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因当然知道。
——当良知之手解开亡灵书的枷锁,亡者的哭嚎撕裂凡世,万物归于死寂。
——唯有圣光与邪恶旁观。
——启封者跪于废墟,方知良知亦能灭世。
女先知丝特芬妮的预言中,亡灵书便是灭世的钥匙,除了圣界与地狱,其他四界都要毁灭。
维因上前一步,揪住华利弗的衣领:“那本书现在在哪?”
华利弗涕泗横流,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他的灵魂被困在躯壳内,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逼着他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吐出。
“我……我不清楚,几百年过去了,那本书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说得是实话!”
维因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妄图找出他说谎的痕迹。
可惜他一无所获。
华利弗说的真的是实话。
按照他们地狱的风格,其他五界都毁灭了才好。反正预言里圣界和地狱还会存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至于那本书的去向,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关心。
一股强烈的愤怒涌上维因心头,他一字一句地开口:“你最好祈祷那本书还在地狱,否则你被圣火灼烧一万次都赎不清你的罪孽!”
第47章 濒死的维因非升即走
在维因审讯华利弗的同时,林思慢悠悠地给乌利尔倒了杯茶。
天使颇为别扭地捏起茶杯的把手,尝试着喝了一口红茶,然后很快放下,眼角抽搐了一下。
身为大天使的他一向严格克己,还从来没尝试过凡间的食物。
口感……很奇特。
他淡淡开口:“你既然有办法解决圣界的困境,不妨说来看看。”
林思瞄了一眼旁边的弗兰克,慢慢道:“弗兰克双目失明,看起来也活不了几年了。”
林思说得是实话,弗兰克不单是眼睛瞎了,耳朵似乎也听不清。当众人说“以沉默与秘密之契”的时候,弗兰克反应了一会才听清楚众人说的是什么。还有他的破破烂烂的牙齿,满腔痛苦的心事。这样的一位老人,林思很难相信他能够长命百岁。
乌列尔颔首:“他的寿命还有不到一个月。”
林思暗道果然,她接着说:“像弗兰克这样充满罪孽的艺术家,可以让他死后附身在无主尸首上三年,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去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
这不就是林思上辈子经常看到的穿越小说吗?穿越到某某某身上,弥补曾经的遗憾。有时候文学作品也可以套用到现实生活中去嘛。
乌列尔神色一顿,似乎在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过了一会他问:“若是他在三年内再次受到魔鬼的诱惑,该怎么办?”
这天使实在是死脑筋,怪不得圣界需要有革新力和创造性的灵魂。林思轻轻一拍桌子:“恶魔可以亲自来诱惑灵魂,天使也可以下凡来监视赎罪之人不受诱惑。如果人手不够用,教廷的人也可以参与其中,协助天使办事。”
乌列尔:“这似乎不合规矩。”
林思一字一顿道:“圣界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打破规矩。地狱早就亲自出手抢夺灵魂了,再放任下去,信奉创世神教的信徒将会越来越少的。”
乌列尔沉思:“那如果三年之期内,罪孽没有赎尽,那灵魂还是无法去往圣界,我们天使这三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
这确实是个问题。别浪费三年时间白白给地狱做嫁衣裳啊。
林思思考半晌,道:“你们教廷不是经常有什么赎罪券忏悔券嘛,可以用那个来弥补。”
乌列尔皱眉:“圣界不需要金钱。”
她摆摆手:“不是金钱,是用实用的的东西来弥补。比如说一幅合格的祭坛画,发明机械钟表的精确齿轮组,谱写能净化人心的乐曲……这类的,由天使评审团打分,真正有意义的东西可以作为赎罪券。”
林思乘胜追击,继续说道:“既然恶魔跟你们抢夺灵魂,那你们也别跟他们客气。”
灵魂争夺战,是时候该打响了!
“像弗兰克这样不愿意下地狱的灵魂有太多了,圣界虽然无趣……”见乌利尔神色不太好看,林思连忙改口:“只是规矩大了些。”
“可地狱也没什么好的啊,充满了酷刑、谎言、黑暗、绝望……我们可以给有改正意愿的灵魂赎罪的机会……开通忏悔通道,让他们拿赎罪券来兑换。”
一番话下来,乌列尔终于抬起他金色的眼眸,认真地打量着林思,把林思看得浑身发毛。
她干笑了一声:“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乌列尔摇摇头:“不,你很好,说得也很对,请继续说下去吧。”
“我接下来的话您可能有些不爱听,圣界本身的制度也需要更改,太死板,太教条了些。这边建议您引入非升即走的神圣考评机制,让所有天使都进入‘科研竞赛’的模式。”这样就
能推动天堂的自我迭代。
乌列尔一挑眉:“什么是‘非升即走’和‘科研竞赛’?”
林思给他解释了一遍,着重强调了“非升即走”的残酷性。
她伸出三根手指:“评判标准有三:创新性、影响力和可持续性。”
创新性:能否突破现有的神学、艺术、科学等框架。
影响力:能否增加信徒数量或者提高人们的生活幸福指数。
可持续性:创造出的事物能否持续地为圣界做出贡献。
越是听林思说,乌列尔的兴致越是高昂。如果一切能够按照林思所预设的那样,不多久圣界将由一滩波澜不惊的死水变成人间那般活跃的样子。
“只是非升即走是否太残酷了些?”学术成果不合格就要贬下凡间?
林思漫不经心道:“学术成果排名10%的有望晋升,连续三年没有成果的天使被贬下凡……不过也不是回不来了,他们可以在凡间捏造一个身份,与人类一同推动科学发展,其成果可以折算成在天堂的学术成果。”
林思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外面一阵骚乱。
乌列尔屹然不动:“继续说。”
外面有教廷的人看守着,不至于出事。
林思心忽然跳得很厉害,就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她起身:“我还是去看一看吧。”
这还是林思第一次来到萨克森公爵领最大的教堂。
穹顶高悬,斑斓的光从彩窗倾斜而下,在斑驳的大理石地面投下神圣的光斑。
一群乞丐围在教廷院内,瘦得皮包骨,浑身脏兮兮,跳蚤虱子在阳光中蹦来蹦去。他们满脸麻木,祈求教堂施舍给他们一点吃的。
“这是哪里来的乞丐?”
“曾经的伊伦子爵领跑来的,在这讨饭快一个星期了,妈的,像苍蝇一样赶不走。”圣骑士骂了句脏话,转头一看是这样一位美丽的小姐,立刻羞红了脸,闭上了嘴。
林思问:“国王还没有派人来治理伊伦子爵领吗?”
圣骑士道:“还没有,说是新来的大人下个月才到任。”
林思敏锐地觉察出不对,伊伦子爵领有没有吉本那个废物都能照常运行,毕竟领地的各个官员都好好的各司其职。
当初隔着沼泽,瘟疫横行的时刻,流民都没跑出来,怎么反倒太平的时候,流民来了萨克森公爵领?
她一把拉住圣骑士:“快!驱散这些流民!”
可惜已经晚了。
起初只是窸窣声,像是枯叶在石缝里摩擦。接着这群乞丐的身影忽然被撕裂,化作一团乌云。
起初林思也以为是乌云,直到那团黑雾贴着地面翻滚而去,林思才看清那些是什么。
是苍蝇。
林思毛骨悚然,这些苍蝇去的方向正是地牢!
“维因!”她叫道,背后张开一对龙翼,以堪称恐怖的速度疾驰而去。
但她竟没快过这群苍蝇!
成千上万只苍蝇,每一只都大得反常,油亮的腹部泛着病态的蓝绿色,翅膀在飞行中发出类似于窃笑的嗡鸣,复眼里映出林思扭曲的人脸。
一道炽烈的火焰腾空而出,拦在了蝇群前。
乌列尔眉目凌冽:“别西卜。”
蝇群化作一只巨型苍蝇,口吐人言:“别来无恙,乌利尔。”
象征着“暴食”的地狱七君主之一——别西卜。
他曾也是个天使。
随着他的话语,大地开始震动,无数黑甲虫从地缝中涌出,在空气中汇聚成漩涡。别西卜的声音变成了成千上万个声音的和鸣:“加入我们吧,乌利尔,你内心清楚,圣界正在衰落……而地狱永远欢迎迷途的羔羊。”
乌列尔的六翼猛然张开到了极致,每一根羽毛都迸发出刺目的白光:“我乃神之火焰,岂能与腐朽同流合污!”
别西卜回应他的是一声非人的尖啸,他的腹部裂开,喷涌出黑绿色的脓液,脓液中无数蝇卵瞬间孵化,一片黑云朝乌列尔扑去。
黑暗与火焰交织在一处,缠斗得难解难分。
林思急得一跺脚,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地牢。
地牢内,空气都变得凝固而沉重,一股浓浓的血腥气蔓延,周围静悄悄的,连所有声音都被吞噬。林思的心仿佛被噬了一个大洞:“维因!”
无人回应。
她整个人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呼吸灼烫,她一间一间地牢搜寻过去,最终在最里面那间发现了昏迷不醒的维因。
无数温热的鲜血从伤口流出,在身下汇聚成一片逐渐冷却的湖泊。地牢里弥漫着硫磺、腐血、和维因鲜血的铁锈味。
林思强忍着泪水,戴上单片眼镜,金色符文亮起,柔和的光晕治愈着维因破损的身体。
维因慢慢睁开眼,肋骨断裂的刺痛让他连出声都艰难:“……利维坦,带着人将华利弗他们劫走了……”
利维坦——地狱七君主之一的嫉妒。
林思小心将他背在背上,轻声道:“先别说话了,好好休息,我们回家。”
“不……”
维因一字一句,谨慎到极致:“告诉乌列尔,亡灵书的踪迹出现了……他可能就在地狱。”
泪水从林思脸颊滑落,她“嗯”了一声:“还有什么交代我的吗?”
“我不敌利维坦,但我趁乱打伤了一个低阶恶魔……我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暗影印记,你们……你们可以通过这个印记去追踪他们,将……将华利弗抓回。”
他将头深深地垂在林思颈窝里:“我很害怕。”
林思:“害怕什么?”
当他独自面对七君主之一的利维坦时,他内心无比激烈地挣扎过。
是直面死亡?还是做个临阵脱逃的懦夫,只为了平安回到林思身边?
神没有给他任何选择的机会,而是将维因毕生的幸运全部加持在这一刻,那一剑刺穿了他的身体,距离他的心脏只有半寸的距离。
他没有说他害怕什么,只是很高兴能活着见到林思。
第48章 戴西当然是选择不救人啦
卡因国与尼多国相邻边境的一处丛林。
残月如血,洒在泥泞的小路上,低阶恶魔戴西拖着残破的身体,每一步都在泥土中留下深红色的印记。他这具躯壳濒临破碎,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狼狈逃窜。
他本是别西卜的手下,在营救华利弗等恶魔时背维因打伤,附上了暗影印记。
戴西并不算一个普通的低阶恶魔,他很聪明,且博学多才,很快就发觉了自己被人下了套。于是他主动与同行的恶魔分开,独自向南方逃亡。他已经逃了整整两个月了。
一路上他被圣骑士和卡因国的士兵通缉。他右边的蝠翼被圣银斩断,左臂被扭曲成一个不可能的角度——那是被战锤给砸碎的。
身后的树林传来金属铠甲的碰撞声音,戴西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加快脚步。几百年来,身为一只恶魔,他习惯于恐惧像毒蛇一般缠绕在心脏上,所以他尚能冷静思考该如何逃跑。
身为低阶恶魔,能得到一具身体是多么不易啊,戴西不想耗费百年时间去攒积分,再换一具躯壳,那真是太糟糕了。
追赶他的圣骑士团长声音冷静:“搜,他就在附近。天亮前,我要看到恶魔的头颅挂在城门上。”
戴西藏身在一条臭水沟里,腐烂恶心的味道令人作呕,他却十分习惯,毕竟跟随别西卜大人的时候……别西卜身上经常散发的就是这种味道。
他因为失血过多感到一阵眩晕,开小差的思绪被突然靠近的脚步声打断,一名士兵正用长矛拨开灌木,距离戴西藏身的臭水沟只有几步之遥。
戴西屏住呼吸,他怀里揣着一个坚硬的东西,他的手在那东西里轻轻一抓!
于此同时,士兵发现了戴西的踪迹,他狠狠举起长矛猛地往戴西心口扎去!
戴西将手中的物件往天空一抛,一具白骨傀儡挡在他的身前,为他挡去了80%的伤害!
士兵咒骂一声:“恶魔的鬼把戏。”
戴西捂着渗血的心口,身体像一条鱼般从臭水沟游走。
千钧一发时,夜空炸响一道惊雷,酝酿已久的大雨倾盆而下了。圣骑士团长手中的灵摆被这异常天气影响,剧烈地晃动起来。
他皱眉:“糟糕!”灵摆的不稳,意味着他无法追踪暗影印记,无法继续抓捕那只狡猾的恶魔了。
他望向阴沉的天空,面色阴沉如水。
“分头搜索。你,去东边的山庄;你检查西边的山林。”雨水顺着他的头盔留下,他依旧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
当马蹄声逐渐远去
,深藏在臭水沟底部的戴西才敢从泥水中爬出。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泥污和血迹,也带走了最后一丝体温。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他必须趁着灵摆不稳之际,找到一所休憩之地,好好休息一番。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戴西的双眼开始模糊,他隐约看到山坡上有一栋建筑的轮廓——尖顶上的铁十字在闪电中时隐时现。
那是一家修道院。
“真是讽刺啊……”他干笑着,隐藏了自己的翅膀,咳出一团黑血,“恶魔最后的避难所,竟然是修道院。”
他的双腿终于背叛了他,在离修道院还有十步的时候,戴西的身去重重地栽倒在地,雨水如注,浇灌在他的身体上。
“我……我还不想……”无实体化啊,他这具身体可是攒了足足三百年才换来的。
意识消散之前,他听到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以及一个倒吸冷气的男声。
“天哪!”
兰伯特举着油灯,惊恐地看着眼前濒死的男人。
两个月的修道院磋磨让他性子变得胆小如鼠,他下意识地去寻找神父求助——但现在是在半夜,如果打扰了神父休息,明天他一定会挨鞭子的!
是救人?还是假装没看见?
兰伯特几乎没有犹豫,果断选择了第二个,他心想:还是假装没看见吧,他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不能再惹麻烦上身了。
——
让我们把时间拉回到两个月之前,林思背着只剩一口气的维因回到了农场。
她一遍一遍地使用镜片为维因疗伤,直到身体里的魔力干涸才停下。
莉娜给她的五枚元素结晶早就用光了。林思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当初面对光耀族长时,她偏要逞能提升实力,将剩下的是三枚元素结晶用光。
维因脸色惨白无比,他虚弱地抬起手,擦掉林思脸颊边的泪珠:“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你放心,这点伤还死不了。”
“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林思哽咽道,“你等着,我去打一头魔兽给你补补。”
维因却摇头:“我嘱托你的事情,你和乌列尔说了吗?”
林思只顾着维因了,哪里还管什么亡灵书和暗影印记。她替维因拉了拉被子:“我这就去找乌列尔,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跟马伦说就好。”
林思赶到时,乌列尔焦头烂额,圣洁的六翼中的一翼被别西卜砍去。不过别西卜也别想好过,一条腿被圣火烧尽,估计很长时间只能做个瘸子了。
他愤怒地对维克特道:“你们的人都是蠢货吗?放任一群苍蝇进到教廷来?你下次怎么不把撒旦请过来呢?”
维克特冷汗涔涔:“是我的疏忽,只是别西卜和利维坦……要拦我们也拦不住。”
乌利尔怒意不减:“那林思为什么能察觉出不对?”
哪怕提前预警一下,也不至于如此狼狈收场。
林思骤然打断他们的谈话:“乌列尔大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向您禀告。”
乌列尔一看是她,语气立刻温和下来:“你说。”
林思道:“维因打伤了一个低阶恶魔,并在他身上留下了暗影印记,你们可以通过这个印记,去追踪华利弗等人的踪迹。”
乌列尔:“那个暗夜精灵?很好,他做的很好。”
他说着,指尖亮起一道灵光,施展神迹:“愿他早日康复。”
神迹!
林思神色难掩激动:“您施展了神迹……那他的伤现在是不是已经痊愈了?”
乌列尔叹息:“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一个快死的人彻底康复,但他现在应该已经能下床了。”
林思感激不尽:“多谢您的慷慨!”
乌列尔道:“你还有什么事?”
“维因提到了亡灵书,”林思说道,“他说亡灵书现在很可能还在地狱。”
原本还算平静的气氛被骤然打破,乌列尔和维克特脸上的神情都展现出了难以言喻的震惊与恐惧。
维克特喃喃道:“当良知之手解开亡灵书的枷锁,亡者的哭嚎撕裂凡世,万物归于死寂……”
他颤抖着身体,声音尖啸凄厉:“除了圣界和地狱,一切将崩塌为废墟!”
林思一脸懵然:“你在说什么?”
“当良知之手解开亡灵书的枷锁,亡者的哭嚎撕裂凡世,万物归于死寂……唯有圣光与邪恶旁观……启封者跪于废墟,方知良知亦能灭世。”
“这是女先知丝特芬妮的预言,亡灵书会由良知之手开启,亡灵天灾现世,我们都会死!”他的语气急促而激烈,重复道:“我们都会死!”
“维克特,你冷静一下,那只是一条预言。并不能证明一定会发生。”
维克特眼中的绝望几乎要将人淹没,林思感到一阵窒息,于是将目光转向乌列尔,希望从这位火之天使这里得到一点好消息。
乌列尔面沉似水:“女先知丝特芬妮三千五百二十七条预言已经实现了两千四百八十八条,且完全精准,分毫不差。”
“……”
难不成末世真的要来临?
林思觉得荒谬极了,一本破书,一条预言,就能决定无数人的生死?
林思不信。
“那就派人去地狱寻找亡灵书的踪迹。”
找到亡灵书,然后彻底封印它。
乌列尔沉声道:“不可。亡灵书会被良知之人开启,我们的人去,反而不妥。恶魔是没有良知的,他们反而打不开亡灵书,无法将死灵生物释放出来。亡灵书如果能一直在地狱,那才是最安全的。”
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疲惫地倒在椅子上:“这种感觉糟糕透了……我们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却不能插手,只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林思也跟着坐下来:“乌列尔大人,之前您答应我的事情还做数吗?”
乌列尔愣了一瞬,才想起来是什么事:“你是说生命之树污染?”
林思点点头,含笑道:“您不会是想赖账吧。”
乌列尔从来没有见过林思这样的人,世界马上都要毁灭了,她却还在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亡灵生物的浪潮将会蔓延至妖精荒野,到时候精灵之森也不复存在,生命之树的污染现在还重要吗?”
没想到林思坚定不移地点头:“重要,哪怕是下一顿饭吃什么对于我来说都是重要的。因为一条不知能不能实现的预言,日子就不过了?”
“就算是世界真要毁灭了,那精灵之森的污染也要解决,这是我答应维因的事情,更是我背负在身上的责任。这个世界还存在一天,我就会为这件事而努力一天。”
林思缓缓道:“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放弃的。”
第49章 我原谅你你还会记得我吗?
不到最后一刻,林思绝不认输。
乌列尔深深地看了林思一眼,这个女孩意志之坚定,确实世所罕见。他能透过林思那副瘟疫之龙的皮囊看到她熠熠生辉的灵魂——那是圣界最想得到的信徒。
“想要解决生命之树的污染,至少要一千斤圣水像下雨那样喷洒在精灵之森的每一个角落,才能将其污染除尽。”
林思一听有戏:“那圣界能否提供……”
乌列尔打断她的话:“圣界也没有那么多圣水,况且……”他的话顿了顿,“原谅我我不能将圣水的配方告诉你,这是创世神教的秘密,除非你愿意入教,成为创世神教最虔诚的信徒。”
林思断然拒绝,她不可能做任何人的信徒。
“听说你在农场种植了许多棘棘果?”乌列尔挥了挥手,“如果你描述的灵魂争夺计划可行,并且你自己能提供足够多的棘棘果,圣界可以帮你批量产出圣水。”
什么?计划可行?
林思所说的计划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实现的,至少要百八十年才能见到成效,等到那时候,恐怕整个精灵之森都要亡于瘟疫之下了。
“如果计划顺利进行下去,那岂不是要千百年?”林思试图说服面前的这位天使,“不如现在就让弗兰克在去世之前赎罪,
看看效果是否立竿见影。”
乌列尔沉默一瞬:“他的寿命只有不到一个月。”
“事在人为,”林思果断道,“您还可以赋予他光明,让他能够重新作画,作为进入圣界的赎罪券。”
林思继续道:“至于非升即走的神圣考评体系,可以给每个见习天使两个月的准备时间,让他们进行一场答辩。”
“答辩?”
“就是将两个月内的研究成果进行总结和汇报,由大天使们作为评审,我和维因旁听给予意见……您看如何?”
乌列尔思索片刻,颔首道:“这确实是最快看到效果的方法,我同意了,我也会说服圣界的其他天使,这一点,我向你保证。”
听到最后一句话,林思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松懈了下来,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这时候,她忽然想念起维因来,不知道天使施展奇迹之后,他的伤势如何了,是否像乌列尔所说的那样,能够下床走路。
想到这里,她起身告辞:“弗兰克只剩一个月的生命,事不宜迟,明日我们就去他家中拜访。”
乌列尔点头。
林思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农场,卧室里,维因脸色苍白虚弱,正在沉睡。林思连外衣都没脱,轻轻蜷缩在维因身侧,注视着他轮廓优越的侧脸,久久出神。
她指尖挑开他胸口的衣料,那处狰狞的贯穿伤已经结痂——真是神迹,那么深、那么大的伤口,仅仅是一点灵光,就能彻底愈合。
她正这么出神想着,指尖忽然被捏住了。
维因闭着眼睛,拉着林思的指尖轻轻亲了一口:“回来了。”
林思不敢靠他太近,唯恐碰疼了他:“你交代我的事情都做好了,你可以安心养伤了。”
一条手臂主动伸过来,揽住了林思的腰,维因缓缓凑近她,眷恋地紧挨着她。这一次生死大劫,让他比从前还要依恋林思了。
“怕吗?亡灵天灾。”
林思摇摇头,回忆着上辈子看过的小说,给维因讲了一个末日囤货流的故事。
维因听得入神:“你说,即使亡灵天灾降临,维多利亚农场也会成为我们的安全屋,我们可以储存很多的食物,直到末日终焉,是吗?”
林思声音轻缓:“别管这个世界烂成什么样,只要咱们还有一口气喘,就要继续往前跑。天塌了当被盖……我不信一本书就能毁灭世界,我们的心脏还在跳动,希望就不会熄灭。只要活着,就有翻盘的可能。”
“要是死了呢?”
林思笑着说了句上辈子家乡的谚语:“人死如灯灭,都死了,哪还管身后洪水滔天。”
维因紧紧握着她的手,抵着她的额头:“我们要一起活下去。”
他呢喃声轻柔,抚平林思的疲惫:“睡吧。”
睡醒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
第二日,林思和乌列尔准时出现在弗兰克家中。
接待他们的是弗兰克夫妻。
他的妻子看起来比弗兰克要年轻几十岁,嘴角总是向下,像是一个兔子那样容易惊慌失措。林思同她交谈的半个小时内,她已经惶恐不安地道歉了三次了。
“您是说……我的丈夫长期在精神上虐待我,将我哭泣的样子画出来……他是借此成名的?”
她捂着嘴,眼泪从深凹进去的眼眶流出,喃喃自语:“难怪,难怪……”
难怪她自从流产后,总是闷闷不乐,这样的痛苦持续了数十年,也没办法让时间去抚平伤痛。每当她稍稍忘记那个孩子,丈夫总是无意间提起她曾经流产,并将这件事归罪于她孕期没有好好照顾好自己。
——是她杀死了他们唯一的孩子。
林思不忍心地偏过头去,用目光去谴责弗兰克。弗兰克无法面对妻子的哭泣与林思灼灼的眼神,他忽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
上前一步,林思粗暴地将他拉起:“哭有什么用,你现在该做的,是道歉,是赎罪。”
妻子希尔达怔怔落泪,仿佛从来没认识过自己的枕边人。她记得丈夫在醉酒后说自己是他灵感的来源,是他追求美学的终点。当时她还有些高兴,甚至是沾沾自喜。
原来……她的痛苦,她的眼泪,才是那些才华横溢画作的灵感啊。
弗兰克跪在希尔达脚边,拉过她的手亲吻:“亲爱的,原谅我,请原谅我的过错……”
希尔达如提线木偶一般任由弗兰克拉扯着,艰涩道:“你如今向我忏悔,只是为了死后能去往圣界?”
弗兰克愣住,然后疯狂摇头:“不,我是真心悔过!”
希尔达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弗兰克拎起来,拖着他一路来到地下室。
林思和乌列尔立马跟上,生怕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地下室已经蒙上一层尘埃,木门阖上的闷响在圆形的石室回荡。这里有研磨颜料的石臼,排列整齐的画笔。因为弗兰克眼瞎许久都积满了灰尘,唯有覆盖正面东墙的红丝绒布崭新如初。
希尔达颤抖着手,揭开了那层红丝绒布。
墙上的景象让林思呼吸停滞。
数十幅肖像画从地板延申到屋顶——年轻的她,哭泣的她,惊恐的她,绝望的她。有些画在画布上,有些画在木板上。它们唯一共同点就是那种令人心碎的痛苦表情,被捕捉得如此精确,仿佛能听见画中人的啜泣。
每一幅都是她的痛苦,每一笔都是她的绝望。
她擦掉眼泪,不再像画中人那样痛苦到心碎,目光坚定,她仰起头:“我不会原谅你,谁来偿还我这么多年的痛苦?”
弗兰克的神情突然变得脆弱,从胸前摸出一卷羊皮纸,他启开蜡封:“我的遗嘱……我的一切都留给你——房子,土地,金钱,珠宝……你还年轻,还可以改嫁。”
他猛地起身,摸索着从怀里拿出火柴。火苗骤然照亮他灰白的眼瞳——他毫不犹豫地将火柴抛向这些能令他永垂不朽的肖像画。
火焰舔舐边缘,画布卷曲、发黑,缓缓化作灰烬。
弗兰克的呼吸急促起来,耳朵动了动,仿佛在倾听火焰的呼啸声,又仿佛在亲眼目睹自己的灵魂被焚毁。
一幅接着一幅,火焰吞噬了希尔达曾经的泪水、她的绝望、她所有被偷走的痛苦。浓烟在地下室盘旋,像是一群被释放的幽灵。
最后一幅画——她因为丧子而心碎的杰作,燃烧得最慢。火光中,她的空洞面容逐渐变得雪亮,最后化为焦黑的碎片,飘落在地。
弗兰克留下泪水:“现在,你再也不必为曾经的事情愧疚了,你自由了。”
希尔达紧紧抓住了那份遗嘱,像是抓住了余生的救命稻草。不论她愿不愿意原谅弗兰克,这些资产都能让她下半生过得很好。
弗兰克继续道:“我的余生,将会在清贫和痛苦中度过,我会日日为你祈祷……无论我身处地狱还是圣界。”
希尔达抓着遗嘱:“我原谅你,我祝福你不会下地狱,但请你以后不要纠缠我了。”
林思看着希尔达,忽然就明白一件事,过去的伤害固然难以令人忘却。但人更重要的是向前看。
如果不是这份遗嘱,她一个寡妇,没有孩子,是很难拿到弗兰克的全部财产的。按照继承法,八成是要被弗兰克的各种亲戚瓜分。
为了未来更美好的生活,希尔达愿意与弗兰克达成和解。
火焰在红丝绒布上蔓延着,她没有再看丈夫一眼,转身走向地下室的门口。
“希尔达……”弗兰克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快听不清,“你还会记得我吗?”
她在门口停顿一秒,没有回头。
“不会。”
第50章 答辩与救人只答不辩,疯狂道歉
“
虽然弗兰克的妻子原谅了他,可他的罪孽还没有还清。”
“他曾经以自杀者的遗书为灵感作画,对濒死之人毫无怜悯,临摹他们濒死的姿态。他做过最过分的事是将被行刑者的鲜血作为颜料,涂抹在画布上来作画……”乌列尔评价道,“对生命毫无敬畏。”
弗兰克神情恍惚,似乎还沉浸在希尔达那句“不会”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林思戳了戳弗兰克。毫不客气道:“你的罪还没有赎清,请你打起精神来,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不要让我们白忙活一通,最后你的灵魂还归属了地狱。”
弗兰克大梦初醒,愧疚地低下头:“像我这样卑劣的人,你们竟然还替我着想,这份恩情,我永生永世不忘。”
林思道:“我又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
弗兰克只有赎清罪,她才能证明自己的方法是奏效的,圣界才会出手拯救精灵之森。所以弗兰克的事情绝不能出差错。
弗兰克连忙点头:“您放心,作画是我最擅长的事情,我绝对会全力以赴,不负二位对我的期待。”
林思这才稍微满意:“那就好。”
乌列尔指尖灵光一闪,施展神迹:“我将赋予你一月光明。”
下一瞬,弗兰克灰白的眼珠被注入一抹神采,他眼前的阴翳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破开。
光明降临,瞎眼多年的弗兰克再度看清了这个世界。
他热泪盈眶,满眼绚丽的色彩通过双眼涌入大脑,这无疑是对一名画家最大的奖赏。
弗兰克并没有去画室,而是和林思和乌列尔来到了圣马利教堂。
他的指尖在颤抖。
烛火在石砌的穹顶下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得像一个跪拜的罪人。
他将带来的作画物件一一铺开,坐在高高的脚手架上——他要在这面墙壁上作画。
连续一个月,林思每日都来观赏弗兰克作画。
维因的身体逐渐好转,便与林思和乌列尔一同来到圣马利教堂。
壁画是要在墙壁上涂抹石膏后作画的,现在石膏底还是湿润的,昨夜才涂上一层,现在在疯狂吮吸着弗兰克笔下的颜料。他用红色与金粉调出的血色用来描绘审判者掌心的圣痕。
又过了一会,“不对……”弗兰克喃喃道,用画刀刮去刚画好的部分,整整三天了,他始终无法画出创世神那双威严的双眼。
他调出的色调总是带着病态的灰蓝,像是冬夜将近时垂死者窗外的天光。
林思眼睁睁看着这一个月弗兰克变得更加苍老,艺术家的生命力仿佛在熊熊燃烧,燃尽最后一丝灵魂去描绘每一笔线条。
她仰着头,看着那抹灰蓝色:“他的眼睛像寂静的湖水。”
更像是具溺死的尸体。
这句话林思没有当着乌列尔的面说,这可是对神的大不敬。
弗兰克像着了魔一样喃喃道:“不够威严,还缺少对生命的怜悯。”
他坐在木脚手架上,从穹顶低下头,怔怔底望着林思的眼睛。晨光中,那对瞳孔像是融化的黄金,伸出跃动着烛火般的生命力。
他忽然抓起画刀,疯狂刮去石膏上所有灰蓝色的痕迹。
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生命力在流逝,他的双手不再有力,原本明亮的双眼逐渐混沌……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咣当”一声,画笔从高处掉落在地,他剧烈底喘息着,将沾满金粉的拇指按在创世神空洞的眼眶上。
维因屏住呼吸,他一眼就能认出,这双眼睛属于林思——那原本死气沉沉的灰蓝色眼睛逐渐变成流动的熔金。
一双坚定的、悲悯的双眸就这样印在了创世神的眼眶中。
他不由得低下头与林思对视,林思不解其意:“怎么了?他画得不好吗?”
维因摇了摇头,抚摸着林思的双眼,心想,如果神有这样一双眼,那一定是像林思这样美丽的眼睛。
弗兰克这一抹金色,堪称神来之笔。
弗兰克颤抖的拇指从湿石膏上离开,看了一眼自己这一生最后的、也是最满意的杰作,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的身体重重地从高处的脚手架上坠下。
“扑通——”
鲜血高高溅起,一滴鲜红落在创世神的眉心,宛如新鲜的伤口。
乌列尔雪白的手掌一翻,弗兰克的灵魂浮在他的掌心——这场灵魂争夺战,圣界大获全胜。
林思与维因对视一眼,第一关,他们成功通过了。
夜晚,二人回到农场,维因反复亲吻着她的双眼,林思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
“弗兰克的灵魂圣界拿到手了,下个月就是见习天使的答辩了。”
林思搂着维因的脖子,她显得很紧张:“万一他们答辩不通过怎么办?”
维因抚摸着她纤细的脊背:“如果无法与圣界达成合作,那就去找教廷,教廷也知道圣水的制作方法,只要有足够多的利益,他们会帮我们的,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多种些棘棘果。”
林思道:“等答辩忙完了,我们就要为圣水和亡灵天灾做准备了。”
——
一个月后,圣界迎来了首届见习天使发明答辩大会。
水晶穹顶下,七彩光芒透过彩绘玻璃洒落在透明的地面上,下面是无尽的蓝天与白云,整座圣堂被映照得如同梦境。
四位大天使组成的评审团端坐在高背椅上,他们身上展开的羽翼在光芒中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乌列尔六翼缺了一翼,他小心翼翼遮掩着。
林思与维因坐在旁听席上。维因问道:“紧张吗?”
林思蜷缩起手指:“能不紧张吗?我真好奇他们能拿出什么成果来。我听维克特说,大多数见习天使连人界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维因奇道:“发明的答辩,与人界有什么干系?”
林思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手指:“笨,两个月他们能研究出来什么?无非要下凡去见识一番人界的发明创造,改一改用在自己身上。学术嘛,不都是这样。”
就像本科生真能研究出来什么一样。
高台上,第一位天使艾德琳战战兢兢地展开她的发明——一台木制的纺织机。
当那完全熟悉的轮廓呈现在林思眼前时,她差点苦笑出声。这分明是下界普通的脚踏纺织机,连上面的磨损痕迹都没来得及消除。
“尊敬的大天使们,”艾德琳的声音因紧张而发抖,“这是我历时两个月的时间创造的‘织造仪’,它能够将天使的羽毛编织成布料。”
评审团发出一阵惊叹,乌列尔身体前倾,赞叹道:“这种结构我在圣界从未见过!”
林思与维因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就连刚刚下凡呆了一段时间的乌列尔都这样说,可见这群天使至少有几百年没关注过人间的技术变革了。
战士长米迦勒静静地看了一会纺织机,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如钢铁般冷硬:“艾德琳,告诉我,在没有这种机械的情况下,凡人是如何获得布料的?”
艾德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张了张嘴,一滴汗水从额头滴落。
“我……我……”
林思叹了口去,从旁听席站起身来:“尊敬的米迦勒大人,人间使用类似的纺织机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在洛克村,这种机器每家都有一台。”
大厅立刻鸦雀无声,刚刚赞赏了艾德琳的乌列尔尴尬地收拢了翅膀,垂下头不说话。
“学术抄袭,”米迦勒一锤定音,“圣界不允许这样的行为,你的见习期延长五十年,罚你去下界亲自参与纺织机的发明与革新,没有成果之前,不得回圣界。”
这可是很严重的惩罚了,艾德琳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她被两名守卫天使带离大厅时,林思心中微微升起一点期待,有神圣力量加持,艾德琳天使或许在人间真能做出一番成绩呢?
第二位上台的时一名身材魁梧的天使,名叫布利尔,他扛着一方石磨走上高台,神色透着沉稳与自信。
林思和维因都同时惨不忍睹地捂住了
脸。
“尊敬的大天使们,”他的声音洪亮有力,与艾德琳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是我发明的全自动磨盘,用来研磨麦子。”
布利尔将磨盘布置好,然后双手合十施展神迹,金光从他的指尖流转,环绕磨盘旋转。磨盘开始自动旋转,上下两片磨盘相互摩擦,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将脱壳的麦子磨成粉末。
林思:“……”
维因:“……”
神他喵的全自动磨盘。
这不过是给普通磨盘加了一个旋转的神迹,本质上和驴子拉磨有什么区别?她看向评审团,却发现除了米迦勒的三位大天使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情。
林思:“……”你们开心就好。
米迦勒问道:“布利尔,告诉我,这个发明与人间技术有何不同?”
布利尔自豪地挺起胸膛:“凡人需要人力或是驴子驱动磨盘,而我完全不需要,只需要依靠神圣力量,无需外力。”
米迦勒沉默片刻,就在林思以为他又要判个抄袭时,他却欣慰地一点头:“六十分,恭喜你及格了,但是你的发明缺乏原创性,希望你日后多多改进。”
林思:“……”挺好的,答辩过了一个,对她来说十分有利。
第三位上台的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女性天使,名叫阿加莎。
她手中只拿着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紫红色的液体。林思立刻坐直了身体,直觉告诉她,这似乎是一项真正的研究。
“尊敬的大天使们,”阿加莎看起来从容而自信,但又不是自大,“我研究的课题是:紫色染料的替代方案。”
听起来像那么回事,林思暗忖。
.
“众所周知,人间的紫色布料极为珍贵,很多时候,紫色甚至是皇室的专属。因为紫色染料提取自一种骨螺,一万只骨螺才能染出一小块布料。”
她一边说着,一边展示了一块用传统方法染就的紫色丝绸,那颜色高贵极了,是一种接近于晚霞的深紫色。
她打开手中的小瓶子,一股奇特又恶心的气味飘散开来,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皱起了鼻子。
“但在我的反复实验下,我发现人间有一种叫做石蕊地衣的植物,将其浸泡在……”
她顿了顿,脸颊羞红一片,似乎很不好意思说那两个字,“浸泡在人类的尿液中发酵,直接浸染布料,然后在阳光下暴晒,就能得到这种颜色。”
说罢,她拿出另一块布料,颜色偏紫红色,虽然有色差,但仍然美得不可方物。
评审团中传来几声惊呼,乌列尔从席位上起身,凑近去观察那块布料。
林思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不说别的,阿加莎的答辩条理清晰,还有有实验结果做对比,比前两位要好上许多。
“成本不到传统方法的千分之一,”阿加莎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继续道,“虽然颜色有差异,但是足以满足大多数需求。我认为,这种创新思维正是圣界应该鼓励的——用更简单的方法解决更复杂的问题。”
林思率先鼓掌,说得太好了,结尾还有主题升华。
但现场一片寂静,天使们都扭头看他俩——只有她和维因在鼓掌。林思讪讪地撂下手,顺便把维因的手也拉下来。
尴尬。
米迦勒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松动,嘴角微微上扬,神情温和。
“很优秀的研究,阿加莎,”他的声音罕见的柔软,“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你不仅发现了问题,还找到了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这才是圣界需要的创新精神。”
“评分:九十八分。”
“啪啪啪啪——”林思站起身,再次鼓掌:“非常精彩的答辩。”
四位天使不明所以,慢慢的,他们也举起手,开始鼓掌,稀稀拉拉的掌声响成一片。
阿加莎脸颊泛起红晕,她深深鞠躬,羽翼因激动而轻微颤抖。
当她退场时,林思注意到米迦勒的眼神一直追随着阿加莎,目光里满是欣赏。
答辩会持续了整整一天,接下来十位天使展示了各种各样的发明——从改良的竖琴到新型的圣水喷洒器,有的获得了掌声,有的则像艾德琳那样因为学术造假被当场拆穿。
当最后一位天使完成展示,米迦勒站起身,他的身影在高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第一届见习天使答辩大会到此结束。”他的声音在大厅内回荡,“总体而言,我对结果感到满意。圣界需要创新,不单单需要下界创新的灵魂,更需要我们天使自身的努力,需要真正能够造福众生的发明创新。”、
他转向旁听席:“林思,维因,你们的意见很有价值,这样做确实能让死水一潭的圣界变得活跃起来……圣界也确实需要跟更加密切地关注下界的发展。”
林思心中一喜,她在席下紧紧牵住了维因的手,这正是她等待多时的机会:“米迦勒大人,我有个请求,能否为精灵之森大量生产圣水……棘棘果由我的农场来提供。刚刚那位天使的圣水喷洒器似乎也可以排上用场,将圣水喷洒到精灵之森被污染的地方,让这片久被污染的土地重新焕发生机。”
乌列尔站了出来:“精灵之森的污染日益严重,不出百年,正片妖精荒野都会被污染,百年之后,污染很可能会蔓延至人界,这并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米迦勒轻轻颔首:“准了。”
林思与维因强压内心的激动,行礼道:“多谢您,米迦勒大人。”
当人群散去,林思和维因走在回廊中,这里的太阳永不落下,光芒透过彩窗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思轻巧一跃,挽住维因的胳膊:“我看你还是很淡定嘛,就没有很开心吗?一直以来困扰你的问题被解决了,你再也不用被献祭,也不必担忧家乡被瘟疫吞噬……”
维因笑着道:“别高兴得太早,棘棘果成熟期至少要五年,这期间发生什么也未可知。”
林思佯怒:“你可真扫兴!”
不顾还在外面,维因将她揽入怀中,手指插入她乌黑的发丝中,声音轻柔:“不管怎么说,我很感激你为我做出的一切。我知道你的辛苦,也懂得你的不易。”
不断和人谈判,交涉,费尽脑筋帮这群死板的天使想出解决问题的方案……林思所作的一切,维因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他永远不会忘记。
林思陷入他温暖的怀抱中,整个人轻飘飘的,她小声嘟囔道:“也不完全是为了你嘛,如果不是我刚出生吐出的那一口龙息,生命之树也不会被污染。”
维因珍视地亲吻她的眉眼:“这不是你的错。”
林思低下头,脸颊滚烫,心想,大白天的亲来亲去,也不害臊。
——
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戴西,兰伯特对自己说:别管,你现在自身难保。
就在今夜,大雨滂沱之际,修道院后院的菜地早已泥泞不堪。兰伯特跪在湿冷的地里,指甲缝里满是黑色的污垢,背后的鞭伤火辣辣地疼,新伤叠着旧伤,像一张丑陋的网覆盖在他单薄的背上。
“懒惰的小畜生!”神父咒骂,混合着劣质葡萄酒的味道,“连几颗土豆都挖不好,活该你饿肚子!”
兰伯特沉默地咬紧了下唇,直到尝到了铁锈味——这都是他应得的。
他不该害死约翰神父,不该以下作的手段诬陷乔治神父,更不该在维克特大主教的眼皮子底下与恶魔做交易。
他被发配到边陲的修道院,维克特特地叮嘱这里的神父,他是个罪人。
所以他要经受苦难,来到这里不过三天,他就已经学会了沉默。沉默地干活,沉默地挨打,沉默地忍受着其他修士的嘲笑和神父无缘无故的怒火。
神父惩罚他在半夜挖土豆,天黑漆漆的根本挖不到什么东西,于是神父就有了进一步惩罚他的理由。
雨越下越大,神父这才满意对他的罚,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到了屋内,独留兰伯特一个人瘫坐在地上,颤抖得手指摸向后背的粗布衣裳。指尖传来粘腻的触感,他流了很多血。
他抬头望向黑暗的天空,雨水冲进他的眼
睛,有时候他会想起林思的话。
——日复一日的磋磨,只会让他更加新生怨恨罢了。
——我只是想知道他的人生能否有另外一种可能。
为了他的人生能有另外一种可能,他要赎清罪孽,所以他不能心生怨憎,而是沉默地吞下苦果。
或许十年,二十年,他能堂堂正正从修道院走出,过上平常人的生活。
一道刺目的闪电滑坡天际,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兰伯特笨呢个地蜷缩起身体,却在雷声之后听到另一种声音——重物坠地的闷响,来自修道院的门口。
好奇心暂时战胜了疼痛,兰伯特拿了油灯,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了修道院的大门。
……他见到了一个受了重伤的人。
兰伯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要惹上麻烦,紧接着他就为自己的卑劣感到悲哀——为了从麻烦中脱身,他甚至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
就好像善良这种高贵的品行,从来和他都无关一样。
这样的他,真的有机会走出这座修道院吗?
兰伯特的心脏近乎停止跳动,转身就要走。
却听到一声微弱的呼唤:“等等……孩子……”
这声音出奇的温和,兰伯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温柔的语调了,不由得停下脚步。
戴西身为恶魔,天生就有着蛊惑人心的能力,他咳嗽着,嘴角渗出鲜血:“请不要走,我受伤了……需要你的帮助。”
兰伯特后退一步,背后的伤撕裂般得疼痛:“对不起……我没办法帮到你。”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去叫人,但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他为这座穷得发慌的修道院带来一个重伤的大麻烦,又要治病又要治伤,神父一定会打死他的。
戴西情况看起来很糟糕,左臂扭曲着,心口破开一个洞,汩汩流着血。他呼吸急促而微弱,眼睛暗淡无光。
兰伯特看到他这副样子,内心天人交战,他该如何抉择?
“我可以给你报酬……”戴西蛊惑道,拿出一个小袋子,倒出里面的钱币和宝石,“这些……都可以给你……”
兰伯特的眼睛一瞬间就瞪大了。
他回想起不好的过去——华利弗也是用这样轻柔而蛊惑的语气,用金钱让他出卖了维克特。
于是他瞪着眼睛瞧着戴西,脱口而出:“你该不会是恶魔吧!”
戴西:“……”
不是,我明明伪装的很好啊。
活见鬼,这个凡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戴西干笑一声:“当然不是,我只是一个倒霉的商人,遇到匪徒,被劫走了货物,现在我身上仅剩这么一点财务了。”
兰伯特抿唇:“我帮不上什么忙,你赶紧离开吧。”
此话一出口,他都觉得自己伪善,对方伤得这样重,恐怕连走路都做不到。
戴西仔细观察着面前的这位少年,暗淡的眼睛忽然一亮,恶魔的夜视能力一向很好,他看见了兰伯特身上的血迹,和手腕上新鲜的鞭痕。
“他们经常这样对待你吗?”戴西狡猾地压低了声音,带着浓浓的关切。
兰伯特下意识地拉下袖子遮盖住伤痕:“这不关你的事。”
戴西深深地望着他,那深切的目光仿佛要把兰伯特的面容刻进脑海里。
“我有一个儿子,和你差不多大。”
他声音带着奇异的韵律,让兰伯特瞬间代入了自己,假如自己有一个做商人的父亲,是不是不用在修道院里受苦了?
“看到你……我就想到他,”戴西的声音带着一股决绝,“我绝不会让我的儿子像你一样,在修道院里受尽折磨。”
一滴眼泪从兰伯特眼角滑落,与雨水混杂在一起,落进泥土中,消失不见。
“求你了……”戴西声音几乎为不可闻,“我快要死了,我想死之前在修道院里为我的儿子祈祷……你能满足,一个做父亲的心愿吗?”
兰伯特忽然暴躁起来,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蹲下身,粗暴地一把抓起戴西的手臂:“就一晚,天亮你必须走!”
戴西虚弱道:“或许我活不到天亮。”
兰伯特紧紧咬着牙,没接茬。
戴西身体比看起来要沉重许多,兰伯特几乎支撑不住他的重量,背后的伤绞着疼。恶魔的皮肤冰冷得不似活物,混着雨水,冻得兰伯特直打冷战。
“谢谢你,我的孩子。”戴西轻声说,虚弱地微笑。
兰伯特的暴躁似乎到达了顶峰,他救人这一举动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他最清楚不过,可他还是救了,就因为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闭嘴,”他喘着气,“别叫我孩子,我又不是你的儿子。”
他们艰难地移动着,穿过雨幕回到修道院。尽管是在大半夜,兰伯特还是选择了一条最少人经过的路线,从厨房后面的小门溜了进去。
地窖的门吱呀作响,格外刺耳。兰伯特紧张地环顾四周,生怕酒鬼神父突然出现。
地窖里堆满了酒桶和粮食,空气中弥漫着木头和尘土的味道。兰伯特把戴西安置在最角落的一堆干草上——即使进来人,那里也不容易被发现。
“待在这里别动,”兰伯特低声道,“我去给你拿点水和布条。”
戴西微微点头,靠在墙上喘息。他的伤口看起来更糟糕了,血液已经浸透了半个胸膛。兰伯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扯下自己衬衫的一角,递给戴西。
“你自己擦擦血,别弄脏地窖。”
戴西低声笑:“你心肠真不错。”
兰伯特听到这句话,觉得可笑之极:“如果你知道我杀过人,就不会说这样荒唐的话。”
戴西对他这句话丝毫不感到意外,身为一只恶魔,他能看清楚一个人身上的罪孽,这样年轻的少年,却背负了不止一笔血债。
从见到兰伯特的第一眼开始,戴西就好奇,半大的孩子,是怎么杀人的?
他故作惊讶:“别说笑话了,我见过穷凶极恶的人,他们都没有你这双清澈的眼睛。”
兰伯特漠漠一笑,转身离开。
厨房里静悄悄的,修士和修女们都已经睡下,兰伯特悄悄拿了一块面包和一壶水,又拿了一件旧衣服给戴西包扎。正当他打算往回走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门口。
那一瞬间,兰伯特的一切生命体征都停止了,他脸色惨白,手中的东西差点跌落在地。
“小畜生!”神父满身酒气,眼睛通红,“大半夜不睡觉,偷东西是吧?”
兰伯特在最快的速度下冷静下来,不去辩解,只是将东西放到一旁,沉默地低下了头。
神父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力道大得让兰伯特眼前发黑:“偷窃是重罪!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皮带在空气中发出“咻”的声音,破空声像是一个信号——他又要遭受皮肉之苦了。
兰伯特本能地闭上眼睛,等待疼痛的降临。
不知为何,此时他特别难以忍受这样的殴打,也许是因为那人的那句话——我绝不会让我的儿子像你一样,在修道院里受尽折磨。这句话像是一把刀一样,插在兰伯特心中血淋淋的伤口上。
“砰——”
厨房腐朽的木门被踹开,戴西捂着胸口的伤口,手里拎着一本书。
那本书以褪色的棕色皮革装帧,烫金的圣甲虫纹样早已斑驳剥落。因为是紧紧合上的,所以从外观看,只能判断内页是由泛黄的莎草纸构成的。书脊处的亚麻线微微松动,边缘满是翻阅留下的磨损痕迹。
他面容惨白如纸:“住手。”
一股邪风吹来,吹歪了皮带下落的轨迹,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兰伯特的身侧。神父醉醺醺地望着戴西:“你是谁?”
戴西没有回答,他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他将书微微打开一个很小的角度,窄小得只能伸进去两根手指。他伸出两根手指,从书中“夹”出一道诡异的绿光,直入神父的双眼!
神父的表情立刻变得茫然呆滞,皮带从手中滑落。
“去睡觉吧
,神父。”戴西轻声说道,“今晚你从未见过我与兰伯特,也没来过这间厨房。明早醒来时,你会觉得一切如常。”
神父浑浑噩噩,犹如一个梦游者一样转身离开,甚至小心地关上门。
兰伯特僵在原地,恐惧犹如冰水浇遍全身:“你是恶魔。”他声音颤抖:“你对神父用了什么邪术?”
戴西虚弱地靠在墙上,他一个低阶恶魔,在重伤的情况下哪里还使得出什么法术。
他依赖的,不过是手中这本书罢了。
"你说的没错孩子,我是恶魔。"他缓缓开口,欣赏着兰伯特恐惧的模样:“我对你亲爱的神父用了一个很基础的法术——摄魂术。希望他明早起来能忘记今晚的不愉快。”
恶魔……
兰伯特本能地后退,直到退到墙角:“离开这里!否则我喊醒整个修道院!”
“如果我要害你,我刚刚就不会救你。”戴西滑坐在地上,显得整只恶魔筋疲力尽。
“恶魔也会报恩,你救我一命,我也救了你一次,这很公平,不是吗?”
“你说谎!”兰伯特很难不回想起那一洞穴假的财宝,“恶魔最擅长欺诈!”
戴西笑了,笑容说不出的嘲讽:“你见过多少恶魔,孩子?就因为我来自地狱,就必须是个怪物吗?”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兰伯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那个喝醉酒的混蛋,他在以神的名义对你施暴。”
兰伯特沉默了,他想起神父在神的面前虔诚祷告,和在暗处落下的鞭子。人前人后,何其不同。
“为什么帮我?”兰伯特最终问道。
戴西微妙地回避了这个话题,他有些后悔刚刚说了自己报恩的话,恩情换恩情,这对于一个恶魔来说,有些过于恶心了,就像吃了馊了五天的饭一样。
“你需要包扎。”过了很久,兰伯特说道,一路走向自己的寝室,从床下拿出藏着的草药。
他熟练地帮戴西清理着伤口,在一切做完后,兰伯特站起身:“回到你的地窖去吧,在天亮前,你必须离开这里。”
戴西微微一笑:“好,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