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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文案情节已到她娇怯哀求道,“小叔,……

幽暗的室内,她可怜到只剩一件单薄的肚兜,双手护在身前,膝盖屈辱的并在一起。月光落在她身上

,投下斑驳的阴影,高的是山峰,低的是沟壑。

陆愠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沈葶月蜷缩成一团,那双勾眼睛怯怯的瞪着他,声音抽噎得不像话:“你欺负人。”

“答应我的三件事之一,不许拒绝我,这么快就忘了?”陆愠掌心随意碰了碰,极致回弹的触觉令他声音暗哑。

“我没忘,可是在老夫人那,陆庭态度坚决,我拗不过他,我……一定会嫁给他。”

沈葶月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叫她浑身也跟着发热,她的神志快被他撩拨散了。

比起陆愠,她在话本里学的简直不值一提。

“乖乖听话,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她的力气在他眼前翻不出风浪,被他用掌心摁住脖颈,含住嘴唇。

许是她不乖,一直在挣扎,这个吻来的有些热烈,甚至粗暴。

陆愠似乎很有兴致,压在她身后那只手缓缓下移,点过她伶仃脊背,又到纤细腰身处停住,沈葶月小手急忙按着他那只作恶的手,可没了身前的遮挡,陆愠另外一只手变得游刃有余,城墙再度失守。

她被他托着身子,整个人半跪在桌案上,水迹滴答滴答顺着她膝盖往下流淌,身下是一叠宣纸,已经湿润的泛起褶皱。

暗室幽静,稍微有点什么声音,格外清晰。

陆愠意味不明的勾了声笑:“急不可耐了?”

沈葶月杏眸含着盈盈水意,忍不住咬唇,偏这身子不争气,膝盖早已跪得酸麻发软,他还故意那样,酸意和酥麻顺着四肢百骸游走,流淌,让她溃不成军。

她控制不住,抽噎后的声音透着绵软,“可以了么?”

“这才哪到哪。”陆愠睨着自己的另一根手指。

沈葶月每每跪不下去,身子发颤朝下坠时,他总能精准的狠几下,让她顿时激灵发颤,仍旧维持着令她摇摇欲坠的姿势。

溪流凝聚,汇成一摊,痕迹斑驳。

数不清过了多久,他收回手,指腹在莹淡的月色下泛着褶皱,被泡软了。

沈葶月余光瞥见这一幕,让她心脏险些一停。

陆愠注意到她蹙起眉,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这是嫌弃我,还是嫌弃自己?”

沈葶月装聋作哑,作势抬手蒙着他的眼睛。

她的小手冰凉,带着薄汗,细滑软嫩,如此勾人主动的动作让陆愠没有拒绝。

接着这个机会,她跳下桌子,一只脚才刚沾地便被人薅了回来。

陆愠坐在棕木嵌玉的圈椅上,沈葶月就跨.坐在他身前。

两人从刚刚的男强女弱,变成沈葶月居高临下。

陆愠的领口扯得松垮,锁骨绯红,薄薄的里衣下隐约可见劲装结实的腰腹,此刻肌肉因情.欲偾张,起伏喷薄,爆起了青筋。

“伺候你那么久了。”

“换你来。”

沈葶月感受那灼热惊人的烫度,牙齿颤得话都说不利索,“来……来什么?”

他不会是要让她去……

她怎么会这个!

陆愠淡淡看她,语气玩味:“戏本子里没教?”

这男人的心肠是黑的。

沈葶月杏眸水氲,又羞又恼。

骑虎难下般间,门外突然传来了动静。

“大公子?”

她一惊,是元荷的声音。

陆愠兴致被打断,有些不悦,那鼓起的帐篷渐渐坍塌。

恼怒之余,想到这么晚陆庭竟还敢来找她,更生气了。

门外的元荷魂都要被吓出来了,还好赫侍卫走的快,这庑廊下就她一人。

她竭尽全力的平复心情,让自己看上去没什么异样:“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表妹歇下了吗?”

元荷点头:“明日有宫宴,自然是歇下了。”

陆庭道:“我思来想去,有些话想对表妹说,可否帮我叫醒她?”

元荷:“……”

“姑娘这几日都没睡过一个好觉,大公子有什么话还请明日来吧。”她守在门前,坚决不让。

陆庭有些不耐:“我与你家姑娘是未婚夫妇,此刻便是同榻而眠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你既不肯通传,那我便自己去找她。”

里间的沈葶月瞬间冒起了冷汗,额间冰凉。她急忙朝陆愠做了个“嘘”的动作,随后跳下了地板。

陆愠看见她赤着雪白足尖在地上走,嗤笑了声。

前世爱打赤脚的毛病,还是没改。

沈葶月快速的去衣橱里找了件亵衣,又披了件披风,眼看着门外的身影不断闪动就要进来,她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急忙小步走到陆愠身侧,美眸写满哀求:“大人,你去屏风后行么,求你。”

陆愠脸色有些黑,眸色沉沉道,“沈葶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眼看着门框声响动,沈葶月杏眸窜上水色,无声,可按着他膝盖的手都在发颤。

他知道,她在害怕,害怕到发抖。

陆愠脑子里闪过前世那支毒箭,恢复记忆后他说过,要让沈葶月身败名裂,折磨到她生不如死。

如今机会来了。

只要陆庭撞见他们深夜密会,沈葶月的人生就毁了。

千夫指,万人唾,她最在乎的姨母徐云霜也会跟着一起下地狱。

浸猪笼?毒酒?还是陆家的家法鞭刑。

她这么瘦弱的身子,恐怕打上一鞭子便一命呜呼了吧。

“表妹!”

“大公子,您做什么?”

“让开”

“大公子,您不能进去!”

陆愠收回视线,身下女娘彻底被吓到了,一动不动的伏在他膝下,连桌案都忘记收拾。

也对,他这么个大活人在这,那靡乱的桌案收与不收又有何用,孤男寡女,她怎么都洗不干净这层关系。

而他?说难听的,不过是被勾引的。

种种结果都在他眼中一一闪过,都是他想得出,报复她的快意。

然则看见她失魂落魄的伏在自己的膝上,脊骨伶仃瘦弱缩成那么一小团,陆愠眼睑闪过一丝刺痛。

“我不会再让你难过。”

“也舍不得你落泪。”

他们在扬州定情那夜,是他对她的身和心彻彻底底占有时,许下的承诺。

承诺只在许下时作数,可陆愠记了两辈子。

她没有再祈求他,仿佛已经认命。

“别哭了,我依你。”陆愠捏了捏她的掌心,随后起身,走到屏风后。

陆庭推开门时,沈葶月已经重新回到了榻上,桌案还没来得及时收拾,整个屋子里存着一种说不出的靡.乱味道。

他虽穿戴整齐,但身上带着酒气,一进屋便四处打量,见到确实没人后才行至榻前,隔着纱帐,声音有些粗重:“表妹。”

沈葶月听出了他有些醉酒,也闻到了那股难闻的气味,不由得裹紧被子。

“这么晚了,表哥硬要闯我房中,到底有什么话说?”

陆庭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戒备,胸腔里莫名窜起一股火。

他对那件事已经既往不咎了,她还在这装什么清高!

“葶儿,你是我的妻子,我的,懂吗?用得着这样防我?”陆庭晃悠悠的大掌挑起帘子,酒气顿时弥漫整个拔步床。

他刚从许筝那软玉温香中来,男人自尊心获得了极大满足,此刻对着娇滴滴的沈葶月,颇有些趾高气扬,颐指气使的架势。

沈葶月见他如此不管不顾,下意识往墙角缩,美眸冷淡:“礼还未成,便不算夫妻。表哥,你到底要说什么?”

陆庭一把扯开了她身前的被子,温润的面庞也在酒气下变得扭曲,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跟陆愠两个人勾勾搭搭我都忍了,怎么,现在我想碰你,你就不干了?”

沈葶月没了遮挡,害怕的朝后退:“你想做什么,我喊人了!”

“想做什么?当然是做夫妻该做的事。”

“我宁可不要许筝,也要娶你,你怎么就看不见我的心呢?”

陆庭喝多了开始自言自语,自顾自的攥上她的手臂,指节一点一点

感受那细腻的触觉,身子也扑了上去,将那温软的身子抱了个满怀。

没了被衾,沈葶月宽松的衣裙再也遮不住曼妙的身姿,曲线凹凸有致。陆庭望向她的视线越来越直白露骨,透着人最原始的欲望。

沈葶月吓得尖叫一声,小脸拼命朝侧面躲,手也推搡着陆庭,可陆庭那横长的身子又喝了酒,跟石头一样重,她推不动分毫,倒被他抓住手腕,举在头顶。

屏风后的陆愠脸色彻底黑了下去,眼尾闪过一丝猩红的杀意。

沈葶月朝屏风处看去,杏眸噙着水雾,唇瓣无声张合:

“大人,求你,不要看。”

“你好香啊。”陆庭被她月匈前挤得舒服,忍不住喟叹了声。

“怪不得我那眼高于顶,不近女色的弟弟找上了你。沈葶月,我以为你是那种本分的女子,不敢多加亲近,可原来你竟然那么浪荡。”

“说,你是不是给过他了,几次?爽吗?”

陆庭见沈葶月始终不从,有些恼羞成怒,开始言语谩骂。

沈葶月美眸瞪着他,啐道:“无耻!”

她想过陆庭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却不想他的内里如此恶心。

陆庭何时受过这种气,掐着她的脖子狠狠用力,眼睛瞪得似要凸出来般:“怎么,瞧不上我是庶子?所以要高攀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是不是?!沈葶月,来,让我看看,你的心气到底有多高?”

自卑嫉妒让陆庭发狂,身下的女娘脸颊通红,抬腿照着他裆.部就踢了上去,可陆庭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即便醉酒,也轻而易举的防住了她的小动作。

看着她为陆愠守身如玉,怒不可遏,当即就要给她一巴掌。

一个男人想要彻底占有一个女人,不会那样温柔的任她抗拒,而是选择暴力解决。

不是不服吗?那就打服你。

此时此刻陆庭心中卑劣心思无处发泄,只想狠狠的打她几巴掌,看她还敢不敢装纯。

然则沈葶月紧紧闭眼准备承受那一巴掌时,身上的重量蓦地消失了。

陆愠手刀劈向陆庭后脖颈,随后将人直接提着摔了出去。

“砰”的一声,狠狠撞在碧纱橱的柱身上,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人已经晕了过去。

“赫融。”陆愠冷声唤道。

门被打开,穿着黑衣的赫融进来,干脆利落的将人拖了出去。

一切归于平静后,陆愠转头去看沈葶月,榻上的纱帐碎了一片,床帷凌乱,呆坐的小姑娘抱着被子蔽体,满脸泪痕,雪白的脖颈上更是绯红一片。

“怕了?”男人哑声问。

小姑娘点点头后复又摇摇头。

脆弱笨拙的模样,可怜可爱都有。

陆愠叹了口气,眼底颇有些认命的意味。

就她这跟受惊的兔子一样状态,恐怕也想不起来上药。

明日宫宴顶着一堆掐痕,不知道以为镇国公府滥用私刑了。

他随意睨了眼妆奁,起身拿起那瓶雪凝膏,借着月色的光亮,替她涂抹上药。

神药冰冰凉凉的,沈葶月那片疼痛燥热的肌肤霎时镇静下去,她双目回神,试图找到自己的声音:

“长公主送来的药膏真是好用,不疼了,大人。”

陆愠道:“那就多用点。”

沈葶月摇头:“日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我得省着点。这药一看就是宫里制作的,太珍贵了。”

陆愠有些无奈。

他的女人,还能缺药用了。

替她把刚刚的抓痕涂抹完,陆愠捏着她的右手,翻过白嫩的掌心,手背上那块淡粉色的疤还在。

他就知道,赐给她药,她也想不起来去消这陈年旧疤,只会一味的用在他们欢好的痕迹上。

陆愠下手没轻没重,又挤了一大块。

沈葶月有些心疼,“够了,大人,太多了。”

陆愠道:“闭嘴。”

月色如银,透过楹窗落在两人身上,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华。

两人因陆庭的出现,难得和谐下来。

知道她吓坏了,陆愠到底没有舍得再折腾她,只在走前咬了咬她的唇,告诉她会尽快。

尽快是什么意思,两个人心里都清楚。

沈葶月仍旧存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可她不知,陆愠的心,却是彻底乱了。

从沈葶月入府那日,他只想着怎么折磨她,报复她。

可每一次与她接触,两世的爱恨不断交叠,让他心里那杆秤一偏再偏。

他自诩娶她,不过是更方便报复她。毕竟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这样没有身份的平头百姓,嫁入公府,即便是正妻,于他镇国公府世子而言,也不过是一个漂亮有身份的物件,他想如何,便如何。

可刚刚陆庭动手的时候,他心底里起的杀念却让他分不清。

他与陆庭素日虽不亲近,可到底都姓一个“陆”字。

——

翌日,天还未亮,镇国公府各房便早早有了动静。

此番陆家进宫的适龄女娘有陆珍,陆清,沈葶月还有许筝,由永宁长公主和随氏两位正房夫人带着进宫。

所以一大早各房丫鬟便早早的收拾东西,替姑娘们准备妆发,首饰和衣裳。

时辰定在午后入宫,命妇们要先去栖凤宫给皇后请安,等到酉时才准备开宴。

所以姑娘们还有一上午的准备时间。

那些住的离皇宫远的官宦人家,起得更早,五更天便开始全家准备了。

徐云霜恨不得掏出积年老底,一大早就带着锦穗抱着七八个锦盒来给沈葶月打扮。

沈葶月昨夜受了惊吓,人还困恹恹的便被薅起来洗漱净面。见是姨母来了,她后知后觉的挡了挡脖颈。

锦穗则将那些妆盒一一摆放打开,徐云霜瞥见床边矮几上的碧色宫装,忍不住惊呼一声:“呀,这么贵重的衣裳!”

一看便是蜀锦,她抬手去摸,繁复精美的纹理下混着金线绣的,算上内衬纱边足足五六层,可看出手艺昂重,价值不菲。

“葶葶,这是大房那边送的?”

沈葶月有些尴尬,唇角含糊应了声。

徐云霜咂了砸舌,一寸蜀锦堪比十斗黄金。入府多年,除了陆老夫人和永宁长公主随身穿戴多用蜀锦,随氏有两套掺蜀锦绣的衣裳,她还没见过邵姨娘穿过蜀锦呢。

这人哪来这么多钱,这衣裳华贵无比,看着便值几百金,她这是要把大房的吃穿用度都搭进去了?

可想到她儿子对葶葶做的事,徐云霜觉得,再送十套也是应该的。

一番装扮后,沈葶月看着铜镜中娇俏的容颜有些不适应,“姨母,这脂粉是不是太多了?还有这钗环有些重,要不要去掉几个?”

徐云霜充耳不闻,眼前端庄灵动的少女隐隐有了高门贵女的气派,她被封存的记忆有一瞬的恍惚。

沈葶月正经打扮起来,正是当年夫人未出阁时的模样。她眼眶湿润,总觉得就快要苦尽甘来了。若是夫人还在世,看见二姑娘出落的如此别致,一定很欣慰吧。

“姨母,你怎么哭了?”

“风大,有些迷眼睛了。”

云水阁这边收拾妥当,朝晖阁那边却闹翻了天,茶盏子,熏香炉碎了一地。

随氏看着眼前一片狼藉,自己那不成器的姑娘还坐在榻上余怒未消,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尖声道:

“陆珍,今日宫宴我前前后后替你准备了多久,衣裳首饰,还借着前几日的赏花宴约了韩夫人,段夫人给你说亲事。如今日子到了你还耍脾气不想进宫,这韩家公子,段家公子面还没见你就不同意,难不成,你要上天嫁玉帝不成?区区一个江二公子就把你弄得这般失魂落魄,你还有没有出息?!”

“还有,你发脾气动不动就摔东西是跟谁学的?咱们家还有多少东西值得你去糟蹋,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今日入宫的头面,嫁妆又变卖了一箱!如今快要入夏,你爹爹在工部要加班加点的修建水渠堤坝,为着那些做活的食宿,不知搭进去多少银钱,府中上下又需要我去操持打点,咱们账上还有多少银子值得你去摔的!”

主母和姑娘闹龃龉,屋里的下人彩云彩环只低头收拾碎瓷片,大气不敢出。

陆珍眼眶通红,不甘示弱道:“什么韩公子段公子我都统统不见,这个什么千灯宴我也

不要去!母亲您明知道江家那位和孙明玉也会去,我再去了,那不是要让所有官眷都知道我被退婚,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随氏气得骂道:“我怎么,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败家的姑娘!亏得你出生后我怕照顾不好你,愣是没再要一个,才会因生不出嫡子被你父亲厌弃多年,到头来却养了个白眼狼!”

陆珍驳道:“阿娘怎么不想想父亲为何厌弃你,连我都知道你用账上的钱去给娘家放印子钱,还多次借钱给舅舅,我都知道,父亲怎能不知?”

要不然,他也不会娶了纳妾的念头,在外面养个小的。

最后一句陆珍没敢说,怕阿娘承受不住。

随氏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光鲜亮丽的陆珍,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身子朝后退了几步:“你是我生的,你可是我生的,你怎么能向着你父亲说话呢?”

彩环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夫人。

陆珍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可骄傲的性子又不允许她低头,只好沉默。

随氏窝在彩环身上呜咽,她怀陆珍的时候百般不是,前三个月吐得就没消停过,不仅没胖反而瘦了,到了五个月的时候时常腰疼胯疼,又因胎位过低整日在榻上躺着保胎,最后生时还是早产,所以陆二老爷劝她再生一个时,她坚决不同意,要把陆珍好好养大再说。

如今,她怀孕时百般艰辛,生养时万般呵护的女儿向着那个无痛当爹的人说话,随氏心中好生失望。

“随你,我不会再管你了。”

房中气氛一时凝滞,如同寒冬腊月,这时二门上的丫鬟匆匆来报:“夫人,长公主说时辰到了,该出发了。”

随氏道:“你去回她,我们不去了。”

左右去宫里还要打赏,这个月她手上就剩不到一百贯了,进宫也是丢人。

她生性要强,最要面子,哪里肯让人知道她的窘迫。

那丫鬟见夫人直接拒绝,犹豫道:“长公主还让奴婢带话,说夫人只管带着五姑娘进宫便是,一应打赏内侍和宫人的赏钱她都备好了。”

丫鬟本以为夫人听了此话便会欣然答应,没想到随氏愈发恼火:“说了不去,你是听不懂话吗?用得着你在这多嘴?我堂堂三品工部尚书的夫人会没钱打赏?赶紧给我滚!”

小丫鬟吓得屁滚尿流,直接跑了。

失了宠的夫人真可怕,没钱还骂人!

终于,半个时辰后,陆家的马车出发了。

避免堵车,永宁长公主一辆马车,沈葶月和许筝一辆马车,陆清和此行的丫鬟共乘一辆较大的马车,共计三辆。

沈葶月踩着矮杌上车后看见对面局促的许筝,简单点头示意后便闭目养神,两人的身份实在尴尬,没什么好说的。

不多时,马车踩着辚辚之声向前行进,沈葶月纤手扶着车沿,偏头看向窗外,心中盘算着此次宫宴的目的,她想打探打探江家的事儿。

江大人不会无缘无故把阿娘的画像挂在房中,且还是阿娘未出阁时的样子。裴家出事那年兄长十二岁,也就是那幅画存了十二年不止。

他那样爱慕阿娘,哪怕有儿有女也要对着画像睹物思人,难道裴家灭门后他心里就一点波荡没有,没有想去查查缘由吗?

可如今江陆两家彻底撕破脸,她更不认识江家人,这让她有些苦恼怎么下手。

“表姐。”对面的许筝突然开口。

沈葶月思绪回神,美眸看向她,顿了一下:“怎么了?”

许筝今日穿了一身素白飞边,绿柳底纹的斜襟长裙,料子材质一般,却衬托着她脸色白皙单薄,楚楚可怜。

她幽幽道:“我知道表姐不喜欢我,怪我毁了你和表哥的婚事。但我也是没有办法,若我不能入府为妾,母亲便会将我嫁给家中的员外,那员外年逾五十,我实在是走投无路。”

许筝神色拢着淡淡忧愁,不像是装的。

沈葶月蹙眉,这小邵氏的所为,不就是当年徐云娥对自己的行事作风吗?

若自己此番入京不能嫁给陆家大公子,那便回乡嫁给那老秀才。

或许是有过相同的经历,沈葶月的声音温和了许多:“许筝,我从未怪过你,错的是陆庭。”

许筝听见沈葶月的回应,轻笑了声,她本以为沈葶月会讥讽亦或着对她破口大骂,原来她是个玲珑剔透的人。

她继续道:“表姐,其实我看得出,你并不喜欢表哥。”

沈葶月一怔。

许筝道:“其实,我也不喜欢他。”

“我阿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赌钱酗酒,我早就对男人失望透顶。四年前我随阿娘来陆家做客时,第一次见到表哥那样英俊优秀的男人,确实也曾动过心。可是最后,他和我父亲一样令人失望,只管发泄,不管负责,我便彻底醒悟了。如今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生存。”

“我若为妾,定不会与姐姐为难。”

这番话倒让沈葶月对她高看了几分,小门户出身的女子甚少能读书明理。许筝也是经历了人间嫉恶才会有此番心境吧。

世道艰难,女子不应该再为难女子。

沈葶月笑了下:“好,我信你。”

因着出门时随氏和陆珍的事儿耽误了时辰,车夫一路疾驰,未敢休息。

终于在申时左右,抵达了皇宫。

永宁长公主纤手撩开帷幔远目眺去,朱雀门前,各家马车远远的排起了长队。

队伍中便有仆妇小声议论:“这么久,这得什么时候才能进去。”

另一人道:“今日来的都是四品以上的朝臣官眷,千金子弟,我约摸着呀,且不得等上半个时辰。”

长公主蹙眉,瞥向那几个粗舌妇人,果不其然,是二房的。

这么停驻的功夫,便有宫人匆匆赶到,走到永宁长公主的马车下行礼请安:“奴才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长公主颔首。

宫人便道:“含光门已开,还请殿下的队伍从那边走。”

长公主睨了眼落玉便落下帷幔,重新坐回马车里。

落玉对这一幕早就熟记于心,登时让车夫掉头。

于是京城众人便看着镇国公府的马车另道而行,畅通无阻的从含光门入了皇城。

有人露出艳羡的目光,有多嘴的忍不住想议论,却也只敢暗自腹诽。

镇国公府好大的架势,可人家英国公府的家眷也在那规规矩矩排队呢,还不是仗着镇国公娶了当今圣人唯一的胞妹永宁长公主。

京城这么多世家高楼起,高楼塌,难不成他陆家就能屹立不倒,永世长青?

呵。

入宫后,永宁长公主便去向皇后请安,临走时嘱咐陆家的女娘们可自行去御花园旁的福安殿赏花踏春。

此时临近黄昏,宴会还没开始,福安殿内已是一派华灯火树红相斗,往来如昼的景象。

各色精致的琉璃宫灯,争奇斗艳,流光溢彩,竟比天光还亮上几分。

许筝看见陆庭在不远处与人交谈,眸光粘住了一样。

沈葶月见状,捏了捏她的手,鼓励道:“去吧,今夜是个好机会。”

两人在马车上纾解开了心结,何况沈葶月也并不打算嫁给陆庭,自然希望许筝能有个好去处。

许筝轻快道:“多谢你,表姐。”

许筝走后,沈葶月便和陆清继续朝里边走,然则也只是在末位便停住了。

陆清虽出身镇国公府,但也是庶女,姨娘不受宠,随氏不常带着她出门。沈葶月如今的身份还不如陆清,更为尴尬。

两人都是沉静内敛的性子,话少,也不喜人多,便挑捡个座位坐下,沈葶月捏了颗玉凝糕吃,正要递给陆清,陆清却拍了拍她的肩膀:“妹妹,我去更衣。”

主座那边一群姑娘围着静安县主,其中一穿鹅黄裙的女娘瞥了眼沈葶月的方向,笑着对静安说:“静静,瞧,她来了呢。”

她这一说话,那群女娘全都朝

席面最末位看去。

许是她们目光太过直白,沈葶月感觉到有人在看她,这一抬眼,便对上静安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想起上次跟她结的梁子,沈葶月突然觉得今日不能善了。

她们两个,一个小户出身,没有靠山,一个是汝阳王府金尊玉贵的县主,怎么看都是她吃亏。

沈葶月起身便准备走。

“沈葶月,站住!”静安隔着老远喊她。

静安县主这一喊,沿途席面上有三三两两,零星的贵女也往那边看去。

此时华灯初上,但命妇官眷皆都在皇后宫中,殿内外大多是往来忙碌的宫人,空荡的很,沈葶月想装听不见也不能成行。

她犹豫的时候,静安已经带着她的小团体姐妹围了上来。

眼前的女娘们各个眼睛跟斗鸡一样,来者不善,浓烈的脂粉味呛的她忍不住咳了两声。

静安一身娇俏红装,眉眼飞扬:“呦,咳这么厉害,沈葶月,你染风寒了?”

沈葶月不卑不亢道:“你有事吗?”

静安挑眉:“怎么说也是老熟人了,聊两句不可以吗?我母妃曾告诉过我个偏方,对治风寒特别灵验,你要不要试试?”

“多谢,不必了。”沈葶月看了眼不远处的紫金镂空更漏,平静道:“宫宴快要开始了,永宁长公主命人来寻我了,你请自便。”

“想走?”静安身子横了一步,挡在她前头。

鹅黄衣裙的女子也开口讥笑:“拿长公主吓唬我们,你以为你是陆家嫡女啊?”

沈葶月不耐:“那你想怎样?”

静安让人一左一右攥着她的手臂,冷笑了声,朝前走去:“都是姐妹,自然是帮你祛风寒。”

沈葶月张口就要喊人,却被一蓝衣女子眼疾手快用手帕塞住了嘴。

她们小团体人众多,就这么把沈葶月拖去了湖边。

福安殿北侧是沁水湖,与御花园东边的御池交汇,一同流向太液池。此刻正值夜幕交汇的时分,湖水暗波流转,泛着碧绿的莹光。

两个女子架着沈葶月的胳膊,将她逼到岸边。

静安县主双手环.胸,轻笑道:“只消泡一泡这春夜湖水,便可以毒攻毒,过了今晚,你的风寒定然能好。”

沈葶月没心思听她说话,迅速环视四周,这里僻静,显少有人经过,便是此刻她大喊出声也不会有人听见,要指望人来救怕是不可能了。

她美眸凝了凝,脚下突然一滑,摔在岸边,她下意识抱住静安县主的大腿。

静安哪想到她这么无理,被吓得激灵也跟着摔了一跤。

这岸边今日怎么这么滑?!

一群贵女急忙去扶静安,混乱了好一会儿才将两人分开。

可静安的钗环乱了,发髻也歪了,她气得眸子喷火:“沈葶月你好大的胆子!我给你脸,你不要,那你就去死!”

说完,静安朝旁边那穿鹅黄裙的女子给了个眼神,那女子见状,狠狠推了沈葶月一把,直接将她整个人推入湖中。

“啊!救命!”寂静的夜空传来一声惨烈的尖叫。

这声音,却是静安县主的。

沈葶月被推下水的同时,静安也被一股猛力跟着一同拉入湖中。

原来沈葶月刚刚借着滑倒后混乱将她的裙带和静安的系在一起,自己若落水,必定拉她一起。这样,岸上那些想置她死地的人应该会去找人呼救了吧。

冰冷刺骨的湖水鱼贯而入,让她几近窒息。她竭尽全力闭气,想等来救援的宫人。可随着她不断下沉,脑子里那点残存的意识渐渐模糊。

她感觉自己好像等不到了。

就要这样死了吗?

她好不甘心。

她在等死的时候,湖底身处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接近两人。

黑影游到她们面前时突然停滞,随后略辨认了下,便朝静安游去。

——

此刻已是酉时,圣人与皇后的仪仗也起驾,正朝福安殿走来。

一蛟龙戏珠天灯下,陆愠正偏头与刑部侍郎宁夜讨论今天下午那个杀人案。

只是若细细看,他的目光似乎总是朝湖边看去。

熏黄的灯影下,他的面容被打上一道阴影,却依旧掩盖不住俊美的五官,轮廓清冷,下颌瘦削,皮肤在被灯晃得泛着冷光,自带的低沉气压,矜贵的让人难以接近。

镇国公府世子的名头让陆愠走到哪都是明珠耀眼的存在,更别提此刻和宁夜站在一起。

昌顺十二年的科考,寒门出了一新科状元,让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扬眉吐气了一番。

那位状元便是这位宁大人。

仅仅用了四年便从授官八品一路爬至四品,还是最高司法机构刑部副手,是实打实的实权派,天子近臣。

若光是四品大员,那满长安遍地都是,不值一提,偏偏这位宁大人生得一张极为出色的脸,眉骨高挺,嘴唇削薄,气质斐然,犹如高山白雪,走到哪都备受瞩目。

此刻长安两大热门聚在一起,那些到席的贵女们都纷纷侧目朝这边偷看,边看边羞红了脸。

大家都知道千灯宴不过是一个名头,皇后娘娘在这赏春踏青的时节组织宫宴,不就是要她们这些在世男女相看的。

不知道永宁长公主中意谁做她的儿媳妇,说起来,宁大人也一直尚未娶妻呢,不过听说他铁面无私,向来只忠皇权,寒门时就不曾向权贵折腰,这几年手里权势愈来愈大,更是无人敢接近。

席面最前端的三公主萧承妤听见这些议论,不由得问向一旁侍女十樱:“这位宁大人,果真如传说那般秉公执法,不近人情?”

十樱如实点头:“公主久在后宫,坊间传言确实如那些世家女所说。”

萧承妤扶额,那她要办的事,可怎么开口。

赫融小跑过去,低声耳语几句后陆愠脸色遽变,直接朝沁水湖奔去。

萧承妤一看陆愠走了,宁夜落单,正是好机会。

她三步并作两步,拦住了宁夜。

暮色沉沉的夜,眼前突然多了一个珠光宝气的小公主,宁夜微微抬眸,顿住了脚步。

他弯身行礼:“臣见过公主。”

萧承妤像模像样的抬手免礼,见宁夜不说话,她深吸了一口气,长刀直入:“我有事想求宁大人帮忙。”

男人滑动的喉结之上,是消瘦的下颔,和紧抿的嘴角。

“我与公主似乎并无交情。”

小公主撇了撇嘴,还真是和传闻中一样,冷酷无情。

话一下子就被聊死了,两人之间的风声都跟着沉默。

怕他又要说出什么不近人情的话,萧承妤抢先一步道:“四年前,城东瘟疫,我和我的婢女在施粥,宁大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你在吧。”

她今日就算拼着得罪了宁夜,也要把事办成。

宁夜自然记得,甚至,他记得比萧承妤还清楚。

那时的他,九死一生,刚养好身体进京便恰逢瘟疫被困住。

彼时他穷的浑身上下还没有萧承妤一根簪子贵,自然不会错过施粥的机会。

灾民前仆后继,公主府的侍卫险些没阻拦住,萧承妤也受到了惊吓,在侍卫掩护下回客栈了。无人看见,她鬓边的蝴蝶玉钗掉在了地上,被宁夜捡起来。

往事不断涌入脑海。

四年未见,她出落的比从前更加妩媚。妇人髻,芙蓉面,杨柳腰,就连眼角下那颗小痣都增添了几分岁月的风情。

宁夜漆黑的眸看了她良久,轻声道:“我应公主。”

——

静安县主和镇国公府的一位表姑娘一同落水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宫宴席间。

永宁长公主开始也只是听着那宫人汇报,直到听说陆愠下水救人,登时坐不住了。

“什么?”

永宁长公主凤眸涌动,冷声问道:“他救的谁?”

宫人转向长公主,“世子爷救的表姑娘。”

“那静安

呢?我的儿!”汝阳王妃上前几步,尖声发问。

宫人道:“王妃莫急,静安县主已经被侍卫救了上来,现在人都在湖边。”

永宁长公主看了眼兄长顺文帝。

顺文帝利落起身:“朕与你同去。”

圣人离席,朱皇后自然紧跟其后,席间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世家也都跟着一同凑热闹。

沁水湖深邃宽广,众人都到时,湖中落水的,救援的,还没游上岸。

沈葶月意识消散前突然有人渡了一口气给她,随后腰间骤然多了一股力量带她破水而出。

她呛了几口水后费力的呼吸着,这才看清身后抱着他的人,那张俊美无俦的褪去了几分清冷,同样湿漉漉的,有些狼狈。

与此同时,圣人与皇后銮驾也走到了岸边,身侧便是永宁长公主,汝阳王妃等命妇贵眷。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沈葶月才意识到而今处境。

她被陆愠救上来了。

可她眼下是陆庭的未婚妻——

众目睽睽之下,沈葶月的细腰被陆愠紧紧掐着,湿哒哒的裙裾勾在他身上,柔婉碧色与墨绿锦袍勾缠在一起,紧紧相贴。

她不敢看岸上的目光,咬唇颤声,娇怯哀求道,“小叔,别……”

第23章 第23章纤腰楚楚,在灯影下,说……

陆愠冷笑,小叔?

你上辈子枕榻之侧唤我祁玉的时候,可不是眼前这幅清高样子。

衣衫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寒意不断自四面八方涌来,冷得她唇齿打颤,沈葶月忍不住将头埋低。

虽然说着不要,可她抱着陆愠脖颈的手,一点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死前那一刻她曾向阿耶阿娘祈求,如果他们真有在天之灵,就让她活下去,就让来救她的那个人是陆愠。

血海深仇,她能利用的只有陆愠夫人的身份。

还好,她还没死。

幸好,是他来了。

圣人瞧见湖中两人都没事,也是暗自松了口气。陆愠若出事了,永宁可要怎么办。

只是如今两人在众人面前肌肤相贴,恐有流言蜚语传出。

“她谁啊?世子凭什么去救她啊!”

“这女子不会要让世子负责,娶她吧?那我的天都塌了……。”

“臭不要脸,定是故意落水好赖上世子的。”

有聪明的看透利害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换作是你跳下去,难不成世子爷就能去救你了?”

议论越来越离谱。

永宁长公主冷眼睨过去,天家公主的威仪让那些世家贵女顿时纷纷噤声,瑟缩着朝后躲去,不敢再多言。

涉及女眷,朱皇后上来打圆场:“祁玉,先让宫女将这位姑娘扶去偏殿吧,让御医看看,这么娇弱的身子可别染了风寒。”

陆愠颔首,将人放了下来由宫女搀扶。

他解开了自己的外袍披在沈葶月身上,同样色系的衣裳,看得永宁长公主美眸一沉。

顶着众人的目光,陆愠俊朗的眉眼间依旧是冷峻的沉静,辨不出喜怒。

坦荡的仿佛他只是刚好路过,顺手救人。

永宁长公主见人已安顿好,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先去换衣服,再去跟你舅舅回话。”

陆愠可以骗过所有人,却骗不过自己阿娘。

他摸了摸鼻子,哑声道:“是。”

疲惫受寒的声音听得长公主心头一紧,许多质问的话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踮脚将披风裹在他身上,紧了又紧。

长公主一行刚走,岸边便传来一声惨厉的尖叫!

“静安,静静!我的儿,你醒醒啊!”汝阳王妃撕心裂肺的声音很快传染整个岸边。

宫人惊惶跑到圣人和朱皇后面前,颤声道:“陛下,娘娘,静安县、县主殁了……”

朱皇后倒吸了口凉气,踉跄了几步:“怎么会?不是让侍卫救上来了吗?”

宫人道:“县主不通水性,侍卫游到人旁边时,县主已经溺毙了,刚刚御医抢救了半天,还是无力回天,人已经凉了。”

圣人惋惜,即刻吩咐首领太监周成顺:“许汝阳王府县主陈静静以郡主之礼下葬,赐金千两以治丧仪。”

汝阳王妃哭得实在凄惨,永宁长公主也动了恻隐,她偏头看向陆愠,压低声音道:“静安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陆愠蹙眉:“阿娘,我没那么蠢。”

言下之意,此人手笔太过明显。

不过他也有些后怕,今日行动竟然出现了意外。

他知道静安会为难沈葶月,早早命人将岸边涂上了青苔,却不想水底竟有刺客。

汝阳王一辈子碌碌无为,是个只食天家富贵的慵懦俗物,碍不着谁的道,不会与人结仇。

那人就不可能奔着静安去的,他的目标是沈葶月。

若不是刺客愚蠢,若不是他昨晚送给沈葶月的衣裳比静安还要华丽,让刺客无法分辨哪个是县主,哪个是普通人,那么死的就是沈葶月了。

这个认知让他眼底起了一层寒霜。

好大的胆子。

敢动他的人。

——

福安殿风声涌动,顺文帝直接离席回了书房。

哪怕朱皇后仍留在席间安抚,言笑晏晏,可底下的官眷贵族却无心用膳了,谁知道这茶点里有没有毒药,万一她们是下一个静安县主呢,那可是千金贵胄啊,说死就死了……

福安殿旁的偏殿里,沈葶月虚弱的倚在榻上,身上已经被宫女换上了干净清爽的衣物。

门声响动,永宁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沉玉端着药进来,见床上的小姑娘脸色惨白的不成样子,心中也是动了恻隐。

沈葶月不好意思劳烦沉玉,自己端着药碗,杏眸半掩,喝一口呛三口,脆弱的不成样子。

沉玉道:“姑娘慢慢喝,有咱们殿下在,必不会让姑娘吃亏。”

言下之意,此刻圣人,长公主还有世子都在书房斟酌刚刚落水的事。

“多谢长公主,多谢沉玉姐姐。”沈葶月捧着带有余温的白瓷碗,低头认真喝药。

宫中不太平,她要尽快好起来。

沉玉看了沈葶月的病情后要回去给主子复命。

空旷的大殿,又剩她一人。

窗外的喧嚣声渐渐散去,归于宁静,想来是宫宴结束了。

沈葶月抱着膝盖,垂眸沉思。

刚刚她听见静安县主死了,心里一阵发慌,她在水中隐约觉察到有人靠近,本以为是来救人的却不想是刺客。

那个人的目标是谁?

她总觉得不会是静安县主。

今夜汝阳王和王妃都在宫中,大内高手如云,如果被抓到了查清楚幕后之人就是明摆着跟王府过不去,谁会那么蠢?

如果是她,那么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而且那人在暗,自己在明。

刚刚有静安替她挡了灾,可以后呢?

她不可能永远躲在镇国公府不出门。

她不过才从江南来到京中,除了徐云霜举目无亲,能出动杀手来杀她,想必背后那人也猜到了她的身份吧。

沈葶月看着阴冷的大殿,心中愈发惊惧,刚消下去的汗又浮了上来。

也不知道长公主她们何时回府,也不知道御书房那边怎么样了。

她杏眸盯着更漏,时不时的掐着手臂,不敢让自己睡过去。

可就这么撑了一会儿,落水后的酸疼,困倦,又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久未做梦的她竟再一次入梦了。

梦中白云涌动,她似是飞悬在上空,底下街景楼肆如云烟渺过。

她注意到下方那汉白玉栏杆搭砌成的长桥,岸边遍植馥郁的丹桂,桥下波光粼粼,桥旁亭台楼阁的琴声、箫声不绝于耳。

这是扬州的二十四桥!

沈葶月自幼在此长大,一眼就辨认了出来。

桥边水榭上的雅厢中,一穿着华丽的贵妇人拉着一妙龄女子,轻声安抚着:“瑶瑶莫要伤心,爹娘一定将你嫁入那高门江家,你谢瑶就是日后的江家大夫人。”

谢瑶抽噎着:“可江郎是长安太师府中的嫡长子,女儿只是地方一介商户女,云泥之别,纵然江郎对女儿有意,怕是只能入府为妾。”

沈葶月蹙眉,太师府江家?就是那个府中还留有她阿娘画像的江家?!

她隐约记着方才席间还见到

如今江家家主的夫人,似乎有人喊她谢夫人。

谢夫人继续道:“你放心,长安氏族又如何,打着太师府的名堂,内里实则亏虚一片,还不如咱们家殷实。不然你的江郎也不会来扬州这样的小地方,我和你爹爹早已同江家说好,如若你嫁过去为妻,我和你爹爹为你带上五十万两的嫁妆,另外还奉上一瓶秘药,以助靖王大业。你只管好好坐稳你江家大夫人的位子,为我们扬州谢氏扬眉吐气!”

谢瑶止了哭声,忙问:“什么迷药,何等大业?阿娘,我只想嫁给江郎,怎么又和靖王殿下牵扯在一起了?”

谢夫人压低声音道:“反贼谋逆,靖王殿下想要趁乱除了长陵侯,听闻长陵侯夫人预产期就要到了,不日即将临盆,此药乃我谢氏独门秘传,若能替靖王殿下除了心头刺,再加上那五十万两雪花银填补江家亏空,这么大助力下去,你觉得,江家凭什么不要你?”

谢瑶有些担心:“江郎知道吗?他知道女儿是因为这些才嫁进去,会不会厌弃女儿。”

谢夫人冷笑道:“他懂什么,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家公子,你只管用娘教给你的手段,牢牢的抓住郎君的心,即可。”

“女儿知道了。”

二人交谈声渐渐被丝竹声掩盖了去,梦中的沈葶月双眸湿红,肩背死死紧绷着,直至浑身发抖。

好个江家,好个扬州谢氏!

竟然趁阿娘生产之际,下如此狠手。

她弯下身子,不住的喘着粗气,试图缓解那股控制不住的恨意带来的恶心感。

原来阿娘是这样死的,她生产时应该已经中毒,可还是拼尽全力生下了自己。

“阿娘,阿娘……女儿一定会为你报仇……”沈葶月唇边不住呜咽,再醒来时枕衾湿了一片。

她看着空旷阴冷的大殿,那双娇弱剪水的杏眸染上了几分冷冽的猩红。

——

御书房内,顺文帝揉着太阳穴,一旁的灯火忽明忽暗。

陆愠换好了衣裳,立在殿下,永宁长公主身侧站着落玉。

不多时,殿外走进来道人影,是刚刚探病的沉玉。

永宁长公主食指敲了敲桌面,抬眸问:“怎么样,人如何了?”

沉玉道:“沈姑娘已经无碍了,只是晚春的水凉,身上还是有点烧。”

闻言,顺文帝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殿下娘俩。

永宁的目光坦荡,显然对此事是不知情的,至于陆愠——

别人不了解他这个外甥,他还不了解吗。

镇国公府世子,出身高贵,又生得仪表堂堂,是长安世家女眼中顶级香饽饽,像落水摔跤这样的老套招数不知遇上过多少次。

可人家愣是让那些贵女半点流言都传不出去。

不因旁的,只因每次这种事发生时,他都与聋了瞎了无异。

此次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出身的表姑娘落水,竟引得他不惜声誉相救。

顺文帝眯起眼:“祁玉,你打算怎么办?”

陆愠拱手道:“臣为君子,出了这样的事儿,臣难辞其咎,愿意负责。”

顺文帝:“即便你想负责,朕许她一个贵妾之位,再加以诰命,也未尝不可,同样体面。”

永宁长公主嘴角抽了抽,恐怕不止贵妾这么简单。

果然,陆愠道:“臣的婚事一直备受瞩目,京中世家都想与镇国公府攀亲,但臣与阿娘效忠陛下,无异于党争,若正妻之位有了着落,也可让那些人歇一歇心思。”

这话说到了顺文帝心坎里。

镇国公手握兵权,府中养着私兵。纵然永宁是他亲妹,可皇权之下,亲兄弟短兵相刃的事也不是没有。

他这个皇位是如何而来,还不是从他亲叔叔手中夺过来的。

他父皇是如何死的,他还没忘呢。

陆愠若与其实力相当的家族联姻,时日一长,难保他不会多想。

顺文帝笑眯眯看向长公主:“永宁,这门婚事你可满意?”

永宁长公主柔声道:“祁玉没有意见,臣妹也无异议。只是这沈家女早先是许给我家大房的,已有了婚约,还请陛下亲自赐婚,免了纠纷。”

顺文帝颔首:“朕准了。”

从御书房出来后,陆愠咳了两声。

永宁长公主顿住脚步,转过身,四目交汇,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你的法子还能再低端点吗?”

她真算是开了眼了。

陆愠摸了摸鼻子,又咳了一声:“阿娘,下不为例。”

“你还想有下次?”永宁长公主剜了他一眼:“今日事一出,谁家的姑娘还敢做你镇国公府的贵妾。”

谁都不傻,大理寺的陆少卿素日最爱惜羽毛,半点绯闻都没有。

能让他亲自跳水救人,必定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永宁长公主冷冷甩下:“回府后想想怎么跟你祖母解释。”

陆愠“嗯”了声,随后朝着相反的回廊走去。

就凭阿娘刚刚在殿中肯亲自为沈氏请旨,他就知道,阿娘没真的生气。

长公主看见他那个不值钱的样子,忍不住撇嘴。

就那么喜欢?

陆愠推开偏殿的门,便闻到满室药香。

蜡烛星星点点几根,帷幔散落在地板上,一旁的黝漆矮几上放着简易的茶具,冷冷清清。

他掀开幔帐,拢在银钩上,那张冷白憔悴的病容赫然映入眼帘。

额前几缕青丝被汗打湿,粘在一起,纤长蜷曲的睫毛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不安的抖着。

陆愠坐在她身边,去探她的小手,冰凉带着薄汗。

“谁!”沈葶月突然惊醒,冷不防眼前坐着个人,吓得她失声尖叫。

紧绷和惊惧让她连连噩梦,此番终于清醒,待看清来人后,心神终于松懈,眼眶不由得一酸。

她安全了。

她在这世间,没有父母,没有兄长,如浮萍一般,如今能庇护她的,竟是初见便要了她身子的陆愠!

何其嘲讽。

负面情绪隐隐作祟,开始缓慢抓根蔓延生长。

沈葶月几乎是一瞬回神,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陆愠来了,她得从他口中知道圣人是如何处置的。

她暗暗掐了一下手臂上的软肉,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掐得狠了,她鼻子忍不住一酸,眼泪就跟着掉下来。

懊恼之际,她突然想起那话本子里写,任何郎君都无法拒绝女子的眼泪。

若自己示弱,应该能方便套话吧。

沈葶月借着那疼痛的感觉,低低呜咽起来。

陆愠眸色晦暗,并没有出声安抚。

两世的轨迹竟然在悄然间改变了。

前世的沈葶月从未遭过暗杀,背后更不曾有人想对她下手。

汝阳王府再落魄也是亲王,静安身负皇家血脉,那人都敢下手,想来沈葶月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瞒着他。

那一百金就是最好的说明。

她落水后嘴上说着不要,挂着自己脖颈上的手攥得比谁都紧。

嗬,想做他的正妻,却不是因为喜欢他。

沈葶月,原来小狐狸是你。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一本正经的陆少卿却环抱双臂,斜倚在架子床的边缘,一副看戏的样子。

沈葶月哭得有点累,抬头见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顿时瘪了瘪嘴,不哭了。

话本子说的没错。

但眼前这位,貌似不是人。

“没什么想问的?”陆愠似笑非笑,出声道。

沈葶月揉了揉眼睛,尴尬声音带着糯:“没有。”

她主动问,以陆愠的态度,指不定又憋着什么坏水,反正回府就知道了。

他既存心逗她,她何必中招。

“成。”

陆愠起身,最后看了眼她:“你好好歇息,我明日还要上朝,早晨自有陆家下人接你回家。”

沈葶月见他要走,身子下意识前倾,水眸巴巴的看着他,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陆愠突然“唔”了声:“对,还有个事忘跟你说了,圣人说了,为了你的清誉,大哥你是嫁不成了,让我娶你——”

他顿了顿。

沈葶月屏住呼吸。

他喉结滑

动,“为妾。”

说完,人便推门出去了。

沈葶月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气血一时间冲上心头,她觉得身子都不冷了。

可恼怒之余便是只剩颓然,若只为妾,很多事她都没法做了。甚至她成了镇国公世子的妾室,就只能居在内宅侍奉婆母,都不能随意上街,抛头露面——

沈葶月心绪渐缓,另一个计划在心里悄然形成。

她得做两手准备了。

——

翌日早朝,朝臣们都在文宣殿外按例等待。

陆愠一袭绯色官袍,黑色长靴刚踏上廊阶,便有同僚凑上来抱拳恭喜。

他不由得一怔。

“恭喜啊,陆大人,什么时候办喜宴可得叫我们啊!”

“能入陆大人的眼,想来这陆家宗妇该是何等美貌,该带出来给我们瞧瞧呀?”

就连他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卿陈旭也挤了挤眉毛:“什么时候的事,竟藏得这么深,英雄救美都来了。”

陆愠扶额。

从前不知道他们这么八卦。

他无奈道:“喜酒的时候一定喊上各位。”

还有八卦者想打听昨日落水的细节,便听见周公公尖细的声音:“圣人驾到!”

众臣都纷纷侧目站定,按顺序进殿。

时值四月,顺文帝挂心水患之事,先问了工部城郊修坝的进展,工部尚书陆方昌将昨夜新画的工图递给宫人后讲解了一番,最后又提起了银钱的事儿。

他自掏腰包已快半月,俸禄还未发,已经有些捉襟见肘。

户部侍郎照例又是哭天抹泪的哭穷,胡说了一通,反正就是没钱。

顺文帝皱眉,没再说什么,只是那拢起的眉心让堂下的大臣们人心惶惶,纷纷琢磨自己的羽毛是否纯洁。

这时,赵御史突然出列参奏:“陛下,臣奏刑部侍郎宁夜滥用职权,私自送医入刑部大狱,徇私枉法,其心不轨!”

这话一出,帝王刚刚的沉默都被大伙忽视了过去。

满长安无人不知他宁夜是帝王心腹,为官向来无私高洁,这些年来凡是送进刑部的银子皆会分文不差地扔回来,犹如一块无坚不摧的铁板,谁也撬不动,怎会突然行贿了呢?

顺文帝眯起眼,示意赵御史继续说。

赵御史不敢隐瞒,便将昨夜他恰好去刑部帮太府监递案卷,又如何识破乔装进去的大夫,看见那人去大狱给驸马爷李堔治病的事儿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了。

这一番下来,朝中大臣忍不住发笑。

在座的都是修炼成人精的,昨日是千灯宴,赵御史这所谓的“恰好”便有那么几分意思了。

只是不知是何人让刚直不阿的宁大人破了戒。

不待顺文帝开口,宁夜出列躬身道:“臣有罪,昨夜臣确实送了一个大夫给驸马治病。”

顺文帝不紧不慢地敲了敲御案,声音严肃道:“朕姑念你是初犯,杖责三十,这几日便不用来上朝了。”

宁夜不卑不亢道:“臣领旨。”

下朝后,周公公将陆愠留了下来。

御书房内,顺文帝看着满桌案牍,那张严肃硬朗的脸也不免疲惫了几分,他轻声道:“祁玉。”

陆愠心一凛,顿时上前一步。

顺文帝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阴霾:“刚刚朝上你也听见了,这几年朕拨给户部的银子没有千万也有几百万,单说上月赈灾的四百万两,这才不到一月户部又哭穷,如今工部仅仅修建一个东渠就需要陆方昌自掏腰包——”

陆愠顺势道:“陛下怀疑这笔银钱的去向。”

顺文帝皱眉,点了点桌案,“你看看这些密函。”

陆愠接过,一目十行的看下去,越看眉头蹙的越深。大内的密探在扬州查到了有人私设铁场,可函中寥寥几句,再往后的密函便再没提及此事,显然那些探子已被人控制。

“朕已命户部替你拟了商籍文书,十日后你替朕暗访扬州。”

陆愠:“臣遵旨。”

顺文帝见他答应的痛快,心口上的重石也算稍微落了几分,不由得调侃道:“此番暗访,不影响你的婚期吧?”

陆愠扶额:“赐婚的圣旨已下,臣不急。”

——

沈葶月被接回陆府时,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

元荷疑惑:“姑娘怎么不进去。”

沈葶月看着那黑底雕花烫金的几个字,蹙起了眉。

从前她投奔姨母来,好歹也是给大房做正妻的,如今她的身份变成了镇国公府世子的妾室,登时就变得微妙。

她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尚在扬州小镇时立过誓,此生绝不为妾。

平头百姓家的妾室尚且像个物件一样没有尊严,就更别提规矩森严的公侯府邸,怕是换妾都再寻常不过。

她该如何立足呢?

算了,也不过区区几日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

自她听见陆愠那句为妾后,她便不打算在镇国公府待着了。

天地宽广,她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而不是给一个男人做妾。

她抿唇,似是下定了决心,叹了口气,朝府里走去。

两人顺着影壁刚好看见几位宫里的宣旨太监从明瑟阁方向出去,途径她时,还恭贺了一声:“夫人大喜。”

那句夫人有些陌生刺耳,她微微发怔,旋即回礼,“多谢大人。”

等太监走后,她顿住脚步,凝眸看去,那是长公主的住所,难道是赐婚的圣旨?

可是区区妾室,也值得圣人下一道婚旨?

她摇头,可能镇国公府与寻常人家不同吧,这门婚事毕竟过了天听,说不得是圣人对长公主的偏爱呢。

从垂花门一路走来到内院,府中的下人奴婢并没有沈葶月臆想中对她指指点点,反而大房三房的大丫鬟们见到她也很客气的行礼,除了随夫人房中的彩云彩环依旧趾高气扬,不拿正眼瞧她。

回到房间时,还未进门,沈葶月便被桌上金灿灿的一摊晃晕了眼睛。

元荷当即笑着解释:“姑娘,这是长公主一早命人送来的,说是宫里赏赐的。”

沈葶月杏眸眨了眨,宫里的话那不就是圣人,她没想到,这年头纳妾居然还有赏赐?真是及时雨,她正需要银子呢。

她看了下,红木锦盒里装的是黄金,另还有六锦盒白银,剩下两个长形棕木的盒子装着一对攒南珠海棠鎏金步摇,一对木棉流苏耳坠,四只镶嵌着名贵宝石的簪子。

她不禁感慨,皇家出手就是阔绰,单单这些便可足够她和元荷一辈子吃穿不愁,生活无忧了。

沈葶月略思忖道:“那些白银你替我送去给姨母,黄金和首饰收好,那些首饰是过了宫里的账册的,姨母没办法用,将来咱们去当铺换了去。黄金也收好,到时候换成飞钱,好办事。”

元荷惊讶:“姑娘,您这是要?”

“跑路。”沈葶月干脆利落道。

“昨日在宫中,陆愠请旨要我入府为妾,咱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元荷晕乎乎的,却还是照着姑娘的话去送银子。

为何姑娘所说的跟她听到的不一样呢?

今儿一早,水房的小丫鬟们就偷偷传话,说府里多了两桩喜事,大公子要纳妾,世子爷要娶妻,真是喜上加喜!

难道她听错了?

——

傍晚,落日的余晖从东边的窗户落到了西边,陆愠才从皇宫大门走出。

御街上,大理寺的同僚在旁等了半天,喊着他一起去平康坊吃酒。

陆愠脚步顿了顿,想起府里的光景,婉拒道:“改天。”

早晨宣旨的太监就去了镇国公府,阿娘一早就知道圣人赐婚,不会为难她,但是祖母心性高傲,乍然听见此事未必不会出手。

回府后已是满院月影淙淙,陆愠来不及换常服便要去懿祥阁请安,还是赫融出声提醒:“老夫人若见世子这身绯色官服,怕是更会迁怒于小夫人。”

陆愠皱眉,也是,人复又折返回去。

对面院子里纳凉的永宁长公主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撇嘴,还没成婚就这么护着。

懿祥阁内,庑廊下的两只绿釉连云八角宫灯随着晚风轻轻摇摆着,一派安静祥和。

陆老夫人用过晚饭,此刻在东厢房看书。

灯火葳蕤,陆愠绕过棕木嵌玉屏风,径直走到里屋弯身行礼:“祖母安好。”

陆老夫人闻声放下了书本,烫金底纹的银色抹额随着她皱眉的动作颤了颤,“呦,愠哥回来了。”

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映寒拿了把铺着锦缎的杌子给陆愠坐,随后挥退了外间的两个婢女,轻轻关好门出去。

陆愠偏头看了看里间,随后问:“祖母晚饭用的如何,最近进食可还香吗?”

陆老夫人看他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架势,冷笑道:“原来你眼里倒是还有我这个祖母,我只当是没有了,不然怎么就这么草率的把自己的婚事定下了!知道的是你□□郎君子之范,好善乐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沈家女祸水狐媚,勾引了你去!”

屏风后的沈葶月听见“祸水”二字,忍不住攥紧手帕,指甲嵌入皮肉,疼得她发颤。

陆愠摸了摸鼻子,他做的确实有些明显。

陆老大人看着灯影下的嫡孙,气度斐然,一表人才,再想想那门随意的婚事,那样出身的女子,怎么想气都不顺。

名门望族出来的世家君子,满京城里也算数一数二的人物,自身又是个勤奋上进的,早早入仕,竟匹配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还是曾与他长兄议过亲的,说出去她都嫌丢人!

陆老夫人叹了口气,遍长安多少王宫贵女她还没来得及挑,镇国公府的世子,便是尚公主,也谈不上高攀,怎么就,怎么就——

陆愠看着陆老夫人的愁态,在她要叹第二口气的时候轻声道:“祖母,圣人命我十日后暗访扬州。”

陆老夫人思路被打断,急问道:“暗访?这么急吗?”

陆愠道:“祖母放心,孙儿带了暗卫,圣人也派了金吾卫给我,只是此番南下,归期未定,孙儿心中记挂祖母。”

陆愠打起了感情牌,陆老夫人素日又最疼爱她这个孙辈,都这么说了,也只能作罢。

陆老夫人脸色缓和了几分:“那你的婚事打算怎么办?”

陆愠略思索道:“不急,等我回来再办。”

“不成。”陆老夫人板起脸:“纳吉问名她之前都走过了,按照旧礼即可,府中采买布置,三日也够了,三日后就成婚。”

又不是什么高门小姐,要什么面子。她甚至不敢宴请那些闺中老姊妹,怕丢人。堂堂东昌侯嫡女,唯一那一脉嫡出的孙媳妇竟然是个无名无籍的小户女。

沈葶月一怔,纳吉问名,请期,成婚?

这是娶正室嫡妻的流程呀,难不成,那真是赐婚的圣旨,而非纳妾?

陆愠居然骗她!

陆愠此刻不敢违背陆老夫人,只道:“都听祖母的。”

陆老夫人低哼了声,转身喝茶。

见他还没走,不禁挑起眉眼:“怎么,不走,怕我欺负了你新妇不成?”

陆愠赔笑道:“怎会,祖母是最和蔼不过的。若有错,也是沈氏的错。那孙儿告退。”

陆老夫人不语,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一旁的映寒倒是看得真真的,世子爷下值后没去跟永宁长公主请安,反而先来了她们院子,定时有人通风报信了,纵然刚刚世子爷半点没提沈姑娘,可他来了,便是威慑。

他肯为沈姑娘出头,走这一趟,就代表沈姑娘在他心中有分量,后院的人谁也不要将她轻视了去。

这种事,她一个下人都懂,遑论老夫人呢?

从懿祥阁出去后,陆愠甩了甩头,漆黑鸦羽下的凤眸闪过一丝晦暗。

沈葶月被祖母叫去受训,与他何干?

让她受尽后宅之苦,这不是他一直所希望的,怎么如今倒舍不得了。

陆祁玉啊,那一箭,这么快,你就忘了?

——

亥时,陆愠给长公主请安后用了晚饭,从净室出来后写了会儿呈文便开始翻阅江南地界的舆图。

此行扬州暗访,与前世那般,他倒是胸有成竹,毕竟是经历过一次的事儿。

只是他能掌控得了结局,却掌控不了意外。

千灯宴的刺客始终悬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赫融和凌越分头去查,最后查到的是江家暗桩。

江家不过一介臣子,手底下的暗桩竟然能不受阻碍的进宫行刺,若说和宫里没勾结,谁信?

当今朝堂之上,除了朱皇后所出的太子萧御,便是背靠便是齐妃所出的靖王萧衍风头最盛,江家家主娶的夫人便是齐太后那一脉的二房嫡长女。

江家骤然对沈葶月动手,定是靖王在背后指使,她身上究竟背负了什么秘密能让靖王对她动手?

陆愠蹙眉,想喝茶时发现杯盏冰凉一片,他刚欲开口唤赫融便听见一阵窸窣的声音,随后一截雪白皓腕映入眼帘。

他一抬头,便对上了那双清纯透亮,宛如山泉般亮晶晶的眼眸。

灯光下,男人清贵的目光夹杂着审视,沈葶月端茶的手有些抖,可还是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她想起离开懿祥阁前陆老夫人的教诲:

“沈氏,你出身一般,又无德无才,连管家看账都不会,本不配执掌中馈。但你如今攀了高枝,做了愠哥的正妻,你唯一的作用就是为我们陆家开枝散叶。愠哥如今要去扬州查案,你尚只有十日的时间,若是不能在他走前怀上子嗣,就别怪我不客气!”

既然是正妻,那她便不逃了,尽早在国公府里站稳□□夫人的脚跟才是!

子嗣而已,何况有了子嗣她的地位确实会水涨船高。查清楚当年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单看姨母能在陆家隐忍蛰伏十几年便知那背后的势力定然极其庞大。

“怎么,迫不及待来学,一个妾室是如何侍奉郎君的?”

那矜贵低沉的声音上,是陆愠漆黑的眉眼,和讥讽的唇角。

沈葶月顾不得他的羞辱,眼一闭,心一横,手腕倾斜,那甜白釉的瓷杯直直朝地上摔了下去,茶液大半洒在了陆愠腰间,胯.间的衣袍上。

“对不起,是妾不小心……”

陆愠不语,只低头睨着她。

沈葶月半蹲下身子,纤细的柔夷慌乱替他擦拭着,却又不敢碰那处,细白的指尖沾满了褐色的茶汤,脏兮兮的。

椅子上的男人没反应,沈葶月便知她搞砸了,遂抬头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望他。

四下阒然无声,她们四目相对。

纤腰楚楚,在灯影下,说不出的清纯勾人。

就在她快要受不了这冷冽的目光时,陆愠攥过她的手腕,喉结滑动,狠狠吻上了她的唇。

第24章 第24章待君采撷。

揽她入怀的动作过于粗鲁,描金镂空砚灯被打翻在地。

房间里顿时一片黑暗,楹窗角透进来的月光便成了唯一的光亮。

人在看不见的时候,感官就异常清晰,清晰到陆愠听见对面那娇软唇瓣死死克制的呼吸声。

陆愠在她唇中肆虐,狠狠吸入她的软舌,直.捣深喉,她的身子又软又烫,大片雪白肌肤在眼前若隐若现,仿佛饱满的荔枝上浇满了牛乳,鲜嫩多汁,待君采撷。

与往日不同,怀中女郎虽抗拒,可半推半就的,倒有几分调.情的意味。

陆愠微微勾唇,似是猜出了祖母同她说了什么,她才会这般乖巧。

想做他的正室,他允了,可想坐稳,便只有子嗣方可。

素日里,她对自己趋之若鹜,今日肯漏夜奉茶,怕是求子心切吧。

陆愠搂着她的腰,却并未将她抱在怀中,而是让她保持跪着的姿势。

他抬起她的下颌,对上那双媚意横生的杏眸,食指中指并拢,伸入她口中,顺着劲揉动。

“想吗?”他哑声问。

沈葶月被他搅的银丝连连,想要朝后躲,却偏被按住了后脑勺,他坏意肆虐挑逗,她哪里能说出话,杏眸渐渐被他逼出了水雾,脸颊湿红。

银亮的晶莹从她唇边缓缓流淌,陆愠眼底的隐晦情.欲渐渐被勾了出来。

他解开腰带,露出白色的亵衣,随后,按着她的头。

葶月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下来了。

女郎惊恐的想要往后,可陆愠兴致上头,按着她后颈的手越来越快。

贝齿含着软舌,虽生疏,可触觉和紧致却让他欲罢不能。

月影摇曳,数不清过了多久,房内传来她不住干呕的声音。

污秽浊白从她锁骨,再到腰身,淋漓到地上,整个屋子充斥着透骨生香的靡.乱。

她脸颊涌潮热的绯红,一直从脖颈到锁骨,领口被蹭得凌乱,青丝散落腰际,衣裳也半褪不褪,不知道有多可怜。

可陆老夫人交代的事还没完成。

“大人。”沈葶月泪水悄无声息地掉下来,整个身子都烫得厉害。

陆愠起身,冷淡的声音仿佛和刚刚判若两人:“滚。”

她指节颤抖,撑着地,艰难的站起身,贴在肌肤上黏腻的污浊凉凉的,触目惊心。

她怎么也没想到陆愠竟会这样羞辱自己。

可她忘了,陆愠本就是这样的人。

从她第一次入府,他让她去枫晚亭要了她清白时,她就该知道,他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

想要利用他,这是自己该付出的代价。

只是这代价,怎么就这么痛!

走出院子,沈葶月甚至没办法抬手擦眼泪,淡淡的腥味让她再度弯身呕了出来。

泪水争先恐后地掉下来,掉得很凶很凶。

为她千辛万苦想要嫁的男人,是个衣冠禽兽。

为她孑然一身,只能出卖身.体换出路。

为世间女儿都期盼的美好姻缘,而她,再也没有了。

——

翌日清晨,沈葶月还未醒干脆,半睡半醒间听见了花厅那边人声攒动,间歇性的传来交谈声,推门声。

她顿时惊醒,撑起身子唤婢女元荷。

元荷端着热水进来,见姑娘额上涔涔薄汗,顿时解释道:“姑娘莫怕,是大房和二房的来送贺礼。”

沈葶月这才松了口气,连日的变故和噩梦让她如惊弓之鸟,总觉得江家和靖王的人会随时冲进来。

她撑着酸软的身子道:“替我梳妆吧,今日我要出门,再去吩咐小厨房做些点心,要精致可口些。”

昨夜陆愠存心刁难她,显然看出她的意图,不愿意与她同房。在他去扬州之前是不行了,她只能随他去扬州,何况她也想看看那扬州谢氏今又如何了,踩着她阿娘的骨头讨好谄媚,凭什么还能好好活着!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每一日她都要抓紧把握。

不然他这一去扬州,万一年底返程,她在府中没有郎君撑腰,长公主又不许她管家,便只能做个窝在后宅的花瓶摆设,那她何年何月才能查清当年的真相。

一番简单梳洗后,沈葶月对着铜镜中的女子努力撑起了笑靥。

过几日她就是镇国公世子的新妇,位份尊贵,她该摒弃从前的毛病,换一种心态来生活,该撑场面的时候要撑起来,不能一辈子畏缩。

这是长安,不是江南,她也不是从前的沈葶月了。

或许,该叫她裴葶月。

沈葶月如今地位水涨船高,圣人赐婚的事传遍了整个国公府里,厨司的人也不敢怠慢,做出来的点心摆盘用心,看着便精致可口,她在徐云霜的餐桌上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吃食。

但她知道,这些陆愠或许吃惯了,觉得稀松平常,又让元荷亲手做了份樱桃煎,元荷曾在酒楼打过工,一手地道的江南手艺要比云水阁的厨司好的多。

收拾好食盒,主仆二人朝明瑟阁走去。

她是待嫁妇,如今要出府的话需要去请示永宁长公主。

明瑟阁在五进院中的主院,离她这里不算远,但也还隔着好几道院墙,好在四月的天气暖意融融,府中的杏树桃树都开花了,景色雅致秀美,她一路观赏着也不觉得累。

沈葶月刚路过一水榭,便在回廊上撞见了陆清。

陆清搭眼一看,便看见沈葶月身上的斜襟石榴色罗裙是蜀锦织成的料子,织金的纹线精致华美,贵亦无匹,衬托得她这张漂亮脸蛋都明艳的如同牡丹,再无从前穷酸单薄的气质。

陆清轻轻嗤了声,恍惚想起前世,那时的沈葶月刚入府,不过是个需要倚靠自己的小可怜。

陆清虽是庶女,可自负美貌才情,觉得自己未来会嫁给勋爵人家的嫡子,而沈葶月却只能嫁给她的庶出表哥,且在府中过得艰难,甚至还需要她去垂怜,给银子度日。

她很有优越感,就像陆珍在她身上的那股优越感,所以她愿意帮助沈葶月,也愿意多与其亲近几分,称一句姐妹。

结果好景不长,那夜她从嫡母房中请安耽搁了会儿,回去的路上竟然在一假山下看见四哥将沈葶月抵在假山上亲吻搂抱。

四哥那样如谪仙清冷一般的人物,竟然也喜欢上了沈葶月!

满长安城谁不知道他镇国公世子的大名,那样尊贵的人物竟然会喜欢一个寄人篱下的乡下娘子,陆清受不了这种降维打击,她羡慕,她嫉妒,嫉妒得甚至快要发疯了!

凭什么沈葶月这种出身的能得这种姻缘,而她那嫁入豪门的正室娘子梦又因随氏的从中作梗变得遥遥无期了。

她在沈葶月身上再也找不到优越感,反而看着她与四哥感情越来越好,蜜里调油,只差一道赐婚的圣旨了。

府中的人向来是见风使舵,看人下菜碟。

渐渐的,沈葶月不需要她接济也有华美的衣裳,好看的吃食。甚至长公主赏赐她的都是皇宫里的物件,沈葶月拿来送给自己时,她只觉得在向她显摆!

陆清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正巧那日乞巧节,嫡姐陆珍与随夫人一处,她与沈葶月一处。

朱雀大街上人头熙攘,漂亮的烟火在夜空中璀璨耀眼,陆清沉浸在烟花绽放的美景中,暂时忘了后宅的痛苦,与沈葶月的龃龉。

等她想喊沈葶月一同看烟花时,沈葶月却被四哥的贴身侍卫赫融叫走了,长街便只剩下她,而那时太子殿下乔装出宫,容色出挑的她,被看上了。

赐婚的圣旨第二日便降到了镇国公府。

陆清看着那写着太子良媛的烫金丝绢,眼底的嫉妒愤恨再也藏不住了。若是昨夜沈葶月没有走,还同她一起看烟花,那么凭借沈葶月的容貌,被太子看上的一定是她!

陆清不想进宫,不想做妾,不想同一群女人打擂台。

她想做正室嫡妻,她小娘就是做了一辈子妾室,不被夫君宠爱,连带着她也被冷落,没有体会被爱的滋味。

就算是太子的妾室有什么用,跟一堆女人争一个男人,而跟曾经她情同姐妹的女主却和四哥感情那么好,未来就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凭什么啊?

陆清揣着悔恨进了宫,半年后,她得知了小娘的死讯,府中甚至不愿给她好好操办丧事,只想草草了事。

小娘是她的命,她甚至都不知道小娘是怎么死的。那时候她只有一个念头,哪怕豁出所有她也要出宫给小娘风光的办一场法事。

陆清踉跄回府时正好撞见沈葶月出门,她永远都忘不掉沈葶月穿着一身高贵典雅的紫色衣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拎着精致小巧的食盒,应该是去给四哥送茶点。

我朝以紫为尊,寻常人家的女子连颜色稍鲜亮的衣裳都不能穿,沈葶月这等出身的女子如今居然能着紫衣?!

爱人如养花,那样和煦温婉,从容美好的面相,全然没有刚入府的生怯懦弱,一定是四哥将她养的很好。

她阿娘死了,仿佛是府里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她在东宫受的磋磨虐待,勾心斗角也仿佛没人在意。

镇国公府,所有人都过得很好,甚至陆珍也嫁给了青梅竹马的江家嫡三子,一起都是那么的祥和平静。

只有她是多余。

陆清操办完小娘的后事,回宫后便被太子妃借题发挥,狠狠责罚了一通。

她在青砖上跪了一天一夜,又挨了十鞭子,很快便高烧感染。太子不常在后院,有太子妃的授意,没有太医敢为她诊治,在日复一日的流脓,感染,复发,疼痛中,她含恨死去了。

她这一生,幼年无人庇护,吃不饱穿不暖,及笄后就成了府中联姻讨好的工具人,像个笑话一样,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

或许她的恶念积攒的太毒太深,地府也不敢收留她,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既如此,她也想让沈葶月尝尝这锥心刺骨的滋味。

在东宫的半年,她发现了好多秘密,比如太子虽有太子妃,可心底里有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她见过那女子的画像,和沈葶月有五六分相似;比如沈葶月是已故的长陵侯裴陵之女,比如当年裴侯家灭门案的背后和四大家族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她才会想撮合沈葶月和四哥,毕竟,现在她和四哥有多恩爱,来日被太子看上横刀夺爱时,才会痛得更彻底吧!

“六姐姐?”

陆清恍然回神,旋即收敛神色,随后淡淡笑道:“恭喜四嫂嫂了,四嫂嫂大喜!”

沈葶月福了福,抿唇微笑:“多谢六姐姐。”

陆清拉着她的手捏了捏,看向那片水榭,意有所指道:“四嫂确实该谢我,宫宴那日嫂嫂落水时,其实大哥也去了。”

“陆庭?”沈葶月凝眸,仔细回忆着那日的情形,她被县主和她的小姐妹堵在湖边,再然后便是陆愠跳湖救她,自始至终她没见到过陆庭呀。

陆清清冷的眸子闪过狡黠:“那日宫人说镇国公家的姑娘落水了,我便知道是你,就让许筝去拖住了大哥,等大哥去时,四嫂已经被四哥抱在怀中了,你说,你该不该谢我?”

沈葶月脸颊微微发烫,不禁垂下头。

她与陆清的接触不多,可几乎每一次她都在劝说她和陆愠,再或者便说陆庭不堪托付,不是良缘,她们两个关系一般,为何陆清要这么做?

除非……陆清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难道,她知道些什么?

陆清但看沈葶月的眼神,便知她在猜测,于是干脆直白道:“没错,四嫂嫂,我重生了,你的身份我其实早就知道。”

沈葶月瞪圆美眸,下意识的退后两步。

这,这怎么可能?

陆清她重生了?

沈葶月不敢置信,犹豫问道:“敢问六姐姐,如何知道我的身世?”

陆清道:“前世我的夫君曾在东宫效力,有一次出巡江南不小心从太子殿下口中得知了当年的事。不过长陵侯具体是怎么死的夫君没有和我细说,只是这件事和太子脱不了干系。嫂嫂,你若是想知道真相,不妨去找太子。”

沈葶月眼眸微怔,似是消化不过来这一番话,连对面陆清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她低头看了眼元荷手中的食盒,脑海中一直忽略的记忆却不断涌现,怪不得五姐姐出事后,陆清会拉着她去江家,是想故意让她看见那幅画,从而对身世起疑心吧。

在那之后,陆清又循循善诱,在她和陆庭已有婚约的时候,撮合她和陆愠,也是知道陆庭夫人的身份压根见不到太子吧。

只是昨夜入梦,她已知母亲是靖王,江家,谢氏所害,怎么又何太子扯上干系了?

沈葶月甩甩头,陆清的话也不能全信,她与陆清的交集仅点到为止。除了元荷,没有人能让她无条件信任,只是心中到底也存个疑影,对东宫二字上了心。

这么想着,两人也到了明瑟阁。

永宁长公主正在小憩,身边的大丫鬟映寒直接道:“姑娘既是去看世子爷,自行出府便是,等殿下醒来我会替姑娘说一声。”

说着,映寒递过去一块令牌,“姑娘可凭此调遣马房的马车。”

沈葶月让元荷接过令牌,颔首道:“多谢映寒姐姐。”

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街道酒肆鳞次栉比,还如同往常一样热闹。

马车很快便停在了大理寺门前。

沈葶月让元荷拿着镇国公府的令牌去敲门,却被告知陆愠出门了,去了刑部侍郎宁大人家。

她略思忖道:“去宁大人家。”

今天这点心,说什么她也要送出去。

戏本子上说,若即若离不行,那就死缠烂打。

——

两个时辰前,宁府。

一辆珠光宝气的乘四驾华盖香车停在了宁府门前。

萧承妤素手掀帘,对着那门口两座简谱的石狮,缓缓蹙起了眉。

若不是那木匾上刻“宁”字,她都怀疑车夫走错路了。

宁侍郎好歹也算是六部之一的刑部副手,堂堂四品大员的家竟这般简陋?

“去叩门。”小公主摇头道。

婢女十樱上前叩门,等了许久才有人开门,只见朱漆木门嵌开了一丝缝隙,是个额上带汗,喘着粗气的男人,看衣着应当是府上的管家。

十樱压下错愕,客客气气道:“你家大人可在家,乐安公主有事找宁大人。”

管家一听天家公主的名号顿时忙不迭点头:“在的,在的!乐安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随老奴来。”

十樱搀着萧承妤下车,两人随着那管家一路前行。

途中,萧承妤见管家还拿着个扫帚,不解道:“这是为何?难不成府中无人打扫?”

管家顿时将扫帚扔在地上:“回殿下的话,我们家大人喜静,府中除了我便还剩两个下人,今日他们去刑部替大人拿案卷去了,我看完账也是无事便打扫院子。”

萧承妤有些不置可否,但还是让后边跟着的一众仆妇侍卫停住,只带了十樱往里走。

到了宁夜所居的别院,管家进去通传后便对萧承妤道:“殿下请。”

萧承妤推开门时,宁夜正倚在榻边喝药,褪去了束头的玉冠,墨发随意的散落在身后,只着了一身月白亵衣,漆黑如鸦羽的眼睫浓密蜷曲,欣长的身形侧倚着,胸前的锁骨精致白皙,许是病着,若隐若现透着淡淡绯红,看得小公主杏眸不自然的躲了躲。

宁夜并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只放下了碗,神色冷淡:“公主找臣,所为何事?”

萧承妤并未计较宁夜的失礼,毕竟他这三十棍拜自己所赐,何况自己今日来,还是有求于他。

“宁大人可好些了?”萧承妤寻了个杌子坐在床边,紧张问道。

宁夜放下药碗,抬眸看她,狭长的凤眸带着一丝戏谑:“殿下觉得呢?”

这话说的萧承妤小脸更加窘迫。

当年她施粥,是积德行善的事,本不图回报。何况那些人都来领粥度日了,可想身家有多拮据,更没有报恩一说。

说到底,也是如今宁夜争气,考取了功名,入朝为官,挣下了如今的家业。

是她挟恩图报了。

可萧承妤没想到宁夜竟就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

可想着今日来意,她紧了紧袖下的拳头,还是硬着头皮道,“宁大人可否再帮本宫一个忙?”

宁夜放下药碗,清冷的声音带着低哑:“臣应公主是因为欠公主一碗粥,如今恩情已还,你我两不相欠,再谈就是交情——”

他黑眸看着她,喉结滑动,“可臣与公主,似乎并无交情。”

萧承妤心中又急又气,这人真是半点风情也不解,怪不得外面都传宁夜的心肠是铁石做的。

他年逾三十还不娶妻,真是活该!

联想到娶妻,萧承妤突然发现,好像可以另辟蹊径。

宁夜府中不说女主人,她连个侍女都没看见,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就算再清高也不可能对男女之事一点反应也没有吧。

萧承妤自然的拿起药碗,柔声道:“宁大人先喝药,旁的事喝完药再说。”

见萧承妤主动,宁夜也不躲,撑着手臂倚在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演戏。

萧承妤脑海中不断回忆着素日里十樱是怎么伺候自己的,用银匙舀了口药汁凑了上去。

然而不知是她太紧张,还是宁夜不配合,半勺褐色药汁顺着男人薄唇流淌到锁骨上,淡淡的药香混杂着紫檀香在两人之间弥漫。

萧承妤羽睫轻抖,心也跟着下意识发颤。她放下碗,心虚道:“我替你擦擦。”

上好的丝绢拂过宁夜唇边,他睨着萧承妤那张明艳娇羞的脸,哑声问:“殿下这是何意?”

一炷香后,萧承妤骤然起身,脸颊通红,嗓音带着颤,哆哆嗦嗦道:“宁大人,你不要太过分!”

宁夜轻拂了拂唇边的口脂,淡淡道:“三日后,臣会安排公主与大夫入狱探望驸马。”

萧承妤狠狠剜了他一眼,提裙跑了。

府中春景在两侧倒退,可她无心观看,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男人欺压过来的紫檀清香。

小厮林甲林乙正拿着呈文从外面回来,在门口就看见了公主仪仗。

林甲有些摸不着头脑,大人有赵家灵药,挨打的臀部伤得不重,敷药后的第二日就好了,今早起来还练剑来着,怎么还要在家公务?

林乙则看着惊慌而逃的小公主,低低笑了声,还能为啥,他家大人有喜欢的人了呗。

萧承妤走到门口,正撞见从刑部来的陆愠。只是眼下她钗环松散,呼吸絮乱,也没法叙旧了,只匆匆道了句:“四表哥好。”然后便狼狈地上了马车。

陆愠凝眉,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之色,在门口伫了会儿,眼看着香车彻底消失在巷子口,这才进府。

陆愠推开门时,宁夜已换好一身墨色常服,正临窗整理案本。

见状,陆愠眯起眼,“宁子业,你把我妹妹怎么了?”

宁夜动作没停,泰然自若道:“陆大人,我现在是病人,不是大理寺的犯人。”

陆愠撇了撇嘴,别人不知,他能不知吗?

这事本是萧承妤胡闹,圣人自觉理亏,又怎会真下手,不过是想堵住文臣的悠悠之口,给朝堂一个交代罢了。

三十棍,挠痒痒还差不多,糊弄谁呢。

二人正交谈着,府门辚辚之声停了下来,随后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管家匆匆道:“大人,世子爷,门口停了一辆镇国公府的马车,来人拿的是永宁长公主的腰牌,说有事要见世子爷。”

陆愠一听长公主的名号,没搭话,自顾自的喝茶水。

宁夜暼了眼陆愠:“找你的。”

陆愠不置可否,无非是快要成婚,阿娘又派人催他回府罢了。

宁夜无奈,眼前这位世子爷的脾气犟上来,便是圣人也无可奈何。

既然陆愠不想见,他去打发就是。

宁夜朝管家道:“我来。”

宁府门前,沈葶月一身水蓝色手绷竹缎交织襦裙,上边罩着茉绿绣花浣花披帛,白皙如青葱的手上安静交叠,身侧元荷拎着一红木食盒。

宁夜在院子里远远瞧着那女子气质如兰,模糊的面容如同清泉般移不开眼,便知这是陆愠那位美极了的未婚妻。

只是,装还是要装的。

他到人跟前,略客气道:“在下宁夜,是这府中主人。”

听见有声音,沈葶月转过身,美眸对上宁夜的眼睛,弯成一双银月:“大人好,不知陆大人可在府中,可否带我去见他?”

宁夜自看清了她那张脸后,整个人就僵滞在原地,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大人,宁大人?你眼睛怎么红了?”

沈葶月有些疑惑,又唤了两声。

这人好生奇怪。

宁夜恍惚回神,看着那张朝思夜想的脸,压下心头酸涩哽咽,轻声道:“风大,迷眼睛了,让姑娘见笑了。”

沈葶月笑了笑:“是呢,这门前站着,风是有点大。我是陆大人的未婚妻,给他带了些点心。”

见宁夜没有带路的意思,沈葶月咬咬牙,转头从食盒里拿出一匣子樱桃煎,“来时匆忙,没做多少,宁大人若不嫌弃还请尝尝。”

宁夜怔怔的看着那樱桃煎,下意识道:“你也喜食酸的?”

沈葶月点点头,手指捻了一颗递上去,“大人尝尝,元荷做的酸甜适中,出来前还用井水冷过,清清爽爽的,味道极好。”

书房里,陆愠久等宁夜不来,便自顾自出去寻,这一抬头便瞧见自己那未过门的小娘子言笑晏晏的给别的男人递点心。

他那张极为出挑的脸,霎时沉了下去。

沈葶月递过去的樱桃煎骤然被夺了去。

冷冽的雪松香挟着劲风铺面而来,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那墨色身影挡在了身后。

陆愠音色沉沉:“他不喜欢吃酸的。”

第25章 第25章只为了明日洞房时,他能……

沈葶月杏眸瞪圆,这人什么时候出来的。

宁夜看了眼那被搓扁的樱桃煎,收敛心绪:“确实,家母喜酸,我不喜欢食酸,多谢陆夫人美意。”

陆愠自然牵起沈葶月的手,觉察到她小手冰凉,便知她在风口里等久了,皱眉道:“怎么不多穿点?”

没等沈葶月开口,他便解开了外氅披在她身上。

沈葶月肩膀一沉,低头去看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衣裳,心中一阵发毛。

白日里的陆愠和昨夜书房的他,天差地别,仿佛是两个人。

不过她很快明白,这是陆愠在做给别人看。

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就算不喜欢她,在外人眼里,也会和自己的夫人相敬如宾,不因别的,只因他是世家出来的子弟,素来最要名声和脸面。

沈葶月不觉得有什么,她们之间本就是利益交换。

她看重“陆夫人”的身份,陆愠则需要一个没有家世的女子打消圣人忌惮镇国公府的疑虑。

她悄悄反握上了十指,和他贴的更近了些。

这样细微的小动作,陆愠自然能感知到,他那紧抿的唇随着她小指一圈圈磨人的动作缓缓舒展开。

宁夜不愿再看两人秀恩爱,皱眉道了句:“陆大人还有事吗?”

陆愠微微挑眉:“改日再来看你。”

从宁府走后,两人陆续上了马车。

沈葶月还想接着刚刚的“热乎劲”给他递点心,便被一盆冷水灌了下来。

“谁让你出门的?”

沈葶月瘪了瘪嘴:“对不起,大人,是我求了长公主殿下才出来的。”

陆愠看着那打开的红木食盒,心中愈发生气,说出的话也像淬毒的刀子:“以后无事不要出门,记好自己的身份。”

沈葶月迎难而上,雪白柔夷勾了勾他的袖口,讨好道:“我的身份是大人的妻子,妻子想给夫君送点心,这有错嘛?”

陆愠气极反笑:“所以,你这点心送谁了?”

沈葶月被问的一怔,知道他指的是宁夜。她睁了睁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身子倾斜着凑近了些:“大人,你吃醋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眼前忽闪忽闪的眨啊眨,睫毛犹如羽毛一样勾着他的心。

陆愠身处食指点了点她的太阳穴,将人推了回去:“闭嘴。”

沈葶月有些恍惚,但又不确定,今日的陆愠好像和素日不同。

她可以确定,他此刻不像真生气的样子。

她见过他人前矜贵,人后败类的样子。

若按陆愠的性子,他定要瞭起纤长的眼皮,轻慢的讥讽句,你配吗?

然而他没有。

沈葶月猜不透,但既然他不生气,她便得寸进尺些。

小姑娘笨拙的,轻轻的,勾了勾他的掌心。

男人没理他。

她深吸了一口气,此刻马车里就她们两人,好不容易争取来独处的机会,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她干脆牵住了他的手,鼓起勇气道:“大人,过几日去扬州,可以带上我吗?”

陆愠皱眉,低头看了眼

她不规矩的纤细指节,复又抬头,冷淡的声音不辨喜怒:“沈葶月,你已及笄,成年后想要提要求,首先看你有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你以为你是谁,王公贵女吗?”

对上那双清冷的黑眸,沈葶月咬唇,攥着他的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陆愠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显然说到这的话就已经难听刺耳到极致,再开口也是自取其辱。

他说的没错,如今的她,确实没有谈判的本钱。

空气近乎凝滞,车夫的声音从帘外传进来:“世子爷,到了。”

陆愠睁眼,听不见一般,甩开她的手,起身下车。

男人力道不大,却充满嫌恶。

沈葶月气得暗暗攥紧了拳。

她现在没有资格,不代表日后没有!

不然这满长安如她一般颜色的女子,不是没有,他见过那么多,怎么一个都没有让他动了想娶的心思?

陆愠能娶她,定与那梦境有关。

回到府中,沈葶月倚在窗边,小手托着腮,眸光不死心的落在东边的方向。

窗外的天,瓦蓝惬意,四月的阳光没有夏日那么刺眼,柔婉和煦。

云水阁内已有下人陆陆续续开始挂红灯,结绸缎,为两日后大婚开始布置。

陆愠下了马车后没有回府而是上马复又折返大理寺。

沈葶月知道这是陆愠在做给外人看,并不是真的想送她回来。

她看了眼天色,离傍晚还早,她决定亲自下厨。

她就不信拿不下陆愠!

沈葶月换了身轻便的衣裙,束上襻膊,来到了小厨房。

案板上的工具一应俱全,她对着那股铺面而来的熟悉感却又泛起了嘀咕。

她在江南时每天都做菜,可做的也仅仅是平头百姓的家常菜,陆愠那样的贵公子,能吃得惯吗?

若是现学也来不及了,何况若做的不好吃更办不成事。

想了半天,沈葶月决定还按照自己从前的手艺来,万一人家吃惯了精米细面,突然来点没吃过的会更爱吃呢。

想清楚后,她弯身放柴,开灶,烧水,她动作麻利,一气呵成。

很快,小厨房里炊烟袅袅,满屋升腾起来热乎乎的白气,沈葶月擦了擦被熏湿的眉眼,欣慰的笑了笑。

紫苏小炒肉,糖醋小排,脆笋羊肉汤,还有一道蒸蛋羹。

紫苏去火,排骨肥瘦相间,脆笋解腻,蛋羹滋补。

元荷端着食盒进来看着灶上的香喷喷的四碟菜,眼睛都亮了几分:“好香呀姑娘!好久没吃到你做的菜了!”

沈葶月用银箸夹了一块排骨递过去,笑道:“快尝尝,还热乎着呢。”

元荷吃完满足的喟叹:“太好吃了,姑娘的手艺有增无减,世子爷定然喜欢。”

沈葶月叹了口气,幽幽道:“但愿他会喜欢。”

她在小厨房忙乎了一下午,更漏翩然落在了酉时,这个时辰陆愠已经放衙回府了。

元荷带着沈葶月嘱咐的话去了一趟福熙阁。

她远远就瞧见了凌侍卫站在廊下,不禁朝他点头微笑示意。

谁料凌霄就跟没看见一样,目视前方。

元荷感慨,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

想到日后的日子,真是委屈她家姑娘了。

“凌侍卫,我家姑娘给世子做了几道小菜,烦请您通传一声。”元荷客客气气道。

凌霄皱眉,方才小厨房已经给屋里送过菜了,但是小夫人亲手做的,意义又非同一般,他抱拳道:“给我。”

元荷后退了一步,圆鼓鼓的小脸满是戒备:“我家姑娘还有话让我带进去,这食盒得我亲自送。”

凌霄挠了挠头,只得应下。

不多时,他推开门道:“元荷姑娘请。”

“多谢。”

元荷进屋后便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中间的食案上摆着各种珍馐美食,她悄悄数了下,竟有六碟。

陆愠正在用膳,并未因元荷进屋而抬头,只道:“放在那,然后出去。”

时间紧迫,元荷将食盒放在桌上,借着拿菜的间隙飞快的将沈葶月的话交代了一遍。

陆愠听完,手中银箸一顿,“唔”了声,淡淡道:“书桌上有本册子你拿给她看,若能在其中选出个让我满意的,便带她去扬州。”

元荷见陆愠终于松口,激动的不得了,当即作揖:“多谢公子,奴婢定会将话带给姑娘!”

——

“什么?他真这样说的?”沈葶月捏着那册子,漂亮的脸蛋瞬间红透了,喃喃自语道。

元荷开心道:“对呀,姑娘,这应该不难吧,世子给您出的什么题呀?他说是选什么姿势来着,难不成是衣裳?”

沈葶月避开元荷凑近来的脸,飞速合上册子,心跳加快,甚至觉得口有些干:“没,没事,确实挺简单的……”

她转移话题道:“那什么,菜他吃了吗?”

元荷摇头:“奴婢没理由多待,没看见后面世子到底吃没吃。”

沈葶月道:“这不重要了,他肯松口就好。”

只是这松口的方式——

她深吸了口气,好看的眉毛蹙成一团,苦大仇深的抱着册子上床了。

福熙阁内,等人走后,陆愠传了凌霄。

“赏你了。”他指着那四碟子菜。

凌霄有些犹豫:“世子,这是小夫人亲手做的,您不尝尝?”

陆愠睨着他:“你如今的差事是当得越来越好了,我的话也要置喙?”

凌霄顿时道了句属下不敢,快速收了碗碟,抱着食盒出门了。

他在廊下守夜,正好饿着肚子,趁着饭菜还热,他捡起筷子夹了口紫苏肉,这一入口顿时眼睛瞪亮了几分。

常年习武导致对口腹之欲并不看重的他,突然觉得,这也太好吃了!

凌霄又夹了块排骨,居然是糖醋口味的,酸酸甜甜,软烂脱骨,吃得口渴,他又抱着脆笋汤猛灌了两口,笋子的清香顿时席卷唇齿,化解了刚刚的肉腻味。

他吃得连着打了好几个嗝,最后用蛋羹溜了溜缝,心满意足的看着干净的四个盘子,感慨世子爷不知道珍惜,小夫人的手艺实在太棒了!

他还想吃。

凌霄想了想,决定亲自去送食盒。

他走到云水阁时,西厢还未熄灯,元荷坐在廊下的摇椅上挑捡梨花上的杂叶。

海棠未语,梨花先雪。

这几日春光正好,云水阁的梨花都竞相绽放了。

她准备明早给姑娘做梨花姬和烤梨花饼。

小院夜里阒寂,元荷自然听见了脚步声,也早早就用余光瞥见来人。

她想起傍晚那一幕便气得牙根痒痒,此时报仇的机会来了,她便当做没看见,自顾自干活。

凌霄理亏,但奈何嘴馋,便弯身作揖:“元荷姑娘。”

元荷抬起头,这才拍了拍身上的花瓣,起身冷淡道:“这么晚了,凌大人有事吗?”

说着,她拦在了门口,“我家姑娘歇下了,你要是有话就对我说吧。”

凌霄递过食盒:“我是来送食盒的,多谢你家姑娘。”

元荷半信半疑的接过食盒,低头看了看,犹豫道:“世子吃了吗?”

凌霄忙不迭点头:“都吃了,还说沈姑娘做的好吃。”

元荷暗自欣喜,转身去放食盒后见凌霄还没走,诧异道:“你还有事吗?”

凌霄馋虫发作,违心开始撒谎:“姑娘手艺这样好,若是能日日看顾着世子的饮食便好了,他经常因为公务忘记吃饭,长公主殿下也为此很是忧心。”

元荷秒懂:“我记下了,凌大人放心,姑娘即将嫁给世子,定会以世子为重。”

翌日,陆愠换好朝服准备出门时,凌霄如同往常一样随他出门,只是手里多了个红木盒子,他略微扫过,看着十分眼熟,仿佛在哪见过。

陆愠皱眉道:“你拿的什么?”

凌霄道:“回世子,是沈姑娘送来的食盒,她怕世子您又不吃饭就去上朝,饿坏了肚子。”

愠哑然,眼下是五更,各房厨司怕是才刚起床,要在他出门前就把饭送过来,沈葶月起码四更就要起床收拾了。

他抿唇,她为了想去扬州,对自己倒是够狠。

只不过,他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在凌霄期待的眼神下,陆愠随意道:“赏你了。”

“好勒。”凌霄美滋滋。

就等你这句话呢。

——

早膳过后,长公主命人送来的嫁衣,凤冠等一众明日大婚的物件,两抬樟木箱子里,从头到脚,面面俱到,甚至连她的贴身婢女元荷的喜服都备好了。

花厅里的紫檀木桌上的红金色凤冠镶嵌着九颗硕大南珠,明艳的日光落在上边,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余下托盘里的各种配饰更是奢华到令人咂舌。

沈葶月轻轻抚摸着这些象征着身份的物件,美眸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复杂情绪。

旁人只觉得她麻雀攀了高枝,一步登天才做了陆愠的妻子,是修了几世的好福气。

其实从前能嫁给陆庭的时候,她也这样想。

可如今,这些东西原本就属于她,她本该金尊玉贵,娇生惯养长大,侯府嫡女的身份就算配公府世子,那也是门当户对。

这一切,都被人亲手毁了。

而她,还要违背本心,丢掉廉耻,学足那勾栏招数才能站住脚跟。

这些华美精致的冠服,首饰,对她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讽刺。

“收起来吧。”沈葶月神色收敛,静静道:“待会随我去给长公主谢恩,然后准备一下今天世子的午饭。”

元荷应声。

二人正说话间,垂花门处传来了动静,不多时,一道女子身影便进了院子里。

沈葶月放下东西出门迎接,是好久不见的陆珍。

“五姐姐。”她缓步走下廊阶,眼底笑容出自真心,清澈见底。

陆珍见沈葶月容光焕发,不仅也被她的笑容带动,弯了弯唇:“沈妹妹,你明日就要成婚,我来看看你。”

“五姐姐我们进屋说话。”

陆珍甫才进屋便被一桌琳琅满目的嫁衣凤冠闪了眼睛,倒不是她觉得这东西多好多贵重,只是和江二郎没成,她心底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也会嫁给年幼爱上的少年郎,为他梳妆挽发,披上这大红嫁衣。

沈葶月心思敏感,自然知道陆珍突然顿住脚步是为何伤怀。

她拉着陆珍走进内室,轻声安慰道:“五姐姐,江二公子不仁义,退婚这样大的事竟连出面解释都不解释一番,满京城都传遍了,姐姐还要为他伤怀吗?”

陆珍苦笑道:“年少慕艾,到头来,竟是我一个人的空想。男人们只会负心薄幸,何其凉薄,一时之间,我岂能说放下就放下。”

沈葶月蹙眉,陆珍那张明艳透烈的眉眼充满着被失意侵染的悲悯。

她的五姐姐,不该是这样的。

沈葶月开解道:“姐姐是三品大臣家的嫡女,伯伯是镇国公,亲祖母是东昌侯嫡女,你自出生就比其他人优渥太多,应该把腰板挺得直直的,江二不道义,我们就换一家,这世间,两条腿的男儿可不少!”

陆珍强撑着笑容,声音却有气无力:“我本是来贺你新婚之喜,倒让你来安慰我了。妹妹,我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其实,其实他曾私下找过我一次。”

“什么?”沈葶月紧张道:“他和那孙家女不日就要成婚了,如今还来见姐姐,他可曾考虑过姐姐的名声?”

陆珍怏怏道:“他说他也是不得已,皇命难违,他为了江家,不得不娶孙姑娘。我看他眼窝乌青,胡茬潦草,不像是演的。他还说、还说他心里永远为我留个位置。妹妹,你说我还有心思再想别的男人吗?”

沈葶月听得嘴角直抽,五姐姐这是什么眼光……

这男人居心叵测,吃着锅里的,看着盆里的,既然和孙家女成婚已是事实,就应彼此祝福,不再来往,他居然还敢吊着五姐姐!

“姐姐你糊涂!江二即将成为人夫,这话说出来对他未来的妻子不公平,对你更是不公平,他这个人的人品有问题,他已经不是你年少认识的那个人了!”

陆珍美眸黯然,沈葶月说的这些,她焉能不知,她出自高门大户之家,又怎能和一有妇之夫暗中苟且。

可想要忘记一个人,最先忘记的却是他的缺点。

她控制不住,总幻想着也许他真的是不得已。

“好啦,不说我的事了。妹妹,今日来除了送贺礼,还有一些话我想要嘱咐你。四哥不比大哥,性子阴晴不定,又因生母是长公主,尊贵的出身让他难免倨傲些,你与他相处定然少不了委屈。姐姐只告诉你,真心最要紧,你相貌生得美,性子也和婉,只要拿出真心待四哥,定能把日子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