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226(1 / 2)

第221章

三年后, 没等冒顿梳理完西域,继而实现南侵汉长安城的宏愿,一向容光焕发的大单于忽然病倒了。

他的病来势汹汹, 整个人烧得神志不清, 就算偶尔能够清醒, 也是进气多, 出气少。

昏暗的大帐里, 冒顿面颊通红, 好不容易挣扎着醒来, 苍老的声音含糊不清:“水,水……”

一代草原雄主, 哪里还有壮年时的威风, 他凹进去的脸颊遍布皱纹, 双鬓横生白发,忽略高大的身躯, 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老人。

龙城上下的贵族都有了预感,得天所授的大单于快要到落幕的时候了。

候在榻边的徐生连忙让人喂水, 冒顿眼珠吃力地转了转, 见到他的大萨满, 瞳孔爆发出惊人的亮光:“神、神……”

“神丹没有作用了, 大单于!”徐生含着泪摇摇头, “如今天神要收回您的寿数,上天有旨,已经不是人力所能及的了。”

冒顿爆亮的双目猛然暗淡下来, 不,不。他受到上天那么多年的馈赠,怎么可能硬生生被收回!

嘴巴嗬嗬两声, 弯曲的双手青筋毕露,徐生到底不忍拂去他的意愿,哽咽地叫人呈上来。

冒顿艰难地咽下,随即跌落在毡毯上,浑身虚弱地喘着气。

片刻,他断断续续道:“让……左贤王速回龙城……若有不测,左贤王继承大单于的位置,你们要好好辅佐他!”

不止一个贵族双目闪烁,他们对视一眼,心想大单于还是选择了稽粥。

也是,左贤王乃大单于长子,便是大单于再亲近异母弟弟右贤王,也不会把单于之位交给他。

神志清醒的大单于,依旧是从前那个王者,只会做出对匈奴基业最有利的选择,可这对于左贤王有利,对他们来说,却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身为龙城的核心贵族,他们大半依附在萨满神身旁,早已和稽粥撕破脸皮,剩下的少部分,不是被右贤王拉拢就是两不相帮,俗称墙头草。

稽粥被流放,少不了他们的推动,而对方一旦归来,能重用他们吗?

用脚趾头想都不会!还会想方设法杀了他们。

他们从西域掳来不少好东西,如今的生活算得上享受,能活着谁愿意死,此情此景,当然要为自己考虑。

冒顿仿佛也看出了几位大贵族的不甘愿,双目暴突,当即就要呵斥,方才咽下丹药的喉咙却是灼痛无比,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不仅如此,喉道里还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冒顿心下一凝,眼眶霎时充血,大萨满!!

大萨满给他喂了什么东西?!

徐生悲伤地跪坐一旁,神情看不到一点异样,冒顿能够继续坚持三年,已经很了不起了,再活就不礼貌了。

他都想怀疑自己下的朱砂、硫磺与水银是不是假冒伪劣产品,而今终于松了一口气,能安心地送人上路了。

他一抹眼泪:“大单于对左贤王不太放心,我们都明白。左贤王年轻还需历练,我与众位贵族定会好好辅佐于他。”

冒顿胸口起伏了几下,只觉荒谬不已,左贤王三十几岁的人了,还年轻??

紧随而来的便是慌乱,暴怒,绝望与杀意,冒顿嗓子说不出话,努力了半天伸出手,颤巍巍地指向徐生,意图让人杀了他。

谁知贵族们一个个虔诚地低头:“我等谨遵大单于旨意!辅佐新任单于,拥护至高无上的萨满神!”

“拥护至高无上的萨满神!!”

冒顿一口气没上来,死不瞑目。

他被骗了,这不是神丹,而是毒、毒丹…….

徐生上前试了试鼻息,神色肃穆无比:“大单于回归天神的怀抱了!”

大帐一片哗然,犹如火星落入油锅,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暗流。

虽说早就做好了大单于归天的准备,但事到如今,他们还是猝不及防,只觉失了主心骨,茫然又悲痛。

贵族们嚎啕大哭,哭完请求萨满神为单于入殓,安葬龙城并进行祈福仪式,徐生悲伤地点了点头。

随后叹息一声:“大单于去的突然,还没有将话传到左贤王耳中,你们谁去北边,迎接我们的新任单于?”

贵族们看看我我看看你,七嘴八舌地道:“我去。”

“我也去。”

还有人眼珠骨碌碌地转动,想着得赶紧通知右贤王,若是左贤王先一步回到龙城,那就什么都晚了!

……

汉,长安城。

初春细雨蒙蒙,散发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刘越翻动着手中的飞鸽传书,半晌呼出一口气。

冒顿死了,吃丹药吃死的,这个死法真让人意想不到,刘越嘴角抽动了一下,莫名有些惋惜。

不是惋惜一代雄主晚节不保,而是惋惜他没能亲自去往龙城割下冒顿的首级,让母后开心开心。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罢了,前几年的野猪事件给满朝文武敲响了警钟,从此一旦他出行,身后必定跟着浩浩荡荡一大堆人,别说溜到龙城了,就是溜出长安内城,都有人抱着他的腿痛哭。

刘越对此很不满,朕微服不行么?就说他是某某侯世子,总能四处闲逛了吧。

真正的宣平侯世子、曲逆侯世子等人:“……”

可以闲逛,但不能到处闲逛,太后亲自给制定了八大注意事项,皇帝再不满也被母亲镇压了下来。

宣室殿,刘越摸了摸遗憾的心口,嘴角到底抑制不住地上扬,紧接着奋笔疾书,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心腹爱卿商议对策。

不多时,长乐宫过来一个小黄门:“陛下万安!太后请陛下前去用膳。”

是该到吃饭的时间了,刘越立马道:“你且等等。”

说着,拿起案桌上的密报塞进怀里,紧接着伸了个懒腰。

刘越今年十八,往日抽条的少年变成青年,身形也变得高大,手臂布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小麦色的脸庞脱离稚嫩变得十分俊美,不笑的时候,气度越发威仪。

一旦笑起来,那双大而亮的眼睛弯成月牙,泻出几分顽皮与亲近,每每这时候,大臣总是拿他没办法。

陛下和先帝的风格还是不一样的,先帝喜欢拍大腿耍流氓,而陛下喜欢有理有据地同他们掰扯,偶尔也会不讲道理——譬如睁着无辜的眼神说“朕才十八岁”。

这话年年来一回,满朝文武都被荼毒得不轻,唯独随身史官打心眼里认同,陛下还是个孩子,他有什么错呢!

御史弹劾朝堂上的年轻人的时候小心了再小心,等证据充分无可辩驳了再递,生怕陛下觉得他们倚老卖老,连带着弹劾的风气清明了很多。

御史们实事求是不再胡编乱造,也算是意外之喜。

至于老顽固御史大夫周昌——刘越单方面这么认为,成功锻炼出抵御陛下笑容的抗体,依旧那么的大公无私,喷人不打草稿,骂人不带眨眼。

刘越连夜拉周菱当挡箭牌,有点效果,但不多。周昌总有办法花式进谏,算是纯正的帝王克星了!

但就是这样的帝王克星,也曾称赞当今天子“貌英,姿颜甚伟”,认为天子长得肖似太后,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

某个被遗忘了的先帝:“……”老兄弟,你是不是忘了我?

刘越伸完懒腰,兴冲冲走向长信宫:“母后!”

“这是有什么好事了?”吕雉鬓间生了白发,见到儿子依旧如从前那般笑意盈盈。

太后年近六十,在此时实在称得上高寿了,两年前她的右手彻底好全,以雷霆手段摘了几个拎不清的彻侯的爵位,让他们滚回老家种田,便彻底地不再过问朝事。

事实上,连丞相都不敢直言让太后放权,是吕雉自己觉得疲乏撑不住了。寻常人家到她这个年纪,曾孙子都有了,她还依旧要阅览奏疏召见大臣,岂不是熬她的寿命么!

太医令曾委婉地说,要想活得长,切不能操劳过度,吕雉深以为然。

其二便是为江山社稷考虑,她一直在,越儿又该如何彻底地独当一面呢。

吕雉想明白了,高高兴兴地含饴弄孙,起初还有些不习惯,而后猛然发现,她孙子的数量实在太少了。

算上鲁元生的两个,她也才三个亲孙!

还没来得及忧虑,刘越匆匆找到了她,张口就是甜言蜜语,并送上一堆奏疏:“这些政务我不会,母后教教我。”

吕雉:“……”

偷懒偷到她跟前了这是。

吕雉当即把刘越赶了出去,然而皇帝陛下的脸皮厚,依旧喜欢请教她,并时不时同她说一些朝堂上的好消息。一而再再而三,吕雉便也不排斥了,就当亲身经历儿子的成长,欣慰的同时,偶尔点评点评。

今天看皇帝的脸色,就知道有天大的好消息,吕雉示意他先用膳,毕竟越儿亲口说过以饭为天。

谁知见到膳食向来两眼放光的皇帝摇摇头,把周围人屏退左右,随即神神秘秘拿出密报:“母后,冒顿死了。”

吕雉接过密报的手一顿,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见刘越笑容灿烂,她呼吸急促,打开密报细细浏览,不由说道:“好,好……”

能让她失态的事情不多,而今欺辱过她的冒顿死了,吕雉实在是开怀!

不知不觉笑容满面,更为她的孩子感到自豪:“徐生若是归国,你要好好地奖赏他。”

刘越点头:“只可惜我不能亲自将冒顿挫骨扬灰!等徐生南归,定要带来他的头颅给母后请罪。”

吕雉眼眶湿润了,越儿幼时立下的誓言,没想到他一刻不忘。

温暖将她的心脏包裹得密不透风,好半晌,吕雉反应过来:“不能亲自去往龙城,皇帝是不是觉得很可惜?”

刘越:“……”

他坚决认为这是造谣:“母后,我没有。”

第222章

没有就没有吧, 吕雉并不戳穿他。未免破坏在匈奴的布局,冒顿已死的消息需要先行保密,母子俩美滋滋地用了顿饭, 只觉生活是那么美好, 空气是那么清新。

仿佛第二天都有盼头了!

刘越还有奏疏没看呢, 吃完饭想要溜走, 吕雉立马道:“站住。”

“你老大不小了, 也该选个皇后成亲了。”吕雉语重心长。

“不急, 不急, 选皇后哪有朝政要紧?”刘越遥遥回复,霎那不见了人影。

吕雉:“……”

这臭小子!

选皇后的事, 已不是她第一次提起了, 今年年初, 便有德高望重的宗室入宫,询问陛下何时娶妻。

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 紧接着,长安的勋贵与彻侯一窝蜂地活动起来, 有搞夫人外交的, 有托人进宫说自家女郎好话的, 还有举办宴会的, 美名其曰赏花。

赏花?就那几根杂草?

有人觉得这些主意都不行, 专门组织了一场踏青,女郎们骑马前去西山,不仅锻炼还可以欣赏风景。

紧接着就被人鄙视了, 谁不知道西山就在上林苑旁边,难不成还想趁天子前去游猎,来一场浪漫的偶遇不成?

为了皇后之位, 他们使的办法不计其数,堪称五花八门。

还有一些身份稍低的,自觉自己的女儿够不上皇后之位,但皇后之下还有夫人,夫人以下还有美人、良人……当不成正妻,也可以当得宠的妃妾啊!

便是妃妾,家里人也没有不愿意的。当今天子是谁?百年不世出的明君,所有汉民眼中的圣天子!年轻俊美,政绩卓然,堪称所有长安女郎的梦中人。

若一跃成为外戚,女儿膝下又有皇子,少说也是个王太后,家族兴盛近在眼前啊。

一个个条件叠加上去,就是圣人也忍不住,陈平蠢蠢欲动地问儿子陈买:“你觉得你小妹如何?”

陈买正在纸上对农具涂涂画画呢,闻言慢了一拍:“什么如何?”

“你常被陛下召见,可曾探听到一二陛下对女子的喜好?”陈平又想打儿子了,“我是说,你觉得陛下与小妹相不相配。”

“……”

陈买沉思片刻,总觉得大人在做白日梦。他想了想:“我觉得不相配。”

“为何?”

“陛下喜欢有能力的女子,小妹她只会大喊大叫,偶尔捧着书籍傻笑,大人,您真的要送她入宫吗?”

陈平脸黑了。

有你这样抹黑妹妹的吗?不孝子!

不过陛下喜欢有能力的女子,这是从哪得知的?

陈买理所当然道:“窦漪房,周菱,平日与陛下交集最多,不过自从两年前,太后将窦长秋派往代国,能与陛下相处和谐的,唯有一个山阳君了。”

事实上,窦漪房是代王刘恒亲自求的,少年慕艾,陈平对此也是略有耳闻。太后见窦长秋不排斥,便高兴地送去了陪嫁,还把她的两个弟弟派去辅佐代王,如今该称她为代王后,而不是窦长秋了。

至于周菱,山阳君是她的封爵,以表彰她对算术一道的开创性功劳。

“这么说来,陛下与山阳君之间——”

陈买连忙说道:“许不是什么爱慕之情,而是知己。”

知己?陈平怎么就不信呢。

难道最终花落周昌那?陈师傅不禁思索起来,继而猛地一惊。

御史大夫汾阴侯已然年迈,恐怕不到两年便要辞官了。他为人两袖清风最是正直,绝无可能当权倾朝野的权臣,何况家中唯有一子一女,人丁单薄,更没有外戚乱权的可能性。

这,这不是天选的皇后之家吗!

陈平神色凝重了起来,越想越觉得若他是太后,头一个考虑的便是山阳君。虽然太后出身吕家,想必也不乐意见到下一个吕氏出现!

他不服气地嘀咕:“周昌那老小子,难不成与夫人生小孩的时候,就在下一盘大棋?”

陈买:“…………”.

周昌自从问策留侯以后,一直很沉得住气。

直到陛下十八了,再不成亲就说不过去了,连外邦人都会问,你们大汉的皇帝陛下何时会有小皇子?

皇后未立,皇子未生,代表着国本不稳,即便陛下的执政生涯还有很多年,也要给他们这些老臣喂一颗定心丸不是?

周昌这才行动了起来,他不找太后也不社交,而是天天找皇帝进谏。

谏到皇帝受不住了,皇帝便会拉上周菱站在一旁——一般这个时候,他都不好意思喷得太凶,虽然时长不变,但到底语气会委婉一些。

于是刘越就更爱留周菱在身边了,不拘是整理案卷还是谈天说地,等兴致上来,两个人还会埋头比算术,不过刘越一直是落败的那一个。

老父亲也是拼了,为了女儿与陛下相处时间更长,他不惜开始玩心眼……

这些周菱都不知道,刘越更不知道。

周菱如今身为山阳君兼丞相府长史,与天子同龄,平日往来皇宫与相府之间,凭借非凡的能力颇得同僚尊敬。鲁元长公主将她视作忘年交,太后也是常常召她说话,眷顾极其恩隆。

唯独脸上的婴儿肥一直没有褪去,因此她很少笑,衬得秀丽的眉眼更加清冷,在前朝历练多年的气场很是唬人。

刘越却说这不是清冷,这是呆,头一次听到这个评价的周菱气了半天,后知后觉的皇帝赔了两杯奶茶才翻篇。

许是他们一早就在太学认识了,周菱对当今天子的印象一直很好,有敬慕,有仰望,还有遇到伯乐的感激。

她初初入朝还没有觉得如何,忽然有一天,陛下召见了她,周菱还没来得及激动,就发现自家爹爹站在一旁,很是惊愕地看着自己。

周菱:“……”

向来聪慧的算学天才不由陷入沉思,难不成陛下鼓励她当官,就是为了今天??

而现在,她已经习惯了,反正陛下一开始的目的绝对不纯。

……

周菱又又又被召进宫中,和刘越一起送走前来觐见的御史大夫,紧接着,皇帝陛下开始为明天的谏言苦恼。

方才同母后说的“处理朝政”不过是借口,像那实在看不完的奏疏,总有忠臣愿意为他分担,至于什么选皇后,他还小呢,才十八。

注重当下,过咸鱼生活,才是最要紧的!

刘越趴在桌上:“你爹明天又要骂我什么?”

周菱忍不住笑了下,笑完发现这样不好,连忙收回,整个人故作严肃。

她想了想:“前天他批评了陛下的衣着,昨天他指责陛下修建太后陵寝,过于耗费人力物力……”

太后陵寝是刘越舌战群臣,最后让人按帝陵的规模修的,与先帝的长陵有些距离。当时朝堂简直翻了天了,为此他装可怜耍手段,凌厉地罢免了一大批人,终是大获成功,选址就在灞水旁边,两山之间。

那儿地势陡峭,山腹却容得下两座陵墓,至于另外一座,当然是给刘越自己留的。

老臣们唉声叹气,百姓却不觉得有什么,在他们看来,圣母当然要和圣天子葬在一起。陛下说的对,摄政太后不就形同帝王嘛,别说女人怎么怎么样,你行你上啊!

有百姓对刘越的无脑维护,遭受舆论攻击的群臣完败,女官们如同打了胜仗似的昂首挺胸,从此更加努力的干活。

不过这些都不妨碍御史大夫开喷,听完周菱的话,刘越顿觉不妙:“明天他骂的恐怕就是我的陵寝了。”

周菱:“陛下的陵寝刚画好舆图,还没开始修。”

刘越:“…………”

他被喷得头脑发昏,一时间竟忘了这回事,轻咳一声:“原来如此。”

周菱又忍不住笑了,刘越噗嗤一声,同样也开始笑,宣室殿一时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长安戚里,有彻侯窃窃私语:“陛下又召山阳君随侍了。”

“这……青梅竹马,近水楼台,难不成?!”

“周昌应当没这个意思,他为人最是死板,单靠一个年轻的女郎,如何能够成事?”

“周昌不足为虑,但山阳君并不好对付,你们可不要小瞧了她。”

“是极,两年前那一场攻讦,不是污蔑她与丞相府上官有染吗?山阳君一一报复了回去,陛下勃然大怒,罢黜了许多滑舌之人,最后查出来不是御史所为,而是嫉妒她的一位男下属。”

“陛下……很是偏袒山阳君。”

“陛下谁不偏袒?郅都陈买,萧延张不疑,唯独山阳君是女子,所以特殊些罢了。”

静了片刻,有人幽幽道:“情形还是很不妙啊,你说我家女郎能登上后位吗?”

“我看悬,除非周昌放话,要把山阳君嫁出去,或是你家女郎一跃成为天子近臣。”

……天子近臣就算了,小女实在没这个本事。

叮的一声,脑海的灯泡亮了。排除竞争对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娶进门,等山阳君有了婚约,他们岂不就高枕无忧了?

当晚周昌回到家,汾阴侯夫人迎上来:“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陛下与菱儿相处得如何?”

周昌捋须不语,夫人瞥见他嘴角扬起零点一的弧度,顿时松了口气。

以丈夫的性子,能有这般反应已经很不错了,她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呸了一声:“你不知道,傍晚府里忽然来了求亲的人,说什么对方与菱儿天作之合,并且此生不纳妾。我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纳不纳妾关我何事?”

“一个混吃等死的彻侯世子,也好意思说天作之合,瞧他给能的!”

周昌皱眉:“菱儿的确优、优秀,对方倒也不至于是癞蛤蟆。”

汾阴侯夫人怒了:“你到底是站哪边的?!就你这张老脸,说话又不好听,陛下成天看见你就怵,万一菱儿没能当成皇后,都是被你这个亲爹拖累的。”

“……”周昌被骂得不敢还嘴。

说话不好听是真的,陛下怵他,这、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周昌不确定起来,最终还是坚持自己的做法。

只要他日日追着陛下进谏,陛下就能日日拉着菱儿作陪!

未央宫,刘越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他放下手中的杂书,殷殷叮嘱赵安:“明日一早便让山阳君入宫,她不在,朕都没安全感了。”生怕御史大夫从哪里冒出来,最近这个强度,他实在顶不住。

赵安憋住笑,说:“万一丞相府有事,山阳君怕是不得闲……”

“那就让她搬进宫处理,朕给她挪个座位,或许还能提点她呢。”

赵安能怎么办?往日他觉得山阳君太宠陛下了,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如今一看,这不是双向奔赴么。

他连忙道:“诺。”

第223章

丞相府, 周菱早早地上了值。她微笑着与各位同僚问好,询问了属官们的进度,最后落座下来, 整理今日要办的事务。

案几上叠着几大摞书册, 有大半都是丞相托她计算的, 其中包含货币改革以来, 中央各郡五铢钱的使用情况。等算出结果, 丞相需亲自向天子汇报, 事关重大, 交给别人她也不放心。

不多时,承担秘书之责的王女官敲了敲门:“山阳君, 宫中有谒者前来。”

周菱连忙走了出去, 迎着同僚下属艳羡的目光, 未央宫谒者笑眯眯道:“陛下宣召,特许山阳君把今天的事务搬进宫处理。”

周菱:“……”陛下怎么知道她今天的活很多?

他太体贴了, 体贴到叫她心中狐疑,周菱心头想法波澜壮阔, 婴儿肥的脸浮现惊喜:“臣领旨, 还请谒者稍后。”

刘越翘着腿在宣室殿等, 时不时喝一口葡萄榨的果汁。

而今西域传来的种子远不如后世的甜, 却远胜物资匮乏的末世, 不愧是他钦定的神农,董安国陈买师徒竟成功将葡萄种了出来。

刘越随即用手撑头,琢磨着是时候再和朝臣争执一次, 把“非军功不得封侯”的规定改掉。这么多年了,他将董安国陈买等人封了关内侯,但到底不如彻侯能够与国同休, 若非如此,天下的农人都不会安心!

皇帝陛下慢悠悠想着事情,不一会儿,未央宫谒者前来禀报,山阳君到了。

迎面是一摞高高的书册,把周菱的脸都遮得看不见了,刘越定睛望去,她身后跟着的小黄门也是气喘吁吁,手里抱着相同的东西。

丞相长史的工作竟然这般繁重?刘越不敢置信,好不容易长出的良心隐隐作痛。

他亲切地朝周菱招手:“来,山阳君,朕特意给你留了个位置,如今看来,怕还是小了些。我再往旁边挪挪。”

“臣谢陛下的关怀……”

周菱是真感动了,原先的胡思乱想立刻抛之脑后,能够像当今天子这般礼贤下士,将御案让给臣子的君主,天底下又有几个?

她眼眶微红,只恨不能为陛下效死。

刘越摸出一个算盘,接着塞到她身边:“这是你用惯了的,算珠也磨得圆润,想来也会省几分力。”

皇家特供的葡萄汁,同样水灵灵地塞给了她,周菱知道如今葡萄还只是种了一两片田,这一小杯便价值千金,她吸了吸鼻子,软软“嗯”了声,拘谨地在陛下一旁坐下,翻开书册开始干活。

刘越瞄一眼她的工作量,又看看自己身旁的奏疏,半叠都不到,顿觉岁月静好。

没过半个时辰,外头传来周昌的声音:“臣御史大夫汾阴侯周昌,拜见陛下——”

刘越:“……”

周菱:“……”

周菱不自觉地望过去,刘越仿佛察觉了她黑眼睛里的控诉,清清嗓子:“我也没料到,御史大夫今天竟来得这么早。”

不是都说越老越没精神,这周昌怎么越老越妖,神出鬼没的,连他偷偷出宫都能逮到。

刘越觉得不行,得天天把周菱拴着才安心,他下意识地执起周菱的手,真心实意道:“还是山阳君体恤朕,朕不能没有山阳君!”

话音落下,周菱愣了,刘越也愣了。山阳君脸色爆红,结结巴巴地想说什么:“臣,臣……”

陛下只会待亲近的臣子这般,可她是女子呀,周菱看着自己的手,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整颗心砰砰砰地跳个不休。

还是刘越放下她的手,掩饰般地道:“不能让御史大夫久等了。”

紧接着朝外喊:“快宣!”

……

周昌敏锐地察觉,大殿的气氛仿佛有什么不一样,他还来不及思索,就被案桌后的人影吸引了心神。

周菱起身朝他行礼,周昌心下欣慰,果然,菱儿就在陛下的身旁,方才还坐着——嗯?坐着处理丞相府的书册??

各大衙署的文书都是有标识的,故而周昌不会认错,他不禁皱起眉,板着脸道:“山阳君,你越矩了。为、为人臣子,怎可与君王同坐一侧?”

刘越着实没料到,周昌连自家女儿都喷,他换了个坐姿想看热闹,下一秒想起这热闹好像是他安排的。

刘越当即出声:“御史大夫错怪了,山阳君听从朕的命令,从无自作主张之意。”

好,这下谁也逃不过了,周昌痛心疾首:“陛下!”

两人安静如鸡,听御史大夫引经据典,叙说“君礼臣礼”的区别之处,当真有同病相怜之感。

刘越心想,葡萄汁放久了就不新鲜了,想喝。

周菱心想,她的活还没干完,父亲什么时候走?.

每年春天,诸侯王都要回长安觐见,这是高祖设下的惯例,至今一直沿袭。

代国,代王刘恒正准备入长安的事宜,他对王后窦漪房道:“不若漪房也随我前去?母后前不久与母亲传书,还同母亲问起了你。”

窦王后笑着点点头,皇太后教导她为官,更教她做人的道理,而今她内能统领宫闱,外能帮代王梳理朝事,得到朝野上下一致的称赞,实在离不开皇太后的恩泽。

“臣妾的阿母还在长安颐养,若是皇太后准许,我想把她接过来长住。”

刘恒知道她的母亲是前任大长秋,当即点点头:“这是应有之理!”

整个代国都知道代王夫妻琴瑟和鸣,他们不知道的是,刘恒大龄单身,从前一心扑在事业上,年过二十还没个妻妾——薄太后愁得都掉了头发,后来,大龄男青年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获得美人芳心。

刘恒因着前燕王刘恢获罪之事,一来二去,与窦漪房有了一些交情,等长大了情窦初开,只觉她哪哪都合他心意。可叹一个是代王,一个是长乐宫大长秋,二人相隔千里,这姻缘怎么看怎么不成!

可刘恒并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他先从寄给幼弟的信入手,旁敲侧击窦长秋对他的看法。

刘越多聪明的人啊,知道四哥这是想成亲了,乐得帮他一回,见到窦漪房便单刀直入:“代王来信,说想迎你做代王后,终身不纳二色,以重礼聘之。大长秋意下如何?”

窦漪房:“……”她吃惊极了,代王从未和她提过这方面的想法!

她红着脸摇头:“我身为大长秋,自当全心辅佐太后,怎可儿女情长。”

刘越于是又去信给刘恒:“窦长秋说她放不下母后,更放不下大长秋的重担,四哥,恐怕你说服不了她。”

刘恒随之回信:“陛下帮帮我,让母后选一个新继任的大长秋可好?恒发誓,若她为王后,绝不会埋没她的才华,而今代国朝堂亦有女官,偌大的代地更需要她。”

刘越啧啧,四哥可真会甜言蜜语。

前前后后大约有半年,窦漪房最终心动了。她心动的并不是代王后的位置,而是能与未来的丈夫并肩而行,在吕雉也忍不住询问她的时候,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代王殿下会是良人,臣愿意。”

吕雉乐得见到代王后出身长乐宫,虽说恒儿与越儿向来亲近,没有必要叫人监视,但能让代国与长安的关系更加紧密,总归是好的。

代王殿下就这样辛苦地抱得美人归,如今,长女馆陶翁主也有半岁了。

馆陶玉雪可爱,刘恒时常抱着她,当下不舍地说:“咱们把馆陶也带上吧。”

窦王后不赞同道:“长安路途遥远,馆陶怕是受不住,不若等到明后年。”

刘恒一想也是,可不能苦到他的宝贝女儿,紧接着双眼一亮:“明后年也好,那时幼弟也该有皇后了,指不定还有皇子公主出生。馆陶不就能与弟弟妹妹一块玩了么?”

窦王后却是不乐观:“我瞧陛下不像开了情窍,臣妾前来代国之时,皇太后便因此发愁了。”

刘恒嘀咕起来,难不成幼弟要步他的后尘,年过二十还单身么?

他觉得不行,陛下熬到十八已经很了不起了,再熬下去,全大汉都不会同意。

不若写信问问好了,到时候去了长安,再用他的亲身事例当谏言,必叫幼弟体会他的用心良苦。

……

过了半个月,刘越骤然发现,勋贵朝臣已不满足用立后一事打扰母后,居然组团来打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