏的昏帝,被群臣万民唾弃。但朕不在意,你们也不必在意。于家而言,朕为妻,尔等为夫;于国而言,朕为帝,尔等为辅。朕唯愿尔等与朕一心,那么,家之安宁便是国之安宁。”

诸君静默片刻,后齐齐起身跪:“陛下乃吾等之妻之主,吾等愿一生追随陛下,护陛下周全,至死不渝,永生不负陛下。”

裴源抬手示意诸君起身,西门眙打破沉默:“陛下,那臣呢?”

裴源:“你是六娃。”

西门眙愣了愣,旋即‘哇’的一声哭的撕心裂肺:“开枝散叶的是臣,隐身的还是臣,臣不服!”

众人皆是一怔,旋即噗笑出声。

是以,西门眙得了一个自由人的身份,从此,无论哪个衙署,都有神子的影子……

正文完。

第86章 第86章番外

我是陆长行。

再次看到柳玉书时,男子一身狼狈,隔着牢房的栏杆看到我的身影,他一改记忆中的温和,疯了一样对我吐起了口水。

我看的出他在装萌卖傻,故而一抬手,身后跟着的男子怯怯不安的被侍卫推上前来。

狱中光线阴暗,男子静静端看良久,才不可置信的开口:“书哥?真的是你。”

柳玉书全身一震,一只眼眸隔着凌乱的发直直落在来人身上,几息静默,他撩开额前垂落的发,嘴唇翕动着,不知是激动还是震惊,竟一个字都未说出口。

来人更加确定了他的身份,抓着栏杆哽咽喊道:“书哥,我是阿韵啊。”

柳玉书这才猛地冲到他的面前,他想去碰触他的脸颊,却察觉自己双手污秽,于是将手在身上蹭了蹭,方才颤抖道:“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王韵疯狂点头:“五……陛下虽伤了我,不过是在做戏,事后,命人在乱葬岗接应,不但替我治了伤,还给了我新的身份和银钱。”

他言此,紧紧握着柳玉书的手:“我安定下来便给你写了告知了你……”

柳玉书一怔:“写信?”

“是,你还差人回我,说你有大事要做,命我不要再行打扰。我那时以为你是嫌我累赘。今日方知,书哥恐未曾收到过那封信。”王韵言此泣不成声:“都怪我……都怪我……若我能回京当面告知,你也不必造成今日之祸?”

柳玉书愣在原地。

他本唤王书,父母皆是农户,有年疫病肆虐,王家便只剩下王书与王韵二子相依为命。

天灾之年,两个儿郎举步维艰。

为了生活,两人一道入了教坊司,坊主似察觉到王书的育籽未在丹田生根,便设计将他倒卖去了苗翎谷。

再后来,他被齐翁的人带入京城,却不想,竟在京城遇到了弟弟王韵,本以为兄弟自此重逢,却不料王韵只是前往五王卿的府邸跳了支舞,从此,天人永隔。

柳玉书因此记恨裴源,于是在齐翁的人悉心教导下,有了新的身份,成为了柳文澜的小儿子。

初次见到裴源,是在柳府举办的一场赏花宴上,亦是弟弟王韵身死一年的忌日,他亲自将自己培育的母子蛊,种进了她的身上。

他那时以为自己是在报仇,而今方知,大错特错。

兄弟二人的相聚很快结束,失魂落魄的柳玉书终于想起了我的存在。

他抬眸

看我:“陛下愈如何处罚我?千刀万剐,还是五马分尸?”

我冷道:“她说你是个可怜人,想要留你一命。”

柳玉书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道:“但本宫觉得那样太便宜你了。”

我取出一个锦盒扔在了他的手边:“吞下它。”

柳与书似预料到锦盒之物,他颤颤将锦盒掀开,虫子正在锦盒蠕动。

我又道:“以后每月初一十五发作,自己亲自感受一下她所受之苦,方知什么叫生不如死!”

我拂袖而去,不过须臾,便听到柳玉书的惨叫声在地牢响彻。

地牢门口,陛下似等了我良久,衣着单薄的她立在风口,任风吹乱她的衣裙。

我忙从乌宛白的手里接过披风,阿源愣愣回神,眸子里的落寞却未来得及收起。

她低语:“朕自问待她不薄。”

我一时心怀有亏:“陛下……”

一年前,我因心软,放了与狂娘私通的齐常侍出宫去往玉镇。

齐常侍自幼锦衣玉食,入宫后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在玉镇安家不过数月,便花光了我给他准备的银两,正愁无米下饭时,恰逢玉镇发生了一场命案,刑部前往探查,齐常侍远远看到了周韵,他方知,原来深得陛下宠爱的韵侧君,竟是女子之身。

齐常侍将消息外传。

百姓以为他是疯子犯了癔症,可有心之人,自然会彻查。消息传入了京城后,周韵的书案上竟真收到了一封不知名的来信。

这便是周韵叛变的因由。

可阿源闻言摇头:“与你无关,与齐常侍亦无关,有些人的背叛,原本就没有理由。”

我不知周韵与阿源说了什么,只知回宫后,阿源将自己关在了紫宸殿。

阿源体内的毒素虽已祛除,然毒素入体,仍需精心调养。她强撑着上了半月早朝,最终还是晕倒在凤椅之上。我忧心如焚,竟一时冲动从后侧的听政席冲进了宣政殿,后君听政之事就此曝光。

群臣一面忧心阿源的身体,一面又急切地想向阿源谏言,力阻后宫干政。

却不料,阿源此番晕厥,竟是数日之久。待其醒转,第一时间向群臣恳切致歉,坦然自己体弱不适,需静养月余。但朝政不可一日无主,遂建议由我与凰贵君暂代听政,日日向她禀报国情。

她郑重言明,若二君有越俎代庖之举,她绝难容忍。她恳请群臣念在她体弱多病的份上,给予我与凰贵君一个代劳的机会。

群臣沉默。

阿源见状,敛去眉间波澜,淡淡又道:“既诸位爱卿意难平,朕亦不再强求,明日,朕会参与朝政。”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诸臣面面相觑,无人再敢接话。须臾,新任中书舍人的曾芩燕轻咳一声,试探着开口:“陛下为一国之君,若因疾而久疏朝政,于国于民,皆非吉兆。圣体乃国之根本,陛下安,则天下安,区区数月,臣等虽忧心忡忡,但若能换陛下圣安,等等又有何妨?”

诸臣权衡之下,终是勉强点头,不过,每三日阿源必要亲临朝政一日。如此,既安群臣之心,也不至于让后君萌生出僭越的心思。

阿源欣然同意。

于是,我与凰贵君听政的第一日朝会初散,就听闻阿源在幽澜湖垂钓,我与凰贵君寻到她时,阿源面色红润,精神饱满,哪里像重疾缠身的模样?

似见我与温阳泽神色不虞,她微微一笑,将身上的披风扯开了个缝隙,一只雪白的奶猫缓缓探出头来。

“养猫,垂钓,乃朕期盼良久的美好生活。”她眨眨眼:“两位爱君不替朕开心吗?”

温阳泽似不赞同,却也并未多言什么;我对权势并不贪恋,只是阿源躲懒,我便想替她分担一些。

转眼又是一年春,终于迎来了首届君科,参与科举的儿郎比我想象中人数要多,只是人才少的可怜,毕竟我朝男子读书识字者,少之又少。所以到了选人环节,傅逸春与郭嘉安争论不休,日日都要跑到阿源面前,让她主持公道。

阿源不胜其扰,于是,将我推到二人之前,自己选择闭关。

出关那日,她言说自己写了本书,我欲询问她书名,她只会含糊其辞,视线闪躲。

很快,一本名为《一女八夫,笑拥美男昏庸无度》横空出世。

起初,我并不知情,还是李萱提着长戟怒气冲冲的前往紫宸殿讨要说法,我才知晓,我与其他六位后君,皆成了那本不忍直视读物中的配角。

面对我与诸君的讨伐,阿源直接抱着猫藏在了帷幔里,委屈道:“朕也不想的。可义务教育,学堂要钱、书本要钱、人力还要钱!如此花费下去,朕又不会挣钱,只能如此了。”

她言此,头从帷幔里探出来:“朕承认,这书是朕拿诸位做范本所写,但百姓不知啊。何况,朕是主角,朕的损失比你们大多了好吗?”

李宣脸色涨红:“一派胡言,强词夺理,不知廉耻,岂有此理!”

郭嘉安亦怒:“一本书,全无剧情!皆是昏庸!陛下,你还要脸不要?”

两人样子太过凶悍,吓的阿源又躲回了帷幔里:“写都写了,还赚了不少,你们若实在生气,大不了朕分你们一点点银子好了。”

我与诸君愤怒离去,聚在我宫里讨伐阿源时,凰贵君已红着脸草草读完了整本,最后,淡然开口:“陛下是在暗示我等,替她再选一个会赚钱的后君。”

我心头一跳,颇有些不是滋味。

李宣碰的一声,差点要将我宫里的杯子拍碎:“堂堂一国之君,整日只想着钓鱼养猫,一点正事不做,皆分摊给后宫?这天下到底是她的天下,还是我等的天下!”

彼时,傅逸春淡定自若的饮了口茶:“妻主虽无为,至少不添乱。何况嫁都嫁了,还能和离不成?”

我:“……”

诸君被他这句话冲击的不行,仔细思量片刻,竟觉得十分在理。于是纷纷端起茶盏,平复了一下心情。

庄与之道:“若论生意头脑,南边人更胜一筹。”

西门眙轻叹一声:“还说再不纳新君了,哼!骗子!”

说完,取出龟壳当众摇了一卦:“让臣看看,陛下的新宠在哪里?”

我:“……”

一个月后,江南一涉嫌谋害妻主,被浸猪笼的鳏夫明旗,被凤察司从河中救下,并以南陵都护义子的身份被送入宫中,陛下喜爱至极,册封为卿君,接连宠幸数月。

这期间,南市突起一明氏商行,很快独占鳌头。

这日,我依照惯例期望紫宸殿为阿源请平安脉,可手才搭在她的腕上,就被阿源扯上了榻,见她要亲我,我偏头躲开,一脸不悦:“哄了这个哄那个,陛下的一天当真是忙啊。”

阿源咯咯笑着,搂着我的脖子道:“爱君很多,但哥哥只有一个。”

我心里被她哄的欢喜,嘴上依旧不悦:“关起门来,谁又知道你有几个哥哥?”

“天地良心,朕只有一个好哥哥。”

似见我不信,阿源眨眨眼:“真的,骗你是小狗。”

我轻哼一声,勉强信了她的鬼话,任她将我扑倒,又是一夜沉沦。

第87章 第87章番外

我是温阳泽。

生辰那日,有人闹事,长随全部被遣走。

这时,喝醉的柳州刺史之女,误闯我的宅院,还扑倒了我的身上,然后,她便借着酒劲对我上下齐手,还紧紧捂着我的嘴,意欲明显。

想我堂堂太尉之孙,虽自幼体弱,可若没点保命的手段,岂不污了祖母的名声?

可正当我准备反抗时,余光瞥见一衣衫褴褛的女子手持石块缓缓逼近,我一时觉得有趣,便收了杀招,很快,那块石头精准砸击到了柳州刺史之女的头上。

看着晕死的狂娘,我惊慌失措的向来人言谢,因为我料定此人便是那个想要坐

收渔利的渔翁。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女子只是微微颔首:“宴会客多,公子体弱,还是不要独处的好。”

我怯怯点头:“多谢恩娘。”

女子轻嗯一声,俯下身就将晕死的狂娘抗了起来:“为了公子的声誉,此人我便带走了。”

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我愣了半晌,这渔翁不是该借机向我嘘寒问暖?引起我的好感吗?转身走了,目的为何?

于是我开口:“此人对我不敬,意图不轨,可见是恶劣至极之人,娘子带走她,岂非放虎归山?”

她前行的步伐顿了顿,继而转身看我。

我接着道:“万一她离开温府,出去胡说八道,我要如何自处?”

她默了默,反问:“你想如何?”

我道:“我堂堂太尉之孙,岂能容此狂娘轻薄?祖母若是知晓,定不容她!”我话音一顿,看着她一字一顿:“我亦不容!”

女子沉吟片刻,蹙眉道:“公子的杀心未免重了些,她是有罪,但罪不至死。”

我冷笑,这两人果然是一伙的,故而又道:“今日她只是轻薄我未遂,但若她成功了呢?我一介失了清白的儿郎,岂非成了全柳州的笑柄?祖母的颜面又该至于何地?我已失身,自也只能委身于她。可她并非良配,不过是想要我祖母的人脉与资源,若祖母依她,任由她这般卑劣之人手握权柄,将来必是作奸犯科之徒,来日为了利益,又会剥夺多少人的性命?”

她听的愣怔了片刻:“公子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

说着,直接将人从肩上扔落在地,淡淡道:“那便杀了吧。”

我:“……”

狂娘早已苏醒,听到此处,直接从地上爬起:“你们敢!我可是柳州刺史……”

她的话未尽,头上又挨了一记重锤,双眼一翻,再度晕死过去。

女子将手里的石头扔在了我的脚边:“公子自便。”说完,转身就走。

我微微蹙眉,尚未来得及开口,祖母已小跑过来,一脸夸张道:“我当后院为何金光闪耀,原来是五王卿登门,当真令我温府蓬荜生辉啊。”

五王卿,昭睿王?

我马上想起了陛下的皇五女,她不是几个月前死在了漠莽人的手里?

只见那女子顿在原地,几息后反回身对祖母行了个晚辈礼:“两年不见,不知温老太尉身子可安?”

祖母忙扶起她,一脸笑颜:“安、安、安,十分的安,”她打量着裴源的装扮:“王卿为何这副打扮?体验民生?”

裴源面无表情:“西境一役,死伤无数,我为罪魁祸首,此事想必举国皆知。罪人尔,不值得太尉费心安慰。今日温府事忙,我不便打扰,告辞。”

她去意决然,祖母不便挽留,只待她离开后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陛下,非老臣不为,只是王卿心如死灰,不能图矣,可惜啊。”

她一面说着,一面偷偷打量我的神色。我焉能不知她的盘算?想必今日这登徒狂娘能找到我的宅院,都是她老人家的授意。

我冷声不语,祖母嘿嘿一笑,上前道:“这五王卿可是众皇女中,模样最出挑的,泽儿当真不喜?”

我冷哼:“逃兵一个,有何可喜?”

祖母也不强求:“不喜欢便算了,随她去吧。去它蛋的陛下旨意,陛下最器重的皇女,都不及我的宝贝乖孙~”

最器重的皇女?

我听在耳中,心里亦有了衡量。

那是我与裴源的初见。

我与裴源一样,出自母胎生育。

母亲不知她身怀有孕,孕期未曾仔细将养,不但上阵杀敌,饮酒寻欢,眼见肚子越来越大,还以为自己得了奇症,军医也是昏庸之辈,开了很多药方,待发现时,为时已晚。

母亲难产而亡,我亦因那些药物,导致从出生起便体弱体虚,祖母虽痛失爱女,但却对我百般呵护,她不盼我觅得良妻,只想让我肆意而活。

只是不嫁人而已,算什么肆意?我想有一番作为,立在朝堂之上,但我知道,这些不过幻想。

却不想,幻想也有成真的一日。

得她支持,我与陆长行初次名正言顺参与朝政那日,我莫名觉得全身血液沸腾。

散朝后,我在幽澜湖看到垂钓的裴源,她一脸恬静自若,全无权力外放的担忧,皆是获得自由的惬意。方知前些时日晕倒在宣政殿,不过是她故意为之。为得就是让我与陆长行听政之举,展露人前,并顺势推举我二人立于朝堂之上。

见我面色不善,她趁着陆长行离开之际,歪头看我:“心愿既已达成,为何瞧着不开心?”

我并非不开心,只是觉得她此举颇为任性,欠缺考量。

我道:“陛下不该如此胡闹。”

她轻抬眼眸,唇角微扬,笑意不经意间溢出:“不依祖制便是胡闹?依循祖制便是正道?祖制亦是先辈所定,新朝当有新气象。朕有新思量,自当添上几笔新章。如今这凤位,朕便设为股份制,朕为董事,你们皆为股东。权柄分作多股,朕握大股,你与君后合起来,恰与朕相衡。如此,二位可并肩上朝,代朕听政。这般一来,朕也能稍得清闲,你们亦能施展抱负,岂非两全其美?”

我听得一头雾水:“股份制?”

裴源耐心讲解,我才明白各种原理。她将凤帝的权利多分,并在心里标上占比,依次分给了她、后君以及一些亲王。

我不解:“那为何大臣没有股份?”

她道:“因为朕是按照家族股份制划分,只有朕的家人享受股份权利,而你与君后是朕最信任之人,所以权柄重些。”

她信任陆长行是在意料之中,只是我嘛?我与她婚姻本就是利益结合。

“陛下就这么信任臣?就不担心臣揽权谋逆?”

她笑笑:“你心有丘壑,朕与其时时提防你,不妨利用你。”她转头又看我,语气颇为郑重:“若你有一日想要背叛朕,只是你想为,手中的权柄不过是催化剂而已,人心易变,自古皆然,朕是凡人,无力相抵,届时,你我兵戎相见便是。”

我看着她的眉眼,分明平静如水,可凤眸眼底,暗藏波澜。我详装不见,再次试探:“若那日,臣赢了,陛下要如何自处?”

她噗的笑出了声:“输了自刎,赢了写史书,将你臭骂一顿。”

我却没笑,沉吟片刻,起身跪到她的面前:“臣深感陛下信任之重,感激涕零。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解难,忠心耿耿,永不背离。”

她居高凝我,漫长的注视后,纤纤玉指轻抚着我的眉眼,后缓缓下移,挑起我的下颚:“君身愈后,肤丰肉润,竟也风姿绰约,玉树临风。”

我虽心起波澜,但面上不显:“陛下唯爱君后,臣不敢肖想。”

她:“朕是帝王,怎么可能独爱一人,况且凰贵君聪慧无双,朕敬仰,亦向往,不喜爱才奇怪。”

我不知她在试探什么,故而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目光定定看她。

她似被我盯的发毛,下巴上的手下沉,拉着我的手臂托举我起身。而后讪讪道:“朕深爱陆长行不假,可待你们的心也都是一样的,信任是真,利用是真,喜爱也是真,但有些事朕做不来,心里接受不了。朕自觉亏欠,唯以重任偿还尔等相伴之情。

君可明白?”

我面无表情:“陛下平日里,就是这么哄宸贵君的?”

似被我戳破了心事,裴源尴尬一笑,眼珠子转了半天:“啧,你果然不喜欢朕。”于是,她凑上前小声问我:“所以,你和李萱,是真的啦?”

我:“……”

见我不语,她全当成了默认,而后啧啧将我打量一番:“那你们万万节制一些,他一看就不知轻重,你这身子骨,可禁不住他那大身板子。”

我:“…………”

于是那日才一回宫,乌宛白便带着大量补品登了门。

乌宛白还道:“陛下有句话让奴婢转告凰贵君:今日之事,万不能被李卿君知晓,否则,那小子必来和她拼命。”

我:“……”

有时候真的很想打人。

多年后。

有日夕阳向晚,我与裴源坐在廊下看着绵绵雨幕,忽而心有所感:“若有来世,陛下可想与臣做一次真正的夫妻?”

裴源凝着雨幕的双眼缓缓闭上,不一会儿,我便听到了她绵长的呼吸……

第88章 第88章番外

我是乌宛白。

入东宫为婢初,我因胆小怯懦,时常遭人欺负,饿的头晕眼花,有日奉茶时手抖,茶盏洒在了贵客的身上,太女盛怒,命人将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棍棒重重砸在我的身上,不过几下,我便疼的发不出声响,晕死前,恍惚听到五帝姬言:“再打下去血流成河实在晦气,扔到乱葬岗任其自生自灭吧。”

醒来时,我趴在一个陌生之地,空间逼仄,我恍惚以为,那便是地府,直至后背的痛意牵引,我才意料到,自己可能遇到了贵人。

却不想,那贵人竟是五帝姬。

帝姬见我欲起身,忙摁住我的肩头,坐在床侧小心替我上着药:“这是我在校场的身舍,你安心住下,其他的无需担忧。”

我心中惴惴不安,奈何身子无一丝力气,只能留下养伤。

身舍地方狭小,仅有一张床榻,每每夜晚,帝姬便寻来木板,临时搭建了一张小床,替我换了药后,挨着我躺下。

似是操练疲累,也似话少,帝姬每每躺下便会睡着,翌日晨起,身侧早没了她的身影,可她临走时,总会嘱咐其他人对我多加关照。

那段时日,是我为奴为婢后,第一次被当成人看。

一个月后,我后背的伤口大好,便将帝姬的身舍仔仔细细收拾妥当,还将她换下的脏衣盥洗,帝姬散值后,看着焕然一新的身舍愣了一下,对我道:“死过一次,便是重生了,你已自由,回家去吧。”

可我已经没有家了。

父母早逝,我被姨母以十两银子的价格买入皇宫为奴,早已受过宫刑,此生再算不得一个完整女人,离开宫廷,我不知要去哪里。

我跪地哭求,帝姬静默听完,不解问我:“女子怎么受宫刑?”

我泣不成声,如实道:“锤击胸腹,至器官受损。”

帝姬眉头紧蹙:“实在残忍。”她沉默良久,无奈轻叹:“既无归处,便留在校场照顾我吧。”

那之后,我便留在了校场,事务不多,帝姬也从不将我当成奴婢看,相反,时常拉着我一同操练,一同用饭,教我读书写字,夜间谈心。

偶尔带我外出,也总是与我姐妹相称,我心中生出暖意,却严格恪守自己的本分。

转眼到了帝姬封为王卿的日子,她有了自己的府邸,我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她府邸的管事。

我以为,自那之后,王卿会迎来崭新的人生,却不料,自此之后,她的生活如同坠入深渊,再看不到一线光明。

转眼,先帝年迈,有日召她入宫。

先帝身侧的宫人将一份奏折递到她的手里。

那奏折泛黄,一看就很有年头。王卿打开瞧了瞧。

先帝道:“字迹工整规范,一丝不苟,完全不像五岁孩子所书,倒像个大人所写。同朕说说,如何做到的?”

王卿道:“儿臣是母皇亲生,生下来就继承母皇的一些能力,也不足为奇。”

我愣在原地,几息后,背脊陡然生出冷汗。

果不然,凝辉殿内,死寂如渊,我清晰的感受到空气凝结,寒意凛然。

良久,先帝冷道:“朕将当日知晓此事者都杀了,你是如何知晓的?”

王卿静静回道:“母皇忘了,爹爹亦是知情者之一。”

先帝再次沉默。

王卿敛去眉目间所有情绪,徐徐从方台而下,长身跪地:“儿臣早慧,半岁前发生的所有事至今记忆犹新。爹爹雅好诗书,儿臣常侍其侧,耳濡目染,便识得些字句。爹爹薨后,淑君疏于管教,儿臣便常去文渊阁打发光阴。儿臣自幼以为,天下孩童皆若我般,母皇,这并非儿臣之过。”

先帝凝她良久,终是冷哼一声:“你就是个孽障!”她默了默:“跟你那个死去的爹,一个样!”

王卿颔首静默良久,终是低语:“儿臣不明白,母皇分明深爱爹爹,为何任由爹爹遭人侮辱多年,都未替他正名。”

先帝深陷情绪许久,才回:“那是朕与他的恩怨,无需向你告知。”

王卿默了默:“好吧。”

先帝:“……滚吧!”

王卿走了,我却被留在了凝辉殿,我有些害怕先帝会将我灭口,毕竟听到了先帝的秘密。事实是,我想多了,先帝命人为我化了妆,改头换面后,让我穿着低阶宫女的服饰,跟在她身边的尚宫学习殿前礼仪与规矩。

那时我方知,王卿已是既定的凤位继承者。

陛下登基后,第一道旨意便是取消了宫女的宫刑,只命新入宫的宫女服食了避免有孕的药物,过程温和,自此,再无入宫的女子因宫刑身死。

她从不是嗜血残暴的帝王,但凤位之下,白骨累累,终是陛下之殇。

第三年的惊蛰,她不堪压力,晕死过去。那三日,我与君后彻夜难眠,却不料,陛下醒来后,性情大变。

有时我竟有些恍惚,仿佛时间又回到了我在校场与她相伴的日子。甚至希望她再也不要想起那些不开心的过往。

后来,君后离宫,陛下终日郁郁,冬日里,她坐下廊下赏月,宸贵君得闻消息,提着两壶酒前来相陪。

酒意正浓,宸贵君微微俯身,却在触及陛下唇瓣前,闻得陛下之言:“若朕今夜宠幸了你,尝过甜头,往后,朕亦会贪恋他人。毕竟,放纵之事,一旦沾染,便如瘾君子般难以自拔。朕非贞洁烈女,尤其你们皆是人中龙凤,各有千秋。”

宸贵君身形一顿,僵在原地。

陛下又道:“此事上,朕不吃亏。为求公平,朕自会依次施恩于尔等。起初,或许尚能和谐共处,可日子久了,帝恩难保均等。到那时,你们必会为争宠而勾心斗角,相互算计,迷失本心。沦为后宅争宠的俗人,与寻常男子无异。”

陛下目光落在他身上,徐徐说道:“朕的宸贵君,生得这般俊美,朕早有将你纳入怀中的心思。你若想好了,朕今晚便与你行夫妻之实。”

宸贵君身子一颤,眼中满是不甘,涩声问道:“臣与君后,究竟差在哪里?陛下为何独对他情有独钟?”

陛下眉目间淡然之色愈浓,轻声道:“你错了。朕的心,是一片广袤原野,你们皆有立足之地,不分轩轾。之所以未曾迈出那一步,一则,是朕不愿沉溺放纵之欲;二则,朕不忍见你们因些许宠幸便相互倾轧,迷失本心。倘若如此,爱慕之情终将沦为怨毒之咒。朕本该是你们心中美好的存在,最后却沦为不堪托付的好色之徒。与其如此,朕宁愿成为你们心中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神像。”

宸贵君狼狈逃离。

陛下目送他的远去,再次席地而坐,独饮尽了剩下的酒。

那晚陛下睡了一个好觉,翌日东方日出,她早早去往了揽月阁,我不知她如何哄回了宸贵君的心,只知那日之后,两人相处的样子又恢复了从前,仿佛那夜之事,不过梦境一场。

齐翁等罪臣身死后,陛下曾问我:“总为尚宫难有出路,去翰林做个直阁如何?凭你之才,很快就能跻身学士之位。”

我扑通跪地:“奴婢哪也不去,也不想入仕为官,只想一辈子侍奉陛下。”

陛下俯下身蹲在我面前,打量着我的眉眼:“是人都想人上人,怎会有人想一辈子伺候人?”

我直言道:“奴婢胸无大志,唯愿侍奉陛下左右。”

她眨眨眼:“你认真的?”

我点头:“奴婢不敢欺瞒陛下。”

她微微蹙眉:“不理解,随你

吧。”

我喜不自胜,叩首道:“奴婢谢陛下成全。”

君后与凰贵君听政后,分担了陛下一大半的政务,她自此惬意起来,时不时带我偷跑出宫,有时在酒肆醉的不省人事,有时沉溺在倌郎的舞蹈里忘了时辰,但总能被德君精准探寻动向。

所以,她不是被宸贵君拎着后衣领回宫廷;便是被李卿君拿长戟追着逃出酒肆;偶尔,也会被君后或凰贵君堵在倌馆……

于是,诸君隔三差五的讨伐她毫无帝王威严,不成体统。她会紧闭宫门,自省上三五日,再次偷溜出宫。

她会在酒后与我谈心:“不是朕纵容后君,而是因为他们,朕才得以如此肆意。”

后来。

颇具经商头脑的明卿君入宫,短短几年,明氏商行便在南市打下了半壁江山。陛下自此换了乐趣,每日都跑去内库,看着金灿灿的金锭傻乐。

明卿君也是个可怜人,嫁了个妻主贪酒好色,动辄对他打骂,害他全无半分夫郎体面。家中长辈撒手人寰,家底被妻主挥霍一空,他迫不得已抛头露面,重振商行。奈何妻主非但不感恩,反而变本加厉,任由小侍欺辱,让他这个正夫郎竟受尽委屈。

一次醉酒,妻主输光银两,向他索要巨财再行豪赌,遭他拒绝后,妻主便对明卿君拳脚相加。明卿君仓皇逃跑,妻主紧追不舍,却不慎摔倒,头撞石头,一命呜呼。宗族为夺家财,陷害明卿君谋害妻主,害他沦落到被浸猪笼的下场。

所以被救后入宫之初,明卿君胆小怯懦,陛下声音稍大,他便瑟瑟发抖。谁料,入宫不过两年,竟被陛下纵得无法无天。

甚至允他重归旧地,大肆报复了那些曾经欺辱他的众人。

那时,朝局已经安定,至少看起来风平浪静,陛下举办的义务教育,全民受益,百姓无不歌颂她的美德,坐实了她为仙子下凡的身份,自此,万民拥护。

但这些在陛下眼里,却都不及君后的小意温柔。

某日,君后又因吃醋泪盈于睫,吓的陛下六神无主,抱着他语无伦次:“我求你了祖宗,能不能换一招?你一落泪,我这心都碎了。”

恰逢淑君与傅卿君回宫,隔着窗瞥见这一幕,傅卿君一番白眼:“君后耍她,跟耍狗一样。”

淑君抿着唇重重点头:“话糙,理不糙。”

我:“……”

我求你了陛下,能不能有点出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