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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吕雉心尖崽 沉坞 17307 字 16天前

第41章

听到“一百口大铁锅”, 刘越灰黑色的眼睛亮了亮。

顾不上脸蛋被姨母亲了一口,他转头望向新任欠债人,只见他浑身上下完好无损, 精神得不得了, 就是眼眶有点红。

得知先帝去了, 樊哙回京的路上痛哭一场, 勾得周勃也哭了起来, 两个人排排坐在车厢里追忆从前。一个说周兄啊, 我对陛下忠心耿耿, 陛下为什么要杀我?一个说樊兄啊,陛下平日最信任你, 肯定是老了糊涂了, 你不要怕。

樊哙哭嚎:“可是陛下不在了, 我怎么去找他理论?!”

充作车夫的陈平:“……”

原本伤感的情绪一下子没了,他做了什么孽要给这俩傻玩意儿赶车。听着魔音灌耳, 陈平面无表情地琢磨起来,该如何在太后面前为自己开脱, 以免因为先帝的密诏恶了太后。

虽有舞阳侯替他美言, 但远在天边不如近在眼前, 只盼舞阳侯夫人不要记恨上他。

三人日夜兼程, 车夫陈平硬生生瘦了两圈, 终于在今日赶至长安城,只匆匆收拾了自己,火急火燎地进宫跪灵, 再向太后新帝问安。

那厢,樊哙见到夫人高兴万分,先帝驾崩的悲伤被稍稍冲淡, 没想到天降一百口大锅,硬生生扣在了他的头上。

见樊哙呆若木鸡,吕媭欣喜过后便是冷笑,搂着刘越道:“怎么,不愿意?若不是大王说你还活着,我定以为你死了!”

在妻子面前,樊哙向来哼不出什么话,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愿意,愿意。”

他看向小外甥,再抑制不住喜爱与怜惜,眼眶又要红了,心道梁王没了父皇,是该打一百个铁锅逗他开心。

花点钱算什么呢?

于是拍胸脯道:“包在俺头上,大王就等好吧。”

刘越眼睛晶晶亮,看得人心都软了下来。见胖儿子高兴,吕雉面容含笑,在心底给舞阳侯加了一分,继而看向绛侯与曲逆侯。

“赶路辛苦了。”她温声道。

吕媭起身,向他们行了一礼,以表达自己的谢意。

发现情况出乎意料,陈平连忙避开。

椒房殿的宫人看着他,眼底散发着名为信任的光芒,曲逆侯的聪明脑瓜有些转不过来,这是……不必替自己开脱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周勃也愣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等前去给新帝问安的时候,客气询问领路的宦者:“敢问明公……”

“当不起君侯一声明公。”那宦者诚惶诚恐道,“是梁王殿下为陈师傅说的话,何况君侯的二郎跟在殿下身边,与殿下很是要好。”

潜台词就是太后相信您,您尽管放宽心。

周勃不知道这个“要好”就是替大王拿剑,替大王威胁人,还向大王抖落亲爹的底,他望向动容的陈师傅,忽然感慨万千。

曲逆侯有梁王这个学生,可真是值了。

幸亏他下手的快,占了一席伴读的位置。只是武师傅的位子,怎么就被人抢了呢??.

哭灵完毕,即将搬去长信宫的前夕,刘越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一百个大铁锅,可以烧多少道不同的菜?

想起末世没有的煎炸烹煮,还有书上记载的火锅烧烤,刘越吸了吸肚皮,忽然觉得不练减肥剑也可以。

他已经实现了太子哥哥登基的梦想,再也没有人能压着母后,咸鱼生活岂不是近在眼前——不对,是已经来到他的身边。

他一骨碌爬起来,去寻住一块的韩师傅和彭师傅,想要练武的强度调低亿点点,哪知韩信还没说话,彭越大惊失色:“可不能!”

“大王不想学我的大锤,竟还不想学韩兄的剑?”他装作擦眼泪的模样,委屈极了,“太后命我们倾囊相授,如若大王不学,我们岂不是去不了宫外,恢复不了身份,不能替大王处置戚家人了?”

韩信微变的面色稍稍缓了缓,胖娃娃沉思片刻,两个小圆髻耷拉了下来。

“可是太傅说过,快乐成长才是硬道理。”他软软道。

太傅?

留侯张良?

韩信觉得留侯就是心机,上回不知是谁给丞相出的主意,包括“我想勤奋剑”也是他提的,在学生面前倒换了一副面孔。

大王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吗?

韩信忍着没有戳穿梁王太傅的真面目,谁叫他也是受益人。

他面色铁青,只觉自己的担忧成了真——这小子从前说要为母后展颜而努力,能借肚子肉给她依靠,着实勤奋了一段时间。

可眼见着新帝登基,太后从此凌驾万人之上,再也无需屈膝,他一开始的懒劲儿又回来了,简而言之没了追求!

半晌,韩信勉勉强强地妥协道:“下一套剑法,就叫‘快乐成长剑’,招式少,难度低。”

给他的学生快乐一下,能找回兴趣就更好了。

彭越忙不迭说:“大王要是愿意,我们的锤法也可以叫做‘快乐成长锤’。很简单的,如果不想练剑,来练锤好不好?”

说罢捋起袖子,准备学从前的韩兄,追在大王屁股后面跑。

刘越:“…………”

权衡了一下剑和锤,发现小胳膊拧不过粗大腿,梁王殿下寻求咸鱼练武的计划失败。

至于读书——而今天禄阁还没有恢复授课呢,他沉思片刻,觉得自己失去便宜爹的生活和原来并没有区别。

刘越痛定思痛,决定有困难找母后。

例行的拥抱和亲亲过后,他小声道:“阿娘,越儿可以睡到晌午起来,在床上摆一张膳桌,吃完继续躺,然后起来逛逛,睡前备一顿夜宵吗?”

吕雉搂着胖儿子,笑容柔和,半点也瞧不见太后越发深重的威势。

若放在从前,越儿期盼什么,她定二话不说同意下来,他不想走,就让审食其抱着走路。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同样小声道:“阿娘希望越儿做一个成材的好大王。上学还是要上,至于其余的,越儿还小,就像王太傅说的那样,玩乐的伙伴由你亲自挑,好不好?”

刘越呆住了。

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胖娃娃。

他满心满眼都是六个字,成材的好大王。

母后居然对他有如此高的期望吗??

虽然成材不是顶尖的优秀,那也要懂得如何治理一个诸侯国,熟识农桑水利外交经济民生,刘越四岁的小身躯骤然压下一座大山,还是他最亲最爱的母后的山。

咸鱼读书的愿望也破灭了。

吕雉摸摸他的圆脸蛋,正想哄一哄,说阿娘如何会让你去就藩,便听刘越视死如归地答应下来:“好。”

梁王殿下心痛地想,母后想要他成材,他还能怎么办呢,自然是满足母后的愿望,让她高兴。

那就做一条爱读书会练武的咸鱼好了!

也不妨碍吃饭睡觉,和他追求美食的伟大梦想。

……

当天夜晚,刘越在心里默念“爱读书会练武”,香甜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他睁着朦胧的大眼睛,再次默念“爱读书会练武”,然后慢吞吞地爬起来,下床穿衣服洗漱。

如今他已经不用小木剑了。揣好迷你斩白蛇剑,仔仔细细地系在腰间,紧接着去桃花林见韩师傅,韩信瞧他一脸求知的模样,怀疑自己在做梦。

昨儿还蔫哒哒的,今天怎么就换了一副神情,韩师傅觉得这里边有蹊跷,且是大蹊跷。

结合母后对他的期望,刘越觉得便宜爹说过的一句话很对。

他仰起脸,认认真真地用了“孤”字:“孤要加紧把师傅榨干,就可以让你们重回自由,领兵在外,顺便踏平戚氏一族!”

否则蹉跎人生,他怎么过意得去呢。

韩信:“……”

偷偷在旁观察的彭越:“…………”

刘越抽出迷你剑,迈着短腿扎马步:“来吧。”.

刘越企图榨干武师傅的时候,大长秋正指挥宫人搬东西。

太后说了,梁王殿下的先搬,她的后搬,望着熟悉的椒房殿,大长秋陡然生出了感慨。

三年后,这儿即将迎来新的主人,等搬入长信宫,太后从前的提心吊胆,辗转反侧,都不会再有了。何况长信宫宽敞至极,乃是长乐宫中最为巍峨的殿宇,何愁放不下大王的泥瓦罐,还有日后的各种礼物呢。

她有条不紊地吩咐着,直至一个宦者气喘吁吁地跑来:“不好了,不好了!”

“赵王这几天日夜跪在先帝灵前,方才进宫的时候晕倒了。哪知陛下恰恰经过,把人带进了宣室殿,还召了太医令诊治……”他喘了口气,“太后原本和丞相议事,闻言甩了衣袖,要起驾未央宫!”

大长秋拧起眉,这可不是不好了吗。她心急如焚,转瞬离了椒房殿,那宦者擦了擦汗,一时间六神无主,不知该往何处去。

继而眼睛一亮,梁王……梁王殿下叮嘱过他,赵王有什么风吹草动,务必要及时告知,于是拐了个弯,匆匆往桃花林去了。

听闻动静,韩信有着榨干途中被打搅的不悦。刘越皱起小眉头,算算时间,又望了望自己的短腿,叫宦者弯腰,唰一下摘了他的帽子,塞给看热闹的彭师傅。

再从衣摆撕下一块布条,准备蒙住彭越的脸,梁王殿下伸出手:“抱。”

韩师傅太苗条,彭师傅载人恰恰好!

第42章

宣室殿偏殿, 太医令与众位同僚低声商议着什么。

赵王端端正正昏迷在长乐宫与未央宫的交界处,头磕在青砖上,霎时有鲜血流出, 惹来宫人的一声尖叫, 被恰恰路过的陛下听见。陛下原本想叫人送赵王出宫, 眼见情势不好, 这才唤了他们过来。

太医令在榻前端详了一会儿, 这磕得不轻啊。

狰狞的一道口子, 正正好开在额角处, 差些没有止住血,也不知伤到脑子没有。

刘盈身着孝服立在逆光处, 微微拧眉, 问:“如何了?”

父皇离去没多久, 宫中绝不能传出新的噩耗。他也知道安置在宣室殿不妥,等赵王醒来, 就立马移到别的宫殿养伤。

太医令有些拿不准:“回陛下的话,臣还需观察观察, 赵王他……”

话音未落, 外头传来高亢的通报声:“皇太后到——”

宫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吕雉缓步而来, 面色似含了一层冷霜:“盈儿。”

“母后。”刘盈心头微紧, 连忙上前相迎。

他的声音轻了下去:“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宣室殿都成赵王的家了。”吕雉淡淡道,“这是未央主殿, 帝王居所,如何能让一个就藩的诸侯王居住?便是你幼弟都不能,这是置礼法于不顾!”

视线扫过昏迷的刘如意, 她吩咐左右:“备担架,把赵王挪出未央宫。”

刘盈怔了怔,尚来不及阻止,就有身形高大的宦者一窝蜂挤到赵王床前,准备将他抬起来。

仿佛感受到了不安,电光火石间,刘如意悠悠转醒,一秒,两秒,三秒……他手脚并用地爬起,飞快地向后缩去。

继而发出害怕的哭腔:“你们是谁?!”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根本不是赵王平常的模样,太医令倒吸一口凉气,难不成真把脑子撞坏了??

吕雉眯起眼睛,刘盈大步上前,命令宦者都退下,继而低声问:“三弟,你不认识孤了?”

刘如意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面色苍白,额角破了一个大洞,尽管有布帛包扎,依旧触目惊心。

他身体轻颤,像是惊恐到了极致,见到面庞俊秀,头戴长冠的皇帝,慢慢的,身躯不抖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孤……为什么要自称孤?你是我的兄长吗?”

赵王的神色,与三四岁的幼童并无区别,目光澄澈,一眼就能看透。

刘盈顿时不知说什么为好。

三弟这是不记得从前了?

震惊过后,他竟是从如意身上看到了越儿的影子,让他的心蓦然一软,抿了抿唇,望向皇太后。

吕雉无动于衷,再次示意左右。

宦者们一拥而上,重新将床榻围起来,刘如意眼底含了泪,唰一下躲在刘盈身后,双手揪着皇帝的衣带,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兄长……”

刘盈皱起眉,半晌道了句:“先停手!”

有皇帝做挡箭牌,宦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不知道怎么办了。

匆匆赶来的大长秋唯恐太后发怒,准备亲自料理赵王,把他从陛下身后拽出来,与此同时,又一声通报响起,带着惊诧与显而易见的结巴:“梁、梁王求见陛下,求见太后——”

越儿?

这下,皇帝与太后异口同声地道:“准。”

胖娃娃坐在蒙面的彭师傅肩上,风一样地卷了过来,看得众人齐齐呆住,不明白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样快这样壮的代步车——这还是人吗??

吕雉冰冷的眸光柔和下来,刘盈哪里还顾得上身后的刘如意。

他站起身,余光发现搭载幼弟的宦者虽然蒙面,依旧有些眼熟,便多瞧了一眼。

紧接着神情微变,吩咐近侍赶快带着蒙面人前往后殿,近侍们连忙抱过刘越,把他小心放在了地上。

眼见彭师傅完成了他的使命,刘越环顾四周,悄然松了一口气,甜甜叫了一句母后,又蹬蹬蹬地跑到哥哥跟前,打量小可怜样的赵王。

继而小声问:“他怎么了?”

刘盈满心满眼都是幼弟,连带着眼神变纯净的刘如意都多了几分怜惜。牵起幼弟的手,皇帝叹了一声,将方才的种种告知于他,刘越恍然大悟,赵王这是磕坏脑子失忆了。

胖腿往前迈一步,刘如意就往后一缩,直至缩到床脚避无可避,显得额角的伤更为狰狞。

刘越沉思片刻,仰头看向刘盈,嗓音软软:“皇兄,让我来照看三哥吧。直到三哥好起来,越儿想和他玩耍。”

说罢补充道:“天禄阁许久不开课,都没有同龄人与我玩,越儿和四哥他们好久没见了……”

灰黑色的眼睛满是渴望,还有些委屈,让人恨不能给他摘星星摘月亮,抹平脸蛋肉盛着的委屈。

刘盈一时间心疼不已,思及越儿四岁失去父皇,绞得他呼吸都滞涩了,这句“皇兄”,何尝不是越儿难过的表现呢?

玩伴……如意成了这般模样,实在无法离京就藩,不如恢复记忆了再行考虑。

何况这是越儿第一次求他,连母后都排在后面。刘盈深吸一口气,柔声说好,又拨了两个近侍给幼弟,专门照料失忆的赵王,继而忐忑地望向太后。

这回吕雉没有反对。

赵王的亲信都在宫外,如今没有进来,她温和地看着胖儿子:“母后再拨两个人好不好?”

刘越点点头,大眼睛弯成月牙:“谢谢母后,谢谢皇兄。”.

因着长信宫的寝殿明后天搬迁,目前还不能住,刘越捎上蒙面的彭师傅,带赵王去了椒房殿的桃花林,说要和三哥欣赏风景。

刘如意低垂着脑袋,乖乖说好,清澈眼底依稀可见对皇帝的不舍。

沿路宫人见了鬼似的,有捂嘴的,有吸凉气的,还有呆呆扔了扫帚的,看着梁王殿下与奔丧的赵王和谐相处,只觉心神恍惚。

那厢,刘越招招手,让母后拨给赵王的宦者弯腰,在他耳旁吩咐了几句。

宦者一愣,忙不迭答应下来,然后匆匆往永巷去了。

永巷是通往宫外的必经之路,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刘越回头看向刘如意,神神秘秘地道:“三哥,一会儿给你介绍两个大惊喜。”

刘如意懵懵懂懂:“什么大惊喜?”

刘越笑得矜持:“很快就知道了。”

等踏入椒房殿的地界,桃花林近在眼前。

“彭师傅,可以揭开面罩了。”胖娃娃举起手,作了一个呼唤的形状,“韩师傅去哪里了?”

彭越实在被憋坏了,闻言大喜过望,唰一下揭开黑布,继而充当殿下的大喇叭:“韩兄?韩兄?”

他长得高壮,也就没有注意到刘如意骤缩的瞳孔,还有瞬间惊惧到极致的面色。

韩信正擦拭着一把枪,是新帝登基之后,学生从库房拿来孝敬他的好东西。闻言不耐烦地探出头,见立誓想要榨干他的大王回来了,露出一个笑容,大步朝外走去。

“嚎叫什么。”想要教训彭越,就见刘越身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傻愣愣地望着他们,韩信眉梢一挑,赵王?

他总觉得学生有满肚子坏水,这是要恐吓还是威慑?

又觉得不对劲起来,赵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彭越挠了挠头,终于想起了什么,从前宴会的时候,先帝好像把赵王抱在膝上,同他们介绍过。

他不在意地拍拍韩信的肩:“这娃磕坏了脑子,啥都记不得了,当他不存在就好。”随即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和他炫耀自己搭载大王的速度有多么快,韩兄你行吗?

韩信面色铁青,不由冷笑一声,握紧了自己的枪。

不知过了多久,失忆的赵王忽然瘫倒在地,哭得十分伤心:“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别急,别急。”刘越听得津津有味,半晌回过神,发现他吩咐的宦者终于赶了回来,怀里抱着一头小猪崽。

刘越伸出小胖手,凑到刘如意耳边道:“三哥你看,它是你娘。”

第43章

刘如意的哭声顿住了。

他茫然地望向猪崽, 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抽搐:“那是……我娘?”

“是啊,三哥很久没有见过了吧。”刘越认真点头,叫宦者抱着猪崽上前, “久别重逢是高兴事, 要不要抱一抱它?来, 叫阿娘。”

空气有了瞬间的静默。

刘如意气的浑身哆嗦起来, 却是压着气, 不敢让惊怒流露出半分。

半晌, 他抽抽噎噎地喊:“阿娘。”

心里撕开了一大道口子, 鲜血汩汩地流,远比额间的伤口疼痛, 痛得他几近昏厥。

他真正的阿娘还在太后手下受苦……

可父皇离开了他, 他只能忍。忍住今日的耻辱, 忍住见到韩信彭越的惊惧——他们不是被太后杀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椒房殿??

他们竟然没有死, 被太后藏了起来,还当了梁王的师傅。

天下人都被骗了, 被太后骗了。还有刘越……为什么次次跟他作对, 究竟为什么?!

父皇送他就藩, 把符玺御史赵尧拨给了他。赵尧年轻、多智且善辩, 瞧着对御史大夫周昌有了怨愤, 在奔丧前夕,忧心忡忡地来见他,说此去奔丧, 犹如羊入虎口,太后定会对大王不利。

先帝走了,刘如意何尝不害怕, 不绝望?

可他不能不回长安,否则不孝不悌,等同自绝于天下,太后更有借口剥夺他的王爵。

去不去都是死路,他当场落了泪。

赵尧便道:“太子宽仁,与先帝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只要不提戚夫人与戚氏,大王用些手段,以求新帝的庇护,或许有一线生机。”

又能挑拨新帝与太后的母子之情,何乐而不为呢?

他听从了赵尧的建议。只要度过奔丧的日子,平安回到封地,受一些皮肉苦又如何?他找准时机晕倒在了宫道上,亦成功地来到宣室殿。

只要传扬出去,天下人都知道赵王受了伤,且是皇帝庇护的人,太后想要下手,无异于投鼠忌器。他却没料到太后来的那么快,还把消息封锁了!

眼见刘盈争不过他的母后,刘如意不甘心啊。

可他没了退路,他只能装作磕坏了脑袋,心智倒退,去模仿孩童的纯净眼神,譬如幼弟刘越。

这也是他和赵尧商讨过的万不得已之策——和刘盈同吃同住,熬到各地诸侯王离京的那一天,再借机恢复神智。

哪知意外一而再再而三的到来,梁王的出现,完完全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刘如意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刘越他怎么敢??

带他来到韩信与彭越跟前,用猪崽侮辱他,下一步还会做出什么,刘如意不敢去想。他恨,他怒,恨得心头滴着血,尤其韩信手中的那把枪,让他抑制不住逃离的心思,浑身抖若筛糠。

淮阴侯善枪,天下人人皆知。

可偏偏他不能露出破绽。

等回到封地,他定厉兵秣马以图复仇,有朝一日将刘越五马分尸,再千刀万剐!

不,千刀万剐还不够,不如砍了手脚,熏了眼睛,放进猪圈给万人践踏,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

韩师傅还真想过,要不要一枪戳死赵王,给大王永除后患。

这么一个和陛下争皇位的人杵在面前,不是碍眼是什么?

何况他是戚夫人的儿子,戚坪狗贼的外甥。韩信方才见到刘如意的第一眼,就断定他是一个心机不浅的少年。

赵王磕破脑袋是事实,只需轻轻做个推手……韩信一边装作与彭越说话,一边拧眉沉思,片刻压低声音,把这个念头说与彭越分享。

“你可还记得赵王、戚氏,都曾欺负过大王?”

连带着彭师傅也心动起来,错过了刘如意叫猪崽娘的精彩画面。

那厢,刘越恨不能拿摄影机好好录下来,日后放他个一百遍,可惜条件不允许。

胖娃娃露出软乎乎的笑:“三哥玩累了,抱娘亲去休息好不好?”

刘如意表面懵懂,实则大松了一口气,在心里默念着忍。

他咬紧牙关,觉得抱猪崽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了:“好。”

赵王的住处,自有太后拨下来的宦者安排。见新“玩伴”消失在桃花林,刘越沉思片刻,蹬蹬蹬来到师傅面前,悄声和他们商议。

“怎么样才能让人慢慢变傻? ”

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赵王一个痛快,且不让母后沾染骂名,刘越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他不想要哥哥惹母后生气,都到了椒房殿的地盘,刘如意如何,还不是他说了算。

何况赵王自己磕破的脑袋,关他梁王什么事?

韩信与彭越对视一眼,一副“我学生真善良”的表情,争先恐后地出主意。

彭越道:“摔坏了头,烧热也是常有的,烧着烧着就能变傻。”冷热交替,就有可能没了命。

韩信言简意赅:“再不小心摔个几次。”

他们军中,有专门拷问士卒的大帐,即便从前做为主将,他们也有所耳闻。想起赵王与先帝相似的样貌,韩信手有些痒,主动请缨说,不如师傅来帮你出气。

彭越不高兴了,就你会?我一个使铁锤的,可是有着先天优势。

韩信凉凉道:“若被人察觉痕迹,就是你的过错。一身蛮力有什么用?”

像他日日拿着枪去赵王面前晃,便能实现一半的目的了。

话术这一块,彭师傅一向嘲讽不过韩师傅。眼见师傅们就要争起来,刘越灰黑色的大眼睛眨了眨,左望右望,连忙乖巧地说,师傅们都去。

于是皆大欢喜,彭师傅拍着胸脯道:“用不了多久,大王等着我的好消息!”

韩信老说他空有蛮力没有脑子,这回得让他好好看看。

首先来个装鬼吓人怎么样?.

赵王在守灵途中晕倒,以至磕破脑袋神志有损的消息骤然传遍了长安。

因着宫中来往人多,又有太医令亲口作证,没有人认为是太后设的局——难不成还是太后逼着赵王孝顺,逼着他给先帝尽孝?

随先帝开国的功臣,因为戚夫人,还有立太子之事,有一大半不喜赵王;效忠太后新帝的臣子,实则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赵王与代王刘恒他们不一样,差点当上太子的诸侯王,又有谁会不生出警惕?他们只不过是顾及“刘”这个姓氏,还有先帝的遗泽罢了。

而今赵王疑似痴傻,朝廷上上下下松了口气。

陛下带赵王去宣室殿医治,已是意料之外的仁恩;听说梁王生怕赵王忘却从前,还领着他去自己的寝殿玩耍,让人不觉唏嘘,太后态度宽宏,全然不似杀韩信彭越时的雷霆手腕。

因为刘越带走刘如意的举动,一个美妙的误会产生了——

有人说,太后贤明至此,是为了扶持大汉江山,遵从先帝的遗愿,才不对赵王下狠手!

这下,所有人唏嘘了。

太后不容易啊。

戚夫人骄横跋扈,压椒房殿一头的往事历历在目,便有老臣联名上书,请陛下处置戚夫人,既为正后宫风气,也为宽慰太后的心。

连刚直不阿的御史大夫周昌都签了名,皇帝不得不重视。

思及他厌恶的戚氏外戚,还有母后受过的苦,刘盈冷声道:“削去缙阳君爵位,戚坪流放巴蜀之地,此外,没收戚氏全族的田产、商钱。贬戚夫人为庶人,罚至永巷舂米,终身不得出!”

当即有近侍委婉提醒,说戚坪已是瘫痪在床,恐走不到流放之地。

刘盈摇头,第一次有了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爬着也要爬过去。便是死了,能偿清他欺负越儿的债吗?”

皇帝年十六,诏令还须经过长信宫的太后盖印。宦者持诏飞奔而去的时候,吕雉手持一个密闭的竹筒,轻轻摇了摇。

长信宫的寝殿已经布置好了,越儿却说,还要在椒房殿和三哥玩几日。

她自然依着小儿子,也明白此“玩”非彼“玩”,不过是越儿不想哥哥与母亲起争执,转移哥哥的注意力罢了。

想起刘越拿猪崽为她出气,她一笑,将竹筒递给大长秋:“是时候了,倒进甜浆,改日给赵王喝下去。不要给越儿瞧见,只说赵王伤口难愈,烧热不退,太医令束手无策,以致没了性命。”

大长秋面不改色地接过,塞在了衣袖里。

正当此时,一个宫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禀太后——”

“禀太后,赵王磕坏了脑袋,这些日子越发痴傻,嘴里不断念着‘有鬼’‘别杀我’,奴婢们拦他不及,方才抢了车逃出宫去,于灞桥投河了!”宫人喘了口气,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忧虑,“梁王殿下清清楚楚听到了‘有鬼’二字,若是受了惊……”

吕雉面色一变,下意识地看向大长秋。

赵王死了??

难说越儿会不会受惊,她顿时焦急起来:“备车!”

……

等持诏的宦者到来,长信宫已是人去楼空。

他茫然地望了望,意识到有大事发生,将诏书进奉给守门的武士,打探片刻,又火急火燎奔回了未央宫。

灞桥矗立灞水之上,乃是长安最为热闹的一座桥,百官闻讯,暗道不好。

他们哪还顾得上赵王的死,只知此事万万不能闹大,否则岂不是给老刘家的一道重击,诸侯王的形象全都给败坏了!

人傻就傻吧,怎么还投河了??

尚未回到封地的齐王吴王他们也愁,倒吸凉气之余,心道磕破脑袋竟然引得如斯悲剧,以后走路得小心些了。

众人请求觐见,发现皇帝不在,太后也不在。还有匆匆进宫的鲁元长公主,他们正在椒房殿安慰梁王,一人接着一句,担心得不得了。

吕雉牵着胖娃娃的手,鲁元轻声哄他,刘盈焦急之下,竟来不及为赵王的死伤感。

赵王那日在未央宫的惊惧,他亦看在眼里:“不如哥哥晚上陪着你,再过几天就不怕了。三弟去了地底享福,见到父皇定会夸赞幼弟的好,让鬼神不敢接近越儿!”

“……”刘越呆呆望着他们,半晌说不出话。

享福?夸赞?

他艰难地点头,努力配合出害怕的模样,脸蛋肉耷拉下去:“好。”

第44章

尽管幼弟点了点头, 刘盈仍旧不放心,叮嘱宫人好好伺候梁王殿下,不许离开大王半步。

紧接着是太后和长公主的叮嘱, 若不是越儿年纪太小, 她们定要把他捎带上朝, 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

想了想, 又宣伴读周亚夫入宫, 陪伴受惊吓的胖娃娃, 待方方面面考虑周全, 三位主的车架这才依依不舍地前往长信宫,与众臣商议赵王跳河的后续。

自新帝登基, 鲁元公主的地位水涨船高, 又有太后宠爱、皇帝尊敬, 成为权势愈盛的长公主殿下,凌厉手腕与太后有三分相像, 引得官吏争相巴结。

当今天下以右为尊,长信宫中, 鲁元长公主立于先帝长子齐王的右侧, 仔细听着中尉衙门的禀报。

总而言之, 都是磕伤脑袋惹的祸!

因为磕伤脑袋, 豁出一道狰狞的大口子, 导致赵王神志倒退,慢慢地变为神志不清,太医们束手无策, 实在不知该如何救治。

在椒房殿住了几天,赵王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 形容逐渐变得疯癫,嘴里不断念着“有鬼”“别杀我”,据作证的宦者说,赵王的念叨很是渗人。

今日午时,趁伺候他的宫人准备饭食,赵王披头散发地跑了出去,抢了殿门口的车架就走——那可是准备载梁王殿下前往长信宫的车,配备了一截车厢,两匹骏马。

等宫人追寻过去,赵王早已不见了踪影,找人岂不是大海捞针!

还是中尉与卫尉衙门反应及时,发现有人强闯出宫,一边上报,一边拦下宫人询问异象。

一听车里头的是赵王,他们心都凉了半截,发动人手,终于在灞桥边找到了记有长乐标志的车架,正被百姓团团围住,指指点点着什么。

灞水并不湍急,却是河宽水深,水程也长。待禀报完太后、陛下,打捞的工作也告一段落——打捞统共耗费一个多时辰,等赵王上了岸,早已没了呼吸。

长信宫的气氛有些凝重。

一不小心磕到青砖,竟导致了年纪轻轻的诸侯王的陨落,理由不可思议,却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安慰完幼弟的刘盈皱着眉,似不敢相信,又有些哀伤,安静地坐在帝座上。

吕雉揉揉额角,尽量不露出欣慰的神色:“廷尉衙门验查得如何了?”

廷尉相当于最高司法审判机构,执掌诏狱与律法,这件事太过离奇,即便有损赵王的身后名誉,却依旧得查个清楚。

不一会儿,九卿之一的廷尉匆匆而来,朝皇帝、太后作揖,说赵王身上无伤,除了脑袋尚未愈合的大洞,判定是为惊吓所致。

惊吓……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沉默了。

这死法不甚光彩,有损老刘家诸侯王的名声。

当务之急,是把跳河的影响压到最低,等明早太阳升起,长安再没有赵王身死的传闻出现,才是治本之策。

吕雉颔首:“就听诸位卿家所言。”

她看向刘盈,刘盈轻声道:“赵王的棺椁、陪葬,依诸侯王之礼葬回赵地,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如意就藩没有多久,想必十分向往赵地的风光。”

再加一个谥号就齐活了,众臣面上少有悲色,他们齐身而拜,以示遵诏:“臣听旨。”

……

那厢,被飞快打包进宫的周亚夫有些紧张。

有内幕消息告诉他,赵王跳河,梁王受了好大的惊吓,五岁的小豆丁在心里打着腹稿,想着如何安慰大王。

他自小舞刀弄枪,父亲也有意锻炼他的胆量,故而对这等事情没有害怕的情绪,可大王不一样。

大王从没有当着他的面踹过人,只不过绑过,威胁过而已,突然间直面生死,怎么受得住呢?

周亚夫抿紧嘴唇,包子脸分外严肃,小心翼翼地踏入内殿,左右环顾一番,发现大王在……吃烤肉。

用竹签串成串的那种,他好像从没有见过。

周亚夫:“……”

他睁大眼睛,看着院子里的篝火,呆在了原地。

刘越心知伴读要过来,还特意给他留了一个位置。师傅们在里边烤,他在外边烤,为了庆祝韩师傅零距离舞枪、彭师傅近距离扮鬼的成功,他还亲自给师傅们斟了甜浆!

肚子饿的时候,烤肉也管饱。公元前的食材,不管是牛肉还是羊肉,从没有遭受过污染,咬一口都是幸福,就是调料好像少了亿点点。

胖娃娃沉思片刻,一百个铁锅有了,下次找谁当欠债人呢。

回过神,发现伴读呆呆地站在不远处,刘越伸出小手招了招:“亚夫,来吃烤肉。”

周亚夫欲言又止。

面色纠结了又纠结,最终走过去,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

练武之人不能吃太多,吃一串就好了,他告诉自己。

接过烤串,他用余光偷偷瞥着刘越,见大王鼓起腮帮子,呼呼地吹着肉,分明高兴得不得了,两个小圆髻都要飞上天了!

“……”年方五岁的伴读第一次陷入怀疑人生的境界。

是谁告诉他大王受了好大的惊吓??.

赵王殁了的消息传来,对跟随刘如意入京的亲信来说,无异于晴天打霹雳,夏日下冰雹。

赵王循例为先帝奔丧,结果磕到了脑袋,先是变傻,然后人没了!

他们如何也不敢相信,可事实如此,赵王的尸身并不存在其他伤势,也并不存在中毒的迹象。

就算他们悲愤,惊怒,怀疑,也无法把污水泼到新帝和皇太后身上,谁叫廷尉衙门检查的时候公正透明,且有无数个作证者。

何况丞相、御史大夫与九卿都在,御史大夫向来刚正,连先帝都敢喷,要是赵王的死有疑点,他定不会坐视不理。

总不能是四岁的梁王殿下扮鬼脸,把赵王吓疯的吧,这不是惹人耻笑吗??

他们凄凄哀哀,如丧考批,继而积极地寻找出路,除了从前的符玺御史赵尧。

赵尧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尽心谋划,竟引来这等结果。他心灰意冷,“噗”一下喷出一口血来,赵王没了,他又能靠谁报复周昌呢?

御史大夫厌恶他,想必定在陛下和太后面前说过他的坏话,回朝的打算怕是不成了。为什么,为什么就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当晚,便昏昏沉沉地卧病在床,时不时地呕出一口血。

第二天的大朝议,本就要议定先帝的谥号与庙号,顺便添了一个赵王。

谥号有美谥,平谥,恶谥之称,又称尊号,如周幽王的“幽”字便是恶谥。

经过一番激烈的商讨,又有先帝亲口所言,要他们取个好听点的尊号,君臣议定了“高皇帝”之美谥,以表先帝生前平乱世、创伟业的高功。

至于庙号,并不是所有帝王都能拥有。在先秦,唯有开国,缔造盛世,或是百姓公认的英明君主才能商定庙号,而先帝作为大汉的奠基人,受民拥戴,功在千秋,最后议定“太祖”的庙号,让子孙后世永记他的恩泽。

如此,先帝又称“太祖高皇帝”,在郡国各地设立衣冠庙,享受百姓的香火供奉与祭祀。

从太阳升起到夕阳西下,君臣终于谈论完了先帝,继而轮到赵王刘如意。

热闹的朝堂一下子冷清起来,终究由奉常叔孙通开口:“臣以为,‘怀’这个字不错。”

“怀”本是个不好不坏的谥号,代表怀缅与思念,可自从战国时期出了个楚怀王,这个字便仿佛增添了不一样的意味。

楚怀王,大名鼎鼎谁人不知?被纵横家张仪一张三寸不烂之舌骗到秦国,至此幽禁终生,成为天下的笑柄,更是导致楚国一蹶不振,日后被秦吞食。

项梁项羽灭秦,同样打着楚怀王的旗号,可新立的怀王被项羽一刀所杀,叔侄俩如今又身在何处?

刘盈自然知道楚怀王的故事。他犹豫一瞬,略觉不妥,只听排山倒海的附和声响起:“臣附议——”

声势极为浩大,朝堂几乎没有反对的声音,吕雉微微一笑,转头问他:“盈儿?”

于是赵怀王刘如意成了所有人的共识,新赵王也该选着立了!

回到后殿,吕雉本要去看胖儿子,亲自接刘越来长信宫住,拿起未央宫盖印的诏书,发现是皇帝对戚氏与戚夫人的处置。

本就愉悦的面色更加温和,她补充道:“舂米的活计太过辛苦,就让他们母子相聚,见一见面吧。”

见大长秋连连点头,摩拳擦掌地转身,吕雉似想起了什么:“并非叫你弄死她,让母子俩在地下团聚,而是让她瞧一瞧赵怀王的尸首,等下葬的时候就见不到了。”

大长秋恍然大悟,紧接着反省自己,她差点理解错误,坏了太后的兴致。

继而听太后懊恼道:“不是‘弄死她’,是‘给她一个痛快’。瞧我,都学会了越儿的说法,日后再这样讲,你可要纠正我!”

第45章

椒房殿内, 周亚夫强忍住诱惑,统共吃了两串烤肉,堪称自制力极强的小豆丁了!

刘越嗷呜的速度渐渐慢下来, 头一次看见不被他的吃相带跑的人, 漂亮眼睛眨了眨, 又眨了眨。

他伸出胖手, 把第三串烤肉递过去:“给。”

周亚夫不舍地看了看, 继而摇头:“大王吃, 我不吃。亚夫一会儿还要练武, 练武之人要保持身材。”

撇去谋反这个罪名,他最崇拜的大将军是淮阴侯。淮阴侯说过, 克制是一个将军最大的美德, 他得遵循这个美德。

刘越:“……”

梁王殿下沉默了。

同样是练武之人, 他安慰自己,世上唯美食与睡觉不可辜负, 又有韩师傅创造的消肚子剑法,浪费烤串是不可饶恕的行为。

但谁叫他是一个体贴伴读的好大王, 肚子也有亿点点饱了, 不如送亚夫回家。

刘越掏出布帛, 认认真真地擦了擦嘴, 然后送伴读出门, 另一边,韩师傅与彭师傅的烧烤庆功宴已至尾声。

彭越一口肉串一口甜浆,吃得心满意足, 整个人飘飘然起来:“韩兄啊,我一辈子的智慧都用在赵王身上了。”

每每想来拍案叫绝,他和韩信的配合怎么就这么默契?

他原本还在苦恼自己的身形, 这扮鬼也不像啊,还是学生点醒了他,说无需亲身上阵,要的就是一种氛围感。

宗旨:让赵王自己吓自己!

彭越恍悟了。他蹲在赵王的院子里,开始制造不同的动静,有时是风吹过草的沙沙声,有时是如泣如诉的呜呜声,每天换一种不重样,保持不露馅的神秘感。

他负责夜晚,韩信就负责白天。

军营里摸爬惯了的人,如何会没有杀气,何况淮阴侯经历过的尸海数不胜数,只需练枪的时候透漏一点点,无需近身,就足够让赵王如芒在背,产生自己将死的错觉。

七天过后,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借用大王的名义,在赵王出门的必经之路备好一辆马车,彭越琢磨着,都惊吓到这个程度了,定然想着逃离。

——却不知他蒙着面,专门从马厩挑了两匹最桀骜,最有脾气的烈马,掐准时机,狠狠扎了马屁股几针,又咻一下躲远了。

烈马刺激一下就是疯马,赵王只要上车,不是撞死在宫墙,就是被甩出去踏成肉泥,谁知赵王的运道居然这么好,径直出了宫不说,还被甩进了河里!

马儿的运道也好啊,它们离落水只有一步远的距离,像是意识到了害怕,撅蹄子慢慢恢复了冷静。

于是他猜测中的“赵王伴着车马跳河”,变成了“赵王孤身一人跳河”。

彭越美滋滋地回过神,发现手中肉串焦了,连忙把它拎远了些。

“……”韩信皱起眉,分明是他制定的计划,怎么就成彭越一个人的智慧了。

韩信看不惯彭越这副模样,撇开眼不理他。

喝着甜浆,吃了一串又一串烤肉,韩师傅惬意地眯起眼,忽然觉得如今的生活也不错。

赵王不过调剂罢了,不值得放在心上。

忽闻外头一阵喧哗,是皇太后的车架亲临的动静。太后接梁王殿下前去长信宫,大王日后就换更加宽敞的地方住了!

师傅们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自然也是跟着去。

长信宫的院子更大更有气势,似桃花林这样练武的天独厚之处,听说有不下三处。一处练剑,一处练枪,还有一处练大锤,等大王再大一些,什么兵法战术都好学起来,倾听过刘越榨干之言的韩师傅如是想。

不再理会自夸的彭师傅,韩信道:“走了。”

“……”彭越叼着肉串茫然,片刻一骨碌爬起,他们也要随着大王搬家了。

他得坚持不懈地拉大王学锤。

至于跳河的赵王,那是谁??.

对于戚夫人母子相聚这件事,大长秋的行动高效无比,况且如今太后想做的,没有谁能够阻拦。

比之更快的是未央宫诏令的传达,戚夫人脱掉钗环,换上荆裙,被宫人仆妇押出了临光殿,来到永巷舂米。

她蒙着白色的布巾,遮不住横贯整张脸的伤疤,反而衬得上半张脸更加狰狞,哭哭啼啼地不肯走。

“若是先帝还在,我看你们还敢不敢对本夫人不敬,得势就猖狂的东西!”

回应她的是重重的一个巴掌,戚夫人跌落在地,不可置信地捂住脸:“你——”

止不住的讥笑传来,领头宫人一板一眼地道:“你应自称罪妇戚氏,而不是本夫人。罪人连陪葬长陵的机会都没有,顶多一席草席裹了,然后扔出宫去,算什么夫人?”

“得势?得什么势?奴婢从来是太后的人。罪妇戚氏尚且不知,缙阳君削爵流放巴蜀,戚氏全族的土地、田产一概上缴,日后再也不是定陶第一大族、不,代地第一高门了呢。”

赵怀王的刺激还在后头,另一宫人捂嘴轻笑,继而厉声道:“扶她起来,不得耽误舂米的时辰!”

“诺。”

没有什么惩罚比养尊处优的娇花舂米来得更深,听闻新帝对戚氏的处置,戚夫人不敢相信之余,几乎流下了血泪。

陛下啊,您在天上好好看看,皇后母子是如何欺负妾的,皇后母子是如何欺负妾的?

哥哥被您和梁王踹了那么多回,已是腿脚不便,如何受得住流放?您不是最喜欢如意吗,为什么不让如意做太子,为什么?!

如意……如意在赵地享着福,而她这个母亲却沦落至此……

她心如痛绞,踉踉跄跄地被架着来到舂米的地方,哪知第二天,更深更重的惩罚来了。

戚夫人腿一软,望着面前身穿诸侯王寿衣的儿子,苍白面色转为了惨白。

怎么会。

绝望席卷了心房,她胡乱地摇头,嗓音尖利:“不,不……”

“太后仁慈,体谅罪妇戚氏不能见赵怀王一面,特意命臣开恩,让你们母子团聚。”大长秋微微笑着,吩咐周围道,“看着些,别让她死了,便是病得起不来,舂米的任务也要完成。”

监督的宫人齐声应答,忙给太后表忠心。

戚夫人慢慢滑落在地,再也接受不了刺激,嘴唇青紫,厥了过去。

……

前符玺御史赵尧断断续续呕了一晚上血,等到天光破晓,强撑着坐了起来。

想他少年失孤,十多岁便投奔汉军阵营,虽未经历战场厮杀,却也顺风顺水,成为先帝多次夸赞的年轻俊杰,绝不能忍受自己的失败。

赵怀王死了,换一条出路,焉有不能青云而上之时?

他静坐了一个白天,等到夕阳西下,擦干嘴角的血迹,将官印挂在脖子上。

继而乘车入宫,到未央宫的中车署等候召见,只传达了一句话:“吾乃赵怀王旧臣。”

人死为大,从前的过错仿佛都能抹去,他有信心让新帝接见他!

不知过了多久,赵尧手中攥起冷汗,呕血过度的身躯摇摇欲坠,皇帝身边的近侍终于到来:

“陛下宣召——”

赵尧见到刘盈的时候,直直喷了一大口血。

看得宫人们呆若木鸡,几乎忘记了反应,他缓缓道:“赵怀王进京几日,由活蹦乱跳变得横死,陛下真不觉得蹊跷吗?!”

刘盈心弦一颤,皱起了眉。

许是被赵尧嘴边的鲜血震撼,他沉默良久,吩咐左右退下:“朕谅你是三弟的忠臣,并不治你出言无状的罪。”

“陛下!”赵尧惨笑,“天底下哪有这么快的巧合。您心里也是明白的,太后不喜赵怀王,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只不过怀王磕破头一事,太后似没出手而已。”

“还有梁王,梁王带走赵王,可有禀报过您一丁半点三哥的消息?”

“臣为陛下担忧啊。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朝政不能独掌,幼弟独亲母后,就连三弟如意的死,也只知其二不知其一。先帝如果听见,会不会对陛下失望?”

皇帝从没有得到过父皇的认可,“失望”二字,就是他的逆鳞。

赵尧想,何不做一个纯臣,孤臣,另找出路,为陛下尽心谋划,直至陛下压过太后的那一天?

一朝天子一朝臣,到那时,周昌算个什么。

只要坐上天子的位子,再纯孝再仁善的人,也会涌起自然而然的权力欲。

不为什么,这是君王的本能!

刘盈寒着脸,双拳渐渐握了起来。

良久他道:“依你看……是谁下手害的如意。”

赵尧猛然抬头:“是梁王不忍母后难做,亲自下的手!”

刘盈猛然拔出御前的斩白蛇剑,再也忍不住喷薄的怒意,唰一下指向赵尧:“是谁给你的胆子污蔑梁王,污蔑朕的幼弟?!”

赵尧愣住了。

他提太后的时候,陛下没有生气;提先帝的时候,陛下也没有生气。

所有的反应合乎情理,说明陛下亦有志向,愿做一个担当有为的帝王,可为什么偏偏提到梁王,陛下就发怒了??

此等推测就是事实啊。梁王哪是什么天真烂漫的幼童?!

他“天下人只知太后而不知皇帝”的正题还没有切入——

这是何等的瞎了眼睛,被扔出殿外的赵尧想。

耳边传来宫人的窃窃私语:“陛下说过要陪梁王殿下过夜,时辰不早了,该提醒陛下起驾了……”

鲜血呈扇状喷洒,赵尧直挺挺地仰倒在地。

没救了。

大汉没救了。

第46章

第二天, 陛下训斥赵尧的消息逐渐发酵,震惊了全朝。

尽管不知其中细节,无数老臣在心中欣慰, 陛下不止一味的宽仁, 懂得恩威并施, 实在有了一个好皇帝的雏形。

赵尧那小子掩面辞官, 想必是没有脸面在长安待下去了, 年轻人还是浮躁了些, 得见惯风浪才好啊!

建成侯吕释之前往长信宫问安的时候, 同皇太后说起此事,吕雉颔首:“盈儿长大了, 还是要多多锻炼, 多多理政, 以承担天下百姓的期望。”

吕释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自新帝登基,太后掌权, 除了荣恩百姓、臣子,吕家上下皆有不同程度的加恩。

太后的大哥吕泽被追谥为“周吕令武侯”, 二哥吕释之增添食邑一千户;几个侄儿被安排在宫中做事, 譬如吕泽的长子郦侯吕台, 次子交侯吕产, 一个在卫尉衙门就职, 一个在皇帝跟前做侍中。

吕台吕产的年纪与刘盈相近,因为父亲周吕侯的遗荫,先帝在时就给兄弟二人封了爵。至于吕释之的儿子, 一个叫吕则,一个叫吕禄,长子年十五, 次子年八岁,特别是次子吕禄长得好,还被先帝夸赞过样貌——当然,是在梁王殿下出生之前了。

算算辈分,他们都是刘越的表兄,此前却不常见,舅舅、姨母与姨夫才是胖娃娃常见的亲人。

吕释之向太后提起次子,长长叹了一口气:“吕禄生得机灵,自小就受长辈的喜欢,虽然在我看来,和越儿那是万万没法比。只是长得机灵,读书却总是落后,我拿这小子没办法。”

对着娘家人,太后总有一分宽容与偏爱,闻言思索道:“禄儿难不成不喜读书?梁王的伴读还差一位,不如让他试试,宫中先生们也教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