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罪恶……都是假的
“你的所作所为,我完全可以命人绞死你。”
维克特慢慢道:“如果你说出实情,我可以饶你一命。”
兰伯特脸色苍白,强忍着颤抖:“您没有证据。”
维克特“哈”地一声笑出来,像是讥讽兰伯特不合时宜的天真一样。
兰伯特捏紧了拳头,是了,权势到达维克特这样的鼎盛,绞死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甚至只需要怀疑,就可以轻易地要了他的命。
他好不容易才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他还不能死,他一定要活下去!
他闭了闭眼,清秀的脸上满是脆弱:“我实话实说,您一定会留我一命吗?”
维克特轻轻颔首:“全能的创世神在上,我立誓,如果兰伯特所言非虚,我绝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兰伯特不动声色地出了一口气,他稳了稳心神,让自己抖得没有那么明显。
“从一开始,我只是去黑市用一些东西换取钱财。”
维克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黑市?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去黑市换钱?
林思插话:“你一穷二白,用什么东西换的钱?”
兰伯特低下头,难堪道:“……是用维克特大人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哗啦——”
桌上的茶杯被狠狠砸烂,维克特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连道几声“好啊”,问:“你身为苦修士,要钱财做什么?”
一些维克特无关紧要的消息,比如说他的一点不为人知但又无伤大雅的喜好,就能给兰伯特换上一大笔钱财。
他苦笑一声:“教廷看似清贫,可哪处不需要用钱来打点……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也能向您献上一份来自西部的精美礼物……这一切,没有钱是行不通的。”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自称华利弗。”
林思看了一样维克特,见他神色凝重:“中阶恶魔华利弗,盗窃和瘟疫的传播者。你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兰伯特越说越顺畅,越说越镇静:“他一开始只是与别人一样向我打听您的消息,后来他发现我身上有淤青……”
他说着,轻轻瞥了小胖子阿诺一眼:“他断定在教廷有人欺辱我,就诱惑我去惩罚欺辱我之人。”
阿诺瑟缩了一下,小声道:“我没有。”
算得上欺辱吗?只是偶尔仗着自己比兰伯特健壮,推搡打骂,仗着自己是先来的,指使兰伯特做这做那……哪里就上升到欺辱的程度了呢?阿诺如是想。
他刚来到教廷时,也是这样过来的呀……
“他给了我一个恶魔鬼脸印记,叫我将它印在阿诺身上,在适当的时机揭发阿诺恶魔的身份,叫他彻底身败名裂。”
阿诺惊出一身冷汗,今天如果没有林思在场,他极有可能被诬陷成功了。他扑上去,将兰伯特压在身下,狠狠抽了两巴掌:“我与你有什么仇怨,你竟然要置我于死地?”
兰伯特平静地摸了摸嘴角的血迹:“这大抵就是你与我的仇恨了——你从来就没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维克特重重地拍了拍桌子:“肃静!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主教了!”
阿诺不甘心地从兰伯特身上下来。兰伯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继续道:“华利弗还对我说,如果有圣水的消息,告诉他,他就会给予我数不尽的财富。”
“所以今晚从维多利亚农场回来后,我趁着众人在晚间祷告的时候,悄悄溜了出去,将消息透露给华利弗。”
维克特嘴角微微翘起,似是讥讽:“数不尽的财富?有多少?”
兰伯特低声道:“请您跟我来。”
夜色如墨,一行三人来到山林之间,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兰伯特轻声说:“我把他们藏在了后山。”
“就在前面了。”他手中火把摇
曳着昏黄的光,映照出他惨白的脸色。
林思鞋底碾过枯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你确定这里安全?”她环顾四周,黑暗中的树影张牙舞爪地随时可能扑过来——身为巨龙,她绝不会将财富藏在这里。
兰伯特没有回答,他也想拥有一间上着锁的储藏室,可是很多时候他没有选择。
他拨开最后一丛藤蔓,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潮湿的冷风从洞口内涌出,夹杂着一丝金属与尘土的气息。
兰伯特在心底说道:“欢迎来到我的宝库。”
火光照进洞穴的刹那,金光骤然迸发——
成堆的金币、宝石、古董器皿,小山一般堆积在洞穴深处,反射着璀璨的光芒。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雕琢精美的金杯,古老的卷轴与象牙雕象,每一件都价值连城,仿佛沉睡千年巨龙的宝藏。
林思睁大了眼睛,呼吸几乎停滞。她惊讶的不是财富之多,而是她的巨龙贪财雷达面对如此之多的宝物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既不想将其据为己有,也不想躺在上面睡上三天三夜——总之,内心毫无波动。
维克特问道:“这些都是你的吗?”
兰伯特轻轻点头。
维克特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下一秒,维克特念出一段晦涩的咒文。洞穴内的空气骤然扭曲,华丽的财报在法术的冲击下褪去了伪装——
金币化作粗粝的砾石,宝石变成干枯的苔藓,而那些精美的器皿,不过是风化腐朽的兽骨和烂木头。
兰伯特站在那里,单薄的身体轻飘飘地仿佛要风化,他半天才在这天地之间找到了自己的灵魂和声音:“……这些都是假的……”
他一字一句,犹如泣血:“这些都是假的?”
他跪在地上,用力地抓起一把苔藓,仿佛抓住了他命运悲惨的未来,木楞楞:“……都是假的,我被骗了。”
大抵是兰伯特年纪太小的缘故,林思竟有些看不下去这一幕。而维克特心却是冷的,他冷漠道:“幻术骗得了贪婪的人,却迷惑不过清正的人的眼睛。”
兰伯特嚎啕大哭。
维克特任由兰伯特匍匐在他脚下,冷冷道:“念在你年纪尚小的份上,我不杀你。但你要去最苦的修道院劳作,直到你罪恶的灵魂彻底消亡。”
不!
他发出一声悲鸣,紧紧抓着大主教的衣角,亲吻着他的鞋面:“请您给我改正的机会……我再也不会与魔鬼做交易了……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该去向被你害死的约翰神父,去向被你设计冤枉的乔治神父赎罪。如果你再大上几岁,等待你的只有绞刑架,庆幸吧,我还任由你这种渣滓活在世间。”
“维克特大主教。”
一向沉默的林思忽然开口:“您是想让兰伯特从此向善赎罪,还是只为了惩罚他的贪婪、愚蠢与恶毒?”
维克特不解地望向她:“创世神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信徒,即使他恶贯满盈。我自然是希望他改正,并向无辜的人赎罪。”
林思为了自己莫名其妙的圣母心叹了口气,兰伯特实在是太小,只有十三岁,在现代还不到相对负刑事责任的年龄。这样小的年纪,要在修道院磋磨一生,她实在有些不忍心。
可她又想到死去的约翰神父和被冤屈污名的乔治神父,便开始痛恨自己的心软和圣母起来。
左右摇摆之间,她最终选择给兰伯特一个机会。
“他还小,品行未必没有被纠正的机会。如果一直让他劳作到死也看不到希望,又何谈改正呢?”
维克特一怔,林思又道:“日复一日的磋磨,只会让他更加新生怨恨罢了。”
“你是说让我放过他?”
林思摇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他的人生能否有另外一种可能。”
维克特凝思良久,颔首道:“可以,你要在最偏远最清苦的修道院劳作,直到烈火焚尽你的罪恶,你才能重回人间。”
兰伯特流着泪亲吻大主教的鞋面,颤抖不止:“多谢您……”
他又跪在林思脚边,泣不成声:“林思小姐,对不起……对不起……”
他今日才意识到,从那间破败的教堂开始,林思才是那个一直给予他善意的人。
他轻蔑地将那张写着农场地址的纸条撕碎,将林思的善意踩在了脚下。
他是围着腐肉打转的秃鹫,只以门第为荣,却从未珍惜过林思的好意。
——
将兰伯特押送到禁闭室后,维克特神色凝重:“如果林思阁下信得过我,将圣水护送到精灵之森的任务就交给我们教廷吧,我保证圣水不会落入到恶魔手中。”
林思如果想自己把圣水送到精灵之森,只能派遣地精前去。那些小家伙们在恶魔面前就是一道美味的小点心。
或者林思亲自押送,但他们刚刚和精灵女王闹了个大不愉快,还是别去触霉头的好。
于是她点点头:“麻烦大主教了,我会派一名地精跟着的。”换而言之,你也别想偷梁换柱耍花招。
另外,华利弗购买圣水这件事本身就透着诡异。
众所周知,圣水克制恶魔,恶魔沾了圣水就像把活人扔进岩浆里一样可怕。他买圣水做什么?
林思缓缓抚摸着手臂,她非要把华利弗的目的找出来不可。
第42章 赎罪券将汁水抹在林思的唇上
雨水顺着圣马利教堂斑驳的灰色外墙蜿蜒而下,像是无数透明的蛇在石缝间游走。维因的影子分身将微湿的碎发拨到一边,他已经隐身在对面将近四十分钟,心中疑惑的火越烧越旺。
圣马利教堂唯一的入口被伪装成小黄狗的地狱三头犬把守着,即便是维因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座废弃了十五年的教堂在最近几天突然亮起了灯。
第一辆马车在晚祷的众生响起时碾过泥泞的道路。维因藏在巷子深处,看着车门烫进狼头纹章在雨中闪烁。他心中疑惑更甚,这是一家有爵位的贵族马车。
紧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短短一个钟头的时间内,七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陆续驶入教堂荒废的庭院。维因甚至认出了商人行会副会长莫迪的斗篷——他竟然也来了。
看着他们顺着唯一的入口渐渐消失,维因整理了淋湿的兜帽,转身回了维多利亚农场。
——
“上么?莫迪副会长也去了?”林思惊呼。
一群有钱人,大雨天不在家在壁炉前听着雨声美美地睡上一觉,而是跑到地狱三头犬看守的废弃教堂,不知是去做什么。
“你有没有见到那天找你买圣水的男人?”
维因摇头:“我只见到了地狱三头犬,可能那个男人就在附近,我没敢轻举妄动,怕打草惊蛇。”
林思赞许点头,在他额头上“吧唧”地亲了一口:“你做的很对,现在敌暗我明,我们要谨慎行事才对。”
维因拉住她要逃开的身体,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我们该想个办法混进去,看看这群有钱人和地狱的恶魔做了什么交易?”
林思听他这么一说,便知道他心中有了成算:“你有什么好办法?”
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维因慢慢开口:“这件事恐怕要麻烦一下阿苏列,血族的蝙蝠善于监听,让他的蝙蝠去这些人的家中窃听。我想一定会有所发现。”
“那你拟定一个名单,我明天就去找阿苏列。”
说着,她就要跳下床,去拿纸笔。
“别急啊。”
维因含笑握住她的腰,藤蔓顺着衣摆钻入,一笔一划地在她光洁的背部写画。
“猜出我写的是什么了吗?”
“嗯……是莫迪副会长……”
“还有什么?”
“兰姆男爵一家……”
林思只觉得藤蔓碰
过的地方又麻又痒,像是有一片火以燎原之态烧起来了。
禁锢着她腰的手也不老实起来,钻入她的裙摆,不多时,维因拿出湿淋淋的手,汁液涂抹在她嘴唇上:“七家,猜错了三家,该罚你三次。”
惩罚是赖不掉的,否则会迎来更可怕的报复。林思坐在他的身上摇了大半宿,才把这三次还回去。
第二天她起晚了,睡到了日上三竿,她急急忙忙穿衣服:“起晚了,我现在就去找阿苏列。”
维因端来早餐:“不急,先吃早餐,我已经把他叫过来了,他就在客厅等着你。”
林思脸红了:“他会不会知道什么……”
维因手一顿,声音难得弱了弱:“你要是和他解释,岂不是更暴露我们做得太晚……”
一只脆皮小面包堵住了维因的嘴,林思咬牙切齿:“都是你干的好事!”
林思用过早餐,无视阿苏列促狭的目光,面上淡定得很:“有人觊觎我的圣水,维因跟踪他到了圣马利教堂,发现许多富人都去了那家废弃的教堂,不知他们是要做什么。”
“所以我想请你派出你的蝙蝠去这七家窃听,希望能找出一些线索。”
阿苏列笑眯眯道:“这点小事,好说好说,只是下次别让我等太久了,快到中午的阳光真是令人讨厌啊。”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林思从脸到指尖都红了个透彻。
维因挡在林思身前。微笑道:“留下用顿便饭吧,毕竟你帮了我们这么大忙。”
一听美食,阿苏列精神一震,瞬间把林思起晚这件事抛到脑后:“好啊好啊,我能点餐吗?我想吃上次那个糯米血肠。”
维因点点头:“可以。”
糯米血肠还是林思提供的做法,是她在地球时家乡的小吃。
将泡好的糯米沥干水分,加入猪血以及各种调料香料,姜蒜末,搅拌道糯米呈现出一种诱人的红褐色。
肠衣一端用棉线扎紧,另一端套在漏斗上,将糯米馅灌入肠衣至八分满。
维因每隔十厘米用棉线分段扎紧,形成节状,也方便分食取用。
冷水下锅,小火慢煮。阿苏列喜欢煮完直接吃,而林思喜欢切成片,用平底锅煎至两面金黄,或者碳烤到外皮焦脆。她觉得这么吃更香。
阿苏列爱极了内陷软糯又带着血香的血糯米肠,所以办事效率极高,不出三天就把消息带了回来。
“圣马利教堂如今并非是废弃教堂了,每周末都有人去祷告,而且去的都是有钱人。这些人每次去都是去忏悔,忏悔完了就去捐钱。”
林思迷惑:“忏悔?类似于赎罪税金那种?那干嘛不去正规教堂?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反正都是一样花冤枉钱。
阿苏列耸耸肩:“谁知道呢?”
“不过,我在他们家中偷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阿苏列戴着手套,拿出一张羊皮纸,边缘烫金,印有教廷火漆纹章。
林思震惊:“怎么会有教廷的纹章?”
维因道:“他们都敢盯上圣水,恶魔伪造一个教廷的纹章也不足为奇。”
林思看了看上面的内容——这是一张仿造教廷制造的忏悔券。
*以创世神之名
此券持有人(空白填写名讳)
经告解圣事确证其痛悔之心。
赦免其罪罚,抵赎其苦刑。
注:此券不可买卖,违者处绝罚*
林思接过这张纸,在触摸到忏悔券的一瞬间,她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怎么形容呢?就好似这不是一张普通的羊皮纸,她触碰的一瞬间,竟然感到了心境澄澈,一片空明。
阿苏列道:“你也觉得不对劲了是吧?”
他摘下手套,冷白的手指上带着被灼烧的痕迹——那是圣水灼烧的印记。
林思研究了这么多天圣水,这个感觉和触碰了圣水的那一刻十分相像,都是觉得心中一片清明,十分不同凡响。
阿苏列手上的印记更是证明了她的猜想。
林思豁然起身,到书房拿了几张试纸出来。
她虽然没有把圣水的秘方破译,但却研究出了圣水真伪测试的试纸。
她先是将羊皮纸浸泡在少量水中,过了一会将试纸放了下去。
试纸由绿色很快变成了淡红色,林思沉思道:“这应该是稀释了许多倍的圣水。”
因为圣水的特殊性,任何人触摸后都觉得神异,自然会以为这家教堂与其他教堂不同,所以这群有钱人每周都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进行忏悔。
可是恶魔的目的是什么呢?
难不成就是为了他们每周捐的赎罪税金?
地狱恶魔都穷成这样了?
林思觉得对方的目的绝不止如此。
不过有了这张忏悔券,加上圣水,她就能仿造出一模一样的忏悔券,将其作为门票,混进圣马利大教堂。
——
如果不怕被追究责任的话,仅需要一个伪造魔法,就能将教廷的火漆纹章完好无损地印在羊皮纸上。至于身份,林思很不要脸地借用了亚克力男爵的家族徽章,毕竟都是熟人了,她还帮着亚克力男爵扳倒了他的头号大敌伊伦子爵。
所以……用一下应该不过分吧。
林思扶着维因的手跳下马车,伪装成仆从的马伦敲了敲门。门开了一条缝,一张惨败的脸从阴影中浮现,那是一个没有眉毛的消瘦男人,眼珠浅得近乎透明。
路边的小黄狗在他们身上嗅了嗅,并没有嗅到神圣的气息。
不过,它歪了歪头,这两个人,似乎不是人类?
不过不重要,不是教廷或是圣界的人就好。
地狱三头犬三个头的智商加起来恐怕也不如一只一个脑袋的小黄狗。
“又一个迷途的羔羊?”他的声音嘶哑,像是一条蛇在干草上滑行。
林思穿着浅紫色的小礼裙,蕾丝面罩遮住了她金色的眼睛。
她挽着的维因也是一身体面的礼服,礼帽盖住了尖尖的耳朵,半张面具掩饰住紫色的非人的眼睛。
两个人怪异的打扮引起了对方的警觉,林思却丝毫不心虚,趾高气扬地将两张赎罪券递到男人手上:“让开,别当路。”
男人谨慎道:“请您将面罩和面具都揭开,让我看一看。”
“好啊。”没想到林思一口答应。
她揭开面罩的同时,伸出纤细的指尖在男人头顶一点,对方眼神瞬间迷茫。待林思重新将面罩戴好时,他回过神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好像让眼前的先生和夫人揭开面罩?
对面两个人揭开面罩后,似乎是两张平平无奇的脸?
他恍恍惚惚地将林思和维因迎进去。他干枯的手指抚摸过赎罪券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嘶啦”声,像是皮肤被硫酸灼烧,又像是烙铁放入水中。
林思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这算什么?人肉检票机吗?
男人忍痛,不吱一声,抚摸过羊皮纸边缘的暗红色火漆印,他忽然一把握住林思的手腕,低声道:“在这里看到,都是神圣的秘密。”
神圣的秘密?
还是见不得人的秘密?
第43章 罪之忏悔互助会
教堂内的布置与林思想象的完全不同,长椅全部被挪走,取而代之的是九把高背椅,围成一个完美的圆圈,除了林思和维因的那两把,每一把都作者一个人——正是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些人。
莫迪似乎认出了林思,匆匆瞥了她一眼,脸色大变,低下头去。
青白色的蜡烛在燃烧着,火红的火苗跳跃着,本该摆放创世神像的地方挂着一面绣着奇怪符号的挂毯,那是一个缠绕着铁棘的倒三角。
林思和维因大大方方地坐在椅子上,一圈高背椅中央是三尺讲经台,神父打扮的人站在上面。
这个情景,不像是忏悔室,倒像是互助会。
“以血以火之名。”
神父高举双手,声音沙哑,神情虔诚。
“以沉默与秘密之契。”椅子上的人们齐声道。
林思在底下滥竽充数,心不在焉地念着。她心想,好好的一个忏悔室,被这帮愚蠢的恶魔弄得像邪.教仪式一样,偏偏这群人类眼瞎,没看出有什么不妥来。
神父展开苍白的双手,问:“今夜谁先忏悔。”
最靠近讲经台的身影动了动。维因低声道:
“他就是兰姆男爵。”
林思看了维因一眼,真的很好奇他平时都去干什么了,一只暗夜精灵,竟然对人类的名流如此熟悉。
兰姆男爵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颤抖:“我试图杀死我的弟弟,我在他的葡萄酒里加了颠茄汁,整整三个月……”
神父发出一声叹息,与其说是惋惜,不如说是满足的叹息:“继续说,我的孩子。”
他低泣道:“父亲临终前修改了遗嘱,把最好的葡萄园留给他……凭什么!”他语调急促,“我需要那些土地作为抵押,去偿还我的王室贷款,和那些高利贷。”
林思不由得蹙眉,这个世界的继承制度也是长子继承,其余孩子只能继承少量财产。兰姆男爵继承了爵位,却连一个葡萄园都吝啬于给自己的兄弟,以至于要杀死他抢夺这丁点的遗产。
兰姆男爵痛苦地仰起脸:“他死了,但却没有死于颠茄汁……我下了整整三个月的毒都没有杀死他,路过的一个神医救了他的命,他就差一点……就查明了是我下毒的真相!”
“他到底是如何死去的呢?”神父慈爱地问。
“我与魔鬼做了交易,我将我长子的灵魂交给了魔鬼以换取我弟弟的速死!我下毒的事情绝对不能暴露出来影响我的名誉!”
他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我的妻子背叛了我!我的长子并非是我的亲生儿子!真好,我一下子解决了两个心腹大患!”
神父:“哦,那真是太可怜了!”他说罢,拿起羽毛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仿佛是做了什么记录。
林思有些看不懂这些恶魔要做些什么了。冒着生命危险去得到圣水伪造忏悔券,只为了听魔鬼的信众忏悔与魔鬼做交易?
林思同样看不懂这群人,来魔鬼的教堂忏悔自己与魔共舞,简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地狱幽默。
接下来轮到莫迪副会长,他心虚地瞟了一眼林思,犹豫了很久才开口。
“我在副会长这个位置上呆了快二十年了……过几日,我即将要升职,成为商人行会真正的会长。”
神父:“那么莫迪先生,代价是什么呢?”
莫迪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泪水顺着指缝流出:“我将我妻子的灵魂献祭给了魔鬼……导致她现在病重,时日无多。”
抬起头,他看向神父,泪眼朦胧:“有什么办法撤销交易吗?我只是一时糊涂……比起成为会长,我更需要她!”
神父满是遗憾:“刚刚创世神在我的耳边低语,您的妻子三年之后要死于难产,你只是提前了收割的时间罢了……你的妻子也免于难产之苦,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啊。”
莫迪呜呜的哭泣逐渐低了下去,他的眼神由痛苦到迷茫,再到坚定。
他喃喃道:“既然如此,我一定要在事业上做出一番成就,才不辜负伊蒂斯的牺牲。”
什么狗屁牺牲!
林思眼神变得很冷,即便是伊蒂斯注定要在三年之后死去,痛苦地难产死去,那也是命运的安排。而不是在此时此刻做了丈夫事业上升的踏脚石,还要承担着莫迪虚伪的遗憾与伤痛。
其余人一个接着一个忏悔,事情一个比一个离谱。
轮到维因的时候,神父问:“我的孩子,你有什么要向神忏悔的吗?”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维因望着神父几乎遮掩不住的尖尖的牙齿,和呼吸时吐出若有若无的硫磺的味道。
他某些隐秘的心事像是被一把利刃挖了出来,暴露在空气中,不光让恶魔瞧见,也让林思看见。
他声音很轻,回荡在破败的教堂里,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烛光中沉浮。
“我曾有两个挚友。”
他曾与光耀大祭司与柔月大祭司一同长大,他们的友情湮灭在岁月的长河中。
他的手忽然被林思紧紧握住,她一下一下抚摸着他冰冷的手指。
“他们为了保护他人,献身而死。但那其实只是无谓的牺牲,我却没有劝住他们。这是我毕生愧疚之事。”
哪怕光耀大祭司与瘟疫之龙的死灵有关,他依旧为那段友谊忏悔着,遗憾着。
神父却很疑惑:“咦?你没有与魔鬼做交易吗?只是单纯地愧疚吗?”
对于一个恶魔来说,愧疚这种情绪真的是太糟糕了,就像闻到了馊了三天的面包一样恶心。
维因:“……”
林思:“……”
本来还挺伤感的哈。
维因空白的大脑短暂地思考了一秒钟:“……其实我很嫉妒这两个人,他们太过于优秀了,常常将我的光芒掩盖。”
神父鼓励道:“然后呢?”
“我与魔鬼做了交易,让他们的牺牲全白费,没有救下一个人。”
神父激动地搓了搓手:“这真是一笔大生意……哦不是,其实这也不完全是你的错,嫉妒虽然是七罪之一,但是是人之常情,我们都不可避免……但是,算了,你忏悔吧。”
维因:“……”感觉你有点激动得语无伦次。
神父整肃了一会,压下脸颊激动的红晕,目光落在林思身上:“你呢,我迷途的小羔羊?”
面对神父慈爱的目光,强烈的无语浮现在林思心头,她信口胡诌:“我曾经有一个仇人。”
仇人?神父眼睛一亮。
林思更无语了,她道:“她是个环保主义者。”
神父疑惑:“什么是环保主义者?”
林思一板一眼解释:“指积极倡导并实践环境保护理念的个人或者群体。他们以维护生态平衡、减少人类活动对自然环境的破坏为核心目标。”
一大串定义快要把神父绕晕了,他晕乎乎地问:“然后你做了什么?”
“我为了报复她,”林思做切齿状,“我与魔鬼做了交易,让仇人最爱的庄园全部变成满是污染和瘟疫的死地。”
竟有如此恶毒之事!
神父看林思的脸都红了,宛如处.子见了初恋,兴奋地在原地跳了跳:“瘟疫?死地?寸草不生?”
林思恶毒地点了点头。
神父强压激动:“那可真是……太不幸了,这位女士未免太过于恶毒了,我是说……那位环保主义者之后的反应是什么呢?痛不欲生?肝肠寸断?”
“是啊,”林思幽幽道,“她何止是痛不欲生,那是她祖辈留下的财产,充满了她童年、青年最美好的回忆,被我一下子全毁了。她现在还在每天拿着扫帚打扫庄园,妄图将庄园恢复原状呢。”
虽然知道林思是为了糊弄这个恶魔,才将生命之树污染之事以戏说的形式讲出来,维因还是觉得不舒服。他与林思十指相扣,那一口龙息并不是林思的错,她不该背负这样的罪孽,更无需忏悔。
林思在他掌心刮了一下,权作安慰。
林思说完,忏悔仪式便接近了尾声。神父发表了一番演讲,将此次忏悔升华了主题,然后便让所有人离开。
林思从高背椅上站起身,刚想走,便听神父道:“这位先生,这位夫人,请留步。”
她疑惑地望了过去,就看见神父一蹦一跳地跳下了讲经台,来到他们两个人身侧,搓了搓手问道:“虽然这么问有些冒犯,但我想知道,与二位做交易的魔鬼的名字是什么?”
林思摇了摇头:“我不清楚,只记得是在睡梦中,我出卖了自己的良知……是哪位魔鬼与我做交易,这件事很重要吗?”
神父呼吸间若有若无的硫磺味让林思屏住呼吸。神父忙摇头:“不重要,不重要,只是随口一问……那,你有记得他的外貌特征吗?身高有多高?长相是什么样的?”
林思:“……不记得了。或许下一个噩梦,我还会梦到他吧。”
维因道:“他带着兜帽,我并没有看到他的样子,只记得他浑身散发着硫磺般的气味,他说可以帮我实现愿望,让世人看见我,认同我。”
神父无不遗憾地叹了口去:“既然如此,那今日的忏悔便结束了。二位可以离开了,我便不相送了。”
第44章 二次忏悔恶魔抢业绩啦
听了满耳朵污糟事情,回去一路上林思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回到维多利亚农场,阿苏列躲在窗帘的阴影里啃着糯米血肠,见他们回来,连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线索?”
林思将手包往茶几上一撂,冷着脸把事情事无巨细地讲述一遍。
阿苏列咋舌:“你们人类可真可怕,敢和地狱做生意,我们血族都不敢轻易招惹那群疯子。”
林思问他:“你觉得恶魔们大张旗鼓地弄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沉思半晌,阿苏列缓缓道:“我曾经和他们打过交道,每只恶魔都是有业绩的。不同等级的恶魔每年都要为地狱带去多少堕落的灵魂……”
阿苏列隔空点了点林思和维因:“神父问是谁诱惑的你们,或许就是一种业绩的记录。”
林思皱眉:“那也用不着冒险去伪造忏悔券啊。他们没在我这里买到圣水,却依旧能拿得出圣水,那这圣水又是从哪来的?”
维因回想了一下神父与兰姆男爵的对话,沉思道:“有没有可能,魔鬼是想要时刻掌控信徒们的动向,所以才把他们召集在一起的?”
林思撑着下巴:“有可能。”
她一边思考一边慢慢道:“神父说莫迪的妻子会在三年后难产而死,无非是想减轻莫迪的愧疚感,让他不断抛却良知。等到几十年后莫迪去世,他们就能得到一个罪恶的灵魂了。”
——
妖精荒野,精灵之森。
王庭在暮光中苏醒,千万盏银灯同时亮起,将水晶穹顶映成星河倒影。
修士谢丽丹屏息凝神手捧圣水,踏上流光阶梯。地精多利则缩着脖子,左看右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姿态倒是比谢丽丹放松许多。
精灵女王悬浮在翡翠光晕中,一头银发一半已经变成黑色,连接着她身后被污染的生命之树。
谢丽丹怔怔地望着生命之树,喃喃出声:“天哪……”
原本应该闪耀着翡翠光芒的生命之树,此刻像是一支插在天地间的腐木。
树干表面布满蛛网状的黑色血管,那些曾是金色树液流动的通道,现在泵动着灰绿色的粘稠物质。
十二根主要枝干的其中三枝完全石化,惨白色的表面爬满会蠕动的黑色“苔藓”。
谢丽丹像着了魔一样地靠近,被精灵守卫立刻制止:“退下。”
她仿佛被敲了一棒子一样,清醒过来,这才看到腐烂的生命之树前笼罩着一层强大的能量力场隔绝了污染。
而力场的核心,正是精灵女王本人。
“看树心……”多利忽然去扯谢丽丹的袖子,顺着地精颤抖的手指望去,在树干裂开的伤口深处,那原本应纯净如水晶的树心,现在变成了浑浊的灰绿色,内部悬浮着无数针尖大小的黑点,像是某种瘟疫的具象化。
谢丽丹心中一颤,这就是被污染的生命之树吗?会不会终有一天,污染会蔓延至人界……如果到了那一天,究竟需要多少圣水才能将这恐怖的污染消除?
她心中大逆不道地质疑着,污染,为何不在源头趁早治理呢?
难道就为了生命泉水或是为了占据精灵族的部分土地?
“至高无上的埃尔维拉女王,”谢丽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愿代表教廷献上圣水,愿它的纯净能为您带来永恒的祝福。”
还没等她的话说完,多利便十分失礼地叫道:“什么教廷?这分明是维多利亚农场主林思为精灵女王献上的圣水!”
谢丽丹尴尬极了:“……是,功劳主要归功于林思男爵阁下。”
多利佝偻着的腰板挺直了,自豪道:“是农场主同意大主教在巨龙快递的快递盒上印上信仰之种,才有这每三个月半斤的圣水。”
女王的目光在圣水与地精之间流转,她的指尖轻轻抬起,一缕银光从她的手中流淌而出,缠绕上水晶瓶,让圣水变得更加澄澈。
她心情略有复杂,声音如同清泉流淌:“你们的礼物,承载着两界的祝福。”
回想起那日的不愉快与争执,她叹息一声:“如果林思小姐有空,随时欢迎她来精灵之森……至于维因,请你转告他,精灵之森永远是他的家。”
——
林思和维因第二次去圣马利教堂忏悔时,发现院子里多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没有任何纹章和家族徽章,证明马车的拥有者是一位平民。但根据马车的华丽程度来看,这位平民十分富有。
林思挽着维因的手臂,驻足观望。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他颤巍巍地被那个守门的男人扶下来。
他头发花白,双目蒙上一层灰色阴翳,似乎是个盲人,头部的左边有一道很深的疤痕,是某种利器砍上去的一样。
维因看着那道疤痕,不由得蹙眉,他精通各种武器,这道疤痕应该是斧子所伤,从伤口的形状和角度来看,砍伤老人的应该就是他自己。
守门的男人痴迷地望着这位老者,仿佛等了他许久一样,将他扶上了高背椅。
“以血以火之名。”
“以沉默与秘密之契。”椅子上的人们齐声道。
老者侧过耳朵,过了好一会才颤声重复道:“以沉默与秘密之契。”
神父目光久久地落在老者身上,过了一会才道:“今夜谁先来忏悔?”
莫迪举起手,林思这才注意到他一身黑色的丧服,神情憔悴,整个人瘦得快要脱了相:“我的妻子在昨日病故了。而我的会长任命书下发了。”
神父今天似乎兴致不高,淡淡点头:“恭喜……哦不,请节哀,莫迪会长。”
林思在下面轻笑一声:“这叫什么?升官发财死老婆。”
神父精神一震:“升官发财死老婆?好贴切的形容。”
林思:“……”
莫迪低声道:“我会抚养好我们的孩子的……我为她办理了最奢华的葬礼,可我的心还是像浸在岩浆里一样不得安宁。”
神父表情神圣:“那是因为你没有在事业上做出一番成就,如果你成为最伟大的会长,就不会觉得对不起可怜的伊蒂斯了。”
莫迪还想再说什么,被神父骤然打断:“好了,莫迪先生,你浪费的时间太多了,我们该把时间匀给其他迷途的羔羊,不是吗?”
林思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位老者——神父确实是想让莫迪的道德继续滑坡,但今天所有人都不是神父的重点目标,唯一的目标就是这位老者。
兰姆男爵开口:“我的长子死了,我的妻子悲痛欲绝。”
他颤抖着手:“可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我这双手也抱过他,却也将他献给了魔鬼。”
神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不过是你妻子不忠的报应罢了,怎么能算到你的头上?下一个。”
很快轮到了维因。维因平静道:“神父,你说的很对,嫉妒是人之常情,我忏悔了一宿。”
神父心不在焉:“然后呢?”
维因道:“我发现我无需忏悔,他们死得活该。”
神父漫不经心的神色变了——他发现了一个恶毒的好苗子,这样罪恶的灵魂,他如果得到一个,胜过那些还在忏悔的平庸者十个。
林思也道:“为什么要忏悔呢,对方本来就是我的仇人,让她痛不欲生是我应该做的,至于与魔鬼做交易又如何,无非就是我死后的灵魂归魔鬼所有……下地狱又怎样,或许地狱要比圣界要有趣许多呢。”
神父激动地走下讲经台,与维因和林思握手:“二位,等忏悔仪式结束后留下来,我们好好聊一聊好吗?”
这是哪位恶魔诱惑的灵魂,他非要把这两个灵魂抢过来不可!
阿苏列猜对了,地狱的恶魔还真有业绩,得到越来越多堕落恶毒的灵魂就是他们最好的奖状。
维因和林思猜的也不错,忏悔仪式会让神父更好地掌控恶魔信徒的情况,也可以不断诱惑他们变得更为罪恶,慢慢抛却最后的良知。
神父照例激动了一会,如何他缓缓走向须发皆白的老者:“生
面孔啊,请问该怎样称呼您呢?”
老者颤巍巍地起身,礼貌地和神父握手:“我的名字你或许略有耳闻,我叫弗兰克.詹姆斯,是一位画家。”
在场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就连林思也惊讶地捂住了嘴。
弗兰克.詹姆斯,这个名字恐怕整个卡因国的人都听说过,可以说他是卡因国最有名画家之一,他的画作就仿佛是女王头顶王冠那颗最珍贵的钻石,在艺术界璀璨不朽。
所有贵族都以收集到弗兰克先生的画作为荣,哪怕是得到一幅随手画就的小像,也足以当作传家宝来珍藏;哪怕只是一幅画废了的写生,也能在拍卖行上拍出天价。
让他的画作变得无价的另一个原因是,弗兰克早在四年前就瞎了。他那双创世神赋予神妙的手再也不能创作,一切留存于世的作品都成了绝唱。
这样一位高贵的艺术家,又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忏悔的呢?
难道他也与魔鬼做了交易吗?
第45章 艺术家的忏悔终焉结界
“我忏悔……”
弗兰克嘴唇哆嗦了几下,像是用尽了所有勇气才开口。
“我曾经画过一张脸——我妻子的脸,她刚刚失去我们的孩子,眼里的空洞像是被挖开的坟墓。我坐在她的对面,假装倾听,假装共情……可我知道,如果我将她痛苦的姿态描绘出来,这幅画会让我成名。”
他的呼吸声沉重无比:“我偷走了她的痛苦,却称之为艺术。”
林思低声道:“他快要死了,却才来忏悔。”
“我记录过自杀者的遗书,临摹过将死之人的枯瘦,甚至将死刑现场的鲜血画在画布上……我把痛苦稀释成‘深刻’、‘震撼’、‘直击灵魂’的画作,我贩卖他们的绝望,而世人为我的才华鼓掌。”
神父叹息一声:“如果地狱存在,那么恶魔一定希望在地狱挂满了你的画作。”
弗兰克痛苦地垂下头:“我甚至虐待妻子,只为了看到她痛苦地流泪……最讽刺的是什么呢?我甚至骗过了我自己,我告诉自己,这是艺术的升华,是痛苦的救赎……可我只是一个小偷,穿着高雅外衣的秃鹫,在别人的伤口上啄食灵感。”
神父想了想,说道:“艺术的灵感总是来源于痛苦,你一直在讲你对他人施压,可你自己是否有为创作献身过?”
艺术家的眼神迷茫过一瞬:“……算是有吧。”
他始终无法与周遭的环境协调,永远感到不安、动荡、孤寂和迷茫,正是这些痛楚,才催生出无数灵感。
他抚摸着自己脑袋上巨大的疤痕:“我试着用斧头击破我的脑袋,但我却没有死,在那之后,我创作出了我最满意的画。”
神父像是终于找到他一个理由一样,兴奋地一拍手:“你曾经愿意为了艺术而死,这就是神眼中最好的赎罪了。相信我,你死后一定会前往圣界,继续你的创作的。”
林思敏锐地察觉道,神父所作的一切都是在阻挡这个风烛残年的艺术家真正的赎罪。
他让在场所有人都失去了赎罪的机会,等他们死后,魔鬼就能彻底得到罪恶的灵魂。
原来,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似乎,一个艺术家的灵魂的价值,远超过他们这群普通人?
林思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所有人都是青壮年,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和机会弥补自己的过失,而弗兰克不同,他的生命所剩无几,留给他赎罪的机会不多了。
很快,魔鬼就能得到他的灵魂了。
忏悔仪式后,留下的是林思、维因还有艺术家弗兰克。
神父悄咪咪地趴在他们三个人的耳边道:“认识这么久,你们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他声音鬼魅,像是一条蛇在“嘶嘶”地吐信子:“我叫弗内乌斯。”
弗内乌斯,擅长修辞与语言的恶魔。
弗内乌斯笑眯眯道:“等你们到了圣界,报我的名号就行了。”这样业绩就算在他的头上。
林思笑眯眯道:“像我这般恶贯满盈,死后还能去圣界?”
神父点头:“当然!你已经用忏悔券并捐赠了一大笔赎罪税金,罪孽已销,死后当然去圣界。”
提到这笔赎罪税金林思就想磨牙,她已经捐出去将近一千金币了,这对一个巨龙来说比杀了她还难受。
但为了顾全大局,林思只能忍了。
弗兰克则是问:“我死后真的不会去往地狱吗?我甚至不需要对我伤害过的人进行补偿?”
弗内乌斯笑嘻嘻:“当然不需要啦。”
门外忽然发出一声“咚”地敲门声。
弗内乌斯:“哎呦,有客人来了。”
他亲自跑去开门,一股烟草略带刺鼻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被维因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侧耳倾听脚步声,心中一紧——来人正是那天来购买圣水的男人。
华利弗蹲下身,抚摸着地狱犬的狗头:“最近有什么奇怪的人来过吗?”
原本憨头憨脑的小黄狗的身去膨胀变形,皮毛华为漆黑鳞甲,脖颈撕裂增生出三个狰狞的头颅。它的岩地跃动着幽蓝色的冥火,獠牙滴落腐蚀性的毒液,散发着硫磺的气息。
华利弗低下头倾听了一会,恍然大悟:“原来有两只非人类混进来了啊。”
林思紧紧握住维因的手,另一只手按在胸前装饰的单片眼镜上,随时准备大干一场。
华利弗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先是走到艺术家面前,行了一个夸张的礼:“我亲爱的弗兰克,请忘记弗内乌斯这个无名之辈的名字吧。从今天起,请把华利弗这个名字深深刻在心中,直到您去往圣界的那一天。”
弗兰克神情恍惚一瞬,喃喃道:“弗内乌斯……弗内……弗……华利弗……我记住了。”
明晃晃抢业绩的行为让弗内乌斯十分不爽,但碍于自己打不过华利弗这个家伙,只能憋屈地忍下:“弗兰克的灵魂给你,这对夫妻的灵魂你可不能和我抢。”
华利弗听罢愣了一下,随机哈哈大笑:“都给你,只要你能拿得到!你说是吧,暗夜精灵?”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您的丈夫是暗夜精灵,这位夫人,您又是什么种族呢?难不成也是精灵?”
林思的宽檐帽将她的种族特征遮得严严实实,她轻笑一声:“非人类就不能来忏悔自己的恶行吗?”
“可与教廷如此亲近的林思小姐要是想忏悔,干嘛不去大教堂,偏偏来这座废弃的圣马利教堂呢?”
他伸手,一条黑色长鞭被从腰间抽出,嘴一咧,一口尖牙就露出来了:“如果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今天你们两个,谁也别想走。”
林思后退一步,击掌三声:“是吗?我看今天,你也别走了!”
“啊——”
银甲骑士的长靴碾碎了铺满地面的枯枝,每一步都令尘埃翻涌。守门的小恶魔在触碰到银甲的瞬间就惨叫一声化为灰烬,彩绘玻璃上斑驳的光影扭曲成了魔鬼凄厉的叫声。
华利弗握紧长鞭,与地狱犬和弗内乌斯围成一圈,眼睁睁看着银甲骑士冲了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你……你是什么时候将教廷的人引过来的?”
林思微微扬起下巴:“就在弗内乌斯在讲经台上喋喋不休的时候。”
华利弗惊恐的表情还未持续三秒,他忽然咧开嘴巴,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然后放声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直不起腰,指着地面,又擦去眼角的泪花:“你知
道吗?我在地窖下面埋了三百斤炸药,只要一点火星,就能将方圆百米都夷为平地,包括你们这群愚蠢的圣骑士。”
为首的圣骑士脸色变了,厉声道:“难道你也不怕死吗?”
华利弗十分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是恶魔啊,大不了这具身体不要了……无实体化嘛,谁没经历过啊。”他笑嘻嘻地用手肘戳了一下弗内乌斯。
圣界与地狱的子民与其他界的区别就是,这两界的人民没有实体,只有去其他界的时候才会申请躯体。
今天把他们的躯壳炸飞,明天也不过是他们回到地狱再申请一副罢了。
伤害约等于零。
圣骑士的气势瞬间萎了半截,但仍然手握长枪,坚定不移地站在林思面前:“林思小姐,请您现在离开,我会与恶魔战斗至最后一刻。”
林思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
维因慢吞吞开口:“据我所知,恶魔的躯壳也需要用积分来换取吧,积分的数量取决于你诱惑了多少灵魂。”
“你今天牺牲了这具躯壳,怕是也要浪费不少努力吧……”
华利弗哈哈大笑:“我得到了弗兰克先生的灵魂,足够我换十个身体了!”
弗兰克惊恐地望着华利弗,大叫:“魔鬼!你是魔鬼!”他竟向魔鬼去忏悔自己的心事!
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了!
弗内乌斯热情地拍了拍弗兰克的肩膀:“没关系的老兄,我期待你在地狱能创造出更完美的作品,一定让圣界的那群伪君子嫉妒致死!毕竟地狱充满了痛苦,那都是你灵感的来源啊。”
弗兰克眼神中满是绝望,他忏悔赎罪,本是想结束这一切,过上普通人平凡的生活。却不想陷入阴谋,将自己拖入更可怕的深渊。
永囚于地狱的艺术家?
这个名号听起来糟糕透了。
林思抱着肩膀道:“那就赌一把啊,看看是你的炸药厉害,还是我们的魔力场结界更稳定。”
华利弗“哈”了一声:“你真要赌?”
他苍白的指尖点燃了一抹幽蓝的地狱火,三头地狱犬察觉到了危险在狂吠嘶鸣,四个蹄子不安地划拉着地面。
“不用你来。”
林思说道。
她低吟了一句咒语,无数火球如流星雨一般砸向圣马利大教堂。
华利弗与弗内乌斯脸色大变,立刻向外冲去。
不好!她真打算来真的!
他们俩个这一套肉身足足攒了十年积分才换到的,怎么可能轻易毁坏!
林思将胸前的单片眼镜抛出,巨大的光晕力场笼罩了整座大教堂。
——终焉结界。
——三秒,无敌。
第46章 亡灵书我竟然向魔鬼忏悔!
银甲骑士率先发起冲锋,在光的折射混乱下,圣骑士贴手套如铁钳般,炽白的圣光从指缝迸发,灼烧着恶魔的皮肤。
华利弗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身体猛然暴起,锋利的尖爪撕向骑士面门。
他张开蝠翼疯狂扇动,掀起飓风搅乱破败的教堂。
下一秒,维因动了,无数藤蔓涌向三只恶魔。另外两道影子从他的躯体上撕裂,三道影子同时奔袭向地狱犬、华利弗和弗内乌斯。
终焉结界结束的那一刻,维因三把匕首轻而快地抵在了恶魔的咽喉上,他轻声道:“别动。”
华利弗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暂时不想无实体化。
教堂破败的门从外面破开,维克特大主教与一人大踏步进来。维克特始终落后此人半步距离,神色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林思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着走在前面的那个人。
那人展开六翼,圣洁的白色光芒如潮水般倾斜而下。仔细看去他的双脚离地三寸,脚下踩着绕少的火焰之环。
华利弗叫破了来人的名字,他神色无比凝重:“火之天使,乌列尔。”
竟然是圣界的天使!
乌列尔容颜俊美,金色的眼瞳,目光所及之处,黑暗如冰雪般消融。
火焰剑指着华利弗的心口:“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华利弗挑了挑眉:“就为了我同你们圣界抢夺弗兰克的灵魂?拜托,就算你们将艺术家的灵魂带往圣界,也解决不了你们这群天使早已失去创造力的事实。”
这句话听得所有人都一头雾水,除了维克特。
林思身体像游鱼一样滑倒大主教身侧:“失去创造力,是什么意思?”
维克特瞥了她一眼,悄悄地看了看乌列尔,这才将其中缘由一一道来。
天使向来是个循规蹈矩的种族,诚然他们确实缺乏创造力与想象力,做事一板一眼。地狱为了争夺灵魂已经开启业绩制度和积分制度了,天使还同上万年前一样,依靠行走在人间的信徒。
——谁知道教廷认不认真办事……
这就导致无数灵魂因为被诱惑、罪孽深重死后被地狱俘获,而正直善良的灵魂越来越少,圣界的信徒越来越稀缺。
另一方面,历史的经验教训告诉外面,缺乏创造力的种族可能会在物理上幸存,但会彻底失去文明的竞争力,沦为历史的牺牲品。
圣界过于注重秩序,却不知种族延续的关键是在于平衡创新与秩序,在稳定中不断迭代创新。
这一点地狱就做的很好,他们很灵活,抢信徒就亲自出手,奖惩制度分明,人人为了业绩一股脑地向前冲,他们得到富有创造力的信徒,便能借助这些人的才华继续不断创新不断前进。
圣界正需要有革新力的灵魂来搅乱着一池死水。
就比如如果圣界拿到了弗兰克的灵魂,闪耀着艺术创造的光辉的灵魂,足以令圣界在绘画这一领域遥遥领先于地狱。
——所以圣界也要争夺弗兰克的灵魂。
林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还有这样一番渊源。”
乌列尔嫌恶地看了一眼弗兰克,对方的灵魂表面是浮着一层闪耀的光辉,刻底下却翻涌着腐臭的欲望,连呼吸都吐纳着腐朽的气息。这是一具披着人皮的禽兽,内里装满发霉的罪恶。
按照规矩,他心里想着,这样的灵魂是不配上圣界的——弗兰克确实应该归属地狱。
弗兰克垂垂老矣,所剩时日不多,无法在去世之前将罪孽赎尽,按照规矩,确实……
可乌列尔又实在不甘心,此番又让地狱抢了先。
他金色的瞳孔望着维克特,好似在说,你们教廷是如何代替圣界行走世间的?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维克特连忙低下头去,如果不是这次林思给他通风报信,他还不知道有魔鬼伪造忏悔券,诱惑大批教廷信徒堕落。
他们教廷内部给魔鬼提供圣水的奸细也揪了出来,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魔鬼这样的行为早就持续了数百年,从奸细的曾曾曾爷爷开始,就偷偷地盗取圣水给恶魔了。
这么大的疏漏,大天使乌列尔不发怒就怪了。
维克特战战兢兢地想,不知犯了这么大的错,他死后能不能去往上界,还是成为一抹幽魂,游荡在世间?
林思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朝着大天使乌列尔行了个礼:“尊敬的火之天使,相信您也听说过精灵之森被瘟疫之龙污染的惨况。”
维因轻轻拉了林思一把,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生命之树的事情不急于一时。
乌列尔微微点头:“曾有耳闻,不过这与今日之事有何干系?”
林思微微一笑:“如果您能帮助我解决生命之树污染的问题,我便帮您将有创造性的灵魂送往圣界……哦,不止如此,我还有办法让圣界变成一个充满变化的世界。”
——
华利弗等恶魔被押送至教廷暂时关押看管。
潮湿的霉味与焦灼的血腥气凝滞在空气中,墙壁上的火把投下摇曳的橙光。
房间中央立着一个沉重的刑架,其表面被无数挣扎的指甲刮出凌乱的勾痕。华利弗被沉重的铁索捆在刑架上。
角落里,炭火盆中圣火熊熊燃烧,偶尔迸出一点火星溅在华利弗身上,就像热刀子切黄油那样腐蚀开一个大洞。
林思说完那番话就跑去和乌列尔私下里单独谈话了,维因陪着大主教来到这间地牢。
他礼貌地询问:“我能单独和他相处一段时间
吗?”
维克特此时也不觉得维因这个暗夜精灵是异端了。如果不是维因,他们也不会毫无折损地抓住三个恶魔,所以他也很客气地回答:“当然可以。”
一点火星迸溅到华利弗的脸上,立刻灼烧出一个黄豆粒大小的洞来。
他发出凄厉的惨叫:“把火盆拿开!把火盆拿开!”
维因慢慢走进刑室,好心地替他将火盆拖到远一点的地方,问道:“这个距离可以吗?”
华利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撒旦在上,谢谢你……虽然这么说有点恶心,但你真是个善良的暗夜精灵。”
“善良”二字从一个恶魔口中吐出,确实是令恶魔感到恶心。
维因拉过椅子坐下,看上去温文尔雅好说话:“我来是有些事情想问你。”
华利弗失去圣火的威胁,明显松了口气,整个人松弛不少,哼了一声:“你问吧。”
“四百年前,精灵族的光耀大祭司格兰瑟姆.伦纳德献祭而死,你有没有见过他的灵魂?”
华利弗惊讶道:“格兰瑟姆大祭司?他死了不该去往圣界吗?怎么会来地狱?”
维因静静看着他,华利弗眼睫毛的眨动变慢——他在强迫自己与维因保持对视。
面对维因让人无处遁形的目光,华利弗的喉结急速滑动一下,舌尖抵住上颚……这些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维因的双眼。
华利弗认真道:“我没有见过他。”
铁光一闪!
银白色的匕首切开凝滞的空气,华利弗的右臂还未来得及痉挛,便已脱离躯体,沉重地砸在地上!
他盯着自己落在血泊中的手臂,瞳孔扩张到了极致!他嘴唇张开,却发出不尖叫——疼痛到极致反而封住了喉咙。断肢的手指仍在抓挠着地面,指甲刮过石缝里的鲜血,发出“嘶啦”的恐怖声响。
维因甩去匕首上的血珠,注视着华利弗惨白的脸:“别在我面前撒谎。再有一次,我会慢慢肢解你的躯壳,直到你变成无实体化的形态。”
华利弗被维因温柔到有些温吞的外表欺骗了,他比这世上最残忍的恶魔还要狠辣无情。
过了许久,华利弗发出了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对……我见过他,就在四百年前……”
“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将自己的灵魂封印在一本书里。”
“什么书?”
长达一分钟的沉默令维因有些不耐,他将圣火盆拉近,拉到了华利弗面前。瞬间华利弗整张面皮都被烤化了,滴滴答答融化着,他惨叫着:“不要!我说——”
维因拉开火盆。
华利弗喘着粗气:“……是亡灵书,就是那本失传已久的亡灵书。”
维因手指一顿:“你说什么?”
“女先知丝特芬妮的预言,你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