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40(1 / 2)

第131章

谢春酌颇为喜欢这串珍珠, 个个有拇指大小,表面莹润有光泽,无论是作饰品还是碾成粉末做膏体来用,都是极好的材料。

他喜欢这些亮闪闪的、价值不菲的玩意儿, 比起银票, 它们更有份量。

不出他所料, 赵老爷果然是个有分寸的聪明人, 除却送了一点珍珠以及金子打造而成的、巴掌大的小玩意儿以外, 对方还送来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无论他去不去赵府, 这张银票, 都能让他舒舒服服地度过接下来上京城的道路。

不过谢春酌最后还是打算去一趟赵府, 一是为了加深交流,给外界留个好名声。

毕竟当官的贪污受贿总归是不好, 但若是不嫌弃商贾, 与之以友人叔伯交好,那便是另外一个说法了。

二是他也想看看赵府的底子, 若是家底深厚,提前拉拢,也是一桩好事。

他身上无财无家底,要做官打点关系, 自然是不够的,木李村也给不了他什么, 他也不能一直依靠柳夔,更别提他后面还想甩开对方,所以一切都得提前绸缪。

思来想去,谢春酌竟一时间失了睡意,推开窗户, 坐在小榻上仰头看明月。

再过两日便是中秋,他身边竟没有半个可以诉真心话的人,又可笑,又感慨。

他自生于世上,便是孤身一人,幼时被人当奴仆,长大又因样貌获祸,逃走后,又动手杀了人,顶替他人身份进入木李村,委身于一条蛇的身下做禁脔,如今成了举人,上京城的路上,又是一团糟心事。

但那又如何呢?他总归会成为人上人,无论是谁,都别想让他低头,他要让所有人,都跪拜在他脚下。

他的眼眸在这一刹那,仿佛迸发出比月光更明亮的光彩,皎白的脸锋锐而充满杀意。

若是谁斗胆阻止他,谁就得死!

清风清朗,吹拂落叶,在静谧幽暗的长夜中,一切都格外平静而悠长。

同时观月之人,又何止是窗前、院中、街边的人呢?还有更远、更深处的地方,也有人在仰头看月。

安若寺。

寺庙寂静无声,院中青石干净,硕大的水缸内,巴掌大的粉白花苞藏在翠绿的荷叶中,二者正幽幽随风而动,荡起涟漪。

月光照亮院中的一切,高大繁盛的树木,各处紧闭的门窗,敞开的寺门内,破败却擦拭得干净的佛像屹立其中,供台红色高烛缭绕,佛像的神情幽深、慈悲。

跪拜在佛像之下的人微微垂首,着僧衣,却未削发,而是用簪子束起。可他的面容俊秀而悲悯,闭目时,睫毛垂下,随着口中低声念着的佛语颤动。

许久,待到天蒙蒙亮,沉重的钟声一阵阵荡开,他才朝着佛像叩首,慢慢地站起身,迎着幽蓝色的日光,走出了大门。

黑红高柱下,他仰头看天,双眸清明,却是一黑一白。

白瞳如蒙上一层雾,深处有浅淡的银白光辉,并不是世人所认为的盲瞳,而另一只眼眸则是漆黑如墨,平静幽深。

月亮倾斜在空中,月明依旧,但却缓慢西沉,映照在他脸上,像是度上一层浅淡的光辉。

“静谭师兄。”稚嫩的嗓音自身后不远处传来。

僧衣男子回头,看见一六七岁的,剃光头,脸庞稚嫩的小和尚正探头探脑地扒拉着一根柱子,怯生生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轻声问。

小和尚小声说:“主持昨日夜里叫你做什么了?你怎么一夜未眠,跪在佛前呀?你是不是做错事了?要我帮你求情吗?”

静谭师兄在安若寺里是脾气最好、佛法最精深的一位师兄,虽然未剃度,但小和尚和同伴一至认为,对方肯定是下一任的主持,不然为什么主持那么看重他呢?

“你别怕,只要和主持好好说,肯定就没事啦!”小和尚鼓励他。

僧衣男子对他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快回去屋里吧,待会儿巡查的师兄看见你跑出来,会骂你的。”

小和尚听到这一个激灵,看了眼天色,慌忙往回跑。他们年纪太小,主持专门派了人照顾监督他们的日常生活和功课,若是被抓了在规定外出的时间外随意乱跑,可是要挨罚的。

这会儿他也顾不上去关心静谭师兄,一溜烟就不见了。

长廊与院内又恢复了安静。

静谭再度仰头,圆月的影子已然淡去,被逐渐升起的太阳光线所遮掩。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昨日入夜,在厢房内,浓郁的香烛烟火气息中,端坐在榻前的主持身上静静地看向他,眼中悲悯又无奈。

对方混杂着奇异的香味与衰老的气息,静谭知道,主持寿命将尽了。

“你明日,便下山入京吧。”主持声音缓慢而深沉,犹如寺庙外日日撞开的钟声,荡漾在空气中,像是某种古老的提醒。

主持慢声道:“世人皆苦,苦于因果,苦于缘法。你俗世未尽,不可入佛门,若此次下山,解决缘法孽根,再度皈依,便才是真正地六根清净,可为佛徒。”

……下山。

静谭从未想过下山。

他自有记忆起,就一直住在安若寺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昼夜更替,冬春交叠,生死往来皆在一瞬。

他的缘法、孽根,在山下吗?

“它”会是谁呢?

……

临近中秋佳节,平越府上上下下都开始热闹忙碌起来。

早上依旧摆早市,吃食用具一应俱全,还有些备好的,专门应对节日的糕点用具也都一一摆出,例如挂饰、荷包、手帕,都绣了圆月与兔子,以及合众团圆寓意的花纹与颜色。

更甚至有人摆了做好的灯笼出来提前售卖,小巧精致,模样讨喜。

谢春酌今日便是被这些小摊贩的吵闹声给吵醒的。

他昨日夜里睡得晚,白日就有些起不来,他本不在意,即使迟到了,赵家最多以为他是因为昨日的事故意甩脸子,但错到底还是在赵覃身上,赵老爷不仅明面不会恼怒他,还会更加严厉地责罚赵覃给他看。

至于背地里怎么想,谢春酌不在乎。

他梳整好,打开门出去,还未下楼,就看见楼下竹文正带着人在堂前那坐着打瞌睡。

看样子来得还挺早。

谢春酌缓步下楼,店小二瞧见他,一甩手里的帕子,直接甩到竹文的脸上,吓得竹文猛地蹦起来。

竹文眉头一扬,看见店小二甩着帕子要走,当即就要拽住对方开骂,但他抬起头,看见了走下楼的谢春酌,当下就顾不得找店小二算账,而是连忙拍拍衣袖,整理出一张笑脸迎上去。

“谢公子你起来了,昨夜睡得如何?”

“尚可。”谢春酌不冷不热地回了句。

竹文脸上仍带着笑,“马车已经外面备好了,我也吩咐了小二给您备好了早点,正在厨房热着呢,还有咱们平越府特色的小吃,您多少尝点,看看合不合您的口味。”

他这一溜烟的话说下来,人也没有阻挡谢春酌的路,而是侧在对方身旁,一边说一边引着人往占好的位置走,同时还给跟自己一同来的侍从使眼色,让他们赶紧抓着店小二去厨房端东西。

谢春酌不由叹为观止,心里也对要成为人上人有更坚定的决心。

只是一个富商家的仆从,尚且能做到如此,那么当他考上状元,进入朝堂成为命官,还愁事事都要自己去谋划算计吗?

自有人替他着想,就像是现在的竹文,也像是现在有求于他的赵家老爷。

谢春酌坐到了靠窗的位置,竹文殷勤布菜,他随意听着,视线落在外面,看见了季听松拿着个饼子自楼下走过,仰头看了他所在厢房的位置,随后又往另一边的西街走,估摸着是去找活计干。

只要一想到……如果没有获得赵家的资助,他可能要和季听松一路苦哈哈地入京,不知道路上要吃多少苦,谢春酌就没了食欲。

不过这种情况微乎极微,接下来他要雇佣镖局护送他入京,至于季听松,如果对方愿意跟他一起走,那带一程也无妨,不愿意的话那就分开。

谢春酌想着,也没了拖延的意思,略略喝了碗粥,再吃了几个糕点,便阻止了竹文的殷勤,而是叫对方带路,坐上马车前往赵府。

马车自客栈门口缓慢行驶而过,侍卫在两边跟着开道,驱赶走在路中间的行人。

季听松恰好从西街回来,与马车交错而过。

似有所感,当马车布帘随风飘起时,他不由停下脚步,回头望去,但他最终什么也没看见,当马车驶过时,周围被挤开的人群瞬间如潮水般涌来,将他的视线遮得干干净净。

他心下为自己的停顿而感到奇怪,笑着摇摇头,垂眸看向自己手里提着的、热乎乎的咸甜糕。

住在闹市附近,谢春酌现在应该也醒了。

第132章

赵府位于平越府的东侧, 一过桥,那边蔓延开的巷道全住满了赵家人,主家住在最大最宽阔的庭院宅府内,两侧住所则是住满了仆行丫鬟, 以及部分旁系居住的房屋。

一条街往下, 大大小小, 竟住了几百号人, 一眼望去, 倚在门边说笑的妇人, 在街巷口拿着竹蜻蜓疯跑的孩童、来往提担走动的男男女女, 一眼望去, 形成一副特有的景色。

而赵府门口,赵覃收到竹文派人传来的消息, 早早出来等候。

这会儿他已是等候多时, 站久了,腿发麻, 心里就开始生了不悦,但碍于父亲的威严,还是老老实实地站着等。

好在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他就看见马车驶来, 到了门口。

竹文瞧见他,便轻轻往里唤了声, “谢公子,到了。”

话音落下,赵覃就听到了一声轻轻淡淡的“嗯”声,随后,马车帘布掀开, 内里的人弯腰抬头露出真容。

在看见对方时,“哐当”一声,赵覃手上晃悠的折扇骤然掉在地上。

比起在楼台窗杦的惊鸿一瞥,近距离看到的对方,给人的惊艳程度要更高。

对方穿着的依旧是昨日的鹅黄色衣衫,头上簪的木簪,乌发高束,衬得那张脸小而精致,唇红齿白,双眸盈盈似含水,明明瞧着如被人细心灌溉长成的娇嫩花朵,但神情却又是冷淡而漠然的,叫人心痒难耐。

“赵公子。”

淡而悦耳的嗓音自身前响起,赵覃回神,就发现对方已经在竹文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此时正蹙眉看着他,仿佛对他直白唐突的目光感到不悦。

赵覃连忙回神,又不免暗自骂竹文,怎么不让他来牵人下马车,这样他就能够摸一摸对方的小手了。

把心思藏在心底下,赵覃忙捋了下头发,佯装风流倜傥,笑着与对方打招呼:“久仰谢解元大名,您叫我颂则就好了。”

谢春酌睨他一眼,看出这人眼中藏着的贪婪。

不过这也是在意料之中。

谢春酌如他的意,喊道:“颂则。”

赵覃被这样一喊,人立即飘飘欲仙,连连点头,竟忘了要问对方名字,就这样一口一个谢解元地把人迎进去。

竹文在后头看得目瞪口呆,虽然他知道自家公子是个色坯,但他没想到对方能舔到这个程度。

谢春酌对此倒是无所谓,傻子总比聪明人好捉弄,当然,不要自作聪明就好。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赵覃的话,目光往赵家府宅内里的建筑装扮看。

赵府是标准的南方建筑,青瓦木铸,假山短桥,流水潺潺,日光洒落,像是点点碎金。

走进内里,步入长廊下,点缀用的竹帘半卷起,清风微抚,响起阵阵细响。

谢春酌脚步不由放慢些许,感受这惬意舒适的秋风。

赵覃看出来谢春酌对府内布置的满意,心下得意,道:“谢解元有所不知,当初建造这座府邸时,我祖爷爷是特地派人请了老师傅来监督布局的,这府里每一处,无论是布局,摆件,都是极好的,就连风水都是吸财生金的好风水!”

谢春酌闻言“哦?”了声,他便更加起劲了,大肆夸奖家业之繁盛。

竹文看得着急,谢公子是读书人,对商贾之事怎么会喜爱呢?公子真是搞错讨好方向了!而且再不走快点,老爷等急了,公子还是得挨一顿骂。

思来想去,竹文苦恼于怎么去阻止自家公子犯傻时,突然就听见前面没声儿了。

他正奇怪,抬头一看,长廊转角处,有一道身影正袅袅婷婷地朝着这边走来,后似又像是才瞧见这边人多,脚步忽又一停,踌躇不知是否上前,还是选择后退。

而不等对方选择,赵覃就已经抬手挥舞,朝前喊道:“姜姑娘!”

这喊声一出,不走近来都不行了。

因此,对方身影略微一顿,远远一福身,就迈步走来。

赵覃和谢春酌一行人也缓步上前。

在这不长不短的长廊内,双方略略走几步,就能看清彼此的面容,谢春酌看见那“姜姑娘”时,愈靠近,心下就愈惊讶,甚至有种疑惑感。

姜姑娘……未免长得太高了吧?

他身形在男子中不算矮小,比起赵覃更是高些,但在姜姑娘面前,依旧地微微抬起头,才能看清楚对方的样貌。

这人竟然比他要高大半个头!

她是吃什么长大的?还是说,家中父母生得异于常人的高大,所以才导致了对方不过双十年华,竟八尺有余。

谢春酌至今只见过一个人比这人高一些,那就是柳夔。

但柳夔是条白蛇巨蟒啊。

谢春酌不禁盯着这位姜姑娘的身形看,随后在察觉对方脸上飘起羞恼不悦的红晕时,才惊觉自己的唐突,收回目光,等赵覃向双方介绍彼此。

赵覃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没问谢春酌的表字,不过好在他早早向他爹问了谢春酌的名字,因此亲昵地喊:

“春酌,这位是姜姑娘,是我父亲故交好友的女儿,因着回外祖家探亲,路上遇见土匪,所以暂时住在我家里休整一段时间。”

又对着姜姑娘道:“姜姑娘,这位是我父亲结识的忘年交,乃是今年乡试的解元,你称呼他为谢公子即可。”

女儿家不好与外男太亲近,赵覃觉得自己的介绍完全没问题。

谢春酌看见姜姑娘在听见“解元”二字时,眼中闪过惊讶,眼瞳微动,随后才缓缓回神,对着他行礼:“谢公子。”

谢春酌颔首,回道:“姜姑娘。”

两人这就算了认识了。

“姜姑娘这是要出门去吗?”赵覃见两位美人在前,心中畅快,想起姜姑娘方才的举动,便问了句。

姜姑娘轻轻嗯了声,“想出去逛逛,顺带买些制香的药材。”

赵覃夸赞:“真是心灵手巧。”

姜姑娘这回没应声,而是眼睫上下一抬,看了谢春酌一眼,最后略显羞涩地垂下眼眸。

谢春酌不意外于对方会对自己有意,只是他对比自己高的人,无论男女,都保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即使姜姑娘容貌姣好,谢春酌仍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猜测对方。

或许这位姜姑娘是在守株待兔,故意等着他上门,再自己撞上来的。

所以他假装没看见姜姑娘羞赧的神态,直接对赵覃道:“我们走吧,不要耽误了姜姑娘的时间,而且赵老爷恐怕要等急了。”

赵覃闻言,立刻想起他爹的家法,皮一紧,赶忙点头:“那我们快走吧!”

边走,他还不忘和姜姑娘道别:“待得香制好,不知有没有荣幸与您品香啊?”

姜姑娘自然应好,视线随着几人离开长廊,走入转角。

在这一刹那,他脸上略微羞涩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转为玩味与不悦。

没想到谢春酌竟还是个解元,难怪无论如何也想要逃离山寨了,毕竟一个是远大前程,一个是待在山寨里面做他的禁脔,孰轻孰重,有脑子的人都分得清。

这也说明,谢春酌并不是那些人派来的……

但是,他很好奇,要是谢春酌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还会愿意离开他身边吗?

闻羽思来想去,最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回想起谢春酌的冷淡,便有些恼怒。

谢春酌看上去是没有认出他来的,那么待他冷淡,多半是因为他长得高。

高些怎么了?哼,不识抬举的小玩意儿。

还是说,他还在想着自己那些老相好呢?

闻羽越想,表情越阴沉,在旁候着的婢女见他如此,心下忐忑不安,许久,才小心翼翼开口询问:“姑娘,咱们还出去吗?”

“出,当然出。”闻羽睨了她一眼,直把人看得打哆嗦。

婢女险些要跪下来求饶,但不等动作,就看见闻羽一甩袖子,转身往赵府大门走去-

离开长廊,转角步过院子,再走一段路,谢春酌终于到了赵家老爷所在的待客堂屋之中。

路途不算远,但若不熟悉路,很容易就会走错。

赵老爷早早就候在堂前,久等不到,心里暗骂赵覃办事不利,正准备叫侍从去催促时,便听见了赵覃的喊叫声。

他下意识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还未看清自己往前跑的儿子,就先一步看见了跟随对方前来的青年。

果然如兄长信中所言,貌若好女,气质出众。

赵老爷脸上挂起和蔼热切的笑,迎上前去:“这位就是谢贤弟吧?”

贤弟二字一出,赵覃虽有意料,但还是不免呆滞。

而谢春酌面不改色,微笑着对赵老爷行礼作辑。

“赵老爷抬举了,我该称呼您为叔伯才对。”谢春酌道。

“那可情好!我多了如此一个才华出众的子侄,不知是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才求来的。”赵老爷立刻改了口,哈哈笑着捋胡须,带着人往里头走,“来,我们坐下聊。”

谢春酌被拉到内里坐下,侍从上茶,茶水是刚煮好的,透着盈然的香气,抿一口入嘴,唇齿留香。

赵覃被忽略,面带不满,正要上前说话,却被赵老爷一个眼神撇开,不情不愿地转身。

转身后,还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看着谢春酌,期盼这位美人能留住自己,可惜谢春酌一直垂眸喝茶,看都没看他一眼,最后他不得不拖拖拉拉离开。

赵老爷直叹气:“我这儿子不争气啊,他有哪里犯了错,我先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屋内只剩下二人,谢春酌抬眸看去。

赵老爷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但身子骨看上去十分硬朗,面容和睦,老态却不精明阴冷,此时面露愁苦的模样多少能激起对方的同情心。

可谢春酌不会,都是千年的狐狸,玩心机,他怎么会上当呢?

他微笑道:“赵公子年少,您还有机会教。昨日他送与我胭脂水粉……若不是我无姊妹,险些就要以为他是浪荡子,故意要毁人名声了。”

赵老爷一听这话,当即就知道面前人不是个好惹的软柿子,他哀哀又叹了两口气,拍腿骂道:“这混小子,惯来爱惹事生非,胡作非为,这段时间我恰好在家,可得好好管管他的性子,让他向你赔罪才好!”

“有父如此,赵公子命中大幸啊。”谢春酌见对方给了答复,便也找台阶递过去。

他垂眸佯装怅然:“我少年失怙,后又失恃,若不是同族长老与村民,如今恐怕不知在何处。”

赵老爷连连安慰:“人之后福便是如此,贤侄若不嫌弃,我如今便待你如亲子,一应事宜,你若放心,尽管交由我便是。我赵家虽出身卑廉,但身家还是有一些的。”

双方对视一眼,皆知彼此心意。

谢春酌起身行礼:“恭敬不如从命,还往叔伯帮我。”

赵老爷上前搀扶,“贤侄不必多礼。”

二人复又坐下,赵老爷与京城回来不久,便与他谈起入京会试,以及京中见闻。

他捋了捋胡须,“倒是与之前并无两样,繁华依旧,只是我回来时听说,荣国侯府的小世子,人称小侯爷的魏世子,在路上遇到了土匪,遭了祸事。”

谢春酌端着茶的动作一顿,眸光闪动。

赵老爷没有发觉他的异样,继续道:“虽人没事,但这位小侯爷气性大,一怒之下,带着家中部曲上山剿匪,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侯爷为了儿子,还上奏请兵清缴匪徒,现已出发南下了。”

话罢,赵老爷看向谢春酌,想要得到对方的见解。

却只见坐在他左侧下方,面容姣好的青年放下茶盏,缓缓点头,道:“侯爷真是爱子如命啊。”

第133章

夜深了。

驿站之中, 灯火通明。来往的兵马歇息在后院,前头驻守值夜的卫兵腰板挺直,看向前方,双目清明。

当一位着锦衣的中年男子踏步而来时, 他们边微微垂首行礼, 直到对方越过他们进入驿站之内。

一楼, 驿站官员殷勤地吩咐底下人端了煮好的热汤与饭菜上桌, 瞧见中年男子, 赶忙问好:“侯爷。”

中年男子摆摆手, 他便低着头后退离开。

一楼布置简陋, 只有三四张桌子, 而最中央的桌子上,摆满了饭菜, 驿站官员刚刚端热汤上来的, 也是这一桌。

桌前坐了两个年轻男子,一人眉眼英俊肆意, 一人棕发碧眸。

正是魏琮、魏异两兄弟。

中年男人乃是二人的父亲,荣国侯府的侯爷,魏覃。

魏覃看见二人,脸上带着一点笑意, 在空位上坐下,而后侍从端来热水干帕, 他擦干净手,拿起筷子,才对着二人说:“怎么不吃?”

在侯府内,魏琮的亲生母亲出身名门,是名满京城的贵女, 向来最看重规矩,就连迈的步子都要寸寸不差,在府内,饭桌上自然是不能谈论言语,甚至连碗筷磕碰的声音都不能太大,否则将会受到责罚。

但魏覃身为侯爷,天潢贵胄,自幼肆意,年少时最爱与狐朋狗友外出玩乐,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只是成婚后,才学了些规矩,性子成熟些,与妻子共同生活,少些摩擦。

魏覃一边吃,一边与两个儿子说话。

“黑山寨的土匪全部清缴完毕,剩下的余孽让林副将去追捕,我们就此打道回府。”

他看向魏琮,“你娘很想你,虽然嘴上不说,但天天叫人去你院子里清扫呢。”

魏琮冷若冰霜的表情微微松动,略停顿片刻,拿起筷子,一言不发地吃起来。

魏覃又看向魏异,他笑容不变,声音却放轻了,“你娘也在等着你。”

此话一出,魏琮捏着筷子的手骤然用力,闷闷的嘎吱声悄无声息淹没在掌心。

他面色阴沉地抬眸看向魏覃,想问对方,是否将女人养在了家中,可话到嘴边,无论如何都没问出口,而是把手里断成四半的筷子扔在桌面,起身离开。

楼梯响起脚步声,很快,驿站楼上的门被重重摔上。

魏覃叹口气,摇头埋怨道:“这孩子,真不懂事,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啊。”

他嘀咕着继续吃,仿佛没了与魏异说话的兴致,不一会儿,随便喝了碗汤,便也起身离开。

驿站一楼的堂屋里,只剩下了魏异一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拿起桌面上的筷子,夹了一片已经凉透的菜,放进口中咀嚼,味如嚼蜡,着实难以下咽。

魏异知道,魏覃刚刚说的话是在提醒他,而不是像同魏琮一般唠家常。

娘亲……

魏异突然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顺着皮肉,又隔着衣衫,最后掌心落到了自己的腹部。

这一瞬间,魏异莫名其妙想起了谢春酌。

如果能再见一面就好了。

如果能在进京后,再见一次就好了。

但是千万千万,不要在……那里相见-

谢春酌当天,便在赵老爷的盛情邀请下,在赵府住下。

他懒得回客栈,叫分过来伺候自己的人去客栈把行李拿回来,顺便通知季听松一声,好让对方知晓他的去处。

只是他没想到,季听松居然跟着侍从一齐回来了。

他瞧见人,心里还挺惊讶,随后便懒洋洋地往榻上一靠,手里拿着本杂记随意翻阅,对站在门口的季听松道:“怎么跟着来了?是想跟我住一块儿吗?”

季听松看了他几秒,见对方没抬头望过来,心里头登时不知是何滋味。

他不是傻子,见谢春酌这姿态,又见赵府的财力,加之之前在路上,谢春酌曾经特地询问过平越府,他立刻就明白赵府与谢春酌的关系。

他心情复杂,又觉恍然大悟,以及意料之中。

谢春酌所做之事并不损坏他人利益,只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只是读书人向来清廉倔强,谢春酌却左右逢源,真是叫人……难以接受。

不过季听松很快就想明白了,或许不是因为觉得谢春酌喜好财物,而是因为对方生得一张皎如明月的样貌,便让人下意识以为对方的脾性与做事风格也该是如清风朗月,种种不接受,只是因为对方与自己的想象出了偏差。

想要享乐与过得舒服,并不是错事。

“就是想来看看你。”季听松坐在圆凳上,随手将包袱上放着的一提糕点拆了,擦干净手,捻起糕点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道。

谢春酌听见声音,抬头一看,顿感奇怪,他压根没买过这糕点,缘何侍从会拿回来呢?

而且季听松还熟门熟路地拆开吃了。

“没想到你居然和赵老爷相识。”季听松吃着东西,说话略有些含糊,“真是太好了,接下来不用住客栈花银子,只是你昨日只住了半天,不知能不能要回剩下的半天银子。”

谢春酌闻言,一时失语,对着季听松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别那么抠。”

季听松理直气壮:“出门在外,能省则省,却到京城,还有得花钱的地方呢。”

“你若同我一般,寻个人交好,恐怕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谢春酌扶额,季听松简直笨得要死。

“你同我交好就行了。”季听松吃得噎了,倒了杯茶水入口顺喉。

面前拆开的糕点还剩下一块,他态度自然地看向谢春酌,问:“你想吃吗?这糕点是平越府出名的特色米糕。”

谢春酌哦了声,“你去西街找短工时买的?”难怪他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买过这玩意儿,敢情是季听松买的。

“嗯。你要试试吗?”季听松说,“你不要我就吃了,今天没怎么吃东西,饿。”

谢春酌对特色米糕不感兴趣,不过只剩下最后一块,还有人要抢,他就不愿意了。

所以他放下书,对着季听松说:“要。你给我拿过来。”

季听松捏着糕点朝他走过去。

不过几步路,他就来到谢春酌面前。

糕点散发着很淡的花香味,上面还洒了芝麻,黑色的点点显得格外酥脆,谢春酌想抬手去捏,想起自己没洗手。

现在叫下人端水进来又未免不方便,加上季听松还在这里,显得他矫情。

思来想去,他干脆微微仰起头,腰肢用力往上一抬,张嘴咬住了近在咫尺的糕点。

季听松当即后退一步,面露愕然,像是傻了一般盯着他看。

如想象中一般,糕点软糯香甜,唯一不同的是表面似乎被油煎过,洒了芝麻,有种格外的脆香,两者结合,味道确实比平常的米糕好吃。

谢春酌抬眸,看向季听松,慢吞吞地问:“干什么呢你?我还没吃完,你过来。”

他坐在窗边,窗台半开,日光莹柔,落在他身上,因着肤色白,身上穿着的鹅黄色衣衫颜色又浅,瞧着竟像是处在春日般柔软舒适。

而青丝散下两缕粘在颊边,唇边沾了一点米糕的碎屑,红唇一点碎白……单单是看一眼,就叫人心慌意乱。

季听松没想到谢春酌会直接来咬他手里的糕点,这举动……

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正想要让谢春酌自己用手拿,对方像是洞悉了他的念头,直接道:“我不想洗手。”

“过来。”谢春酌再一次说道。

季听松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胸口的心跳鼓噪而急促。

最后,他像是毫无办法,向着谢春酌走去,垂眸,面容温顺地伸出手,把那块被谢春酌咬了一口的米糕重新递过去。

柔软的唇张开,红的舌,白的齿,一口咬下米糕,咀嚼、吞咽。

在看着那小巧的喉结滚动时,季听松忽觉口渴难耐,不由自主地跟着吞咽了两下。

谢春酌对此毫无所觉,他吃完了糕点,拿出帕子擦了嘴,抬头见季听松还站着没动,加之对方耳根似染上绯红,才觉出了对方的窘迫。

不过他倒是不认为季听松对自己有意,或许是气的吧。

退一步说,他样貌不俗,季听松羞赧也正常。

吃完糕点,谢春酌又觉得渴,他理所应当地吩咐季听松:“给我倒杯水。”

季听松站在原地顿了几秒,转身去倒水。

倒水回来,谢春酌伸出手去接,却没接到。因为季听松在那一瞬间把手往回缩了,缩到他无法轻易拿到的距离。

但下一秒,谢春酌还没发难,季听松就突然上前一步,把杯子直接递到了他的唇边。

当冰冷的杯沿碰到嘴唇,谢春酌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去看季听松。

不知从何时起,对方的表情变得幽深而平静,那双惯来温和的黑眸此时如同席卷着烈火,几欲要烧到他身上来。

谢春酌后背发寒。

因为他知道这眼神代表着欲望。

可是季听松……怎么会?

他怔愣,季听松却骤然回神般,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神色,表情变得如往常一样,只是开口时,声音有些许沙哑。

“我以为,你还要我喂你。”

话罢,季听松便把杯子塞到谢春酌的手里。

可谢春酌早已被他所惊,二人双手触碰的刹那,便下意识甩开。

杯子登时摔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响声。液体飞溅,在地面犹如画上一朵深色的水花。

与此同时,门口响起了一声娇软的喊声,怯生生地。

“谢公子,你在吗?”

而后,在屋内两人往声音来源看去时,就见门口走进一道着裙装的身影。

正是姜姑娘。

第134章

“是我来得不巧了?”

这位姜姑娘袅袅婷婷地走进, 看见二人模样,又瞥见地面上的水渍,抬帕掩唇,略略惊讶, “惊扰了你们……”

嘴里这样说着, 人却没有退出去, 一双美目直勾勾地盯着谢春酌看。

谢春酌回神, 从榻上坐起身, “无碍。姜姑娘怎么来了?是有事找我吗?”

季听松则是自然而然地从地面捡起水杯, 见谢春酌的脚踩在靴子上慢吞吞地穿着。

因为一边和姜姑娘说话, 一边穿, 因此,谢春酌有些对不太准靴口位置, 鞋子歪斜, 便主动过去,半蹲下来, 握住谢春酌的脚腕,为他穿鞋。

在女子面前,做这种伺候人的事,多少有些丢人和耻辱, 季听松却丝毫不觉。

他不在乎这些,况且与姜姑娘有无甚关系, 加上在路上这段时间,伺候谢春酌都快成了条件反射,自然下意识就做了。

谢春酌本因穿鞋皱起的眉间,也在季听松替他仔细整理好后而松开。

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还是季听松现在的窝囊样对劲。谢春酌情不自禁地想,刚刚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鬼附身了一样。

这两人一低头, 一替人整理鞋袜,竟是无意间将面前几步远站着的姜姑娘所忽略了。

姜姑娘……闻羽看见这一幕,简直差点装不住,冷笑出声。

他目光阴测测地看向季听松,心中不免猜测,对方是不是谢春酌找的新相好。

他可是知道,谢春酌没有同那两个带人杀上山的男人离开,而是自己逃下山,躲避起来。

如果不是当初他因为在当铺看见了自己的玉器,所以才借机寻到了谢春酌逃走后落脚的村庄,知道对方已和一名男子共同上京,恐怕现在还没法抓住谢春酌的踪迹。

难不成那名男子,就是这人吗?

闻羽上下打量季听松,不由挑剔,一股穷样,低眉顺眼,像个奴才……难道谢春酌就喜欢能伺候他的吗?

可谢春酌知不知道,这人的眼神,可不像个奴才,像个饿狼。

刚才他远远就从外头越过窗子瞧见二人的亲昵到几乎算得上调情的动作,又瞥见那男子幽深的目光,当即就站不住,快步冲上来了。

谢春酌这傻子,还当人好心呢。

不如跟了他,要什么没有?

闻羽咬牙切齿地想着,随即忍不住打断二人,清咳两声,装柔弱道:“我做了些糕点,来送些给谢公子您吃,顺便想问您一些事。”

谢春酌闻言,抬眸向他看去,见对方人高马大杵在那,门口的光都被遮住不少,一时心里头有些难言。

怎么会有姑娘家生得那么高?

“多谢。”即使不想留对方聊,谢春酌也还是颔首,从榻上站起身,带着人在旁边圆桌前坐下,“你想问什么?”

闻羽坐在他旁边,闻到了他身上很淡的甜味,一时喉间生痒。

季听松在旁边替二人斟茶。

闻羽忽略他,对谢春酌道:“我听伯父说,您在平越府住上几日,就要重新前往京城。我此行也是回京,不知能够与您一同前行,互相也有个照料。”

谢春酌闻言一怔,闻羽继续道:“我身为女子,出门总有不便,上次意外遇见山匪,家中侍卫死伤大半,实属是叫人心惊……”

他拿着丝帕佯装擦泪,柔弱又可怜。

除了高些,他的样貌与身姿无可挑剔,坐下来时,故意作些惹人怜悯的姿态,就没了站起身带给人的压迫感。

谢春酌坐在他侧面,见他白肤粉腮,楚楚可怜的模样,警惕心多少下降些许。

而且“回京”,是否说明这位姜姑娘的家在京城,也颇有份量?能在京城站稳脚跟,不是有钱,就是有权。

或许他也该找个新的跳板……

谢春酌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则是柔声安慰:“山匪横行霸道,作乱百姓,官府不会不管的,你若要与我同行,我也不会拒绝,只是你要与家中长辈说明此事,免得他们关心你,毕竟你我不过初相识。”

他这番话说得既体贴又有理数,若姜姑娘真有长辈在,也只会夸赞他知进退。

闻羽听了倒是咂摸出几分滋味来,谢春酌的品行,从住进赵府开始,他就有所猜测,现在更是笃定了。

也不知道到时对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否还会给出好脸色。

闻羽越想越觉得有趣,面上却感激地点头,“谢谢您……”动情处,似乎还想伸出手去握谢春酌。

只是这手没来得及握住,就被人巧妙隔开了。

季听松给他们斟茶,本就满当的茶水滴下一滴,在杯子水面荡开涟漪。

闻羽眯了眯眼睛,但随后便坐回原位,脸颊红红,似是为自己的动作感到羞赧难当。

“是我唐突了。”他说完,又看向季听松,眼中带着好奇,去问谢春酌,“这位是……?”

季听松目光瞥向谢春酌,等他介绍。

闻羽微笑,把没说完的话说出来:“是你的小厮吗?”

“不是。”谢春酌镇定自若,端起茶盏抿了口水润喉,“他是与我一同赶路的举子,叫季听松。前段时间我也恰被土匪劫掠上山,趁乱逃跑时,是季兄救了我。”

原来真是这小子。

闻羽讶异,视线落在季听松手里提着的茶壶,又转回来,矜持道:“原来如此。”倒是没有去主动跟季听松打招呼,忽略冷淡的态度毫不掩饰。

谢春酌不意外,就连村里人都会自动歧视破落户,又何况是姜姑娘这种京城来的大家闺秀呢。

季听松也不在意,他笑了笑,也没跟闻羽说话。

闻羽坐在此处,多少感到憋闷。他与这两人格格不入,心下又烦躁,恨不得直接揭开真面目,把谢春酌好好教训一顿才好。

三人对立而坐,气氛古怪。

谢春酌不知道这位姜姑娘为什么还坐在这里,事情说妥当,对方应该离开去找赵老爷或者去写信才对。

难道对方真对他有意思?

谢春酌又起了警惕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不信有好事找上自己,其中必定有阴谋。

好在不等他出口赶人,就又有一人不请自来。

赵覃人还没踏进院子,声音就已经远远传来了。

“谢公子~”

再走进来,看见两张美人脸,加上季听松生得也是清俊,当即觉得室内熠熠生辉,美得赵覃两眼发直,不知看向何方。

面对这色坯,闻羽没什么好脸色,谢春酌反而因着赵老爷,对他微微笑了下,问:“赵公子,怎么了?你有事找我吗?”

赵覃被他笑得晕头转向,脚步一转,在他身旁坐下,嘿嘿点头:“没事啊,我就是想来看看。”

看美人,就是他一天以来最大的活动。

想到这,赵覃抬抬手,在门口的阿金便习以为常地抱着一檀木箱走进屋内,箱子颜色深,透着古朴的香气,周边刻有花纹,锁面还描了金漆,单是看盒子,便能看出金贵来。

“我怕你在府内不便出去买笔墨纸砚,也怕你出去被那些掌柜欺负,干脆今天带阿金出去买了些回来给你。”

赵覃拍拍手,阿金就主动打开了盒子,里面笔墨的香气登时飘出,谢春酌轻轻瞄了一眼,就看出里面的用具无一不精,无一不贵。

里面有一块砚台,谢春酌以前在书铺看过,据说一块便要百两银子。

在场所有人都暗中观察他的脸色,见他看那块砚台,面色不一,赵覃最为高兴。

他直接把檀木箱子放在自己膝盖上,从中拿出那块砚台,献宝似地递向谢春酌。

“喜欢吗?这一块砚台是店里最贵的,我想最贵的肯定是最好的,所以就买回来了。”

赵覃本人不学无术,花钱一流,尤其爱为美人花钱,自有一番观点,不花银子的爱如浮云,花了银子的爱才有重量——因为银子很重。

在谢春酌来之前,闻羽才是他花钱的对象,在闻羽来之前,平越府每一个未婚,且长相秀气美丽的男女都是他花钱的对象。

平越府里不少人都企图骗骗这个傻子,只可惜,傻子爱美,不是美到一定程度,骗的钱只够吃顿饭。

谢春酌目前是赵覃见过生得最漂亮的,于是今天一大早,他就带阿金出门采购去了。

不得不说,他的举动,谢春酌很满意。

赵老爷这草包儿子,虽蠢,但也还有点用处。

谢春酌难得对他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眉眼皆弯起,双眸润亮,面白唇红,真真是如一阵春风,吹得赵覃七零八落,不知今夕是何年。

“谢谢。”

喜欢,但毕竟姜姑娘还在这,谢春酌不能收,于是说完这句话后,便摇头把砚台推回去,“不过平时练习,并用不到这等昂贵的笔墨纸砚,太浪费了。”

“这有什么好浪费的!”赵覃斩钉截铁,“我还能买到更好的呢!”

他怕谢春酌拒绝,直接把箱子放在桌子上,站起身,一挥手,“我这就去我爹库房看看!春酌你等着!”

说完就带着阿金跑了,看样子是去祸害赵老爷去了。

闻羽瞧见这一幕,恨得牙痒痒。

看着一箱子东西,他坐不住,勉强对着谢春酌道:“我就先不打扰你了,下次我们再聊。”

谢春酌颔首,送他:“好。有事再来寻我。”

闻羽柔柔嗯了一声,带着侍女出了院子,垂首温顺的样子立刻消失,他冷着脸,看向侍女。

侍女瑟瑟:“姑娘,怎么了?”

闻羽皮笑肉不笑:“赵老爷真是生了个好儿子……”话音一转,又哼声道,“派个人去给赵老爷传话,我近些日子想练字,想去他库房里挑点东西。”

侍女不明,但依旧应好。

于是傍晚时分……

谢春酌在园子里逛完回来,看见桌面上摆满的木箱,打开一看,笔墨纸砚,棋盘、书籍、画卷,无一不是稀罕物。

他诧异万分,看向季听松,“这是怎么回事?”

季听松坐在一边,慢吞吞道:“可能……得问问赵老爷吧。”

第135章

谢春酌在赵府住了约莫七天, 便打算寻找镖师车队一同上京赶路。

因为他听到消息,魏琮一行人就在距离平越府不远的城池中休整,虽然不知道他们何时重新出发,也不知是否会来到平越府, 但他不能和魏琮他们碰上。

为了以防万一, 谢春酌决定先一步离开。

季听松对此没有意见, 他这几天和客栈掌柜据理力争, 退了客栈房间, 拿回银钱, 在赵府住下, 省了住宿费, 又跑出去给书铺抄书,小小地赚了一笔。

抄书本不值钱, 但抄的书是孤本, 就值钱了。

谢春酌好奇时凑到他身边看过他抄书,不得不承认, 季听松的学识出众。

这人不仅过目不忘,还写得一手好字,甚至还会结合书中内容,另辟蹊径, 说出令人耳目一新的观点。

谢春酌询问过对方的乡试排名,竟只在他之下。

而他的乡试排名, 实际上是柳夔从中做了手脚,这才成了解元,如若不然,这解元之名应该是季听松的。

想到这里,谢春酌看向季听松的眼神变得复杂。

季听松看出来了, 但也只以为谢春酌是对他抄书的举动有兴趣。

他不自觉绷紧脊背,坐得更直,下笔没有之前那么迅速,而是端着,写得缓慢,字迹清俊清晰。

身旁人的视线从他的脸滑到他的手臂,再到书上,反复几次,季听松额头甚至出了点薄汗,直到谢春酌离开,才擦了把汗,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直在屏着呼吸。

季听松在心里骂自己:真是莫名其妙。

他摇了摇头,把自己脑子里的紧张与羞窘都给摇出去,捉着笔继续抄,明日上午他们就要启程离开平越府,今天晚上,他必须要把这本书抄完。

与季听松的忙碌不同,谢春酌可以说是悠闲的。

他即将上京,一应事项都由赵老爷处理好,赵覃知道他要离开格外不舍,花了大把银子去给他搜罗好马车和名贵的用具,里里外外地跑上跑下,就连吃食之类的,也有姜姑娘那边的侍女帮忙处理。

谢春酌只需要和赵老爷喝喝茶,互相打探一下消息和商谈将来的交易,再去外面逛逛,一天就结束了。

傍晚时分,谢春酌洗漱后,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带着季听松去前院用膳。

因着明日就要启程,赵老爷特地在今晚举办了送别宴,邀请了赵家的几个掌柜,以及族兄过来参加,赵覃也叫了交好的公子哥,算是一场私宴。

这场宴会的主角只有谢春酌,或许再捎带上一个季听松。

但也只有他们两个,算得上是这场宴会的外人。

二人踏进宴会时,在场的人都静了一瞬,赵老爷最先回神,笑着招呼:“贤侄,来我这边坐。”看重爱护之心昭然若揭。

而季听松也没被他忽略,一同被招呼着过去了。

赵老爷是个聪明人,自然看得出季听松也不是个庸人。

季听松在赵府这几天,时常能得到对方不动声色的照顾,有时是夜里小厨房端来的汤面糕点,有时是管家送来的珍稀书籍。

虽然知道对方必定有所求,亦或者是以求好,但季听松很难反感。

与谢春酌有所交际的,都是这等聪明体贴人吗?

季听松坐下后,不禁去看谢春酌。

谢春酌近日身上穿的衣衫都是锦衣,布料上等,柔软华贵,绣纹精致,衬得本就熠熠生辉的容貌更是明亮灼人。

他坐在赵老爷的侧方,与赵覃相对,却把他们全部都衬托下去了。

季听松看着他端着酒盏,微微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红唇染上酒渍,在灯火下泛着光般,皎白的脸飘上淡淡的薄粉。

谢春酌放下酒杯,眼波流转,端的是无边丽色。

在场所有人,无关地位高低,都不自觉看着他。

他自己也知道,唇微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将人的心挑拨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家这次压的宝贝……还真是个宝贝啊。”

有个公子哥痴傻般盯着前方,口中的酒水都忘记咽下去,发现手背滴了水,才恍然回神,赶忙去擦,随后对着赵覃感慨。

“就算不是举人,凭着这张脸,到了京城,也没人肯放过他吧?”

不做官做其他的,难保富贵权势来得不会更快啊!

只可惜不是女子,不能生育,否则……

公子哥暗自可惜,随后看向赵覃,见他也是一脸痴色,眼珠子一转,凑过去低声道:“你这段时间对他那么上心,他有没有答谢你啊?”

赵覃闻言睨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公子哥嘿嘿一笑:“我还能说什么?”

他和赵覃彼此都是狐朋狗友,招猫惹狗,挨爹打被娘骂的,怎么可能听不出彼此的意思?

“他岂是我能碰的?”赵覃嘀咕。

他对自己有自知之明,要什么都没有,只有银子,这银子还是他爹赚的。

不是说条件差,但要谢春酌这种有大好前程的漂亮美人跟他好,他做梦都不敢梦。

就连姜姑娘,赵覃平日里也只是习惯性地献殷勤。

况且赵覃知道自己未来的妻子,肯定是他爹给他挑的。

“没出息。”公子哥嫌弃他,“男子之间,哪有那么多讲究,你问一嘴试探一下,他没拒绝,半推半就,不就行了?况且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呢?

你还给他花了那么多银子,说不定他看在银子的份上,允你亲密一回也说不定。”

赵覃白他一眼,“你行你上。”

公子哥哼声:“上就上!”

说着上,实际上人也发怵,太过耀眼的人总归也带着一些令人难以靠近的感觉,尤其是公子哥自身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他暗自琢磨着,眼珠子一转,想了个法子,对着身后候着的自家小厮招招手,低声嘱咐:“你先去……”

底下人的动作,谢春酌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他并不太在意。

他与赵老爷聊了几句,便开始悠闲自在地看场上歌姬舞伎的表演,不时小酌,心情放松。

夜风吹拂,带来阵阵凉意,头顶是一轮明月,谢春酌抬头,迎着莹白的月光,恍然惊觉,后日便是中秋夜了。

也不知道木李村今年会怎么过,还有柳夔……他居然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那条淫蛇了。

不过再过一个半月,待上了京城,就能再相遇了。

是因为思乡吗?谢春酌竟然隐隐有些想念柳夔。

虽然那条蛇又笨又色,但他总归是能掌控它,让它为自己所用的。

比起魏琮那几人要好得多……

是喝醉了吗?为什么突然想起柳夔了?谢春酌骤然反应过来,有些惊异。

这番回神,也觉出身上有几分难言的燥热,头也开始发晕。

谢春酌单手扶着额头,正想着此事,余光便瞥见身旁的侍从弯腰帮他斟酒。

酒壶对准杯口,却不知怎的不小心偏斜,意外洒在了他的身上,酒气落在身上,湿润浓郁,谢春酌一时惊醒,蹙眉坐直。

侍从慌忙跪下,“请公子责罚。”

“怎么了?”赵老爷口齿不清地向他询问。

“没事。”

谢春酌不欲发火惹事,只是看着那侍从,见他神色间的慌乱似乎并不真切,有些演出来的拙劣,心下觉出怪异,再仔细端详对方的脸,当即就想到了那个和赵覃嘀嘀咕咕的公子哥。

估摸着是那公子哥想要做局戏弄他。

谢春酌讥讽地想,一摆手,让侍从离开:“你走吧。”

“不如小的领公子去换身衣衫吧,秋日天凉,以免风寒,要是您病了,小的罪过就大了。”侍从垂着头道。

他说完,没听见谢春酌回话,忐忑不安,犹豫了几秒,偷偷抬头去看,就见面前容貌姣好的青年目光如冰地看着他。

侍从一阵心悸,随后便听见对方冷冷道:“你以为,你现在的罪过就不大了吗?”

侍从大惊,知道自己估摸着是暴露了,一分怕成了十分,赶忙磕头认错:“是我家公子想邀请您……”

“滚。”谢春酌打断他的话。

侍从不敢停留,连滚带爬地走了。

谢春酌看着那侍从走回赵覃和公子哥身边,唯唯诺诺地把话说完,被训斥,又见那公子哥窝窝囊囊地来看他,当即脸一板,神色冷凝地看过去,直将人看得瑟缩才罢休。

之后,谢春酌才深深吐出一口气,苦恼起自身萦绕而上的热气。

是他们给他下了催情的药,还是他喝酒喝太多了?

谢春酌思来想去,脑子愈发混沌,干脆向赵老爷告辞,打算回房重新洗漱,再入睡。

季听松早早回去抄书了,他现在只能自己一个人回去。

谢春酌起身往外走,脚步稳当,只是身形随着微风似乎微微颤动,身如蒲柳,单是背影也叫人难以忘俗。

公子哥看着还是不死心,想再度上前,却被赵覃拽住了。

“你别给我惹事了!我都不知道明天要怎么面对谢公子了!”赵覃恼怒。

公子哥眼睁睁看着谢春酌离开,最后泄气地坐回去,端起酒杯将里头的酒水一饮而尽,嘀咕道:“可惜我的秋光酒。”

秋光酒纯度高,且加了些许温补药材,让人喝了就容易起欲,与催情相似,却又只是起一点辅助作用,不伤身,甚至用冷水擦擦身体就能解决了。

他还想着……看能不能叫那解元公先起念头,自己好捡个便宜呢。

现在看来是不能够了。

不过可不要便宜了别人啊,不然他会心痛死的。

第136章

谢春酌一路往自己的院子走。

他并不知道公子哥让侍从给他斟的酒含有温补效果, 只知身上隐隐火热,但又不太严重。步行在廊下时,夜风一吹,便散了些许, 脑子也清醒了, 可风消失后, 这股热气又重新冒了上来。

谢春酌疑心是否是自己这一个多月以来未纾解过的原因。

他从前在木李村, 柳夔一直缠着他, 几乎三天两头就要……他当时的烦恼在于如何阻止对方, 现在没了淫蛇, 自己喝点酒, 倒是有了反应。

人真是奇怪。

但归根结底,还是得怪到那条蛇身上, 若不是它, 他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呢?

迟早有一天杀了它。

谢春酌吐出一口热气,慢悠悠地穿过园子里的石门, 琢磨着待会儿要去洗个冷水澡,之后或许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明日便要启程离开,这事少做,伤身体。

他一边想, 一边往前走,眼见着即将再次步入长廊, 抬头却见前方有一身形高大的人立在廊下,面容看不清晰,月光落下,只能瞧见那身素色长衫,精致的银色绣花隐蔽在边缘处, 闪着细微的光,像是勾引。

是谁?不可能是季听松,也不可能是魏琮魏异,难道是柳夔吗?

那条蛇……来了吗?

谢春酌脑子不甚清楚,看见白衣,又瞧不见人脸,恰又在不久前想到柳夔,一时间竟还真以为前头那人是柳夔呢。

虽说柳夔自言,必须要在木李村待够时间制作替身傀儡,再与他在京中相遇,但妖的话怎么能信呢?

指不定悄悄追回来,想要缠着他过一个中秋。

去年不也是如此吗?他去牛耿家过中秋,还没吃完酒,柳夔便用了术法,将牛耿一家人给弄晕了,直接掳着他上了山,说山中月明,好看,结果看了没一会儿,就吻了上来。

真是糊涂的一夜。

可那晚的月亮确实很美,是少数谢春酌不想掐死柳夔的时刻。

思及此处,谢春酌嘴角竟噙了些笑,步伐不紧不慢地上前,视线落在对方利落分明的下颌线,只觉出半分熟悉,没瞧个清楚,人就已经熟稔地靠过去,埋怨又无奈地说:“不是说,入京后再见吗?怎么现在来了?不怕成不了你的仙啊?”

被他抱着的人身形一顿,没说话,谢春酌听见对方胸腔跳动的鼓噪声,从静而规律,变得快而急促。

谢春酌以为柳夔羞窘,哼笑了声,“……就知道你忍不住。”

随后习惯性地仰起头,半阖着眼睛,漫不经心在对方下巴处亲了一下,敷衍道:“行了,我有些困了,你把我抱回去吧,我不想走了,季听松你应该能弄晕吧?”

仍然无人应答。

可谢春酌感觉对方垂在身边两侧的手骤然搂住他的腰,猛然锁紧,把他扣进怀里,腰腹相贴,紧到他几乎下意识踮起脚尖,才没让自己完全陷入对方紧迫灼热的怀抱当中。

与此同时,他闻到了一点很浅淡的胭脂香味。

可是柳夔不会涂胭脂。

谢春酌混乱的思绪这才慢半拍地回笼,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他下意识挣脱对方的怀抱,要退后,想要抬头去看面前的人到底是谁,结果头一抬,还没来得及看清,眼睛就被一条发带捂住了。

那条发带遮住了他的视线,清淡的花香愈发明显,他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只觉后脑勺的发带被打结绑紧了。

“你做什么?”谢春酌抿紧唇,立刻就要把发带拔下来。

但他的手刚抬起就被抓住了手腕。

对方的力气惊人,他根本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