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慢慢地说, “况且,我是因为谁而死,卿卿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话罢,“方宁”没有再说下去, 在场的人却都知道为什么。
谢春酌的脸冷下去,目光扫过站在“方宁”左右两侧的男女道士。
之前初遇,在酒店没有多注意,现在仔细一看,二人长得十分年轻。
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龄,女生看起来要更成熟些,长发束起,面容秀丽,眉间却有坚毅之色,而她身旁的男道士则是一头利落的短发,五官端正,自带一股正气。
这正气在谢春酌看来就是傻。
二人也注意到了谢春酌的视线。
女道士宋雯雯当即望过去,随后冷静道:“你既然找我们来收鬼,就该知道,你的一些事情有可能会被我们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毕竟鬼急了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当然,人也是,不然她就不会急着解释。
宋雯雯心中腹诽,面前这个大名鼎鼎的谢先生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实际上,可都不算是善茬,要不是看他身上有蹊跷,她恨不得绕着走,才不会答应对方跟上来呢。
她的师兄罗钧跟她想法大差不差,因此只是提高警惕地看着谢春酌,没有再多说话。
谢春酌嗤笑了声,“你以为我怕你们?”
就算他们知道了,他也有一万种办法让他们说不出来。
这两个道士不像是段驰和元浮南等人,他们威胁不了他,就算知道了真相,恐怕也只会报警,而退一步来说,像面前二人这种正统道士,就算被他报复了,也不会做出随便抓鬼来吓他的举动。
因此,谢春酌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宋雯雯登时觉得被看扁了,但是又无话可说,只得闷闷生气,咬着牙逼问坐在地上的“方宁”。
“你为什么要缠着他?无论有仇有怨,你都该去投胎了,你……”
宋雯雯说到一半,语速降慢,看着“方宁”神情不定,似乎从对方身上窥见了什么,又不敢确定。
“……你想要做什么?”
宋雯雯手上捏决,掐符,点下,“方宁”无动于衷,自始至终一动不动,目光直直地看着谢春酌。
她扭头看师兄,比了个口型:它不是鬼。
罗钧惊诧,不是鬼?那是什么?
谢春酌瞥见两人背对着自己打机锋,当即蹙眉,正要开口训斥,便听见“方宁”突然说:“卿卿,我等了你很久。”
谢春酌重新看向他,仔细端详他的面容和神色,“你到底是谁?傅隐年?”而后笃定,“我不叫卿卿,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找错仇家,对一只鬼来说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但出乎意料的,“方宁”却说:“我是傅隐年。”
谢春酌眉头紧皱,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这鬼继续说:“在这个别墅里面,每一处发生的事情我都记得。”
“小酌,我第一次邀请你,带你来的时候,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做好了准备,但我当时只是想跟你聊聊天,了解一下彼此,循环渐进。”
“方宁”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抿唇笑了笑,脸上阴森的冷意竟然冲淡了些许。
谢春酌也想起那件事,面色不太自然,“……这件事谁都知道,但凭借这个,没有办法证明你是傅隐年。”
“方宁”微微笑,黑得瘆人的眼珠子左右转动,瞥了一眼身后的两个道士,“当然还有细节,只是你想要让他们知道吗?”
谢春酌冷眼看他,不说话。
“方宁”张嘴:“你穿着灰蓝色的毛衣,休闲裤,里面……唔……”
他的嘴被捂住。
谢春酌恼怒瞪他:“闭嘴!”
二人距离近在咫尺,谢春酌漂亮的眼眸染上羞怒,眼角泛着淡淡的红晕,耳根红了,薄薄的耳垂剔透美丽。
“方宁”看着他没挣扎,眼中却有笑意。
谢春酌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无非就是笑他当时的举动愚蠢!
那时谢春酌第一次故意勾引人,本就不知道怎么做才好,谢峰和王思丽又一直催,他干脆里面什么都没穿就跑过来了,好省去傅隐年把他剥干净的步骤,结果对方压根没想睡他。
只是后面傅隐年发现了这件事,他还是没能逃脱被睡的命运。
谢春酌现在想起来,恨不得时光回溯把自己打醒。
他拉下一张脸看“方宁”,对他是傅隐年一事半信半疑。
松开手,谢春酌问:“你银行卡密码是多少?”
“方宁”笑着,熟练地报出了一串号码,听得他身后左右两个道士瞪大了眼睛,尤其是谢春酌一副确实如此的模样。
“……钱、钱财乃身外之物。”宋雯雯不禁挺直了胸膛,迎接罗钧的目光时,一脸正气。
罗钧面上点头,心里却在数零。
二人脸上藏不住事,琢磨着这钱如果给他们,岂不是能把道观翻新几百次,还能给祖师爷塑金身。
是始作俑者却笑着与谢春酌说:“……那天的卿卿,特别的青涩。”
谢春酌恼怒,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闭嘴!”
这一巴掌清脆利落,“方宁”脸侧了侧,脸颊浮现红色的巴掌印,面色无波,丝毫没有半点痛意的模样,谢春酌反应过来,这鬼附身在方宁的身上,想必痛也只是方宁痛。
真是无妄之灾。
但谁叫方宁是傅隐年的助理呢?就当为自己的老板待罪吧。
谢春酌想。
“怎么样才能灭掉他?”谢春酌甩甩打得发麻的手心,他站起身,看向了宋雯雯二人。
宋雯雯一个激灵:“什么?”
谢春酌蹙眉:“我说怎么样才能让这只鬼死掉?”
宋雯雯诧异,随后又恢复冷静。
按照谢春酌刚才的反应以及之前找到他们后的要求,要灭掉这只鬼确实是正常的,即使对方以前是谢春酌的爱人。
只是……
面对谢春酌的目光,宋雯雯支支吾吾:“……那个什么,他有点奇怪,我们现在灭不了他。”
“什么?”谢春酌脸色唰一下冷下,“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跟我说的。”
宋雯雯一甩手:“那不是计划有变吗?当时没抓住他,肯定以为能除掉了。”
谢春酌眯起眼睛:“把那颗木珠子磨了给他吞下去行不行?”
“不行!那可是我师傅的法器!你给他吃下去我怎么办?!”宋雯雯大惊失色,说完后眼中流露出懊恼,被套话了!
果不其然,谢春酌点头:“看来是可以。”
“谢先生,但是你磨不掉那颗珠子。”罗钧好歹是大师兄,他出言阻止,比宋雯雯稳重许多。
他冷静道:“这颗桃木珠是我师傅法器上念力最高的一颗,寻常物件伤不了它分毫,就算你找到了能将它磨成粉末的办法,那你在这期间,要怎么去对付它呢?”
罗钧看向跪坐在地面的“方宁”。
“方宁”神情淡然,好似他们在谈论的人并不是他。
他只是看着谢春酌,深深地、紧紧的,像是要把对方刻进心里,刻进骨骼。
“你想怎么做?”谢春酌却只顾着追问罗钧。
他今天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掉一直追着他的男鬼,不管这个鬼究竟是傅隐年还是谁,他都必须要除掉,而现在知道是傅隐年,他就更是不可能放过对方。
不然他这些天故意勾搭上方宁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和方宁偷情,引得那只男鬼出现,再让其附身在方宁身上,趁机除掉他。
早就在前几次和方宁见面,谢春酌就发现那男鬼时不时地会出现。
宋雯雯和罗钧一直随时待命,这次是他们运气好,恰好抓住了对方。
“我们不日将回观,我有法器可以把它抓起来放进法器中,带它回观,求我的师傅炼化它。”罗钧说。
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谢春酌点头,随后又问:“要是它半路跑了怎么办?”
“不会的。”罗钧说,“如果真的跑了,我们会负责。而且我师妹法力高深,一般情况下,她都能压制住。”
谢春酌睨了一眼宋雯雯。
宋雯雯当即炸毛:“怎么了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术业有专攻,我是专门抓鬼除妖的,我师兄是道观的门面,要不是这次我们一起下山是为了宣扬道观,才不会接你的活儿!”
谢春酌嗤笑:“是啊,要不是被人骗光了钱,也不会接我的活。”
他把这两人查得清清楚楚,也着实觉得二人天真易骗,若不是真的蠢又有本事,他也不会选择叫他们来抓鬼。
思及此事,谢春酌摆摆手:“你们把他带走吧,尽快处理好。”
宋雯雯气呼呼地上去去抓“方宁”,罗钧协助。
他们本以为“方宁”会挣扎,但没想到对方温顺地任由他们动作,直到被带离时,才抬起头,突然对着坐在沙发上的谢春酌笑了一下。
“卿卿,我真庆幸。”
庆幸你没有恢复记忆。
第87章
庆幸什么?
谢春酌说不出自己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感觉, 只是当“方宁”被罗钧拿出的碗状,类似于盅的东西抽离方宁的身体之后,后知后觉地觉出点不对味来。
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吗?
对未知的不安与忐忑萦绕在他的头顶,就像是悬在头上的达尔摩斯之剑, 总会在某个他不经意的瞬间掉落将他刺死。
谢春酌抿唇, 突然问了一句:“还能把他放出来吗?我有些事想问。”
宋雯雯惊诧:“你还有什么要问他的?这都收进去了, 再放出来有逃脱的风险。”
罗钧倒是觉出了方才“方宁”的话估计是给谢春酌造成了一点阴影。
他思忖片刻, 道:“谢先生, 鬼缠着人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因果报应, 无论如何, 只要人沾上因果,除非灰飞烟灭, 否则是不可能逃脱的, 即使这鬼被我们师傅炼化了,你或许也会在命运的某个时刻迎来审判。”
这话谢春酌不爱听。
他冷冰冰道:“什么叫做迎来审判?我做了什么了?”
“……”
不是, 你撞死了人还叫做没做什么吗?
宋雯雯目瞪口呆。
谢春酌大抵是察觉出她的腹诽,双手抱臂,挑眉道:“你看他是想对我复仇的样子吗?”
“……”
不像,像是想来一段人鬼情未了。
宋雯雯服了。
愿打愿挨, 世间情爱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那退一步说, 放出来有让他逃离的可能。”宋雯雯耸肩,“再抓可就不容易了。”
谢春酌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鬼说的那句话着实让他感到怪异,而且元浮南那里还有个神龛……也不知道元浮南有没有处理掉。
他前几日与元浮南见面,便以害怕为由, 叫元浮南把神龛烧掉,但出乎意料的是元浮南第一次没有一口应下,而是找借口说“不详”,要找高人做法再毁掉。
什么不详。
谢春酌只觉得他是被鬼附身没了脑子。
最后谢春酌缠了又缠,元浮南才答应找人做法后烧毁神龛。
犹豫再三,谢春酌放弃了。
他摆摆手:“算了,你们走吧。”
宋雯雯和罗钧对视一眼。
“师兄。”宋雯雯喊。
罗钧点头,随后捏了个决,做了几个谢春酌觉得奇怪的动作。
没一会儿,屋内的阴风消失,回温时,谢春酌才恍然发觉出刚刚的温度有多低,以至于周遭恢复正常温度,他竟然起了鸡皮疙瘩。
被钳制住的方宁双目一闭,软软地往前倒。
宋雯雯见谢春酌无动于衷,好人做到底,把人拉到了沙发上推下。
谢春酌对她的力气刮目相看,方宁怎么说也有一米八六往上走,宋雯雯单手扶着毫不费劲。
“谢先生,那我们就……先走了?”罗钧捂住自己的碗状的盅,面色有几分苍白。
谢春酌嗯了声,“炼化的时候拍个视频给我确认。”
“……好。”
罗钧和宋雯雯离开。
谢春酌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仍然在思索着关于那只像傅隐年,又不像傅隐年的鬼。
想了没多久,沙发旁有轻微的凹陷以及弹动,谢春酌侧头便发现方宁醒了。
方宁的脸上依旧残留着几分森冷,缓了好几秒才恢复原本的模样。
他看着谢春酌,嘴唇翕动,像是要说什么,最后话又吞回去,再吐出来时,是迟疑、沙哑的嗓音。
“……小酌?”
谢春酌对着他嗯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撒谎:“你刚刚忽然昏倒了,吓我一跳,我就把你扶到沙发上躺着了。”
说完试探:“你还记得吗?”
谢春酌目光紧紧地看着方宁。
对方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的神情,而是蹙紧眉头,状似头疼地用手捂着太阳穴,“……不记得了。”
谢春酌稍稍放心,随即低头摆弄了一下手机,看见段驰发来的信息,便对方宁说:“段驰过来了,我得走了。”
他们二人彼此心知肚明,他们之间的关系见不得光,更别提方宁曾经还是傅隐年的助理。
谢春酌接近他也是因为傅隐年死后化鬼的事情,毕竟在看见自己曾经的下属与恋人搅和在一块儿,无论是人还是鬼都坐不住。
事实证明,谢春酌也的确猜对了。
在解决了“鬼”的事情,谢春酌对方宁就少了几分顺从与急切,表情不自觉地冷淡,变得漫不经心。
方宁把这一切看在眼中,竟也没展露出什么愤怒与恼恨来,像是早已知晓谢春酌的目的。
“去吧。”方宁点头,面色无异。
聪明人总是知情识趣的。
谢春酌对他笑笑,也不多说什么,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
在离开玄关前,他心想,这或许是他和方宁的最后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来竼兰别墅。
他踏步离开静谧的别墅,将身后的一切抛之脑后,迎面接来灿烂的日光。
而别墅外,一辆车停在庭院门口,段驰正倚靠在车门,听到声音抬眸望去,在看见谢春酌身上的痕迹后,眼瞳微颤,最后又恍若无物地笑着迎上去,喊:“宝宝。”
“结束了吗?”段驰问他。
“结束了。”谢春酌走到他面前,被他揽住。
“那就好……”
段驰微笑,嘴角弧度恰到好处,真诚得发假。
他垂眸看着谢春酌,眸色深深,“……接下来就能准备其他事情了。”-
事情按照原定计划发展。
谢春酌与方宁依旧维持着线上联系,只是谢春酌没有再私下去见过对方。
方宁是个聪明人,他乖巧地退回了原本的位置,仿佛傅隐年在世一般,对谢春酌极尽温顺,无论是什么都照盘全收。
当然,偶尔会装一下可怜,谢春酌就经常看见他发过来的一些应酬照片与视频。
其中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在一场宴会当中,方宁似乎喝醉了,坐在某处,突然拿出手机给谢春酌打视频通话。
那时谢春酌刚洗漱完,靠在沙发上面翻看居住资料,接到来电后,懒洋洋地接通,屏幕上就出现了男人宽厚的肩膀以及被领带束缚住的,滚动凸出的喉结。
方宁穿的是标准的三件套,勾勒出恰到好处的身材,肩宽腰窄,镜头只照到唇,染着酒色的薄唇微张,莫名其妙地喊了一句:“宝宝。”
谢春酌一怔。
方宁从没这样喊过他,倒是段驰等人喜欢这样喊,像是为了彰显亲密,总是粘糊而缱绻。
谢春酌不说话,就这样看着镜头,想着方宁喝了多少才会醉成这样。
“……你为什么不说话?”方宁说完,又停顿了很久,最后将手机抬高,放在脸侧。
谢春酌看清他此时的神情,因为酒意染上红晕的脸,难受地蹙眉,很轻很委屈地喊:“这里有你爱吃的榛子蛋糕。”
“……”
没有后续,因为段驰恰好推门而入,听到这句话,阴着一张脸,夺过手机就此挂断。
“装什么狐狸精。”段驰冷笑,“一大把年纪了,为老不尊!”
“……”
谢春酌无言,虽然方宁比他们大四五岁,但也还算不上老的行列。
他打了个哈欠,没太在意这件事,直到过了个把星期,发现方宁一直未回复自己发送的短信,但要求的事情又一件件全部完成,心觉怪异,翻开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把方宁拉黑了。
不用多想,除了段驰,还能有谁?
只是目前段驰还有用,谢春酌随手将方宁从黑名单中拉出来,也没继续回复。
段驰近期非常忙碌。
他不仅先去联系了王思丽等人,又派人和律师前往傅隐年出事的村子以及县城,寻找监控和人证,还得兼顾公司的事情——自然而然是为了给元浮南使绊子,好叫他不在意其他事。
而元浮南也在忙碌,除了应对段驰,他私下与谢春酌说了已经查到段驰杀人的证据了。
证据是行车记录仪。
他竟然将傅隐年那辆烧毁、又被掩埋的车中,几乎损坏的行车记录仪找出来,进行修复,以作为证据。
或许是为了安谢春酌的心,元浮南截取视频中的一段给他发送了过去。
谢春酌点开,看见模糊的雨夜中,那辆疾冲而来的黑车直撞前方停下的面包车。
轰隆——
是雷声也是碰撞声。
谢春酌身体无意识地反射性抖动,仿佛他此刻身处于视频当中。
他死死地看着视频,咬紧牙关,浑身发冷。
视频在此刻就结束了。
短暂的五秒。
谢春酌不知道为什么元浮南要发这段视频过来,是为了警告他吗?
是,是了。
是为了告诉他,他隐藏的一切都被发现了吗?
所以……这本该被掩埋的行车记录仪,被发现,被修复,即将作为证据出现在法庭,而他作为主要的肇事者,又该获得怎么样的惩罚呢?
“叮咚。”
手机振动,元浮南的信息发来。
元浮南:[视频你看了吗?我发错了。]
视频超过两分钟,无法撤回,元浮南再次发来的视频长达10秒。
这里面是段驰将他抱走的画面,躺在公路边上的傅隐年像一具死尸,一动不动,在雨夜中黑漆漆一团,地面晕开深色的痕迹。
元浮南:[卿卿,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你……我好想见你。]
第88章
是元浮南疯了, 还是他得了癔症?
为什么元浮南要叫他卿卿,难道这句话也是他说错的吗?
可是“傅隐年”已经被宋雯雯和罗钧带走了。
谢春酌深呼吸一口气,将自己胡乱快速跳动的心脏稳定下来。
他抿了抿唇,回复:[你在说什么?为什么叫我卿卿?]
元浮南:[梦里的我一直喊你卿卿, 这个名字我很喜欢……结发为夫妻, 谓之以卿卿。]
谢春酌只觉荒谬和可笑。
他与元浮南, 现在是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怎么可能还做夫妻, 再退一步说, 自从元浮南选择跟踪他且企图威胁他开始, 他们之间的隔阂就再也粘合不了了。
谢春酌不想再回复元浮南, 以免多说多错,可是他没想到, 手机对面的元浮南像是长了眼睛一般, 在他放下手机之前,突然发信息。
元浮南:[段驰找了律师, 告我蓄意杀人并且至人死亡。死者是谁,卿卿知道吗?]
谢春酌看着屏幕一声不吭。
元浮南:[来见见我,求你了。]-
下雨了。
天气不算好,梅雨季,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延绵不绝, 天一半灰一半白,部分乌云沉甸甸地垂着,偶有亮光在期间穿梭。
谢春酌穿着一件薄开衫,内搭棉质短袖,下半身穿五分裤, 休闲舒适的打扮。
他撑着伞往一片小湖边上的桥一站,就吸引了不少人注意,附近遛弯的人都变得多起来。
他站在那,乌黑的头发像是被空气里的水汽润湿了,柔顺地耷拉着,衬托得雪白的脸颊愈发小而剔透,双眸水润。
看上去很小,没有他原本穿西装等衣服看上去要成熟诱惑得多,现在就像是某个刚上大学的大学生。
元浮南远远看着那抹身影,直到对方发觉,才缓步上前。
他来到谢春酌面前,突然说:“如果我和你一起上大学就好了。”
元浮南当时和谢春酌考到了同一所大学,但很快就因为家里的事情不得不出国,干脆退了学,入学国外的大学,最后在完成学业后回来两年陪在谢春酌身边,又因临时出国,错过谢家出事,再次与将谢春酌囊入怀中的机会擦肩而过。
“如果当时我在你身边,我愿意帮你,你会选择我,放弃傅隐年吗?”元浮南问。
谢春酌扭头看他,面色冰冷,扯着唇角,吐出四个字:“多此一问。”
元浮南笑:“是,你不会。”
谢春酌明明可以直接跟元浮南提注资,却还是听从谢峰与王思丽的安排去勾引傅隐年,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谢春酌愚孝和蠢吗?
那当然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是,他自己早已看中了傅隐年身上的一切,看清楚……他能从傅隐年手中拿取的一切,远远比他跟元浮南伸手要得多。
元浮南起初没想明白,从国内冲回国外,远远看见谢春酌乖顺依偎在傅隐年怀中时,才恍然明白这个道理。
“段驰找人告了我,说我是谋害傅隐年死亡的真凶……是我设计了一切,一直在县城隐藏自己,直到出事前夕派人去对傅隐年的刹车动手脚,导致一切的发生。”
元浮南用平波无澜的语气说着,深蓝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谢春酌。
“王思丽也将作为证人出庭,方宁收集资料,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当然,我家的公司业务上也理所应当地出现了问题,股价下叠是正常的事情,甚至可能叠停。”
在这一刻,他眼中浮现出悲伤,“小酌,为什么呢?”
为什么?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谢春酌反而不知道为什么元浮南变得那么天真。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按理说元浮南不该对他心存幻想的。
可能这就是蠢人吧。
谢春酌不回答,撑着伞看着湖面。
果不其然,元浮南也不是想要得到他的答复,只是在宣泄自己的情绪而已。
元浮南一直很识趣,要不然也不会成为谢春酌的朋友。
知道尺度的人,往往都不会刨根问底。
二人并肩而立。雾雨天的湖边,一切都显得静谧而森冷。
长久的沉默后,元浮南看着他秀致的侧脸,轻声道:“小酌,和我在一起。”
谢春酌扭头看他,二人对视。
元浮南的唇抿成一条上翘的线,像是在笑,但眼眸深如湖泊,蒙上一层雾气,看不清,看不透。
“你只想要这个吗?”谢春酌问。
“我以为那段视频已经足够说明我的目的。”
元浮南说完,上前一步,手中的伞倾斜掉落,砸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声。
细细的雨雾落在他的身上,当他伸手揽住谢春酌的肩膀,低头靠去时,那冷冷的雨雾也飘过去,落在雪白的肌肤上,被浅浅地吸入鼻腔中,冷到了皮肉内脏之中。
谢春酌不自觉绷紧身体,元浮南像是发现了什么,手从谢春酌的腰际往下,碰到了大腿处,那时裤子的裤兜。
没被发现时紧张,被发现了反而破罐子破摔。
谢春酌不再抵挡,任由元浮南的手伸进去,拿出了手机。
手机上面显示的是通话,已经持续了三十多分钟,在元浮南还没来之前,电话就拨通了。
而来电人是“老公”。
是谁昭然若揭。
元浮南骤然发出“噗嗤”的笑声,微微弯下腰,然后抬手,一抛。
手机滑出流畅的弧线掉进湖中。
“扑通——”
“咚——!”
段驰听到通话声音变为一条虚弱起伏的电音时,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巨响。
他面色阴沉,眉目间带着戾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恨得牙痒痒的字:“元!浮!南!”
站在办公室内的助理垂着头,等待他发完脾气,才将早已准备好的水递过去。
段驰接过,仰头喝下,随后将水杯放在桌子上,发出闷响。
“人都找齐了吗?怎么还没把元浮南抓住?!”段驰怒道。
似乎是被吓到,助理声音有些颤抖:“……已经找齐了,但元家一直在拒绝进行审查抓捕,上面的抓捕令还没下来……估计是在拖,您看要不再等等?”
等?段驰现在是一刻都等不了!
他从办公桌前起身,大步流星往外,结果走了两步,脚下突然悬乎,一瞬间眼前发黑,闭目站立,再睁眼时,头痛欲裂。
助理紧张地喊:“段总?”像是要过来扶。
段驰抬手阻止,缓了几秒,侧头只从余光看见助理苍白慌乱的脸。
有古怪。
段驰眯起眼睛,想开口逼问,但他一想到谢春酌,就顾不上去处理助理,继续迈步离开。
而就在他一脚踏出办公室大门时,在高楼大厦之下,有一人也接到了电话-
而另一边,谢春酌平静地看着元浮南,对他的举动无动于衷。
元浮南攥紧他的手腕,冷着脸说:“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呢?谢春酌。”
他用力极大,谢春酌吃痛,下意识靠近减轻疼痛,因此二人距离几乎是近在咫尺,抬头时,只差一点便要吻在一起。
谢春酌咬紧唇,胸膛快速起伏两下,恢复原状。
他侧开头,长睫垂下,在眼睑投下阴影,那双柔软的唇吐出的却是如毒蛇一般含有剧毒的话语,给了他面前的人致命一击。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们任何一个人。”
元浮南眼中突然滑落下泪水,眼瞳在刹那间似乎呈现出一种雪一样的白,又在转瞬消失。
他揽住谢春酌的肩膀,猛地将人深深摁进怀里,泪水与雨水一起,润湿了他怀中人的肩膀。
“……没关系,没关系……”
不喜欢我们也没关系,做什么都没关系……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了,我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谢春酌如被钢铁禁锢般陷入元浮南的怀里无法呼吸,他听见这话,颇觉荒谬,又觉怪异,一时间竟然想起对方在手机里面说的那句:“做梦一直梦见你”,是做了什么梦呢?
这话他没机会问出口,因为很快,他后脖颈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他坐在副驾驶座上。
他被绳子牢牢捆紧,安全带系在身上,他挣扎着动了一下,完全没办法自由行动。
“等一下就好了。”元浮南在驾驶座上开车,听到声音后,放慢车速,看了他一眼,安抚道。
谢春酌没被堵住嘴,他怒道:“你想做什么?!”语气中有遮不住的忐忑惊惶。
因为在此刻,望向窗外,就能看见飞速驶过的路边与栏杆,完全就是高速公路,雨水噼里啪啦地敲打玻璃窗,发出闷闷的响声,前方车灯照亮一片区域,不停地往前驾去。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不等元浮南回话,谢春酌又急切地问。
他可没想过自己会被带走!
元浮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边开车,一边悠闲地跟他说话:“哎呀,宝贝你急什么,我们现在当然是去Happy Travel啦~”
谁要和你Happy Travel!
谢春酌双目亮得像是聚集了一团火。
元浮南还在笑,在雨夜中,他的脸英俊得有几分诡艳。
金色的发,蓝色的眼,如外国电影中发疯自毁的主人公,要不顾一切地奔赴自己的自由。
而谢春酌,就是被他带着一起的另一个倒霉主角。
“宝贝,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叫你卿卿吗?”
元浮南在谢春酌再度发火之前,突然说道。
谢春酌冷笑:“可能是你疯了吧?或者说,监视我监视得上了瘾,把监视所看见的一切都拿出来在我面前说出,时时刻刻地用来威胁我!”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我可是会伤心的。”元浮南委屈地说。
谢春酌懒得理他。
眼见着车子越来越快,谢春酌的心也越来越慌。
他企图挣扎,去抓捆住自己的麻绳打结处,但手腕就算是怎么扭,都碰不到一点,反而把自己的手腕处磨得发红。
元浮南也在这安静又焦灼的车内空间再度开口:“不是哦。我是做了一个梦,才想着叫你卿卿的,在梦里……我们成亲了,不止一次,然后你杀了我……”
他的语气变低,成了低喃。
谢春酌听不太清,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想仔细听清楚,可他略微一动,还未听到元浮南的下一句话,元浮南就倏忽猛打方向盘,车子打滑一瞬,谢春酌直接撞到了车门。
“你发什么疯?!”谢春酌坐稳后,心脏仍在狂跳。
而始作俑者却沉下脸,目光瞥向沾满雨水的车外后视镜。
谢春酌跟着看去,便看见了……
——一辆正对他们穷追不舍的车。
第89章
不须多想, 闭着眼睛都知道追来的人是谁。
谢春酌回头,雨幕之中看不清后车开车人的模样,但很快,他的手机振动, 被元浮南单手拿出, 摁开通话。
“宝贝?”那边的段驰估计是没想到电话会接通, 下意识喊了一句后, 便急忙问, “你现在怎么样了?情况还好吗?”
谢春酌抿唇看了眼手机, 随即便将目光看向了元浮南。
元浮南眉目阴戾, 面色冷沉, 说出来的话,语调却轻松惬意。
“他和我在一起, 当然很好。”
段驰骂了声, “你这个疯子!你想把他带到哪里去?我劝你现在最好把人放下来,伤着他我跟你没完!你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 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都是我做的!”
“当然是你的错,他怎么会有错呢?”元浮南笑,“臭不要脸的小三, 走快了一步,就妄想着登堂入室, 你以为小酌真的对你有感情吗?他只是怕你揭穿他杀人的真相啊。”
“我没有!”谢春酌猛地出声打断。
但一切为时已晚,段驰已经将这一切都听进了耳中,手机话筒内的呼吸变得粗重,像是在极力压制着情绪。
谢春酌单是听着,就心中不安。
车子还在高速公路中飞速行驶, 早已远远超过的规定的速度。
雨夜中,天与地一片深色,轮胎发出摩擦打滑的声音,车窗外所有的景色模糊不清,看不真切,他们像是在驶往世界的尽头。
世界的尽头是什么呢?末日吗?
尤其是雨天,总让谢春酌想到傅隐年死的那个晚上,他看着前方,地面黑漆漆的一片,被车灯照亮,湿漉漉的一滩水渍到处流动,像影子。
那些“影子”……让谢春酌感到恐惧。
“……把他放下来。”段驰咬着牙的声音继续在手机里响起。
元浮南语气不变:“你去死,我就把他放下来。”
话罢,一脚油门,引擎在雨夜中发出轰鸣,谢春酌来不及思索,身子因为冲力往前倾倒,车子疾速飞去,恍若一只迎雨在低空飞翔的燕子。
谢春酌控制不住发出尖叫:“元浮南——你疯了!?”
“你想死不要带上我——!”
谢春酌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他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呕吐感袭来,他下意识干呕,明明没有淋雨,却像是浑身湿透了般在发抖。
“我怎么舍得你去死。”元浮南轻声说。
然后下一秒,在段驰出声之前,他打开车窗。
在窗户打开的一瞬间,风雨呼啸而入,无情地吹打着车内,谢春酌下意识闭上眼睛,抵挡侵袭,随即便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像是鞭炮落地的声音。
这清脆响声迅速炸起又消失,也将风雨给带走了。
谢春酌惊惶睁眼,脸上还带了雨珠,他看向驾驶座上的元浮南。
对方的模样就像是刚刚淋了一场雨,金色的头发湿漉漉的,深邃俊美的脸染上水舞,深蓝的眼眸在车内闪着异样兴奋的光。
谢春酌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机不见了。
刚刚的响声是因为元浮南把他的手机扔到了窗外。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谢春酌坐在副驾驶座上,心情竟然平和下来,“你想带着我去死吗?”
“怎么会呢,我舍不得你去死。”元浮南说,“我只是想把你带到,没有人能找到你的地方。你只要和我在一起就好了。”
没了段驰的声音,即使后面的车穷追不舍,元浮南的情绪好似稳定了不少。
“我想抓住你。”元浮南很突兀地说,“你随时随地会抛弃这里的一切离开,我很害怕。”
“你不用在乎有谁会利用傅隐年的死影响到你,无论是我还是段驰,都不会真正地把你交出去,得不到你,我们也舍不得毁掉你。”
元浮南声音越来越轻,“只是你不信任我们而已。”
我们,他把自己和段驰,甚至是傅隐年放在一起。
他把他们归为了同类人。
如果不是当初谢春酌因为一通电话,怀疑傅隐年的居心,怎么会大半夜地偷偷开车离开,导致了一切的发生呢?
谢春酌从元浮南的口中听出了悲伤、指责、控诉。
可他有错吗?
他没有错,如果不是这些男人太过贪婪,怎么会造成现在的后果呢?
谢春酌知道,按理说他现在应该稳住元浮南,说些好话,服软,暂且先把对方稳定下来,保障自己对面人身安全,再谈其他。
可在这静谧湿冷的夜里,在密闭的车内空间里,谢春酌说:“我从来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话罢,他身上的安全带骤然松开,整个人猛地撞向身侧。
元浮南毫无防备,谢春酌一头砸在了方向盘上,疼痛感是次要,车子倏忽间失去方向,左摇右摆,从最中间的车道转向左侧。
在马上要装向车道护栏时,元浮南单手抓稳了方向盘,勉强稳住,再往回打半圈,稍微远离,另一只手则是抓住了谢春酌,让他不再乱动。
“不要想着逃跑。”元浮南呼吸喘急,他牢牢抓住谢春酌的手臂,手指隔着湿润的衣服布料陷进肉里。
谢春酌疼得倒吸一口气,却没求饶,而是冷声道:“你以为你真的带着我逃得掉吗?段驰在后面一直追着,车子迟早会停下来,难不成……你还能杀了他吗?”
元浮南目光如炬地看向他,随后笑了。
他没有反驳,谢春酌的心却高高提起。
“你的手机有定位。”元浮南说。
谢春酌猝然反应过来,扭头看向车后,不知何时起,后面追着的车不止一辆,而是一排。
那些黑色的车围剿般将段驰的车围住,以至于刚刚在前车发生异样时,段驰也没有抓准时机冲上前。
“……”
谢春酌这会儿才彻底明白,元浮南是有所预谋的。
难道元浮南真的想杀死段驰吗?
他……跑不掉了吗?
谢春酌颓然,明明现在放弃和求饶是最好的办法,可他就是不想。
“为什么?”谢春酌属实不明白,他迷惑地看着元浮南笑,“值得吗?”
“为了你,没什么不值得的。”
在元浮南话语落下的一瞬间,一声轰隆巨响,谢春酌浑身一颤,下意识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车后,段驰的车猝不及防撞击了一辆挡住他的车。
那辆车毫无防备,几乎是瞬间就被撞得往侧方滑去,还意外逼停了另外一辆车。
下一秒,段驰加大马力直直朝着他们飞驰而来。
元浮南从后车镜看到这一切,扯着唇笑:“……疯子。”
然后,谢春酌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脚踩下油门。
谁是疯子!?一群疯子——!
谢春酌没有系安全带,下意识往前扑去,即将脑门撞到前方时,被元浮南一手拽回来,还未回神,便感觉束缚住自己的绳子一松,竟然是元浮南单手扯开了。
这绳子的结绑在谢春酌的身后,绑得很紧,谢春酌还以为是死结,没想到竟然是活结。
“我系的是蝴蝶结哦。”元浮南这时候还有心情跟谢春酌笑。
“……”
谢春酌恨不得现在就掐死他。
获得自由后,谢春酌反而比被绑着时更加难受——因为车开得太快了。
在高速公路上飞驶,尤其是雨夜地滑溜,他几乎是像乘坐滑翔伞一样不受控制地往前,不得不掰着头顶的把手来维持自己不因为惯性撞向前方。
或许元浮南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愿意解开他的绳子,至少谢春酌现在忙不迭地把安全带牢牢系在自己的身上。
“你现在停下来还有挽回的余地。”谢春酌努力平复呼吸,试图劝阻元浮南,“我不会追究你绑架我的事,也会让段驰撤销对你的起诉,一切都会恢复原来的样子,我不会怪你,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继续喜欢,我不会阻止。”
面上冷静,实际上谢春酌在心里不断懊悔自己为什么要收到元浮南的信息就出门,否则就不会遇到这件事。
他隐瞒真相,担惊受怕不就是不想身败名裂,不想死吗?现在都要死了,还管那些做什么!
元浮南微笑:“休想。”
“……”
谢春酌咬紧后槽牙,忍不住想开口大骂,可余光却瞥见了自自己身侧驶过的黑色车辆,他扭头看去,竟是段驰。
与此同时,警车的呼号声刺破了夜空,与雷声混在一起,发出了尖锐的响声。
谢春酌看见了后面追随的一排黑车被迫停止驾驶。
是谁报警了?段驰吗?
谢春酌来不及多想,因为段驰看见了他。
二人隔着被雨打得模糊的车窗,远远地对视一眼,
大约是一分钟,谢春酌就看见段驰的车速降低,落到了几步外,追着元浮南车的屁股。
不详的预感骤然升上心头,几乎让谢春酌头皮发麻。
他扭头看元浮南,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口中的话语未能吐出一个字。
“轰——”的巨震,车尾直接被撞得迅速弹射往前,方向盘无论怎么打都转不回来,元浮南冷着脸,对着谢春酌吼:“坐稳——”
旋即方向盘迅速打转,刹车猛踩,车子□□,自后半身腾空飞起又轰然落下,车内犹如地震,谢春酌闭上眼睛,双手抱头,只觉天旋地转,身子几近腾空而起,又被安全带被绑回去。
肩膀撞向车门,剧烈的疼痛袭来,谢春酌却连呼痛都喊不出声,直到车子撞向了栏杆停下,他才后知后觉地觉出难忍的痛意来。
车前玻璃尽数碎裂,谢春酌手臂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脸颊也沾染了血液。
谢春酌大口大口地呼吸,迟缓地扭头去看驾驶座上的元浮南,心下一惊。
……元浮南额头鲜血直流,但那双深蓝色的眼眸毫无半点涣散,清醒地看着他。
“对不起,让你受伤了。”元浮南慢吞吞地说。
然后说完,竟然拧动车钥匙,企图继续开车,而且更恐怖的是,车还有反应!
当引擎声响起的刹那,谢春酌瞳孔紧缩,顾不得伤,转身就用力去拧车门。
疯子,真是疯子……
车门虽然被锁,但因为撞击有破损,只要用力,还是可以推开的,可是谢春酌现在浑身发软,根本没有力气暴力破开这扇门!
谢春酌恼得用手握成拳用力锤了一下车门,结果疼得自己眼泪都要下来了。
而在这时,他听到身后的元浮南喃喃道:“……要是一起死了也很好。”
“我才不想和你一起死!”谢春酌怒道。
然后他用尽力气撞向车门,车门纹丝不动。
最后,谢春酌回身,决定去元浮南身边找解锁按钮,结果回头就看见元浮南侧头看着雨幕之外……像是在看着高速公路下,被雨夜遮掩的草木与河流。
大概是察觉谢春酌的目光,元浮南回头望去,对他笑了笑。
“咔哒”,谢春酌听到了车门解锁的声音。
他怔愣,随即顾不上思索,立刻打开车门往外爬。
一离开车内,外面的雨就噼里啪啦地往谢春酌的身上打,打得他睁不开眼,身上被淋得湿漉漉,衣服全部贴在瘦削的身体上,手臂上的伤口如针扎般细细密密地疼着,血液融化在雨水里。
谢春酌在彻底爬出去之前看了一眼元浮南,元浮南还在低头弄车,好像仍然没有死心,想要卷土重来。
而不远处,段驰停下车,踉踉跄跄地朝他奔来,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更多车辆与人正在聚集。
在这种情况下,谢春酌忽然冷静下来。
他想到了一件事。
——元浮南必须要死。
第90章
元浮南说得没错, 他就是不信任他,不信任任何人。
可他们又有什么值得他信任的呢?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已,而他们所做的一切,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
人都是自私自利的。
谢春酌坐在地上, 雨水将他整个人淋得像是焉了的蝴蝶, 外套沉甸甸地坠着, 是蝴蝶翅膀。
他听见了一点震动的、细微的声响, 仔细听, 好像是引擎声。
这声音淹没在了雨水中。
谢春酌心神一动, 扭头朝旁看去。
那如一头已然死亡的巨物般的黑车正在颤动。
“小酌——”
段驰的声音远远传来。
他跑得很快, 但比他更快的是元浮南再次启动车的速度。
几乎是在他离谢春酌大约五十米左右, 那辆黑车就直接倒退,将破损的车头从护栏拔出, 转头就朝着谢春酌飞去。
前车灯依旧刺目地照着, 但因为残缺而显得闪烁,谢春酌闻到了很淡的汽油味, 他呆愣地看着飞驰而来的车,瞳孔地震,身体反射性地瑟缩,感到恐惧。
滋——
在剧烈的响声中, 车子停在了距离谢春酌一米远的位置。
所有人都停滞了,看着那辆车子, 不敢轻举妄动。
“……上来。”
元浮南在暴雨中声音是如此地轻,轻到几乎听不见,谢春酌仰头,透过针一般的雨与元浮南对望,什么也没说, 但谢春酌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理智告诉谢春酌,他不应该上车,让自己再度陷入险境。
况且就算他不上车,元浮南真的会撞死他吗?谢春酌私心觉得这几率不大。
所以在段驰撕心裂肺的呼喊下,谢春酌艰难地撑着地面,缓步往前方的车辆走。
他扶住出门,回头看了段驰一眼。
段驰离他很近了,近到谢春酌能看清他脸上的神情,也能看清他扭曲痛苦的模样,焦躁和怒意竟然完全浮现在脸上。
段驰现在看上去完全像个疯子。
他的离开会让段驰变成这样吗?
谢春酌一时间忘记了动作,蹙眉看着段驰,直到手下的扶着的车门突然动了一下,他一回头,才发现元浮南满头血,笑盈盈地看他,问:“舍不得了?不然我把段驰也捎上,来个三人行?”
虽是笑着,但元浮南脸上都是皮笑肉不笑,要是谢春酌敢点头,恐怕他现在都能回身去撞死段驰。
元浮南身上都是晕开的血,红彤彤一片,如果不是他睁开眼,清醒着,恐怕别人第一眼会认为他已经死了。
谢春酌没回他的话,坐上了车,车门破烂,但谢春酌关上后,忽然顿了一下,因为——元浮南没锁门。
“当然是因为锁不上了,这车真烂,当初还花了我几千万呢。”元浮南启动车辆,语气不满。
实际上这辆车现在还能正常驾驶都是奇迹。
谢春酌沉默不语,车子慢悠悠地启动,后面的车不远不近地追着,段驰的车辆被围在最中间,似乎是周围的车害怕他冲上来,导致事故的再次发生。
可谢春酌就是想要事故的发生。
他没看元浮南,也没说什么,看着后车镜内的那辆车逐渐驶离警车和其他车辆的围困,冲着他们飞奔而来。
那辆车在左侧方不远不近地行驶着,谢春酌心里想着事,雨水吹了一脸也没露出半点不悦和焦躁。
“又在想什么坏事。”元浮南突兀地问。
他用的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谢春酌怀疑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从被打晕开始,谢春酌就看不懂元浮南了。
难不成真的被鬼上身后就疯了吗?
谢春酌抿唇,还是没有理会元浮南,但元浮南像是启动了什么程序,突然开始说:“傅隐年死之后,我一直在做梦。”
这是谢春酌在乎的事情。
他看向元浮南。
四五月份天气转暖,可一但下雨,夜间气温骤降,加之此时的情况,谢春酌原本白皙的脸被冷得隐隐发青,愈发显得冷傲漠然。
他不笑时,像是不动声色炸毛的猫,爪子藏在底下,只要对方轻举妄动,就一定会给予致命一击。
“你为什么要捡起那座神龛?……当时你被鬼附身了吗?”谢春酌问。
元浮南直视前方,眼瞳有些涣散,他喃喃着,像是回忆。
“……我去找你的时候,看见了毁掉的车,行车记录仪竟然就掉在不远处,我捡起来了。”元浮南说到这里突然问,“你知道行车记录仪为什么会那么恰巧地出现在我面前吗?按理说,它应该和车,和傅隐年一起消失在火光里,但它出现在我脚下。”
段驰点燃了打火机扔进漏油的车内,爆破声引发了山体滑坡,即使火及时熄灭,也必须要有人将行车记录仪从车内拿出。
那个人如果不是元浮南,会是谁呢?
谢春酌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元浮南还在继续往下说:“拿到监控摄像头后我没有去修理,很神奇的是,我没有看内容,就知道傅隐年跟你有关系,所以我去了傅隐年阿公的葬礼,在葬礼上,有一块土堆突然滑落,带下了神龛,我看到那座神龛的第一眼……你知道我眼前浮现的是什么吗?”
紧随其后的后车发出嘶吼,似乎是段驰的声音,与此同时,警车的鸣笛声也在响着。
因为前面撞击的缘故,元浮南的车速开得一直不快,如果不是强制性逼迫谢春酌上车,恐怕他早就被追上了。
而元浮南现在的样子也有些消极抵抗的意思。
他对着神情紧绷的谢春酌说:“……是你。”
“我眼前浮现的竟然是你,是你穿着长衫,对着我笑的样子。”
元浮南忍俊不禁,“我一个混血,梦见了古时候的你正在御剑飞行,然后其他人全部喊你大师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别人也喊我大师兄。”
谢春酌骤然想起自己在电梯里面遇见的那只鬼,穿着的是立起来的长衫衣襟……
“你在梦里也杀了我,好巧,我在梦里也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元浮南莫名其妙地感叹,“……卿卿,前世今生,我们是命定的爱人。”
谢春酌闻言即使不明白,也依旧冷下脸:“别发疯。”
如果是这种梦,那或许跟男鬼有关联。但究竟有什么关联,谢春酌又不清楚。
谢春酌现在更在乎一件事:拿出行车记录仪的是谁,难不成……还有另外一个人躲在幕后吗?
光是想想,谢春酌就觉毛骨悚然。
元浮南则像是想把一切说个清楚明白:“……我进入梦里时,有时就会失去记忆,有一次,我进入了酒店,你正准备和段驰一起去见他的父母,好可笑,他居然要带你去见父母,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我就知道他完了。”
元浮南睨了一眼破碎的后车镜,追上来的车像一只失去了主人的疯狗。
当然,谁不是呢?
“被鬼附身是很神奇的经历,因为他所感觉到的,能传递到我身上……小酌,你的嘴唇真的很软,害怕攀着我身体时,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你被我拥有着。”
谢春酌攥紧拳头,才没让自己一拳再给元浮南鲜血淋漓的脑袋再来上一击。
车子开始越开越快了。
元浮南的话也说得越来越慢。
到最后,元浮南扭头看谢春酌,那双深蓝的眼眸在夜色雨幕中黑得如同一团墨,看不清看不透。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是小酌……卿卿……卿卿啊……”元浮南喊着卿卿,声音也轻轻的,“……我知道我今天一定会死。”
谢春酌瞳孔紧缩。
元浮南哈哈大笑:“没关系哈哈哈哈哈……”他疯子般地开怀笑着,旋即在下一秒,又严肃着脸对谢春酌说,“你要小心,还有一个人,一直在看着你。”
话罢,元浮南猛地扭转方向盘,直接从左侧急刹转弯,竟然是当路倒退朝着来时的路冲过去了。
后方的车全部下意识退让,忙不迭躲避的样子狼狈异常。
谢春酌不知道元浮南要做什么,他现在是真的害怕了。
他顾不得其他,连忙去拉元浮南手边的手刹,“你疯了吗——”
元浮南笑:“怎么了?宝贝,我正在依照你的想法去死呢。”
“你要是真想死,就不会这样发疯!”谢春酌怒道,“自以为是的家伙,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感激你吗!?本质上你还是为了你自己!”
你只是为了你自己找理由,合理地把一切怪在不爱你的爱人身上。
元浮南一怔。
“你爱我,却不能无私地爱我吗?”谢春酌见他顿住,冷笑。
然后趁着这间隙,迅速拉手刹,紧急看了一眼方向,又歪着身子狠狠地转了一把方向盘,最后在车速降低,又朝着侧方撞去时,咬咬牙,直接推开车门,护住头跳下——
“啊——!”
掉落这地面的一瞬间,擦伤和碰撞的疼痛使得谢春酌不由把脸皱成一团。
太疼了!
他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才停下,原先手臂上的伤口被水泡得狰狞泛白,地面上晕开的雨水像是血迹。
所有人都看到谢春酌跳车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元浮南再也没了倚仗,也像是谢春酌预估好的那样,那辆破烂的车撞向了栏杆,又打滑得转了两圈。
谢春酌正处在路边,他生怕殃及自己,下意识要挣扎着起身,却没想到,在这时,不远处一直紧随元浮南的那辆车突然出动,在元浮南的车靠近谢春酌却即将擦边离开的刹那,猝然飞速驶来,直接把那辆几乎算是废铁的车撞飞。
电光火石,谢春酌甚至看见二车撞击时弹射出来的火花。
元浮南所在的车被撞得掀翻在地,而那辆肇事车停顿片刻,竟是又朝前驶去。
“住手——!”
谢春酌听见其他几辆车的人停下车,打开车门往外奔来,企图阻止。
但无济于事。
谢春酌呆愣地看着段驰再次撞击元浮南所在的车辆,直到那辆车开始冒白烟。
段驰终于停下来了。
雨下得太大了,当一切安静下来,耳边眼前就只剩下雨声。
谢春酌被人扶起来,觉出了胳膊上剧烈的疼痛,他的左手臂骨折了。
而警方以及其他人员纷纷警惕地看向踹开车门,踉踉跄跄从内走出的高大男人。
段驰穿着黑t,额头流血,从脸颊上滑落,像是血色的泪痕。
他看见谢春酌后神情恍惚,下意识上前,但不等他靠近,就被反手摁压,抓着押向警车。
段驰经过谢春酌身边时,还一直回头望着他,不肯往前走,谢春酌经历了刚刚那一幕,对段驰有些恐惧,可在对上视线后,他发现段驰的情况不太对劲。
好像……什么好像……
谢春酌头痛欲裂,扶着他的人轻声安慰:“你可能有点脑震荡,等下我们会送你去医院检查的。”
谢春酌摇摇头,却说:“……先回警局。”
那人估计是想到了段驰,于是也没说话。
毕竟想必谁也没有想到,最后抓捕回去的人居然是段驰,至于元浮南……
谢春酌远远地看见警察人员爬入车内,将人拖拽而出,然后对着同事摇摇头。
没救了……
元浮南死了……
谢春酌明明该高兴,但他的情绪完全无法再度起伏,他怔怔地被人带起,送上车,被毛巾围着,手里被人塞过热水,像一只被迫流浪的小猫终于得到了解救。
一切都结束了吗?
谢春酌莫名其妙想起了元浮南最后说的那句话……还有一个人看着你,是谁?
谢春酌瑟缩,牙齿打战。
他蜷缩着,双手抱着肩膀,把脸埋进膝盖中,湿漉漉的一团。
警方工作人员看着他,安抚片刻,又无法做笔录,思虑再三,与同事说:“叫他家里人来接他吧。”说完还看了看谢春酌的反应。
谢春酌没有抗拒。
最后工作人员走到一边,调查后播打了电话,“……嗯,对,在槐安路43号的警局……”
谢春酌无法思考,可是听到这话,还是不免思维飘散,想着是否是谢峰或者王思丽来接他。
但都不是。
大约一分钟不到,警局的门被敲响了。
所有人看过去,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从门外走进,手里拿着一把湿漉漉的黑伞。
他掸了掸自己身上的雨水,面容平静俊气,有种出乎意料的温顺。
是的,温顺。
谢春酌却只奇怪,为什么方宁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那么恰好的时机。
直到他听到方宁对着警察微笑着自我介绍:“我是小酌的哥哥,来接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