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100(1 / 2)

第91章 091 坑一笔&惊人的药价&都是认识……

他直接开口就开这么高, 舒今越当然要坐地起价啊,不然都对不起她在对方心目中的“贪婪的龙国人”这一称谓。

“不巧啊,前几天佐藤先生打电话来, 跟我说让我务必不要卖这尊铜人,先等一下,他下个月就能过来了。”

金贤重心内冷笑,“他出多少?”

“跟你差不多。”这话说得挺虚的, 体现了她的见财起意坐地起价。

“一万六,最多一万六, 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我不会再加。”金贤重眯着眼,冷哼一声。

舒今越适时的表现出惊喜、纠结、犹豫, 最终试探着问:“能不能再加两千?一万八, 一万八你拿去吧, 我会替你保密, 佐藤先生问起来我不会泄露你的身份。”

“我不怕你泄露。”

舒今越似乎是最后一张底牌用光了,终于狠心, “那就一万七, 一万七拿走。”

其实一千块龙国币对金贤重的身家来说算不了什么, 他在H国的收入很高, 但他就是看不惯舒今越这副坐地起价的小人样, 就是要压一压。

最后, 双方拉扯半天,最终一万六千五成交。

舒今越去自己屋里把那尊铜人抱过来,抱过来的时候还用旧衣服和棉絮左一层右一层的包裹严实,金贤重皱着眉嫌弃的打开,看见铜人的样子松口气, 仔细检查了三遍,连边角的地方都没放过。当然,其实他心里已经认定,舒今越这么贪婪的人,自己给到这么高的价格,她没道理还卖赝品给他。

就像普通人买东西的时候会觉得,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标价高的那家的品质肯定比标价低的更好、更真,这种当今越在手机上亲眼见着很多大学生上过。

这不,金贤重再三确认东西跟自己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一模一样,爽快拿钱。

舒今越就怕他不来,不怕他看出假,因为以她超绝的记忆力都没发现任何不一样的地方,他只见过一次,更不可能发现。

一万六千五啊,这样的H国人要是多来几个该多好啊?

当然,今越肯定是要现金交易的,不要存折不要支票,现金一分不少,不签署任何合同协议之类的东西,卖了以后就跟她没关系了。

“金先生这么财大气粗,又对中医的东西感兴趣,以后想要啥只管来找我,我肯定给你找来。”

金贤重嘴角抽搐,本来只要三十块就能买走的东西,最后被她坑了一万六千五,这换谁能高兴?

要是再跟她买别的,她还不知道要坑多少呢!

与其找她,不如找那个姓王的中年女人。

巧了,舒今越也是这么想的,把钱存好之后,舒今越又去王大姐家逛了一圈,着意寻找了一圈有没有啥值得自己回收的东西。

她累死累活,天天厕所不敢上的努力看病,一个月才几块钱工资,结果坑金贤重一把居然就坑到这么大笔钱!还上啥班,她得继续寻宝啊。

她始终相信,金贤重能买一尊铜人,就能买别的。

王大姐现在看见她可不会尴尬,“那姓金的去找你了吧今越?他花多钱买你那尊铜人来着?”

舒今越摇头,“我看那人不像什么正经人,没卖给他。”

“嗐,你这孩子真是,哪还有啥正经不正经的,只要他出钱,你就卖呗,钱肯定正经……话说他出到多少,上五十没?当时我可是算搭头送你的,没收你一分钱啊。”

舒今越好笑:可是你两百块硬生生卖了我一本菜谱啊。

“那家伙只出三十,想原价买,我不乐意。”

“哎呀你傻呀,三十就三十,反正我当时没收你钱,卖给他,你这三十就跟白捡的一样,三十块啊,不是三块,你这这这……”王大姐心痛得无法呼吸。

舒今越暗爽,心说她要是知道自己卖了一万六千五,是不是得疯?那好吧,这个秘密还是要保守住,一口咬死没卖,大不了过几天再请吴老师傅做一尊以假乱真的。

是的,她打算再做一尊,跟卖给金贤俊那尊一模一样,连手艺人特殊的独一无二的记号也再做一个。

嘿嘿,她将来有用!

离开王大姐家,今越又去废品收购站,给以前接触过的几位老师傅发了几根从二哥那里顺来的香烟,让大家要是收到中医相关的书籍或者旧物都去告诉她一声,她高价回收。

这里的人都是人精,以前这话今越也说过,但从没一个人真的去找过今越,可自从王大姐从今越这里赚了两百块的事一传出去,大家伙的心思就活泛起来,一个个笑眯眯地站起来。

“好啊小舒,你最近都忙啥呢?”

“就学校的事,整天瞎忙。”

“上学挺累的吧?”

舒今越跟他们瞎聊几句,这才优哉游哉地离开,王大姐的“成功案例”应该还是有一定鼓励作用的,只要有人帮她留意,到时候遇到合适的,花多少钱她都愿意。

***

到年底,中药厂的分红下来之后,徐端也从外地回来了。

赶在春节前一天,他匆匆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舒文明叫到一旁的屋子里,关上门来谈了很久,似乎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今年日子好过,舒家直接跟李家村那边买了两头大肥猪,家里吃饭的人多,说是一头不够吃,这可把李家人给惊讶坏了。

他们家二十多口人都只舍得杀一头,舒家除掉舒文韵这个常年不在家的,满打满算也就十口人,居然要杀两头?

就这,舒文晏一家四口也不经常回老屋吃饭啊。

李妈妈惊讶归惊讶,还是给他们挑了最肥的两头大猪,直接让他们在李家处理好,一块块卸好再带回城里,现在舒家老屋腌了满满两大缸肉,厨房灶台的墙上也挂满了一条条的腊肉,一根根的腊肠。

舒今越在屋里自己看书,出来的时候就见徐端和舒文明正撸着袖子在门口洗猪头,两个大猪头没舍得吃,都等着徐端回来呢。

“叔叔,你家哪儿来的猪头?”有小孩问。

“当然是猪身上割下来的呀。”舒文明故意做个鬼脸,吓得小孩哇哇叫。

猪头外面那层皮烧黑,洗干净露出焦黄之后,还需要切成几块,一块块的清洗里面,俩人洗了半个小时送到厨房给赵婉秋,这才擦擦手进屋里。

“你俩商量啥呢?”

“一个月前,浙省温市开始办私人营业执照了,我听胡阿姨的意思,我们这里也快了,最迟年后一个月就要开始办理。”

今越挑眉,“你想让二哥先办一个?”

徐端点头又摇头,“到时候我也要办,胡阿姨那边的消息是,从下个月开始,国家会鼓励私人或者村集体办企业,我们有证的话会优先获得贷款。”

他现在缺的就是钱,这个消息无异于雪中送炭。

舒文晏眼睛一亮,“你确定?”

舒文明哼一声,“大哥你消息不行啊。”

舒文晏讪讪的闭嘴,胡领导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消息嘛,但无论啥年代,有消息就有准备,有准备就能比别人更多一点胜算,老二和妹夫这次是真打算要好好干了。

以前三地跑,都是小打小闹。

“打算贷多少?”舒立农小声问。

“每人贷三万。”舒文明说的,但他贷出来的额度不用,要并给徐端。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三万块!贷款!

舒文晏坐不住了,“这么多,万一亏了咋办,贷这么多,要用啥作抵押?”

“咋,这贷款还要抵押?”

徐端没出声,舒文明给大家解释:“这次的贷款政策不一样,无抵押物的话可以找担保人,我是用房子抵押,徐端找的担保人。”至于找谁,他没说,但大家都知道,他关系广,多的是人能找到。

三万块,这是要大干一场了啊,舒文晏心里隐隐有点羡慕,他以前不得志的时候想当官,觉得能去政府单位上班就好了,此生无憾了,可真进去干了几年发现,里头能人辈出,他顶多会写点材料而已。

在外人看来他“当官”了,可只有自己知道,他不过是一块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只会写材料的边角料而已。

反倒是徐端这样,跳出体制单干的,更能施展手脚。

想着,他忽然又想起个关键信息——“老二你哪儿来的房子能抵押这么多钱?”

十六号院这间正房,现在房子再怎么涨价,顶多六七百,他还能靠这个作抵押?

舒文明露出一个很不以为意的笑容:“我在金鱼胡同买的。”

“啥?”舒文晏跳起来,“啥时候的事?金鱼胡同的房子你真买了?不是,买房子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吗?”

可再看家里其他人的表情,他们都知道。

“好啊好啊,合着就欺负我一个人是吧,就瞒着我是吧,你是怕我抢还是怎么着?”舒文晏彻底疯了,气疯了,本来心里就酸酸的,现在发现全家都知道老二买房子就瞒着他一个人,“都把我当外人,呵呵。”

众人也有点尴尬,以前老大不靠谱,有啥事他们也不敢让他知道啊,但这几年看着倒是像个人了,大家也瞒着瞒着就瞒习惯了。

舒文晏气哼哼地回家去了,只留刘慧芳和孩子们在老屋,舒立农立马就要跟刘慧芳解释。

“爸,您不用解释,我知道是他自个儿作的,就他以前的不着调,不让他知道也是好事,不然他还以为您和妈怎么补贴文明了呢,少不了又是一场闹。”

舒立农松口气,老二和今越买房子,他倒是想补贴来着,但他没钱啊。

吃过饭回屋,今越躺炕上,徐端兑水来给她洗脸,“哪天去杀的猪?”

“腊月初六那天,每头都是四百来斤的大肥猪呢,李二哥的拖拉机送了我们两趟才送完。”当然,还有一些他家自己种的新鲜蔬菜,养的小母鸡小公鸡。

“妈屋檐下养的四只小母鸡就是他们家送的?”

“对,你这家伙,观察力还挺强,一回来就发现了。”

徐端给她热了一瓶牛奶,“正好,明天你在家看着点,我让人送台冰箱过来。”以后牛奶啥的就能自己放家里了。

“你哪来的?”她一个翻身坐起来。

“找尚书明买的。”

“不是,我是说你不是手里缺钱要贷款吗,怎么还买这么贵的东西?”整个柳叶胡同还没人家用上冰箱呢。

徐端笑着揉她后脑勺,“不缺这点,以后冰点西瓜葡萄也好。”

想到夏天的冰西瓜,舒今越觉得自己通体舒泰,“我那尊铜人卖了,现在有钱,要不就别贷款了吧?”

徐端摇头,无论她有多少,那都是她的,他不可能用她的钱去创业,“你留着,自己要做点事也行,不想做就存着,慢慢花销。”

“我现在可有四万块呢,再怎么花销也花不完。”至于做事投资啥的,她暂时还没想好要干啥。

徐端好笑,“留着吧,你前年不是说想做女同志用的那个卫生巾,我听人说日国那边的技术还不错,你正好可以往这方面考虑考虑。”

他不说,今越都差点忘了,在胡奶奶去世前一段时间,她确实有过这个想法,但后来康永新和胡荣胜帮她问了一圈,目前国内还没有专门的卫生巾厂,加上工作一忙,她也就打消了念头。

“可是我也不认识日国那边的人啊,人家有技术也不会给我用。”

徐端看着她的眼睛,“你给佐藤美子看过病,这些就是你能利用的资源。”

今越有点羞愧,“可是我师父跟我说,医术是仁术,不能图回报。”所以她这几年虽然看了很多病人,但除了正常的诊费和偶尔的药费,她并未从这件事上获得多少直接的“好处”。

“你给她看病的时候,肯定不会想着要从她身上得到回报,你帮她解决了病痛,甚至挽救了她的生命,你掌握的依然是仁术,不对吗?”

今越点头。

“但你后续因为跟她成为朋友,她帮助你,就属于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你觉得这是你从为她看病之前就谋划好的吗?”

今越摇头。

“所以,等你把这些人品可靠,德行不错的人,变成你的朋友,这就是你的资源。”

今越点头,这倒是,她确实很喜欢佐藤美子这个小姑娘,她从日国给她寄来很多漂亮的明信片,很有意思的手工艺品,她都开开心心的摆在自己屋里的书桌上。

能跟这样善良可爱的女孩子成为朋友,她很高兴,很自豪。

“所以,当某些时候,需要朋友的帮忙,你完全可以大胆的开口,帮不帮是他们的事,但不开口就是你的损失,人在该开口求助的时候不开口,会丧失很多机会。”

舒今越想起上辈子,要是她能在去给乡里县里某些领导看病的时候说出自己的遭遇,或许有人就愿意帮她一把了呢?

这辈子想来,她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只会让人觉得愚蠢。

明明手里握着那么多有用的资源,却一点转化能力都没有。

徐端笑起来,“你现在手里掌握的这么多资源,要是被有心钻营的人看见你不会用,气都得气死。”

“那你是不是嫌弃我笨?”

徐端摇头,亲亲她,“你是专业技术人才,本来就不该把时间浪费在钻营人际关系上,但多结交一些品行不错的朋友,是好事。”所以,对她的朋友,他都很宽容,能帮则帮。

当初在乡下对她多有照顾的王红萍,后来给她工作机会的姚青青,让她逐渐阳光开朗不再内耗的李玉兰,为她牵线搭桥接触到专家团队的莫书逸,他都记着她(他)们的好。

“你只要记住,你跟他们的友情是靠自己的医术和人品赢来的,你们是平等的关系,你有什么难处可以朝他们开口,不要羞于开口。”

“没事,慢慢学吧,学不会也没关系,以后有我。”他只是觉得,万一自己不在的一天,她能在这个社会游刃有余。

***

徐端的加入让舒家这个年过得格外热闹,姚青青估摸着以后都不会来舒家过年了,因为从今年开始她跟着莫书逸回京市,陪未来公公婆婆过年。

除夕夜在舒家过,初一今越小两口回徐家和徐平一家三口过,初二跟着徐端去拜访胡桂枝和蒋老爷子,初三则是其他亲近的人家和朋友,一连五天都在外奔波,等到正式上班之后,徐端和舒文明开始忙贷款的事。

今越则是继续到街道办上班,日子似乎还跟以前一样,但又明显不一样了。

以前病人来看病,穿的都是黑白灰,顶多再加个工人蓝,但这个年一过,好像大家身上的颜色多了起来,有红的,绿的,黄的,甚至有些年轻人还穿上了皮衣和喇叭裤。

尤其是天气变暖之后,人们脱去了厚重的冬衣,露出里头各种颜色鲜艳的线衣、衬衣,让人感觉春天来了。

而就在这个春天里,佐藤美子一家又来了。

这天,今越刚放学回到家门口,就看见整个前院空荡荡,“平时这个点儿,大家都忙着做饭啊,咋今天一个人都没有?”

就连老妈和舒老师都不在,倒是中院闹哄哄的。

今越快步走过去,就见大家伙正围着佐藤一家问东问西,今越隐约听见一个名字“山口百惠”,这是赵大妈家老三媳妇儿,正在问佐藤美子,见没见过山口百惠。

佐藤美子红着脸,很害羞,但也很礼貌地回答:“我没见过,但我朋友见过她,下次你需要的话可以帮你拿一些签名照。”

居然说的是中文!

今越还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她只能说一些简单的英文,中文一句听不懂,现在居然已经能说长句子了!

虽然语速慢一点,但她很认真的在用中文跟龙国人交流,今越对她更有好感了。

“佐藤先生,好久不见。”

佐藤走过来,跟今越握手,“我这次不请自来,是来感谢你的。”

原来,自从拿着今越治鼻炎的药物回国后,冬樱花盛开的时候,佐藤夫人吃了三次,到现在春樱花盛开的时候,她的鼻炎居然直接一次都没犯过。

去医院五官科和变态反应科都检查过,结果人家两个科的医生都告诉他们,佐藤夫人既不是花粉症患者,也不是过敏性鼻炎患者。

“以前我太太一到冬樱花盛开的季节就打喷嚏、闭塞、鼻痒、流清涕,严重的时候呼吸困难,但今年她一次也没发生过,中药真是太神奇了!”

佐藤激动地大声用中文说,其他人听见,笑着强调:“不是所有中药都神奇,是咱们今越开的中药神奇。”

“药是一样的药,但用多少,怎么配,这才是关键。”

佐藤哈哈大笑,他们为人热情又大方,主动把带来的糖果分发给大家,又耐心解答大家关于日国的问题,衣食住行文化政治经济,哪怕是再小再无聊的问题,他都会耐心解答。

别说,大家都觉得他这人不像日国人,更像龙国人。

李大妈甚至问:“老佐啊,你家祖上是不是有龙国血统?”

佐藤一愣,“你连这个也知道?厉害,实在是厉害!”

这下,连舒今越都惊讶了,心说李大妈本来是想攀关系,咋还被她歪打正着了。难怪她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就发现他会讲中文,对于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来说,应该是使用英文的频率超过中文才对。

“我的祖母是龙国胶东人,祖父是我们国家青森县的渔民,当年我祖父跟随捕鱼船来到胶东,认识了我的祖母……”

那时候正是清朝末年,老百姓日子难过啊,佐藤的祖母小小年纪就在海边讨生活,为了一口吃的,就跟着他们去了日国,在那边结婚生子。只不过她自己不识字,也不会写信,身边又没有懂中文的人,不得已与胶东的亲人断了联系。

“老佐,那你没来打我们国家吧?”李大妈有点紧张地问。

于是,所有人都停下正在说的话,静静地看着佐藤。

佐藤连忙站起来,很诚恳地说:“我们家没有,因为我的祖母不允许我们这样对她的祖国。”

生怕大家不信,他继续解释:“祖父祖母生育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大成人的只有我父亲和一个姑姑,我姑姑只有一个女儿,是一位商人,我父亲有包括我在内三个儿子,但我们都没有参战,我可以发誓。”

他低下头,“因为我的同胞对你们造成的伤害,我很抱歉。”

一家三口齐齐鞠躬,十六号院的邻居们也是讲道理的,没有再纠结这个敏感的问题,聊了一会儿就各回各家吃饭吃了。

“舒医生,我们这次来,是想询问一下,你的鼻炎药还有没有,我想帮我们朋友买一点回去,他们全家都是花粉症患者。”

今越点头,“有是有,但中医用药讲究望闻问切,一人一方,虽说都是鼻炎,治法和方子可能都不一样,我的鼻炎方子只对这几类鼻炎有效……”巴拉巴拉,说了半小时。

佐藤听得连连点头,“理解了,但你的方子确实是对我们日国目前流行的几大鼻炎类型都有效,就是什么肺气虚、表气虚的,我不太明白,能不能帮我写一下,回去我请我们国家的中医斟酌一下?”

现在,他都不叫汉方医了,而是叫中医。

舒今越答应,把几大证型写下来,“药要配齐的话,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你们这次会待多久?”

“因为还要回去上班,最多只能待三天。”

今越有数了,连忙把方子写好,让徐端去找康永新。

她虽然对佐藤一家挺有好感的,但她不会把自己的鼻炎方子直接给他,而唯一能保住自己秘方的办法就是直接备药。

康永新也很上道,明白她的意思,连忙找上苏副厂长和孙大龙,加上徐端,四人一合计,干脆就把所有需要的药材打成粉末,按照配方比例组装,外头再用上一个漂亮的印有龙国元素的纸袋密封装好,再以三副为一个单位,装进孙大龙制作的精美的木盒子里。

直接用饮片,他们也怕遇到小林那样的人,一片一片的扒拉药材,直接就把秘方给破解了,到时候钱赚不到事小,被他说是自己发明的,那就亏大发了。

徐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够稳妥,又要求在密封纸袋上统一印上“今越中药”四个字。

本来像这种没有生产批号的东西,中药厂是不能包装的,但苏副厂长现在跟今越关系好,对赚日国人的钱这件事他非常热衷,指挥着孙大龙,极尽华丽、精美之能事。

拿到样品的时候,今越看着这精致漂亮的小盒子咋舌,“这要不说的还以为是什么首饰、丝绸、化妆品之类的精致的东西,谁能想到是中药啊?”

至于海关那边,徐端去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不仅涉及到今越的药,还可能涉及将来大量龙国中药材出口,必须特事特办。

没有先例,那就摸着石头过河,没遇到障碍,说明路走对了,要是踢到脚了,那就换个方向。

对包装同样震惊的还有佐藤一家,他们上次的饮片今越就随便用报纸这么一包,这一次他们准备先带五人份的回去,结果给他们包装得这么好,这么精致,这么漂亮!

佐藤美子看着那些漂亮的木盒子,眼冒星星。

“今越姐姐,这些盒子……我是说要是有多余的话,能不能送我一个?我拿回去当装饰品。”

今越笑着答应,孙大龙就住他们院里,要多少有多少,甚至他能做得比这还精致还漂亮。

聊了一会儿,在徐端的鼓励下,她终于开口:“不知道你们在日国那边是否认识做卫生巾生产加工的,我想在龙国可能也会很需要这份技术。”

目前龙国女性大部分还是用卫生带,条件好点的会多买几条替换着,或者用刀纸,没条件的就只能用草木灰,很容易得妇科病。

在这件事上,赚不赚钱不重要,她就是觉得自己想做点什么,她想用几年时间,让广大农村妇女也能用上干净、卫生、无菌的卫生巾。

佐藤没说话,似乎是在消化这几句话,美子却张了张嘴,很是兴奋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父亲的姑姑就开设有一家造纸厂,他们厂里有卫生巾,我见过!”

今越眼睛一亮,看向佐藤。

佐藤看向自己夫人,“是这样吗?”

因为一些私人纠纷,他和自己这位姑姑平时联系不多,只知道她是商人,好像是开公司的,但具体做什么他不太清楚,平时人情往来和祭祀这样的大事都是佐藤夫人在准备。

“是的,我上次听说他们厂因为效益不好,准备把这项业务关停。”

徐端眼睛一亮,“那烦请几位帮我们问一下,如果她要关停这个厂的话,里面的设备能不能折旧卖给我们?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愿意花合理的价格购买,同时从原有工人中聘请几位经验丰富的过来为我们做技术指导。”

佐藤答应下来,说回去问问他姑姑。

舒今越松口气,冲徐端眨眼,看来跟“病人”开口求帮忙,其实也不是那么难,这不是利用与被利用,她相信自己已经是美子的朋友了。

至于五份药,今越没打算收钱,但佐藤说是给人带的,一定要给,今越咬咬牙,直接来个猛的——“我在里面加了很多名贵药材,我们国内产量也很低的,所以成本比较高,一个疗程就是一盒,一盒就按三十块龙国币吧,收个成本价。”

“收个成本价”可真是一股浓浓的奸商味啊。

她小心观察着对方的脸色,心说对方要是接受不了这个高的价格的话,她下次就改口,说减掉一些名贵药材,降低了成本,但药效是一样的……嗯,反正就欺负人家不懂这些,全凭她这张嘴怎么说吧。

果然,佐藤面色一变,“不行。”

“那我就减……”话未说完,徐端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先别说话。

果然,佐藤站起来,显得有点激动,“太便宜了,你这价格太便宜了,不行。”

“知道舒医生是非常真诚且淳朴的人,但我回去不能跟他们说真话,如果他们还要继续买的话,你一定要提提价格。”

淳朴的舒今越:“???”

啊?三副药吃掉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这还便宜?她平时诊费都才一毛钱,药钱一分赚不到,因为都是盖了外配处方的章,病人自己拿着处方去外院抓的药,赚多赚少都是外院的事,跟她没关系啊。

徐端轻轻拍她肩膀以示安慰,转头笑着问佐藤:“那以先生的看法,这样的药物在贵国应该卖多少合适?”

佐藤认真地想了一下,又用日语跟妻女交流几句,最终三人一致点头:“按照我们国家的收入水平和其它药品的价格,舒医生这么好的药,换算成龙国币的话至少应该卖一百元龙国币。”

舒今越:“???”

直接翻三倍?她做梦都不敢做这么大的!!三副药吃掉三个月工资,就是后世的莆田系医院也不敢这么黑吧!

不对不对,人家说的是按照日国目前的经济发展水平和物价水平来算,不能对标龙国,不然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奸商了。

“既然如此,那就拜托先生回国后帮我们为朋友解释一下,这五盒就先按照舒医生说的三十块一个疗程,龙国有句老话说朋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而佐藤先生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至于以后还想再买的,对不起,得按一百块的价格来。

佐藤这种直肠子,当场就被感动得不行,“徐,你真是个好人。”

今越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徐端更有奸商气质好吧?

等着一家子离开,今越整个人还是轻飘飘的,说实话她自己的配方她知道,就那么几味药,成本顶多两块钱,这还得是每一味药都选用最好的道地药材,把外包装的价格都算进去了,喊十块她都心虚,左一个补丁右一个补丁的打,可徐端这一开口就是一百块,就是那啥也没这么暴利的吧?

徐端却很是正经,“刚才送他们出去的时候,我顺便去打了个电话,问过了,你这样的情况,如果后续还有日国人要买的话,你需要马上去注册一个商标,申请一个批号,还需要一家有进出口贸易资质的公司……”巴拉巴拉。

“不过,你上课就行,别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明天把身份证和户口簿给我,我去帮你办。”

徐端这人平时话不多,但做事历来干净利落,说办就办,没几天就把所有资质和证件办下来,舒今越还真不用操一点心。

当然,她现在也没时间操这些心,因为上大三后,她的课程更紧张了,理论课程学完,完全进入临床科目中来,每一本教科书都有三四厘米那么厚,一个学期要啃掉五六本,就连神童林珍都受不了,开始熬夜奋战了。

舒今越的成绩,前两年算总成绩的话只能排在班级七八名左右,但从这个学期开始,医学无关学科都结束了,她忽然直线飙升,一下子窜到了林珍前面,成为第一名。

用林珍富有斗志的话说,她必须反超回来。

而舒今越也不是轻易认输的,她可要牢牢把住第一名,从小到大第一次体验当第一名的感觉,她想在上面多嘚瑟几天。

于是,舒今越疯狂的看书,疯狂的学习,别的像她这样年纪的姑娘,下了班放了学不是看电影就是逛街,她倒好,一回家就看书,钻房间里大半天不出来。

其努力程度,仅次于当年备战高考。

***

这天,她正努着力学着习呢,忽然又听见牛大妈的声音,整个人烦躁得不行,真想给这老大妈扎一针。

自从上次拒绝她们之后,母女俩跟牛皮糖似的,没脸没皮的贴上来,磨着今越帮她们忙。

今越打开医药箱,在几根毫针里挑着,心想用哪根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今越?”

舒今越推开门一看,“爱红嫂子?”

俩人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孙爱红和蒋卫军跟徐端是铁磁,这个今越知道,他们结婚的时候两口子还带着小虎子来了,前几天蒋卫军还说改天带着孙爱红来她们大院玩。

“你们家住这儿?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孙爱红不耐烦地瞥了牛大妈一眼,“你可以走了,你说的神医舒医生我认识,不需要你介绍。”

牛大妈有点怵她,总觉得这女人像个女罗刹,她小声道:“我家小芳跟今越一起长大,感情好着呢,小芳开口,今越肯定会帮忙。”

舒今越冷声道:“我再重申一次,我舒今越跟牛小芳就不是什么朋友,也别拿她的事来烦我,再烦我报警了。”

牛大妈咽了口唾沫,不敢再说话,她今天是真有求于今越。

孙爱红把门一关,叹气,“原来她们说的就是你啊,这倒是不好麻烦你了。”

“怎么说?”

孙爱红在板凳上坐下,身形笔直而挺拔,一头短发精神极了,挺长时间没见面了,她还是那么英姿飒爽。

“这个牛大妈的女儿牛小芳,正在跟我姐夫谈对象,准确来说是前姐夫。”

“那爱红姐的姐姐,就是……”牛主任那住在精神病院的前妻。

她的神情一下子沉重起来,点头,“嗯。”

“相信你们应该也听说了,我姐前些年精神不正常,去医院一检查发现是什么狂躁型精神病,因为有严重的自伤倾向,出于安全考虑,只能让她暂时住进精神病院。”

这么些年,他们一直都在找医生给她看病,但医生没少看,药没少吃,她的病情不仅一点没好转,还愈发的严重。

这三年,她更是拒绝服用任何药物,要是强行给药的话,她就自己拿头撞墙,最严重一次直接撞得头破血流,这下彻底吓到孙家人了,他们再也不敢逼她看病吃药。

“就这么吧,至少她还活着,要是逼急了,她真的会……唉。”

孙爱红拍拍今越肩膀,“该做的检查,该吃的药,我们都试过,就差没电.击了,但一点用也没有……我们家人也放弃了,这几年没有再看医生,你也不用跑这一趟了,我今天就当来你家玩,蹭顿饭。”

今越却正色道,“嫂子,我想去看看。”

第92章 092 奇怪的精神病&电话机&改变命……

孙爱红的姐姐名叫孙爱兰, 姐妹俩从小跟随爷爷奶奶在老家长大,她们母亲死于难产,父亲是蒋老爷子身边的警卫员, 直到时局稳定之后才把姐妹俩接到身边抚养。

“我奶奶是个很传统很胆小的农村女人,姐姐这点很像她,我却是我们家的异类,她们说我更像爸爸, 我天不怕地不怕,总是调皮捣蛋给家里惹麻烦。”刚被接到京市去, 就敢跟父亲领导的儿子打得难舍难分, 她跟蒋卫军的缘分就是靠打出来的。

“那时候,家属院里一听见孙爱红的名字, 大人摇头, 孩子撒腿就跑, 简直把我当成了混世魔王。”

“而我姐姐不一样, 她从小温柔、文静,害怕跟任何人起冲突, 后来我爸给她安排进百货商店上班, 做的也是很简单的卖货工作, 而我则被他老人家一脚踢进了军营, 跟蒋卫军、徐端一起长大。”

跟她和蒋卫军的不打不相识不一样, 孙爱兰的姻缘非常坎坷。当年孙老爷子在外头, 好几年没回家,时局混乱也收不到信件,在家的祖孙三人都快饿死了,正好隔壁邻居给了她们二十斤粮食救了她们三条命,孙家奶奶为了感谢对方, 约定将来把孙爱兰嫁给他们家孙子。

这算是定了娃娃亲,谁知道后来孙老爷子出息,把她们接到京市享福去了,邻居一家也觉得这亲是结不成了,就给自家儿子另外找了一个女孩。

谁知那儿子却非常痴情,跟孙爱兰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说自己一定要上京市去问清楚,如果他们家不愿结亲了,他才同意家里另找。

“后来,他真的一路走一路问,找到了我姐,我姐也是愿意跟他结婚的,就连我父亲也觉得答应好的事不能反悔,即使两家人的境况大不相同,但婚后他请蒋卫军他爸给安排个工作,把他带出农门,自己再帮衬一下,日子也能过下去。”

要是事情到这里,那就是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了,可惜并不是——

孙爱兰的未婚夫回到家没多久,被发现脸色蜡黄、肚子大起来,一开始以为是他在路上节衣缩食导致的“大肚子病”,过段时间就好了。谁知后来肚子越来越大,送到公社医院说治不了,让去县医院,结果县医院说是感染了血吸虫病。

大家也不知道他是在老家就感染了,还是去找孙爱兰的路上感染的,反正医疗条件有限,发现的时候也晚了,治了三个多月人还是没了。

倒是孙家这边听说他生病,还专门帮忙联系了老家市里的医院,安排他转院治疗,出了不少医药费,不过也没能挽救他年轻的生命。

“从那以后,我姐的情绪就不太对劲,不爱笑了,整天神情呆滞,不知道想什么。”

但日子还是得继续,没多久她们同单位的另一个临时工售货员一直对她穷追不舍,孙老爷子也想她快点走出来,用一段新感情帮助她走出伤痛,看那小伙子也还不错,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本来我不赞成,但我年纪太小了,我爸不可能听我的,加上姓牛的一直保证,以后会对我姐好,他不介意我姐心里有人,他一定会照顾好我姐,帮我姐走出阴霾,我爸才同意的。”

孙父从来就不是在意门第之见的人,想着反正自己职位还不错,正好是在百货系统里,找个这样的女婿也不错,自己能捏着他的工作转正和升迁,将来他也不敢不对自己的闺女好。

舒今越听到这里,心里大骂牛小芳母女不是东西,这样的情况,事件间隔那么久,那孩子怎么可能不是牛经理的亲生孩子,她们挑拨这种事也不怕天打雷劈!

而最不是人的还是牛经理,他老婆什么品行他不信任,居然去信任牛家母女俩,她甚至怀疑牛经理一直不愿离婚就是想继续占孙家便宜,继续沾孙家和蒋家的光……说实在的,要不是他老丈人姓孙,孙家又跟蒋家关系好,他一个临时工怎么可能当上三百货的经理。

呸!

舒今越感觉自己拳头硬了,“不管能不能治,我都想去看看爱兰姐,可以吗?”

孙爱红点头,“我姐这样的病情,姓牛的要想另找,其实我们没意见,我还宁愿他赶紧找,别再去烦我姐呢,但他那找的啥玩意儿,牛家母女俩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

“你都不知道,为了劝他们离婚,牛小芳可是煞费苦心,说要给我姐找个好医生,说不定能治好我姐,但前提条件是我们家要同意姓牛的和我姐离婚,我还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呢!”

就是没想到,这个“好医生”居然是舒今越。

今越也是无奈苦笑,有这样上不得台面的邻居,今越都觉得柳叶胡同风水有问题,怎么尽出这种破事。

孙爱红会开车,自己开着蒋卫军的吉普车来的,俩人来到孙爱兰住的书城市精神病院也很快,就十多分钟车程。

孙家人很明显是这里的常客,她们刚走到门口,护士就跟孙爱红打招呼:“孙同志又来看你姐了,她现在正在晒太阳。”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今越跟着孙爱红身后走过去,那是一个用铁栏杆围起来的天台一样的地方,栏杆上晾晒着几块床单枕套枕巾之类的东西,不知道是谁的。

那里很安静,只有一个女人,正安静地坐在太阳底下阴凉的地方,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孙爱兰跟孙爱红长得不太像,孙爱红是鹅蛋脸,英姿短发,身形也纤长,而孙爱兰皮肤有种病态的白,大眼睛,瓜子脸,长发披散着,看起来有种很文艺很破碎的美感。

她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栏杆外的大树,一会儿低头写几个字,有时候就是拧着眉头,似乎在思索……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正在野外写生的画家,或者苦心斟酌用句的诗人。

舒今越心说,精神病还真是个奇怪的病种,生这个病的人千奇百怪,有的衣衫褴褛哭笑无常,有的赤足裸.奔疯狂打砸,而有的却像个安静的画家。

“姐。”

孙爱兰回头,冲孙爱红笑笑,“你来了,最近工作忙吗?”

“还行,这两天正好休假,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孙爱兰没说话,视线看着远处的天空,“还是老样子,不发病的时候很正常,发病的时候……就那样。”

舒今越目瞪口呆,她居然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发病什么时候正常?!

要知道,很多精神病人要么完全不知道自己发病,不知道自己不正常,要么是内心排斥、抗拒承认自己有病,而孙爱兰的态度,太冷静了。

要是不知道前情,她真的不会把她往精神病患者身上想。

“这位是舒医生,医术很厉害的,我请她来帮你看看,可以吗?”

孙爱兰这才看向今越,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她礼貌地冲今越颔首,这是她第一次正视眼前这个小姑娘。

“我的病治不好,不用看了。”

“她跟以前的医生不一样,她是中医,我家小虎子的高烧就是她退的,小虎子爷爷脑梗也是她把脉把出来的,你就让她看看吧,说不定能有收获呢?”

孙爱兰摇头,明显是拒绝治疗的样子。

舒今越也不好强行上去给她把脉,这是最基本的尊重,而孙爱兰……嗯,她记得来的路上孙爱红说过,她的情绪不能激动,一激动就会犯病。

她犯病跟别的精神病人还不一样,她不会乱打乱骂,轻的时候她只会瞪着眼睛不睡觉,一整夜一整夜的闭不上眼睛,有时候能持续四五十个小时;严重的时候会到处乱跑,莫名其妙脱光自己的衣服,甚至会把头撞到墙上、门上。

她知道自己会犯病,但家里人从不敢告诉她脱衣服的事,只说她会伤害自己,所以把她送来精神病院治疗,她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而这样一个几乎不会伤害别人,只会自伤的精神病人才是最不能受刺激的,因为她很有可能走极端,所以今越不敢勉强她。

俩人离开精神病院,坐到车上,孙爱红叹气,“其实她不发病的时候,我总有种她从未生病的感觉,你看她明明好端端的,能交流,能吃东西,自己生活也能自理,这哪里像生病呢?”

是啊,这就是个正常人。

她递过一沓资料,“你看一下,这是这几年我们做过的检查。”

精神科的检查主要就是靠专业医生谈话评估,以及量表评分,脑电图检查……但奇怪的是,医生评估和量表都没有什么明显异常。

今越估摸着,这些是在她清醒的时候做的,一个“正常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异常。

“脑电图一开始清醒的时候做是正常的,医生建议还是得发作期做才能采集到信息,于是有两次发病的时候,我们把她绑在床上……但奇怪的是也没有什么异常的放电现象。”说起那两次,孙爱红愧疚,她觉得对姐姐挺残忍的。

那么瘦弱一个女人,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伤害任何人,却要被死死的绑在床上,像动物一样。

今越没时间安慰她,她仔细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报告,是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没有异常放电,一次还能说得过去,两次都这样……这样的结果表明,她的脑子里是真的没问题。

孙爱兰的症状主要以睁眼不闭、脱衣狂奔、自伤为主,所以医生还给她做了全身性的检查,以排除其它系统的疾病,什么X线检查、什么心电图、肝肾功、甲状腺……现有条件下能做的,都做了。

且除了对人体有伤害的,其它检查都是每年一次,连续十年都是正常的。

如果光看这沓厚厚的资料,所有人都会觉得孙爱兰是个正常人,而且是正常人里非常健康的,几年都不会吃一次感冒药那种。

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今越想到刚才她一直拿着的本子,“爱兰姐本子上写什么?”

“哦,这是我姐生病后的老毛病,刚开始她会记不清自己发病后发生了什么,所以自己想要拿本子记录下来,但压根没用,真发狂的时候也想不起了,倒是养成个习惯,平时也会拿本子写写记记,譬如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吃了什么东西,睡了多长时间的午觉。”

这倒是有点像刻板动作。

“我看她很珍视那个本子,你们有没有看过她在上面写的内容?”

孙爱红一边开车一边说:“蒋卫军也这么觉得,说可能在上面找到我姐生病的原因,但我们都找好几年了,她的每一个笔记本我们都查看过,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不过,她是真的宝贵那东西,发病的时候,她项链、耳环和手表都丢过,有时候衣服裤子自己脱了都不知道,但本子却一直不会忘。”

这本子,似乎是她的执念,写点东西,似乎是她的肌肉记忆。

舒今越觉得这病有点奇怪,要是再配上一点诡异的音乐,有点像恐怖片的感觉了。

“不过,只要她不发病,这样其实也挺好的,不跟姓牛的过了,其实她才是真正的解脱。”孙爱红叹口气,“我爸是个老古板,总觉得人这一辈子要结婚了才算真正成人,他才放心,却不知道,嫁给一个不爱的人,有多痛苦。”

舒今越附和,这年头的大家长,谁不是这样呢?就连五十年后,这样的家长也不少。

“离了好,就是可怜我侄子,今年还要参加高考,可千万别影响到他。”

今越想到烦人的牛家母女俩,打算提醒她一下:“这母女俩又蠢又坏,你们注意一下,不行把你侄子接回姥爷家住段时间,等高考完再说。”

“这倒是,多谢你提醒,回头我问问小孩意见,他同意我就去接。”

“我说个事,你别生气啊。”

孙爱红看了她一眼,可以说,舒今越是她看着“长大”的,以前的她给人一种单纯、天真、比较好骗的感觉,就是那种情绪会写在脸上,毫无城府,又特别容易相信别人的笨笨小女孩的感觉,所以人们总会忽略她的真实年龄,觉得她就是徐端的“侄女”。

但现在,她不一样了。

说不出具体哪里不一样,孙爱红就是觉得,她现在不会把她当成小辈,而是当成跟自己一样的理智、成熟的成年人看待。

“嗯,你说。”

“她们可能是挑拨了牛主任,说……说……”

“说我侄子不是他亲生的?”孙爱红笑起来,“我都能猜到,不瞒你说,要不是知道我姐的品性,我也会有这个疑惑,等你啥时候见了我侄子就知道了。”

牛主任的长相平平无奇,甚至因为脱发和油腻,显得有点丑陋,看这意思是他儿子长得比他好看很多?

今越倒是有点好奇了,这个小牛长什么样。

回到大院,今越刚想回屋看书,见徐端正带着人在客厅里鼓捣,“这是干啥?”

“给家里装部电话机,这样就不用跑出去打电话了。”

舒今越咋舌,她记得莫书逸也想装电话机来着,但去邮政局和电话局问过,成本非常高昂,而且没关系批不到条子基本装不上。

“不用多少钱,这是蒋老爷子说的,你现在做的是为咱们国家创汇的事,要各部门全力配合。”

舒今越:“啊???”

不是,她没想到鼻炎药这事连蒋老爷子都知道了。

而老爷子发话,不仅钱花得少,就连工作效率也非常高,短短两天时间,舒家的电话机就能用了!

不管大家怎么看稀罕,今越第一件事先给几个好朋友告知一声,以后打电话直接打到家里来就行,不用再打到街道办了,第二件事就是联系佐藤。

“舒医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次的鼻炎药效果很好,我的五个朋友吃了你的药后,鼻炎症状得到有效缓解和控制,按照临床数据来说,完全解除率高达80%,部分好转则是20%,总有效率100%。”

舒今越好笑,“这是因为样本少啊。”

“不不不,他们现在正在拜托我继续购买,我想问一下,三天之内你们能准备好的最大数量是多少?”

今越尽量忽略他奇怪的翻译腔语序,“你们要多少?”

“不瞒你说,除了他们的亲人和朋友之外,还有一位在私立诊所从事五官科工作的朋友,他的病人可能会非常需要。”

“那三十份?”一份默认就是一盒,一个疗程。

“不够不够。”

“五十份?”

“一百份吧,至少,不能再少了,三天之内。”

舒今越心说,这点量对中药厂来说倒是不算多,但钱的话……

“一百元一份,总价就是一万元龙国币,我会马上汇款。”

舒今越咽了口唾沫。

“付款账号就是上次徐端君说的那个公司吗,我会很快付款,你先帮我备药。”佐藤顿了顿,“上次徐端君关于卫生巾厂的提议,我姑姑说会考虑,但目前还没答复,等有了答复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挂掉电话,舒今越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意识到,这钱是真他爹的好挣啊!!!

以前她为了凑几百块买工作的钱早出晚归蹲鬼市差点丢了一条小命,为了卖掉一根人参乔装打扮费尽心思装东北小伙子,可最终也才得到75块钱,可现在,仅仅是一个自己惯常使用的验方,仅仅是把它打成粉末,仅仅是加了一点华丽的包装,居然就能一口气卖这么多钱!

不知道哪里不一样,她就感觉自己挣钱的难度在降低,挣钱的数量在上涨,但明明这些本事她以前也有。

康永新那边接到电话也很意外,听说他们还要这么多,倒是不含糊,“行,我现在就跟苏副厂长汇报,保证按时完成任务。”

这也就是舒今越有这本事,她给他,给苏副厂长,给厂长和书记,还给好些个工人都看过病,而她每次看病的时候,坚决不多收一分钱,所以当她需要用到厂里的资源时,厂里就破例接了她这个“外单”。

要是别人,想都别想。

要说前几天今越对“资源”两个字还一知半解的话,这个电话让她醍醐灌顶。

很多时候,开口并没那么难,而要挣钱的事,都是需要互相协作帮忙的,没有任何一个商人是通过闭门造车单打独斗成功的。

学会积攒资源很重要,但使用资源同样也是一种很重要的能力。

***

这一万块到账后,舒今越瞬间成为拥有五万元存款的小富婆,走路都有点飘了。

“我说今越,你现在是不是发大财了,咋这么嘚瑟?”舒文明上下打量她。

“有那么明显吗?”

“果然是钱能明目张胆啊。”舒文明夸张地叹气,“你要是有钱的话,能不能给我做点投资,我最近正缺钱。”

“什么投资?”

“我想去赣西省一趟。”

今越挑眉,“还想做羽绒被?”

“嗯,这东西成本不高,我能扑腾两下。”

“不试试羽绒服?”

舒文明唉声叹气,“好的羽绒服比羽绒被还贵几个倍,我扑腾不动。”

今越想了想,“但我们石兰省的气候,羽绒被这东西一年两年赶新鲜有可能,要论起以后的长远发展,我觉得还是羽绒服更有市场。”对于舒立农那样的老一辈来说,他们觉得厚重的大棉被才是最保暖的。

而且,今越想的是,从频率上来说,羽绒服一个人会有很多件,但羽绒被,两个人有一床就够了,衣服可以经常换,被子一床就够盖好几年的——市场潜力太小了。

“要想挣大钱,还是得挑个大点的池子。”

“我知道你说的道理,但没那么多资金。”他名下贷出来的三万块全借给了徐端,他手里也就万把块钱,就做不了多少羽绒服,更重要的是得押款。

现在还没到夏天,羽绒服最好卖的时候是秋末冬初,钱投进去至少得等半年才能抽回来,这么好的环境,这么热火朝天的年代,别人吃肉喝汤,他就这么干看着?

外头的世界一天一个样,错过了这个夏秋,不知道明年环境会不会有变化?有野心的人谁会错过这个机会。

当然,他执着于做羽绒被,就是他当年因为这事被抓过,心里还是有点疙瘩,有种“想要扳回一局”的执念在里头。客观来说,这确实是个很大的市场,自己要是有足够的资金投入进去的话,绝对稳赚不赔。

舒今越也是想到这茬,有点犹豫,“你让我想想。”

晚上徐端回来,今越跟他说了二哥的提议,“你觉得这事我能投吗?”

“能,但不要全投,留一部分,不用多久还有用处。”

“卫生巾厂的事吗?”

“对。”徐端拍拍她肩膀,“睡吧,我去洗洗。”

“洗啥,我不要。”

俩人几乎两天都会洗个澡,但要说“洗洗”,那就是单独洗屁屁的意思,他俩都比较注重卫生,似乎这句话也成了开启夫妻生活的钥匙。

但平时俩人都不会说,默默的洗就是了,专门说出来,有点羞人。

徐端笑着,低声说:“那我不洗了,等做完再洗?”

“你这人怎么这样。”

今越懒得搭理他,自己先上炕,裹在被窝里,没几分钟,他就这么光着膀子来了,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一个高大,一个纤细,一只肌肉线条明显的长臂搂在她纤细的腰肢上,今越只觉得那胳膊比冬天的大炕还烫,烫得她眼泪汪汪,只能紧紧回抱住他,任由他驰骋。

在再次昏睡之前,舒今越想,嗯,下次该换她来驰骋了,上次就是她驰骋的,累是累,但快乐也是加倍的。

***

第二天,今越经过一夜考虑,给二哥的羽绒厂投资了一万五千块,因为她没时间参与具体的管理,就还跟以前一样多投钱,舒文明则是专门去了赣西省一趟,一待就是两个月,在那边找了一位老师傅,交学费学了一个月。

他想从小作坊做起,无论是羽绒的进购、处理、网体的缝制、料坯的制作,还是面料、衬里的选择,他都亲力亲为,自己先学一遍,学会了,再琢磨找人做的事。

从宋小弟手里买来的鸭绒,因为白菜价,处理得也不干净,运到石兰省后,他需要亲自进行挑选、清洗、清除杂质、晾晒,还得进行蓬松化处理。大型厂里都有专业设备,小作坊没机器怎么办呢?

纯手动。

而这就需要一批做事细致的工人,最好是临时工,用人的时候开工钱,不用的时候就省下各项人力成本。

“这好办啊,我让你赵大妈她们几个来干,要几个人?”赵婉秋说着,拿出今越给她配的老花镜戴上,“你赵大妈她们眼神比我好,杀鸡身上的小绒毛都能剔得干干净净,到时候你把要求一说,带着她们做一遍,保准没问题。”

舒文明其实也不想找年轻人,因为这种活计太简单了,没啥技术含量,从一个合格的老板的角度看,找年轻人工资要求高啊,大妈们一天最多一块钱就够了。

很快,赵大妈、冯大妈等六人悄咪咪来到舒家,听了舒文明的要求,都不用他示范,她们自己就会做了。

为了做这活计,舒文明还专门在隔壁院里租了个大通间作为专门的场地,大家每天早上年轻人上班后就过去,干到年轻人快下班的时候回家做饭,时间过得很快,三个星期之后,买回来的鸭绒就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她们悄咪咪的来,悄咪咪的走,大家一开始也没注意,但16号院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诶老赵家的,你们和老冯家的这是去哪儿了?都好几天没看见你们了。”

“嗐,外面有点事,去帮几天忙。”

“帮谁的忙啊,能忙过来不?不行就让我们跟你一起去呗?”

李大妈也在旁边说:“我们不要钱,让我们也去帮忙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赵大妈假笑,心说你不要钱,那这世上就没有要钱的了。要是平时高低得怼她几句,但现在因为拿着工资,还要替文明保密,也不好节外生枝。

不仅她,其他五个大妈也是这么想的,大院反倒是罕见的平静,一片祥和。

舒今越却不知道这些事,即使知道也不着急,现在上面鼓励私人开办小厂,只要将固定雇佣工人数量控制在范围内就行,加上二哥可是办了证的,即使真有人去举报也没啥。

“不用担心,前几天北城区有人做鞋被举报,结果接到举报的人去现场核实过,一切都在政策范围内,回头就把举报者批评了一顿。”徐端停好车子,小声说。

小两口也结婚几个月了,今越的朋友倒是来过他们家,但徐端的朋友还没来过,上次今越给孙爱兰看病未果,倒是提醒了她,是该请朋友们来家里坐坐,认认门头了。

他们把买回来的鱼和牛羊肉拎到厨房,赵婉秋正忙着蒸米饭,徐文丽一边往灶膛里加柴火,一边嗑瓜子,婆媳俩小声聊着胡同里的八卦。

“牛小芳还真要结婚了,这次跟那牛经理真成了?”

赵婉秋点点头,“昨天遇见你牛大妈,她可得意呢,说到时候也要像咱们家今越一样,请在石兰宾馆,这扭头就来找我帮她找找关系,他们不知道去石兰宾馆办婚宴该找谁,还说事成能给我红包。”

牛大妈全家都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凡是许诺的好处不在办事前给的,那事成了就更不会到位了,这是当年李大妈的惨痛教训。

“不是,妈你还真想要她好处啊?”今越进屋,把牛羊肉递过去,徐端则把三条活蹦乱跳的大草鱼拎到井边处理去了。

“你妈我眼皮子就这么浅?”赵婉秋好笑,“我当时就拒绝了,说我也不认识人,这些事都是徐端办的,你猜她怎么说?”

“她见我不愿找徐端帮忙,居然说要去找孙爱红她爸出面,让他去找宾馆说情。”

舒今越和徐文丽齐齐张嘴,简直叹为观止:牛大妈这脑子是当真被驴踢了吧?!

女婿二婚办婚宴,居然要去找前老丈人帮忙订酒店?!

光把这句话发到某书上,都能离谱到重新起号的地步!

而等蒋卫军一家来到之后,舒今越又听到一个更劲爆的消息——牛小芳居然怀孕了!

“难怪他们要着急结婚,原来是珠胎暗结了,呵。”孙爱红在今越家沙发上坐着,小虎子和其他孩子出去大院里野去了。

今天来的人不少,有十几个呢,都是徐端的朋友,有的是一起长大的发小,有的是部队的老战友,全家一起来,光孩子就有好几个。

“爱红和今越妹子说啥呢?”有个妇女挤过来,今越记得徐端介绍过的,这是他战友杨国栋的爱人,杨国栋还在部队上,但调到石兰省军区来了,已经是旅长级的领导。

她笑着对今越说,“今越妹子被这群皮猴子吵得脑壳痛了吧?等你们以后有了孩子就知道咯,没有的时候想要,有了吧,恨不得又塞回去,太气人了。”

今越笑笑。

“你们结婚也有段时间了,开始要孩子了没?咱们徐团的年纪也不小了,比我家老杨小五岁还是四岁来着?”

这也太热情,太直奔主题了,今越笑笑,嗯嗯啊啊的答应着,很快岔开话题。

而杨嫂子也是个粗线条,很快被新话题吸引了注意力,因为今越和孙爱红聊的是看病的事,她好奇啊——

“爱红你姐的病啊,治不好就算了,反正现在她也好好的不是?等你外甥上大学后,她也就没啥牵挂了。”

孙爱红也这么觉得,孙家全家都这样觉得。但舒今越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她就是觉得,孙爱兰不该是这样的命运,她可以没有爱情,可以没有婚姻,但她至少要有尊严。

一个成年人,不受控制不分时间地点地把自己衣服裤子脱光,她清醒之后要是知道自己干过这样的事,该怎么难受?

无论男女,这是基本的为人的尊严。

不过,跟今越的发愁不一样,朋友们倒是对小两口的新生活送上美好的祝愿,还对这顿饭赞不绝口。

赵婉秋这几年练出厨艺,只要拿出红烧肉、糖醋里脊和溜肥肠这三道拿手菜,就没有人不夸的。

对于徐端婚后搬来丈母娘家住的事,朋友们更不会多说一个字,就连大院邻居也说不出什么,甚至隐隐羡慕,这样时不时买鱼买肉的女婿,谁家不稀罕啊?要知道人家住的房子可是今越的,不是舒家的。

既然是两口子,住谁房子也没那么大区别。

***

对于老舒家正在忙的事儿,李大妈打听不出什么,只能干着急。

但租了今越房子的杜家媳妇范秋月却是个心思细腻的,她历来话少,在大院里的存在感就跟以前的钱家母女俩一样低,历来只低头做事,从不说谁家是非,却又没有钱大妈那种隐隐的小聪明贪小便宜,所以大家对她的好感胜过对钱大妈。

这天,她愁眉苦脸走进十六号大院,不知道明天孩子奶奶的八十大寿该咋办。

她男人杜爱国虽然是书城市人,但家里兄弟姐妹多,年龄相差大,他这个最小的弟弟下乡这么多年,回来啥都没了,在街道小学代课的工作还是求爷爷告奶奶才谋来的。

结果这个月学校工资推迟发放,又正好赶上婆婆的八十大寿,兄弟姐妹们说好要给过一次,说好每家出八块钱。杜爱国每个月就二十三块的工资,偏偏这个月还迟发了,手里左挪右挪,攒出五块,还差三块不知道上哪儿弄去。

一想到到时候就他们家出不起这钱,少不了又要被哥姐几个嘲讽,范秋月就一点也不想上婆婆家。

公婆和伯子姑姐都觉得,当初杜爱国回城就不该带她和孩子,多少知青都是离婚回来的,偏偏他带三个累赘回来,婆家人对她一点好脸色也没有。

正想着,差点跟人撞上,她连忙说:“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注意。”

抬头一看,居然是前院舒家的老二,今越的二哥。

她忽然灵机一动,“文明兄弟,我……能不能跟你聊两句?”

舒文明这两天有点头疼,他自己倒是学会了,但做料胚需要点技术含量,还得会点裁缝手艺,几位大妈干粗活行,干这个就缺点技术,他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嗯,杜嫂子你说。”

范秋月的存在感太低了,他只知道她四处做短工打零工,他们家俩孩子也经常会去菜站附近捡烂菜叶子烂土豆,徐文丽会悄悄把要报废的不太烂的留给他们,他印象深刻。

范秋月压低嗓子,小心翼翼地说:“文明兄弟是想做羽绒袄子吗?我会,我去帮你做行吗?我以前在乡下我们村就是养鸭子的,我爸我叔几个都是赶鸭人,用不完的鸭毛我们都会用来做袄子,很暖和的。”

赶鸭人是一种很古老的职业了,对于石兰省的人来说,基本没听过。而范秋月的父亲兄弟几个,一辈子在外头风餐露宿,一去就是大半年,年初赶着瘦弱弱黄绒绒的小鸭苗出去,夏天赶着肥肥的大鸭子回来。卖给肉联厂的鸭子,杀下来的鸭毛,也没人去收,大家就这么寻摸着自己做点袄子穿。

见舒文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打听赵大妈她们做啥的,是我看见她们几位大妈身上沾了鸭绒毛,我从小跟这个打交道,所以猜出来的,她们没跟我说过,你别误会。”

舒文明心说,原来如此。

这范秋月也是个用心的,李大妈天天追着问她们干啥,甚至还干过尾随她们的事,愣是没“查出来”,人家范秋月啥也没干,甚至都没往跟前凑过就能知道她们在干嘛。

关键是,她嘴巴严,知道了也没往外说。

“行,那你跟我来试试,记住我这里需要保密,别往外说,要是做得好,咱们一个大院的我也不会亏待你,做不好我也没钱养闲人。”

他跟新来的邻居没啥交情,自然不会对他们客气。

可怜?世界上可怜的人的多了去了,他舒文明只看有没有能力,不看可不可怜。

于是,两个小时后,看着她熟练而迅速地用鸭绒做出一个包裹严实、针脚紧密的羽绒服内胆后,整个人眼神都变了。

舒文明仔细检查她的成品,想挑点毛病,愣是什么都没挑出来,因为实在是太完美了,他自认学习能力不错,在赣西省待了两个多月,怎么说也算学到点东西了,可跟范秋月都没法比。

她的技术娴熟程度,也就仅次于自己花钱请的那位老师傅。

“行,你今天就开始上班,每天两块钱的工资,可以按日结。”

范秋月一愣,“两……两块?”

她在外头打短工,累死累活一天也就五毛钱,还不够买半斤肉给孩子吃,可现在舒文明开她一天两块?!那要是天天都有活干,她岂不是一个月就能挣六十块?!那她的工资岂不是能比杜爱国还高?!

“你身边还有没有会做这个的?”

范秋月傻傻点头,“我们村的妇女都会做,跟我一样和知青回城的姐妹有三个,她们住在东城区那边,我能叫她们过来看看吗?”

舒文明点头,她立马跑去叫人。因为着急,还咬牙坐了一趟公共汽车,她告诉自己别心疼车费,千万别心疼,等挣了钱这都不算什么。

舒文明不知道她跑得有多急,只知道她来回只花了一个小时,而跟她一起来的三名妇女,身上的围腰还没解下,头上包着的头巾都是歪的。

来的路上范秋月已经跟她们说过,三人当场就顺利通过试工,当天开始上工。

舒文明倒不是着急这一天半载的,他就是觉得人家大老远的花了车费跑过来的,虽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但晚上可以多干一会儿,所以开一天工资给她们吧。

等到天黑之后,捏着热乎乎的两块钱,四个女人喜极而泣。

她们跟着知青丈夫回城后,一直没工作,婆家也没他们的房子,全被赶到外面租房,有的丈夫找到一份临时工工作,勉强能填饱肚子,有的连丈夫也没工作,一家几口就这么勒着裤腰带,到处打短工、捡烂菜叶子维持生计。

可以说,每一家都在等米下锅,这高达两块还能日结的工钱,简直就是家里的救命钱。

几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一个想法——只要舒家要她们干一天,她们就一定要把这些袄子做得漂漂亮亮,暖暖和和的!

而她们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个决定,改变了她们后半辈子的命运。

第93章 093 今越的抱负&第一次发病的诱因……

自从以范秋月为首的五员虎将的加入, 舒文明感觉自己的小作坊终于有点“厂”的感觉了。

她们五人做工熟练,配合默契,干活麻利, 不会多说一句话,连水都不喝一口,就为了不上厕所不耽误时间,好几次舒文明提醒她们下班时间到了回去吧, 她们都不想走。

“舒同志,我们拿了你这么多工钱, 就让我们多干两个小时吧。”

“是啊, 反正我们回家也没事干,时间还早呢。”

“孩子?不用管不用管, 他们自己能做饭, 他们爸也在, 爷几个饿了会自己弄吃的, 还会给我们留一份,咱们回家就能吃现成的。”

“不累不累, 我们一点也不累, 跟以前在乡下比起来, 这算啥呀, 一整天就坐着, 风吹不到, 日晒不着,动动手做做针线活,咱们农闲时节都不敢这么闲的。”

舒文明:“……”

这一个个的,就跟生怕第二天不让她们来干活似的。

工人给力,速度也快, 就这样,等到书城市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所有鸭绒全数变成绒乎乎的内胆了,只需要再准备面料和缝合就行了,而这也是最考验裁缝水平的工作。

作为精神大股东享有的待遇,今越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二哥跟她“汇报”小作坊的工作进度,听到这里,她倒是想起个事:“二哥,你快给咱们的羽绒服想个名字,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品牌了。”

舒文明也正有这个打算,“嗯,咱们上商场买衣服的时候,领子上还缝着商标呢,要不咱们就叫飞雪?这一听就知道是冬天穿的衣服。”

舒今越念叨两遍,觉得可以是可以,但好像不是很醒目。

“不行就从咱俩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字,这以后就是咱们的品牌了。”舒文明想到那画面,眼神里充满了斗志,“就叫明越吧!”

“当然,叫越明也行。”

舒今越眼前一亮,“好,就叫明越羽绒服!”至于谁的名字在前,谁的在后,她并不在意,明越叫着更顺口就是了。

徐端在旁边提醒:“先去把商标注册掉。”

三人一拍即合,甚至就在那儿设计起商标来,可他们一个看病的,一个当兵的,一个卖菜的,对绘画这事可谓一窍不通,“设计”的东西毫无美感可言。

折腾一个小时,看着扔了一地的草稿纸,舒今越觉得自己头都大了,“咱们别为难自己了,专业的钱就要让专业的人挣,去找个美术生吧。”

“对了,说起审美和缝纫,我觉得咱们不要自己折腾了,有位现成的大师傅在身边,干嘛舍近求远。”

“谁?”

今越笑着说:“赵大嫂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感激今越对赵大勇的“救命之恩”,每年入冬前都要给舒家人一人织一双手套,连最小的萌萌芽芽也计算在内,当然,今越的是两双。她织的手套大小合适,关键是还特别好看,无论花纹图案还是配色,都有龙国人自己独特的古典美。

舒文明一拍脑门,“对啊,她以前就是私底下给人做衣服的,裁缝手艺肯定好。”

说干就干,舒文明一看现在才晚上八点半不到,骑上自行车直奔赵大勇家。

这两年赵大勇跟着他去过几趟外省,加上职业的特殊性,确实也挣了些钱,这两年陆续买下两间平房,日子宽裕不少,儿子儿媳都生二胎了。

赵大勇媳妇一听舒文明的话,二话不说就要去帮忙,不说给赵大勇看病,还带着他走南闯北的挣钱,就是她手里的很多生意和老客户都是当年舒今越一手介绍的……可每年他们送点年礼,舒家都不收。

第二天一早,赵大嫂就推掉其它活计,来到舒家这边,开始跟舒文明琢磨起来。

至于今越,她只负责投钱和偶尔出点点子,其它的一概不管,主要是没那么多精力,现在虽然又到了暑假,但她的病人数量也越来越多,有时候一天就要看七十个号,就是市医院和省医院的专家也没这么大的门诊量。

当然,大型医院里的专家,不仅仅是门诊,还有住院部的工作,尤其是像莫书逸这样三十出头的年轻医生,那是需要两个担子一起挑的,加上院里和科室的其它杂事,工作量更是指数级的上涨。舒今越能在这么大门诊量的同时还保证每天看书输入,得多亏她不在大医院。

这不,正想着,那边蒋老爷子的电话就来了。

“今越啊,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看我老头子,听说前几天你们还请卫军爱红他们吃饭了?怎么把我落下了?”

老人家声音很慈祥,今越能明显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关爱,但又不是完全把她当成家里的小辈,似乎还隐隐有种培养的意味。

即使对方看不见,她还是下意识的站直身体,抬头挺胸:“蒋伯伯看您说的,您要是不嫌弃我烦,今晚我就去看您?”

老爷子高兴得哈哈大笑,“那可说好了啊,你喜欢吃的香米饭我让家里给你蒸上。”

今越估摸着,老爷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给她打这电话,应该是有什么事要说。晚上徐端不在家,下班后她自己回家拎了点老妈做的咸菜,也不是特别咸,就刚好能下着白粥吃,又回房拿了两瓶自己做的药丸子。

手里有胡奶奶那本书,今越手痒,忍不住就想自己做些东西试试,以前是逍遥丸,后来是补中益气丸、养胃丸、安神丸,效果都不错,成本也不高,送人也合适。

最近她刚好做了一些通脑丸,专门用来预防脑血栓和梗阻的,而蒋老爷子有脑梗的病史,吃这个正合适。

来到大院门口,她刚通报了自己的姓名,警卫员就让她进去了,舒今越熟门熟路来到蒋家门口,正要敲门,一个小炮弹就冲过来,一把保住她的腰,“婶婶!”

小虎子这孩子,自从他们结婚后,他就改口叫婶婶了。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稍微比他高半个头的黑瘦小女孩,女孩扎着两根羊角辫,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今越阿姨。”

舒今越摸摸她脑袋,“茵茵都长这么高啦。”

见今越姐姐还记得自己,茵茵高兴得露出一排雪白的小牙齿。自从她的病好之后,奶奶就经常让她来找小虎子玩,他们在大院里爬假山,在水池里捞金鱼,在草地上挖蚯蚓,整天在户外玩耍,皮肤晒得更黑,但人的精气神却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那个温柔胆小的小女孩,似乎一去不复返,就连蒋老爷子也笑着说她的光荣事迹:“上个月她还为了小虎子跟前头王老头家那个比她大两岁的孙子打了一架,把那小子压在地上打得嗷嗷叫,哈哈!”

蒋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笑着说:“这王老头,以前被我打得嗷嗷叫,现在他孙子照样被我孙女打得嗷嗷叫,哼!”

舒今越可不敢真的相信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平无奇的“老头”,但凡是能住进这个院子的,就不是一般人。

她只能陪着笑笑,把自己带的的东西送上,尤其是通脑丸,说明服用方法和注意事项,顺便再帮老爷子把个平安脉。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啥问题,倒是你,前几天有人跟卫生厅要人,点名要你。”

今越一愣。

“市医院的内科主任,好像姓金,专门让他们医院往上头要人。”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怎么想的?”

舒今越沉吟片刻,把心一横,说起自己的打算:“蒋伯伯,我以后还是想专心做中医,尽量发扬中医名方验方在治疗疑难杂症上的优势,同时也想好好收集整理一下中医典籍和文物,想……嗯,怎么说呢,我并不想去综合医院。”

见他依然笑眯眯的,颇有鼓励意味,今越大着胆子继续说:“说句不怕您笑话的,我觉得按照目前这个趋势,以后大型医院内的中医科可能连边角料都算不上了,而所谓的中医院里,每一个科室都向西化靠拢,以西医的标准为标准,最后搞得中不中西不西。”

这是后来她在手机上看见的,中医会逐步得到上层的注视,会得到帮扶,但却不知不觉在市场和资本的影响下,逐渐变得“面目模糊”。

“你的意思是,将来中医可能会失去自己的特色?”

何止是失去特色,根都快被人挖走了!

中医药便宜啊,那些暴利西药专利药当然要把中医中药打倒,再加上隔壁邻居虎视眈眈,大叫着“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了这个世界第一,他们就能上位,就能分配到更大的蛋糕了。

“从前几年开始,我发现一个趋势,日国无论是民间还是官方都在开始大力研究我们的中医了,不瞒您说,我真正的第一桶金就是通过卖中成药给他们而赚到的。”

而在将来的五十年中,他们对中医的研究投入之巨大,速度之快,成果之卓越,实在令人震惊。在龙国国内还在纠结中医到底没有用、中药到底有没有毒副作用的时候,成百上千的中医古方专利已经被他们抢先注册了,今越记得有人统计过,光《伤寒杂病论》里的二百多个方子就基本被他们注册光了,更别说那么多浩如烟海的中医文献里能挖掘出来的方子,足够他们马不停蹄不计成本的抢注。

张仲景是龙国人啊,他的医书是用龙族的文字写的,孙思邈、朱丹溪、张景岳、李时珍……这么多历史人物都是龙国人自己的,他们的著作和学术思想也是留给龙国人宝贵的精神财富,结果全他爹的被抢注!

这够气人的了吧?结果很快人家H国也会跟上,全世界中医药类专利中,日方占了70%,H国次之,而中医药根基所在的龙国居然连10%都不到,你说搞笑不搞笑?

而就在龙国国内还在为中药肝肾毒性这个损伤那个损伤吵翻天的时候,日国的中药材出口量已经占到了世界份额的90%以上,日国甚至转头来龙国的地盘上建设药材基地,利用龙国的种子、龙国的技术、龙国的土地,种出的药材以高价卖到全世界每一个角落,却不能打龙国的标识。

舒今越一直记得那位老教授在课上的恸哭:中医的根去了哪里?

当然,这些事尚未发生,今越不好明说,只是含糊的说了几句,她坐在蒋老爷子对面,喝了口温水平复下内心的愤慨:“我希望中医能保持自己的特色,能在自己的优势病种上发光发热。”

她举了几个例子,脾胃病和糖尿病其实都是中医的优势病种,但在多重因素影响下,将来的很多中医院科室,看这些病第一件事就是先做胃镜,先开抑酸护胃的制剂,先上胰岛素。

“做胃镜,西医比我们做得好,开抑酸护胃和胰岛素,西医比我们还熟练,那么我们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做什么呢?我们明明是学中医的呀,为什么要丢了自己的望闻问切四诊合参,为什么要丢了标本缓急、扶正祛邪、脏腑补泻和异法方宜【1】,为什么要忘了早在两千年前就总结出来的、并且这么多年一直在不断完善、进步的那么多治法治则?”

今越越说越难过,“我们最需要的是文化自信。”

文化自信,这四个字,才是今越将来想做的!

治病救人只是手段,她真正想做的是想让全体龙国人能够文化自信,坚定不移的喜欢、相信、使用中医药,坚信中医药文化的魅力,而不是什么都西化,什么都以西方的标准为金标准。

蒋老爷子一直放在膝头的手重重地拍了两下,“对,说得好,凭什么他们说的就是对的,凭什么要照他们说的做?我们也有自己的特色,我们应该走的是适合自己的路子,而不是照着他们的条条框框来执行。”

今越小声说:“我还想着,要是有一天,在这场角逐游戏中,我们能成为规则的制定者,这该多好啊。”

老爷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志气。”

“这半年来随着外界环境的变化,社会风貌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打开一扇窗,大家通过这扇窗看见外面的花花绿绿,这有好也有隐忧,年轻人们看电影开始只看外国的,穿衣服照着外国的流行趋势来,这没什么,老百姓过日子无非就是这些,可当有一天外国的电影和服饰不再纯粹,他们开始通过这些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向我们输出他们的价值观和规则,甚至开始把霸.凌、掠夺我们的规则当作天经地义时,我们应该怎么办?”

“要知道,最先接触最先受到影响的就是年轻人。”

老爷子长叹一声,靠在沙发背上,“年轻人的脊梁弯了,就会变成他们的奴才。”

“所以,我想让大家知道,其实龙国自己的电影也好看,自己的衣服也好看。”

她狡黠的笑起来,老爷子知道,她说的肯定不是单纯的“电影”和“衣服”。

“好吧,既然你有这份志气,那就大胆去做吧,年轻人。”

……

这次交谈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一直到晚饭做好,保姆也不敢来打断他们。

倒是小虎子饿不住,一会儿进来一趟,一会儿进来一趟,直到第五次进来,老爷子都气笑了,“吃吧吃吧,一天就知道惦记肚子。”

离开蒋家,被门外的风一吹,今越陡然惊醒,自己对着老爷子说这些“豪言壮语”,是不是太不稳重,太年轻气盛了?在他老人家面前简直堪称“大放厥词”。

但管它呢,她就是说出自己的想法,仅此而已。

现在实现不了,不代表她将来实现不了。

***

接下来一段时间,对于舒今越来说,好消息不断,先是佐藤那边又来了消息,说她的鼻炎药供不应求,虽然樱花季已经结束,但对于很多日国人来说,鼻炎并不是春天才会有。他们通过他那位开私人诊所的朋友,说还想买一些鼻炎药。

舒今越干脆让康永新和胡荣胜帮忙,给他们多备了一些,发过去后又入账两万元。

有了这笔钱,今越投资二哥的钱又回来了。

同时,徐端那边也传来好消息,他在倒腾几趟之后,手里攒了一些钱,开始准备做汽车配件厂。而他这个厂的选址,居然在深市。

“咋这么远,你们才刚结婚,他一去几个月,这会不会不太好?”李玉兰担忧地说。

她去年如愿生了个小闺女,今年已经能扶着椅子站了,小女孩长得很像尚光明,浓眉大眼瓜子脸,比一般小女孩英气,尚光明给她取名珍妮,但李玉兰嫌弃太洋了,改名叫珍珍。

小珍珍冲着今越吐口水泡泡,她爱得不得了,捞起来就是一顿猛亲。

“这么喜欢小孩,那就生一个呗?”

今越摇头,“我和徐端这两年都太忙了,至少等我们事业先打拼出来吧。”

萌萌芽芽、小妞妞、小珍珍,以及小鸡米花这些孩子的出现,让她渐渐也喜欢上可爱的人类幼崽了,生她很有可能会生,但不是现在。

“这事我俩意见统一,都不着急。”今越不开玩笑,他们现在可是严格执行避孕的,她不想自己大学没毕业就当妈。

“至于两地分居,其实也没什么,我相信他的人品。”

好嘛,李玉兰也不说了,主要是她也觉得,生孩子后生活立马跟以前不一样了,有种人生被打乱重新洗牌的感觉,现在孩子稍微好带些,她才有喘息之机。

“唉,还是珍惜当下的自由吧。”

李玉兰现在也是有女万事足,尚光明更是恨不得把闺女含在嘴里捧在手里,以前工作狂到一天在单位待十几个小时的人,现在一下班就恨不得飞回家。

麦壳和鸡米都大了,能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李玉兰现在的状态其实也挺好的,今越想起上次听刘进步说,牛主任打算把她往上提提。

“听说你要升了?”

李玉兰自信地笑起来:“嗯,本来牛主任去年就要安排我当妇女主任,但刚好赶上我生孩子,休完产假又让我去上了一段时间的夜校,提升一下学历,可能下个月吧。”

“恭喜啊玉兰姐。”

“说什么呢,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得亏你家徐端,不然我还来不了街道办,现在还在厂里打杂呢。”

她嘴巴厉害,脑子反应快,性格又开朗,很适合做群众工作,以前唯一的劣势就是学历,但好在她自己好学,受今越影响,每天都会看会儿书,认的字渐渐多起来,对平时工作一点影响也没有。

“牛主任这人,你别看他爱摆架子,其实还是挺会用人的。”今越想起自己刚去上班的时候,因为热情的乔大姐一直叭叭牛主任这样那样,连带着自己对牛主任印象也不太好,但这几年相处下来她发现,牛主任在那位置上也挺难的。

街道办事处里年纪大些的都是老油条了,以乔大姐为首的一班老大姐老大哥们,有事没事就爱到处闲逛聊天,老嘴老脸的,牛主任也不好说啥,当然也说不过他们。他升又升不走,使又使不动,他这个位置其实挺难的。

而这时候,他就很喜欢重用提拔一些有能力的年轻人,比如财务室跟乔大姐搭班的会计出纳就是年轻人,这样至少能帮她兜底一下,省得出什么大的纰漏。比如李玉兰,就去做了妇女工作,表面看着是专门解决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其实却是很考验人,很锻炼人的岗位。

这不,几年之后,李玉兰对基层群众工作已经信手拈来的时候,他就把她直接提到妇女主任的位置上来。

要知道,能做到这个位置的,至少都是乔大姐那样的年纪,李玉兰现在却还没到三十岁!关键她还没有一样正经学历!敢于重用她,大胆打破常规,牛主任还真对得起他的姓。

李玉兰也没待多久,聊了会儿就回家看书去了,今越去舒文明那边看了看他们的工作进度。

“目前所有内胆已完工,面料裁剪完毕,只需要缝合就行了。”

赵大嫂自己来了之后,人手还是不够,她又从自己常来往的裁缝手艺不错的妇女中挑了几个性格不错的过来帮忙,效率一下子就提上来了,而范秋月等四人的活计虽然做完了,舒文明也没让她们回家,而是先跟着赵大嫂继续做裁缝的活。

“一开始慢是慢点,但她们愿意学,现在干的都还不错。”

赵大嫂手巧,她带来的人虽然差着点,但她们做裁缝好,她只需要负责在每一块裁剪好的布料上绣上适当的图案就行。

“咱们只做女款也好,选的面料都是涤纶,颜色就白色、红色和黄色,谁能想到现在居然有这么鲜亮的颜色。”舒文明感慨不已,以前今越穿一件白色羽绒服,就当了一整年柳叶胡同最靓的仔,文丽闹着买了两件,也跟着风光了一年。

谁能想到短短两三年时间,市面上就出了这么多更鲜艳的颜色。当然,这一切源于上个月徐端从深市打来电话,让他赶紧去一趟。

一去,就是他从港城那边帮他联络到一个专门做涤纶面料的厂家,他们生产的料子颜色多样,有素雅的、鲜艳的,甚至还能做出既漂亮又防水的!

“港城比咱们发达了多少年啊,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一趟。”

他这次没真去到港城,只是在深市和那人见了一面,那人跟徐端有点交情,他厂里正好要出一批残次品,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给他的,但就是这样的品质,也依然惊艳了所有人。

实在是太鲜艳了,没有一个女人能拒绝得了!

且,赵大嫂还自己在面料上设计了三款花色,“玉兰、青竹和牡丹,都是咱们龙国人自己的审美,搭配上适合的颜色,你看漂亮不?”

他拎起一件即将缝合好的黄色羽绒服,只见左边心口和两只袖口的位置都绣着两朵漂亮的玉兰花,鲜亮中蕴含淡雅,底色张扬,花纹却很低调,今越相信任何一个年轻女孩都拒绝不了!

而这样一件外表漂亮的衣服,她还不是假把式,它里面还填充了足够的鸭绒,保暖性能大增,在灰扑扑的连太阳都少见的冬天,谁要是穿上这么一件,那不是人群里最亮眼那个?

而这样一件衣服,它轻薄,它方便,它还耐用,买一件至少能穿两三年,谁能拒绝?

反正,舒家的女人们都拒绝不了,“大嫂她们已经是说好了,到时候要每种颜色的给她留一件。”

舒今越笑起来,“我也每种颜色来一件。”

因为是第一年做,不确定销量如何,也为了减少工作量和失误,这批羽绒服做的全是均码,是按照普通人普通身材来的。

“二哥,我建议你再加大点产能,多做一些吧。”

舒文明眼睛一亮,“你也觉得咱们的产品只要横空出世就会一鸣惊人?”

难得他一口气用了两个成语,今越笑着鼓励他:“对,以我的直觉,是的。”

这么漂亮的羽绒服,不好卖才怪,而羽绒服这种东西,都是季节性消耗品,冬天过完基本就没什么人买了,要大赚一笔,就最好在入冬前全准备好。

“最重要的是,咱们要想把自己的品牌打出去,就要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一步抢占市场,抢得越多,以后赚得就越多。”

还是那句话,一件羽绒服能穿好几年,今年抢一波,明年其它品牌的市场就少了一部分,后年更少,而你不抢,就是给别人留机会。

他舒文明是这样的大善人吗?

舒文明一咬牙,“行,我再去借点钱。”

前期筹集的两万块已经花没了,今越想到还有别的事也要花钱,就没说,反正二哥将来是大老板,没有她的帮衬,他依然能成大老板。

舒文明最近忙得胡子拉碴,要不是徐文丽监督着,他连头发都想不起来理,以前大家都说他要当街溜子,可现在他比人家上班的工人还忙。

好了,没人说他了,都恨不得来他小作坊里挣钱来呢!当初笑得最大声的李大妈,现在也是最殷勤的一个,以前睡觉都在骂“老舒家的崽子真讨厌”,现在开口闭口“舒家兄妹几个就你最能干”,时不时还给徐文丽送点吃的喝的。

她算是看出来了,舒文明疼老婆,只要讨好了他老婆,随便吃吹两句枕头风,这事就能成。

不过,徐文丽可不敢收她的东西,她第一次跨进16号大院的时候,舒文明就给过她一条红色预警——远离李大妈。

是的,这几年她执行到底,无论好的赖的,千万别听别信别要别吃。

兄妹俩说笑着往家走,家里徐文丽果然正抱着一块香瓜咔咔啃。

“来,今越快吃,文明也来一块,可甜啦!”

“哪来的香瓜?”

“孙铁牛家送来的,说是他们家自己种的,我说他们也挺不容易留着卖了换点日用品,他偏要给,扔下满满一筐就跑了。”赵婉秋在厨房说。

她给中院的孙大龙和钱春花也送了点,这几次小两口但凡是去海子边网鱼都会给今越送点,每次抓到黄鳝都说不喜欢吃,给今越吃。

今越于是叼着块香瓜去找钱春花,却看见钱大妈正追着小妞妞穿衣服,她手里拎着一件厚厚的粉红色花棉袄,今越记得这是她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这年头衣服依然金贵,很少会有人扔到垃圾堆里,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运气,居然刨出这么件好看的几乎全新的衣服。

因为运气太好,她洗干净晾晒在院里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所以今越这个埋头看书的人也知道衣服的来历。

笨拙的钱大妈在后面追,嘴里“小祖宗”“小姑奶奶”的叫着,求她停下来,先把衣服穿上。

“不不,烫烫!”

原来是孩子嫌热,不愿穿,而钱大妈偏要给她穿。

今越一看今天这天气,还是很热的,大人穿短袖,让小孩穿棉袄?本来孩子新陈代谢就快,比成年人怕热多了。

她实在看不过意,“钱大妈,小妞妞不穿就算了,你给她换件薄一点的吧,别把孩子捂坏了。”

钱大妈干巴巴的动了动嘴角,“这……再不穿她就穿不上了呀。”

是的,花棉袄虽然是新的,可实在是小啊,小妞妞已经三岁多了,现在穿都只能勉勉强强,连扣子都扣不上,得用一根绳子拴上,要真等到冬天,里头再穿两件线衣毛衣之类的,衣服就更别想穿上了。

好嘛,今越都不知道说啥了,就为了把一件捡来的衣服的价值发挥到最大,非得大夏天的逼着孩子穿棉袄。

也就是钱春花不在,不然保准跟她吵架,太不靠谱了。

今越不打算管她的闲事,往后院走去,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个事,孙爱兰发病的时候,就是会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裤子脱光,会不会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衣服让她不舒服?

一开始,对于孙爱兰精神病发作时候的表现,什么干瞪眼不睡觉,什么脱衣狂奔,什么撞墙自伤,今越都觉得很正常,因为在临床症状统计中,这些都曾出现过。而她的注意力全在她拿着本子做笔记这件事上,这个刻板、重复的行为,让她觉得很不普通,但这段时间她又跟孙爱红去看过她几次,都没有什么收获,或许她的关注点从一开始就错了呢?

***

“什么?你说我姐的衣服有问题?”孙爱红接到这个电话,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我也不确定,就是忽然想到的,或许也不是,爱红姐明天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看?”

孙爱红很是感动,她没想到他们家人都放弃的病,今越居然跟着她跑了一趟又一趟,可因为姐姐的抗拒,她去了这么多次,连脉象都没摸上。

第二天中午,估摸着到了孙爱兰一贯的放风时间,俩人来到精神病院,还是在那个天台,孙爱兰依然在看天,记录,而栏杆上依然晾晒着几块床单。

笔记本上次今越已经看过,没什么特殊的,无非就是几月几号,天气如何,云彩如何,中午饭吃了什么,味道如何,报纸上看了个什么新闻,病区的谁谁干了件什么有意思的事。

流水账日记。

今天的孙爱兰,似乎心情很好,还轻轻地哼着一个今越没听过的调子,洁白的手腕上,一块磨得很旧的手表,在太阳底下反射出银白色的光。

今越忽然灵机一动,她假装对那块手表感兴趣的样子,“爱兰姐这块手表真漂亮,我能看看吗?”

她来过好几次,每次都安安静静的,孙爱兰不排斥她,于是点点头。

不过,她也不把手表取下来,今越走过去,蹲下.身,三根手指搭在她手腕上,眼睛似乎在认真地看手表,“真漂亮,这个牌子的手表很少见呢。”

“嗯,是我一位故人送我的,当年我们一人一只。”

今越当然知道,这是当年孙父同意她和未婚夫的婚事后,一对青梅竹马手牵着手走进百货大楼买的,算是定情信物。

那个男人,自己省吃俭用跋山涉水来找她,最后用所有的积蓄买了两块商店里最便宜的做功也不太精良的手表,从此天人永隔,她再也摘不下这块手表。

“嗯,不过我觉得你换只手戴可能会更方便,写字的时候不会磕到碰到,不然时间久了容易磨花掉。”

听了今越真诚的建议,孙爱兰果真摘下手表,戴到另一只手上,今越伸出三根手指帮忙……

很快,今越借口上厕所,离开天台。

所谓的看手表,其实她是在把脉。孙爱兰的脉象,是细数脉,说话间能看见舌苔,是淡黄的,舌质红,光看舌脉两项的话,是典型的阴虚,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而无论医院护理记录还是爱兰自己的说法,她除了口渴,想喝水,偶尔夜间出汗,也没什么异常的地方。

好像,就是一个很简单的,轻微的阴虚证。

但今越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来到孙爱兰的病房,因为孙父的安排,她单独一个病房,房间里干净整洁,床铺也没异味,衣服整齐的叠放在床上。

只见她从随身书包里掏出医用一次性手套,戴上,仔细检查孙爱兰的衣服——

没有异味,没有什么不该出现在衣服上的异物,什么针啊、刺啊、木屑啊、花粉啊,都没有,经询问她本人也没有什么过敏的物质。

甚至,每一件衣物都干净得过分,要不是洗白的衣领和袖口,上面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今越都要怀疑这些衣物有没有穿过的痕迹。

今越又检查她的枕头、被褥、单独的小书桌,同样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不过,可能枕头和被褥有段时间没洗了,颜色稍微有点点深。

今越猜,衣服是爱兰自己洗的,所以每天都能洗换,就很干净,但铺盖被褥这些是由医院统一换洗,医院这么多病人不可能天天换洗,所以就用得久一些。这也能理解,毕竟上辈子她就在手机上看过精神病人用床单紫.砂的新闻,她能洗自己的衣服,估计也是孙父打过招呼的,但床单被褥绝无可能,谁也不想担责。

“那就奇怪了,衣服上没有问题,难道真是因为未婚夫去世,导致郁郁寡欢,时间久了精神憋出问题?”

因为感情受挫或者恋人去世而受刺激导致精神失常,这在精神病中也不少见,所以当时医生在问起发病原因时,孙家人都这么说,病历上也这么记录,但今越现在怀疑,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未婚夫的去世对她来说真的是难以承受的打击,那么她应该会比较珍视未婚夫留给她的东西,比如她手腕上那块手表。

可她发病的时候,手表丢过几次,她都没注意到,反倒是笔记本都比手表重要,一次也没丢过。

如果真的是对未婚夫思念得无可自拔的话,她的流水账日记中,是不是也应该有一点表露?比如思念、怀念、哀伤之类的情感,但今越看完好几本日记,都没有这样的情绪流露。

***

“什么?你怀疑我姐当年发病的原因并非未婚夫去世刺激,而是另有隐情?”离开精神病院,孙爱红诧异的问。

今越点头,“一般精神疾病的发生,搞清楚第一次发病的时间、地点、诱因是非常重要的,你们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夜晚,我不在书城,姓牛的打电话给我爸,说我姐不对劲,她自己撞墙,嘴里念念叨叨,我爸当时就到他们家里看了,她已经意识不清,认不出人了,我爸当机立断把她送医院,医生用了镇静剂才让她安静下来。”

“当时姓牛的说,他睡着睡着,我姐半夜三更的忽然自己跑进卫生间洗澡,把身上的皮都搓破了,就跟身上有什么脏东西洗不干净一样,他拉都拉不住。”

今越有点奇怪,“爱兰姐平时很讲究卫生吗?”

“对,她从小就讲卫生,几乎每天都要洗澡,一天光洗手的次数就不下十次。”

今越在心里说:难道是洁癖?

再联系她一直拿着笔记本写东西的刻板、重复动作,难道孙爱兰天生就是强迫症?这样的话说明她内心本来就跟常人不一样,明显比别人脆弱,这种时候未婚夫的去世就是击毁她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不不,不对,她的未婚夫去世是十八年前的事,但她发病是在十年前,这十年里或许还发生过什么对她刺激很大的事。”

不然最“该”发病的时候是十八年前,而不是在婚后八年、有了一个七岁的儿子的时候。

“我姐对外甥很疼爱的,以前姓牛的一直忙工作,不怎么回家,孩子是她一个人带大的,无论刮风下雨都要接送,孩子要什么买什么……当然,孩子也没养歪,从小就很乖巧懂事,很小的时候就能帮他妈妈干活了。”

现在也是他一直坚持要给妈妈做治疗,怕一旦回家断药的话,她的病情会加重。

“姓牛的其实早就不想给我姐治了,是外甥一直坚持要治疗,每次交的费用没了,他都会去找他爸要钱,有几次为了逼他出钱还闹到单位去,所以父子关系有点紧张。”

“其实我和我爸也能出钱,但外甥倔强,说只要他们一天不离婚,这钱就给他爸出。”

孙爱红叹气,这几天她叹气的时间明显比以前多了,“你不用太过自责,治不好我们也能接受,不会怪你的。”他们早就接受了,只要不再恶化,姐姐即使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他们也愿意接受,愿意照顾她后半辈子。

舒今越却皱眉,既然儿子这么孝顺,母子关系应该也和谐,孙爱兰更没理由忽然在十年前发病,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半夜三更洗澡,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有点像什么后的反应,今越想了想,犹豫了。

孙爱红一边开着车,一边看她,“怎么,有什么想法吗?”

“爱兰姐以前洗澡,会半夜洗吗?”

“这怎么可能,谁无缘无故半夜洗澡,她虽然爱干净,但也不会干这种打扰别人休息的事。”

今越叹气,“我也就是一个猜测,你暂且一听。”

“嗯,你说。”

“要不,你们好好了解一下,爱兰姐在十年前发病的那个晚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我是医生,我就直说了,尤其是关注一下她当天或者几天前,有没有在非自愿的前提下被迫与人发生性.关系。”

孙爱红一脸错愕,继而是震惊和痛心,身为女性她知道今越的怀疑是目前最有可能的!

未婚夫的死亡要真把姐姐刺激疯的话,不应该是那个时候才疯,而深更半夜忽然疯狂的擦洗自己,这在心理上证明她觉得自己“不干净”,而每次发病严重的时候都会脱光衣服,这同样说明她觉得自己身上“不干净”,用脑袋砸墙,则说明她内心对自己是厌恶的……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她深吸一口气,平平稳稳地把车子开到柳叶胡同,“今越,你先回去吧,我现在就去找我爸了解当年的事,他当时接到电话就第一时间赶到他们家,应该是最了解情况的人。”

第94章 094 青花酒盅&芽芽天赋&“开个玩……

本以为这次能找准病因了, 今越的心头舒口气,有可怕的经历固然也可怜,但跟能把病治好比起来, 显然是后者更重要。

然而,舒今越的猜想再一次被证明是错的。

一个星期后,孙爱红给她打来一个电话,听语气是放松的:“当年我爸赶到的时候, 我姐还在卫生间里又吐又洗的,不愿出来, 也不愿意穿衣服, 我爸说他确定我姐身上是有伤,但都是她自己搓澡搓出来的红痕, 不是被人虐待出来的, 也确定没有旧伤。而当时去看医生的时候, 他还多留个心眼, 给找了个有经验的妇科医生,也说她没有经受暴力性.行为的痕迹。”

这事孙父回忆不算, 孙爱红还去找了当年接诊的医生, 查到当年的病历, 应该没错, 上面写着患者因不明原因呕吐、过度清洁而被送医。

“我爸当时就问过姓牛的, 那晚他们是在家吃的饭, 一模一样的饭菜他也吃了,他没有任何想吐的迹象,所以应该不是吃坏东西导致的。”

“就算吃坏东西,也跟皮肤没关系,不至于要疯狂洗澡。”

“我问过那段时间跟我姐关系密切的朋友, 还有她的同事,都说她那段时间反应正常,跟她在一个办公室的同事还说记得出事前几天,快下班的时候我姐还高兴地说,她的小狗找到了。”

“不是发病当天吗?”今越追问。

“不是,那同事说是发病前大概四五天,后来她还去上了几天班,都很正常,就是心情好像不太好,说狗还是没找到。”

“我姐以前养着只小狗,是姓牛的送她的生日礼物,养了好几年,感情很深厚,结果就在发病前半年,狗丢了,她难过了好几个月……”

今越连忙追问,“会不会就是跟这只狗有关?”

“应该不是,虽然我姐喜欢这只狗,但事情都过去半年了,应该也不至于。”而且狗丢失和疑似找到,都是发病前的事,不是当天,说明当天应该是受了别的刺激。

虽然线索到这里又断了,但今越还是高兴的,幸好孙爱兰没有遭遇那样的不幸。

孙爱红是真的不好意思了,孙爱兰的事今越太上心了,有时候她感觉比自己这亲妹妹还上心,回头跟蒋卫军一说,蒋卫军也是感慨不已。

“老爷子说了,今越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她不仅有技术,还有想法,这样的人注定不是凡人。”

“她对自己所在行业的钻研和投入,胜过我们这些普通人。”

蒋卫军都三十多的人了,在他的行业里待了二十年,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可跟二十五岁不到的今越比起来,他们似乎还是缺了点什么。

“你看老徐就一直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别的忙帮不了,就帮他家今越做点脏活累活,让她能集中精力干专业的事,你看他现在做家庭煮夫还做上瘾,都搬丈母娘家住去了。”

孙爱红是真羡慕啊,她也想让蒋卫军跟她搬回娘家住,但只能想想,公公对她很好,她这么做就是在下他老人家的面子。

“我听今越说,老徐这段时间都在深市那边?”

“嗯,他想先趁着现在还没孩子,先把事业做出点头绪来,等以后考虑要孩子的时候,就不可能一直在外面了。”

孙爱红更羡慕了,“你看看你,你咋就没人家那觉悟?”

蒋卫军摸了摸鼻子,“谁知道他老房子着火,烧这么旺啊。”

这俩人能成一对,他从一开始就没敢想,他想过老徐将来找的对象应该是一个贤惠、顾家的年纪相当的女同志,譬如教师、干部这类工作稍微不太忙的职业,就是没想到会是那么一个年龄比他小六岁、工作比他还忙的女“神医”。

到头来,还得老徐照顾她,这家还得老徐自己来顾。

“我警告你啊蒋卫军,你别以为顾家是女人的事,前几天杨政委已经找我谈话了……以后我是忙不过来的,你要么自己想办法,要么换个人。”

蒋卫军连忙哄媳妇儿,“说啥呢,打死也不换,我家爱红这么好的女人,我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第二个。”

俩人是青梅竹马,欢喜冤家,用徐端的话说,那是一拳一脚货真价实拳拳到肉打出来的真感情,也就是现在年纪大了,稳重了,刚结婚那两年在炕上都能打起来。

而舒今越在家里,她是彻底迷糊了,排除了这么多原因,她实在想不出来,孙爱兰还会因为什么刺激发疯。

或者,会不会……其实她没疯,而是装的?

“嘀咕啥呢,来帮我剥土豆皮。”赵婉秋在前院厨房门口喊。

今越于是放下电话,赶紧过去帮忙。今天是她自己说的想吃土豆泥,老妈不会做,听都没听过这种叫法,她照着美食博主的做法形容一下,老妈立马明白。

土豆是先洗干净蒸熟的,烫呼呼的,今越一边剥皮一边“嘶嘶”的叫,太烫了呀!

不知道为啥老妈就不能多等一会儿,偏要现在剥。

不过,土豆蒸熟之后崩开花了,轻轻地捏起一个角,刺啦一撕,棕褐色的土豆皮退去,露出黄色的肉,把不好的地方,或者有黑点的地方挖掉,形成一整个白净净的土豆……这个过程真的好解压,好治愈呀!

舒今越觉得,要不是太烫的话,她能剥到地老天荒!

“对了妈,你见过装精神病的吗?”

赵婉秋正在调制待会儿吃土豆泥的酱汁儿,头也不抬,“装?当然见过,我可是老护士。”

老护士啥样的病人没见过?可以说,她这些年在柳叶胡同吃过的瓜加起来,还不如她在医院一年吃的瓜多呢。

“大姑娘不愿嫁人,装疯卖傻让哥嫂养十几年的;小伙子不愿干活,装疯当众啃狗屎的;还有老大爷吵架吵不过老伴儿,装疯撞墙真把自己撞成颅内出血的……”

舒今越眨巴眨巴眼,她没笑,她在想孙爱兰的事。孙爱兰的所有检查都是正常的,不“发病”的时候也正常,交谈发现她思维敏捷,逻辑圆洽,完全就不像是得了精神病十年的人。

要知道一般人在使用这么多年的镇静剂之后,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后遗症,但今越在孙爱兰身上没看出一点。

“难道是因为婚姻不顺,所以通过装疯来逃避现实?”

赵婉秋知道她说的是孙爱兰,瞪她一眼,“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为啥?”

赵婉秋把料汁儿调好,擦了擦手才说:“你没做过母亲,不知道的。”

一个深爱自己孩子的母亲,不会把自己关进龟壳里,把七岁的幼儿留在外面,独自面对这世界的风雨。

想到什么,她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愧疚,叹口气,“她自己遇到再大的事儿,都不是她缩进龟壳的理由,她应该是真的病了,只是没有任何仪器设备能检测出她的病到底在哪里,到底是什么病。”

听孙爱红说过,牛经理对这个孩子一点也不好,妈妈离家后,他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十岁不到就学会自己做饭洗衣服,自己做作业自己睡觉,有一次发高烧没人知道,都烧昏迷了,还是孙父过来看孩子的时候发现,送医院抢救回一条命。

从那以后,孙家就把孩子接过去了,他也很少再跟牛经理见面,只是每个月雷打不动的找牛经理要钱。

要他的生活费,和母亲的医疗费。

孙家不缺这点钱,说不用跟牛经理要了,省得受这闲气,但孩子板着一张小脸说:这钱就该我爸出,他对我这个未成年负有抚养义务,对我妈负有扶养义务。

“他甚至还说,以后牛经理的家业,只要他没有第二个孩子,也该他继承。”

赵婉秋笑起来,“这孩子,还挺能忍。”为了抠出父亲的钱,他真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

舒今越想到那画面就想笑,姓牛的辛辛苦苦奋斗一辈子打下的家业,以后都要给了一个跟他长得一点也不像的孩子,能不气?气到恨不得立马原地生一个像他的小倭瓜出来才行!

“呸,他辛辛苦苦?他怕不是忘了当初是怎么临时工转正,怎么当上经理的。”赵婉秋越说越来气,“这可真是过河拆桥的好女婿。”

以前,孙父还在系统内管着人事升迁变动的时候,他还装装样子,经常去看看孙爱兰,后来孙父退休了,人走茶凉了,他自己也爬上经理的位置了,终于露出真面目。

“那孩子做得对,就是要找他要钱,他以后的一切都该归孩子,反正也是踩着他姥爷的肩膀得到的,就该吐出来。”

说到这里,赵婉秋少不得又要骂牛小芳,可真够不要脸的,“以前只说咱们院里的李大妈不要脸,现在看来最不要脸的还数牛家,大姑娘爬老男人的床,还好意思挑拨人家父子关系,呸!”

前面的话大家没听见,骂牛家这几句,赵大妈她们也听见了,纷纷加入。

是的,大家都穷,都挺羡慕牛家日子好过的,可那是以前,大家凭本事凭劳动挣钱的时候,可现在一看他们为了过“好日子”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干得出来,就只剩鄙视了。

“还说结婚要请咱们,我可不去。”

“我也不去。”

“我更不去。”

冯大叔摇头,“你们不去我要去,我要让春霞一家子全回来跟着我们去。”

冯春霞家那么多孩子,加上前不久刚结婚的大妮儿,怕是两桌都坐不下!石兰宾馆的酒席很贵的,出一份礼金去两桌人,这是要把牛家气吐血吧?

众人笑骂:“好你个冯老抠。”

赵婉秋做的土豆泥很好吃,香喷喷的入口即化,土豆泥可以吃甜的,咸的,酸的,辣的,而今越就喜欢吃酸辣的,加上老妈调的灵魂料汁儿,那简直美得都没边儿了。

舒今越一边吃一边感慨,做妈宝女真的很幸福,只要花钱,老妈啥都能做出来。徐端这段时间虽然不在书城,但他每个月交三十块生活费,别说今越一个人,就是小两口在家也压根吃不了这么多,他这是变相的补贴丈母娘呢。

今越正美着,忽然看见二哥兴冲冲跑进来,差点踢翻了地上的板凳。

“你干嘛呢?”

舒文明啧啧啧的,先端起一碗土豆泥吃上,然后看向中院的位置,“这孙老六真是走了狗屎运。”

他现在也能挣钱了,而且有预感明越羽绒服一旦上市肯定会赚大钱,但这不妨碍他嫉妒孙老六这家伙,他啥也不用干,小时候有爷爷奶奶,长大了好吃好喝的混了几年忽然拿出个传家宝,一卖就买了套四合院,又好吃好喝的混了几年,现在又拿出一个传家宝,一卖就又摇身一变,穿上西装买上摩托车了。

“他买摩托车了?!”

舒今越震惊,这年代的摩托车,那可不是一般有钱人能买得起的,不仅要钱,很多钱,还要批条子才有名额。

难怪二哥会嫉妒,她听着都嫉妒。

他们不嫉妒跟他们一样勤劳苦干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致富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先富起来他们心服口服,像孙老六那种连自己的奶奶都可以抛弃的家伙,居然一个大跨步走上人生巅峰,他们真的会嫉妒。

老天奶真是不公平啊!

舒今越想起自己从耗子洞里挖出来的那几件东西,试探着问:“他这次卖的传家宝又是啥?”

“听说还是一个青花瓷的酒盅,上次卖的大碗听说才一千块钱,这次你猜他卖了多少?”

今越往大了猜,“两千?”毕竟酒盅才多大点儿东西,大碗那可是很大一个的。

“再猜。”

“难道是少了……三千块?”

舒文明笑,“你只管大着胆子猜,保准你猜不到。”

今越心头一跳,“莫非是上万了?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别以为我不懂古董,徐端可是懂一些的,他当时也没说那个青花……这么值钱。”

哎呀差点说漏嘴了,她从耗子洞里挖出东西的事,家里人还不知道呢,她也不打算说了,这都好几年了。

“哼,一万五千五!”舒文明实在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压根没注意到今越的异常,他寒风里蹲鬼市,他缩在大货车驾驶室里一蹲就是十几天,他在小作坊里没日没夜的苦干,鼻子里喉咙里呼吸进去全是鸭绒,睡觉都一股鸭屎味儿……结果还没赚到人家一个零头。

舒今越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

据徐端所说,耗子洞里的酒盅应该是成套的,跟孙老六手里的应该是成套的,他一只就能卖一万五千多,那自己的两只岂不是轻轻松松卖三四万?!

毕竟,对于收藏这些东西的玩家来说,人家就喜欢凑个整,而越是需要凑整,越是缺的,就越贵。

舒今越咽了口唾沫,她辛辛苦苦历练很多年总结出来的鼻炎方子,也就卖了那么点钱,孙老六一个酒盅就卖这么多,别说二哥,她自己都嫉妒啊。

“不过走着瞧吧,这老六的钱,在手里留不住。”舒文明像没骨头似的躺在炕上,“我听说,有好几拨人都在打他的主意。”

乍富又高调的孙老六,可不就是一头大肥羊?

老两口听得也是惊叹连连,感叹孙家真是深藏不露啊,“本以为当年那只青花大碗就是极限,谁知道人家冷不丁又摸出一件来。”

“不过,这到底是个啥,咋这么值钱,谁舍得花这么多钱买啊?”

舒文明那年没上心,今年被刺激到了,是真真打听清楚的:“说是一个什么元代的青花瓷酒盅,据传是慈禧用过的,后来被李莲英带出宫,本来是一套八只,结果被摔碎了五只,目前仅剩三只。”

舒今越心头狂跳,巧了,她手里正好有两只。

“青花瓷就这么值钱?”

“是元青花,还在清宫里,慈禧用过的,关键还是仅存的唯一一套茂叔爱莲酒盅,茂叔爱莲的花纹的以罐和玉壶春瓶居多,酒盅的估计就那么一套了,结果还只剩三只……唉,孙老六的狗屎运真好。”

他用一只,就卖得一万五千五,这要是三只一起卖,那还不得五万块?

“好些人都这么逗他的,但他说自己手里也只有一只,实在是没有了,不知真假。”

“这不能吧?”今越假意说。

“真有人进过他家,说就差把他家掘地三尺了,是真没有。”现在治安不比以前,他又那么高调,打他主意的人不要太多,他们家那四合院都被梁上君子踩成菜市场了。

徐文丽听得痴痴的,“谁要是拿到另外两只,那还不得赚大发了?”

舒今越心里暗自窃喜,心说喂,这个赚大发的人就在你们身边呀!只是她相信徐端说的,这种东西再放两年价格更高,现在几千上万就算天文数字了,但将来上了拍卖会没个几百万就下不来,她不急用钱的话再等等也没啥。

孙奶奶那间房子真是买得值了,那只灰色的大耗子真有眼光,挑着好东西往洞里拖,嘿嘿!

可惜孙奶奶已经去世了,不然她还想悄悄给她送点吃的过去。槐树胡同现在成了一个她很不想去的地方,今越很喜欢的两位老奶奶,都在那里去世,现在除非她有事,不然不会专门走到那边去。

以前觉得胡奶奶没有自己的孩子老来可怜,可孙奶奶的经历说明,有孩子也没啥用,孙老六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可结果还不是要把她赶走?

***

没多久,舒今越的学校开学了,整个老舒家的注意力开始集中到舒文明……准确来说,是他的小作坊上。

他天天早出晚归的泡在小作坊里,砸进去至少三万块钱,这家里除了今越小两口,其他人都有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这么多时间在一个小作坊上。

就连徐文丽,眼神里也满是担忧。

这就,就连上次不欢而散还在生闷气的舒文晏也忍不住来了,“老二,不是我说你,手里有点钱要好好省着花,你那些钱挣得也不容易,为了几件羽绒服一下子全砸进去,还欠了小一万的债是吧?”

这些都是他从舒立农嘴里撬出来的,当然他也是真心替老二担心,只是大家对他总是戴着有色眼镜,他说啥都觉得不大中听。

“这个啥羽绒服,是不是今越也投钱了?”

舒今越点头,“我投了一万,我相信二哥肯定能赚到钱。”

舒文晏咽了口唾沫,他们家是有点积蓄的,但跟舒今越这种动不动就一万投进去的小富婆还是没法比,他只能叹气,羡慕的叹气。

萌萌芽芽三岁多快四岁了,说话非常清晰,还被舒文晏教了好些简单的字,比如看见墙上的日历,她们能看懂今天是几月几号,看见今越给赵婉秋画的五行生克图,她们会指着说:“木、火、土、金、水。”

“哎哟,你们连‘金’字都认识啦?小姑姑有你们大的时候顶多认识个‘木’和‘火’。”火还经常被她当成人。

“我认识,‘全’字多两点就是金,金子的金!”萌萌抢着说。

芽芽慢了一拍,细声细气地说:“我还知道,它是土生的,它还能生水。”

大人们哈哈大笑,以为她说胡话呢,心说小孩的好胜心真强,见姐姐被夸,她就开始胡说八道吸引大人注意了。

刘慧芳倒是觉得这问题可大可小,回去要好好教育,不能让她养成张口就来、胡说八道的毛病。

唯独今越没笑,她把自己画的简易图收起来,倒扣在炕桌上,“芽芽告诉小姑姑,那你知道‘木’是谁生的吗?”

“水生的。”

“那土呢?”

“土是火生的。”

舒文晏好笑,“你这丫头,胡说啥呢,啥生不生的,你不懂就别瞎说。”

芽芽依然细声细气地看着爸爸,“小姑姑上次说了,这是五行相生相克,五种元素的东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能克制我,我能克制他。”

众人:“……”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还说她胡说呢。”舒文晏在闺女面前认错比谁都快,“对不住,那是爸爸冤枉你了,爸爸给芽芽赔不是,好不好?”

芽芽点头,“原谅爸爸了,那我考考你,你知道木是谁生的吗?”

舒文晏:“……”

“哼,刚才我说过的,爸爸没认真听,打手手!”

众人:“……”怎么感觉他们手有点凉呢,他们也听见了,但没认真听啊,没走心啊。

这就像一句很普通的话,平时每天都在听,从没放心上过,可当有一天一个小孩问你其中某个小细节的时候,你就答不上来了。

舒今越眼睛一亮,她发现芽芽这姑娘的记性似乎很好,尤其是在中医相关的问题上,就比如上个月,她听见自己念叨了几句“小柴胡汤和解功,半夏人参甘草从”,这是小柴胡汤的方剂歌诀,她是念给赵婉秋听的,谁知道小姑娘在旁边听见,下午还给重复出来了。

现在看来,她不仅记性好,悟性也高,能把五行生克这么复杂的东西信手拈来,这就不是一般小孩,甚至一般中医学生能做到的!

舒今越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自己的医术,会不会就有了传人?

当然,说“传人”太大了,孩子也还小,还是别拔苗助长吧 ,等她学够了文化知识还依然对中医感兴趣的话,倒是可以学学。

今越把这个想法按捺住,没对人说。

晚上回家路上,萌萌芽芽在前面手牵手的跑,舒文晏和刘慧芳跟在后头,唉声叹气。

“又叹什么气,看把你给难受的,自家兄弟姐妹过得好,居然比杀了你还难受?”

舒文晏比窦娥还冤:“不是,在你刘慧芳心目中,我就是这种见不得兄弟姐妹好的人吗?”

“那你拉着张脸唉声叹气干啥?”

“我没拉脸,我是天生脸就比别人长,不是,这不是关键,我是在想,或许你昨晚说的话,也有道理。”

昨晚,刘慧芳说起她们单位最近的变化,很是感慨:因为职业的特殊和便利,很多货车司机开始干起了南来北往的倒卖生意,就连最老实巴交的赵大勇都知道帮人带点特产啥的,一个月也能挣不少,倒是她这个坐办公室的,眼看着每个月的工资越来越少。

而大家都忙着干私事,反倒是公事没那么认真了,效益也没以前好了,这两个月甚至连工资都不能按时发放,有几位老师傅甚至被别家运输公司给挖走了。

要知道这时候会驾驶技术的人少之又少,更何况还是大货车,他们一走,运输公司的车子就闲置没人开了,而闲置时间一长,故障也多,有两辆已经发动不了了,找了好些人去修,刘慧芳也去试过,车子好像真的坏了。

她担心,自己要是再不摸方向盘,以后会不会也像那两辆曾经风光无限如今却闲置在角落的车一样,日渐老化?

“你要是想开车的话,我也不反对,咱们得为萌萌芽芽攒点钱。”舒文晏也是被弟弟妹妹刺激到了,人家随便手指一动就是一万块,他原本是家里最殷实的,现在居然成了最落后的。

而比好胜心更重要的,是俩闺女的未来,“我自己就是在缺衣少食的家庭里长大的,所以你们谁都看不起我,觉得我势利,我市侩,我抠门,可要是我也能像今越一样得到父母的宠爱,吃啥都比其他兄弟姐妹多一份,无论考多少分都能得到父母的夸奖,我还会这样争吗?”

“我不想萌萌芽芽将来和我一样。”

刘慧芳哼一声,心里很是动容,但嘴上不饶人,“你可得了吧,明明就是你自己的问题,别赖今越,人家今越母女俩可没占你家便宜。”

“我知道,以前是我小心眼,其实是我们欠赵阿姨才对,可你看看,今越给她买这买那,老二给她买那么贵的衣服,每个月还给零花,就连文韵也从港城给她买金项链,就咱们落后……你以为我不想补偿赵阿姨吗,可我们就这么点钱,我得先顾好自己的孩子。”

萌萌芽芽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呀,以后一年年的长大,结婚怎么办?

他们只有这么俩孩子,不为她们打算为谁打算?

进入八十年代后,计划生育一年比一年严格,他们身边也有独女户和双女户,在别的省份或许还能再生一个,但在石兰,那是坚决不行的,胆子大不想要工作的就生,胆子小的不敢生但他们躺平了。

“躺平”这个词还是今越说的,但舒文晏觉得恰好精准的描述了那些人的状态。

他们说,“要是个儿子就好了,儿子我们当父母的才有奋斗的动力。”

他们说,“闺女反正是要嫁人的,随便准备点嫁妆就行,不用攒钱,到时候有多少给多少。”

他们说,“与其现在辛苦大半辈子到最后全被闺女带到夫家去,不如现在好好享受,别太累了。”

舒文晏每次听到这些话都觉得刺耳,难受,其实要是在往前倒推十年,他也会在这么想,但现在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了,他听到这些话就烦。

“以前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没孩子,现在你是真有俩闺女啊。”刘慧芳笑起来,挽着他胳膊,踮起脚轻轻地亲他一口,“我就是要开车也不是以前那个开法,那能挣多少钱啊。”

她俩闺女呢,以后也要像她们小姑姑一样,有自己的房子和存款,最重要的是还有至少一样专业技术在手,这样即使他们不在了,她们也能生活得很好。

***

老屋这边,老大一家离开后,大家也准备散了,各回各屋休息,今越到客厅给徐端打电话。

徐端的贸易公司初步建起,业务量不是很大,但他给自己租的办公室里,有一部电话机,他加班的时候就睡在电话机旁,洗漱用品也在桌子底下,吃住都在办公室。

幸好,他在那边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国庆节应该能回来住一段时间,平时忙着也想不起来,一闲下来,今越就会想起他。

“想你了。”徐端在电话那头忽然说。

正在嘚吧嘚吧芽芽光荣事迹的舒今越:“……”

一秒钟后,“我也想你。”

“哪里想?”

“哪哪都想,心里想,身体也想。”

果然,隔着电话线,今越明显感觉到他的呼吸都重了

舒今越有点小小的得意,“有多想你回来就知道了。”

徐端没说话,静了好几秒钟,今越才听见他的呼吸声,“你啊你,知道我走不开,还故意这么说。”

今越是真的想他了,想自己看书的时候,他永远在书桌的另一端,也在看书;她洗澡的时候,他在门口把风;天冷的时候,他火热的胸膛;当然,也想他强壮的肩膀,有力的公狗腰,以及上面覆盖着的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

挂掉电话,今越脸红红的,心跳也有点快,正想回屋洗个冷水脸清醒清醒,电话忽然又响起来。

今越以为是徐端打过来的,心说他现在应该洗漱完了,要是有手机,高低得打个视频看看。

“怎么又——”

“今越,你来一下精神病院。”是孙爱红的声音,她很着急,“我姐又发病了,你快来现场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舒今越收起心神,“好,我马上出发。”

家里人不放心,舒文明跟着她去,他把车子骑得飞快,今越在心里琢磨孙爱兰的病。距离她上次发病已经快四个月了,精神病院已经给她药量减到原来的四分之一了,说要是再过两个月都没什么异常的话,可以接回家去住了。

谁知道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只差两个月……也不知道又受了什么刺激。

今越知道,今晚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她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要是能正巧撞见她发疯的现场,把到脉的话,就更好了。

可惜,他们还是来晚了,到达精神病院的时候,孙爱兰已经冷静下来了——额头上包着纱布,纱布还往外渗血。

孙爱红红着眼睛,看向床边一名少年,“小兵,你看着你妈,我出去说两句话。”

少年抬头,露出一张十分俊美的脸,要不是时机不对,今越都要拿他跟电影画报上的小生比一比,他的五官精致到了极点,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厚薄适中的嘴唇,还有一头黑亮的头发。

难怪牛小芳那拙劣的挑拨伎俩会生效,这孩子跟牛经理是真的一点也不像啊!

哪怕牛经理那倭瓜再年轻二十岁,再瘦四十斤,俩人也不像。

牛小兵是美少年,牛经理却是只大倭瓜,这差距比丑小鸭和白天鹅还要大,简直就是两个物种!

今越没立马出去,趁着孙爱兰刚发病没多久,她先给她把个脉。

因为她又出现自伤现象,不得已使用了镇静剂,她再次睡着了,今越得以顺利的把到她的脉象。

依然是上次的细数脉。

一无所获之后,今越跟着孙爱红来到天台,深夜的天台一个人也没有,孤零零地晾晒着一条床单一个被罩,还有一个小小的枕套。

萧瑟的秋风把这几件东西吹得簌簌飞舞,今越拢了拢衣领,“今晚是怎么回事,有谁刺激到爱兰姐了吗?”

“对,今天是我父亲生日,我给她送了点饭菜过来,她吃着吃着忽然整个人就不对劲,抠自己嗓子眼,把吃进去的晚饭全吐出来,吐得苦胆水都没了。”

“吃到她不能吃的东西?”

“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姐就改吃素了,她一点肉都不吃,刚开始她连油都不吃,后来医院联系我父亲,父亲做了她许久的思想工作,她才同意可以吃油,但不吃肉。”

难怪,今越看她的笔记本上记录的一日三餐,全是素菜,当时她还以为是医院伙食不好,只提供素菜。

“小兵也是心疼她,说姥爷过生日,烧了黄焖驴肉,让她尝尝,谁知道倒把她病给引发了。”

舒今越觉得更奇怪了,她会发疯自伤也就算了,居然还不吃肉,病一场之后忽然改吃素,怎么有点像是在赎罪的意思?

“都怪我,我妈肯定还是在赎罪,都怪我。”

牛小兵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天台,风吹起他黑亮的暖发,露出一张完美的脸。

“什么赎罪?”今越连忙追问。

“那年我妈发病前几天,跟我爸吵过一次很严重的架,她说我爸骗她,我爸就是故意骗她的。”少年咬牙切齿,眼里迸发出火星子。

孙爱红一愣,“你爸骗她啥了,你倒是快说啊。”

“我那年才七岁,只记得发病前几天我妈高高兴兴回来,告诉我一个好消息,说我们的黑豆找到了,有人在我家附近看见它。”

黑豆就是那只她养了很多年的小狗,身体全黑,眼睛嘴巴也是黑的,所以叫黑豆。

“那天我爸从外头端了一盆驴肉回来,看我妈吃了好几块,他喝了点酒,就开玩笑说她吃的不是驴肉,是狗肉,就是她日思夜想的黑豆的肉,然后我妈就跟他吵架,还吐了,吐了很多很多……”

“那真是黑豆的肉吗?”

“不是,黑豆后来我还见过几次,它还活着。”但少年的愤怒依然没法消散,“后来我长大后问过他为什么要骗妈妈,他说他就是看不惯我妈为了黑豆郁郁寡欢,那天我妈又只顾着高兴有人告诉她找到黑豆的事,没想起来是他的生日,他心里气不过,喝了两杯闷酒,就故意拿狗肉开玩笑……”

舒今越翻个白眼:真正该住进精神病院的是牛经理,而不是孙爱兰!

乍一听好像就是一个普通的,稍微有点过火的玩笑,可他知不知道,黑豆是孙爱兰的家人,他居然说她正在吃的是她家人的肉,这种“刺激”,换他身上他要不要?

难道孙爱兰就是因为那场大吵而被刺激垮了心理防线吗?毕竟,牛经理承认他骗了她是很多年后的事,而当时的孙爱兰没有上帝视角,她是真的相信了,并且因为自觉吃了黑豆的肉而一直心怀愧疚。

牛小兵想了想,“那天我只记得他们吵了很久很久,我妈怕吓到我,把我关在房间里,等我睡醒的时候,他们已经停止争吵,我妈来我房间里陪我睡觉。”

第二天还给他找红领巾,提醒他别忘记交作业,放学别乱跑,等她去接。

“接下来几天,我感觉我妈除了伤心难过之外,也没有忽然发病。”

舒今越听着,也觉得这件事不是她发病的导火线,那么什么才是呢?没有遭受暴力侵害,只是被丈夫开玩笑刺激了几句,但后来几天的表现又很正常,几天之后到底是又发生了什么,让她彻底失控,疯狂呕吐,清洗自己的身体。

今越感觉头有点疼。

牛小兵又说了一些,但都帮助不大。他过去把那几块晾晒着的床单收起来,“明天我再给我妈送两块过来,她的铺盖天天洗,天凉之后不容易干,都不够换了。”

床单铺盖都要天天洗,今越想起自己冬天也才半个月一洗,更冷的时候甚至有过一个月一洗,孙爱兰可实在是太讲究了,讲究到非常不正常,已经是洁癖的程度。

忽然,她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上次她去孙爱兰的病房里“突袭检查”的时候,她的床单看起来不像是天天洗的样子!

想到什么,舒今越连忙飞奔回她的病房。

第95章 095 黑汗症&悔青肠子&大卖

孙爱兰在睡觉, 使用大剂量镇静剂后,她依然睡不安稳,眉头微皱, 手脚时不时蠕动两下。

舒今越凑近,仔细看她的枕头,上面铺着腈纶枕巾,花色很常见, 就是枕巾下半部,接触后脖颈的地方颜色有点深。

“爱红姐, 小兵, 你们把爱兰姐稍微挪开一下,我看看她的床单。”

他俩虽然不懂为什么, 但他们觉得今越为了姐姐(妈妈)的病跑前跑后, 劳心劳力这么久, 就应该配合她的要求。

孙爱兰虽然睡不安稳, 但镇静剂就是镇静剂,他们将她扶起来, 挪开的动作幅度也很大, 她居然都没醒。

露出她刚睡过的地方, 带着体温, 还有点湿意, 她出汗了。

更关键的是, 她睡过的地方,雪白的床单上,颜色有点深。

淡淡的浅灰色,不仔细看不出来,只会觉得这些地方有轻微使用痕迹。

今越走进独立卫生间, 看见一个洗衣服的盆,里面放着两件刚换下来的衣服,应该是刚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洗,孙爱红和牛小兵就来了,所以她先去吃饭,谁知道吃到黄焖驴肉就发病了——

果然,跟今越猜想的一样,她穿过的衣服上有股汗味儿,衣领和胳肢窝、胸口这几个地方,都是一片浅浅的灰黑色。

“咦,我姐衣服掉色了吗?”孙爱红看见,有点疑惑,但转瞬一想,“不对啊,她里外穿的都是浅色的衣服,掉色不可能掉成这个颜色。”

“领子和胳肢窝下面这么黑,倒像是出汗,可谁的汗是黑色的啊。”她把衣服放下,觉得自己说出这几个字就很荒谬。

今越却笑起来,“就是黑汗。”

“啊?”

今越站起来,来到床边,“爱兰姐就是出的黑汗,她是个黑汗症患者。”

孙爱红觉得脑袋“嗡”一声,像是刚进部队的时候,手榴弹第一次在耳朵边炸开,炸得她耳朵嗡嗡的,又疼又晕,直接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

“你说什么?”

舒今越再次来到孙爱兰床边,仔细看她的床单铺盖,是真的有种被染黑的既视感,而她本人确实也在出汗。

“要验证猜想对不对也很简单,把你的手帕拿来。”

孙爱红终究是职业军人,素养高于一般人,迅速反应过来,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直接伸进姐姐胳肢窝底下擦了几下。

等再拿出来的时间,就见她原本雪白的手帕上,泅开一片灰黑色的印记,不明显,但她的眼力足够看出来。

她用手帕擦几下都会这样,那要是孙爱兰每天穿的衣服,睡的床单呢?要是忙的时候,条件有限的时候,几天不能洗澡呢?那得黑成啥样!难怪她会每天洗澡洗衣服还洗床单,这换哪个爱干净的人身上也受不了啊!

今越解释道:“黑汗症,顾名思义,所出汗液是黑色的。”

“人类分泌的正常汗液不应该是无色无味的吗?”有异味的,那都属于病态了。

今越点头,“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很多时候人生病就是打破常规,就是推翻理论,我曾在临床上见过黄汗、红汗和绿汗,黑汗症倒还真是第一次。”以前胡桂枝的是漏汗症。

人体就是这样复杂,有漏汗症,有无汗症,有黄汗症,就有黑汗症。

“我姐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可以确定,以前她出的汗是没有颜色的。”孙爱红很肯定地说,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出黑汗,她并不知道,“小兵你知道吗?”

牛小兵摇头,“我妈从没跟我说过,每次我来看她,她都说自己身体好,不用挂念。”报喜不报忧的妈妈。

舒今越脑海里有个猜想,“或许她的黑汗症就是从那次吃了疑似狗肉的东西开始出现的。”

“而她的精神病,也是因为这个病导致的。”

“怎么说?”忽然,门口不知道什么什么站着一位清瘦的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身形十分挺拔。

“爸,你来干嘛,在家待着就行。”

“我不来,你是不是就不告诉我你姐的真实情况,每次她发病你都不告诉我,我这把老骨头还没不经事到这份上。”孙父看向舒今越,他前不久去找老领导下象棋才听说今越的事,当时还有点后悔,要是早点去找老领导联络一下感情就好了,他说不定能早一点知道舒今越,早点请她来看病,老领导对她可是赞誉有加。

孙父一辈子刚正不阿,唯一走过后门的事就是给(前)女婿转正和扶上三百货经理之位,当时他自觉这事办得不地道,也不好去老领导跟前,两家人联系是淡了一些,直到后来成了亲家,为了避嫌,他也尽量不去蒋家,不给人家议论爱红的把柄。

“孙叔好。”今越跟他打声招呼,“我先说一下我自己的猜测。”

“从脉象上来看,爱兰姐是有点阴虚,但不太明显,应该平时也不严重,她以前应该是比较容易口干,喜欢喝水,也喜欢吃辛热燥火的东西,对吗?”

“对。”牛小兵连忙说。

舒今越点头,“而这点在成年人身上来说,其实不算很严重的病,真正让她生病的是十年前那顿驴肉。”

“驴肉一般是平性的,但小兵说他父亲端回家的驴肉是黄焖的,用多种大料炒熟、烹制而成,增强了驴肉的热性,而阴虚体质的人最忌的就是热性食物,爱兰姐食用之后引动了身体内的虚火,导致心气逆乱。”

“当时没发病,是因为被牛经理的话给吓到了,她的心思全在‘自己吃了黑豆’这件事上,她愤怒,她伤心,愧疚,这些情绪汇集成一股深深的恐惧。”

“在中医基础理论中,五情伤五脏,怒伤肝这大家都知道,周瑜就是这么被气死的;喜伤心,范进中举就是典型例子,而爱兰姐的情况就是恐伤肾。”

大家点头,举这些耳熟能详的例子,他们都懂。

“而五脏又对应五色,肾对应的正好是黑色,所以爱兰姐出的汗是黑汗,我以前遇到的黄汗则是脾的问题,血汗则是心的问题。”

“那你的意思是,我姐是肾阴虚导致黑汗症?”

今越点头,且她发现了,孙爱兰在白天与人交谈的时候几乎不出汗,倒是睡着之后才出,这是典型的盗汗,也是阴虚的表现。

“那么,这又跟她的发病有什么关系?”孙爱红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在今越的解释下,他们知道了爱兰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还被黑汗症所困扰,但他们最想解决的还是精神病的问题。

“本来是没问题的,但她偏偏吃了一顿‘狗肉’,刚好那几天她的黑豆又没找到。”

孙爱兰是一个温柔、敏感又胆小的女人,本来就因为未婚夫的去世而郁郁寡欢,心存愧疚,她觉得未婚夫是为了来找她才被传染上血吸虫病,她的内心无比煎熬和愧疚。而“吃了”自己当家人一样看待的黑豆的肉,这更是在她脆弱的内心上狠狠砍了一刀,她的愧疚无以复加,她给自己抠吐,想把吃下去的肉吐出来,可没用。

她甚至对吃肉有了心理阴影,她再也不愿吃肉了,她要赎罪。

“此时,恰好某一天,睡到夜里两三点,一觉醒来的她,忽然发现自己身上衣服是湿的、黑的,额头、腋窝、胸口甚至连手心,擦出来的汗都是黑的,你们猜她会想到什么?”

孙爱红代入一下姐姐的性格和经历,加上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从小被农村奶奶带大的姐姐,内心是最惧怕鬼神的,她深信不疑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东西的存在。

“她会以为,她一身黑汗是黑豆附身了,是黑豆在责怪她,是黑豆……”

所以,凌晨两三点,她疯狂呕吐,疯狂的清洗自己身上的黑汗,疯狂的想要赎罪,伤害“肮脏”的自己,她彻底疯了。

黑汗症是彻底压垮她精神内核的最后一根稻草。

孙爱红眼眶通红,孙父颓丧地坐在椅子上,牛小兵跪在床边,紧紧握着母亲的手。

这个可怜的女人,是被自己的丈夫给逼疯气疯的。

是的,牛经理也没打她骂她,他只是开了一个很普通的玩笑,在绝大多数看来,这甚至都算不上恶,顶多算恶作剧。

他只为了出一时之气,却没想到她最在意的是他送的黑豆,那是他不在家时陪伴她最多的好朋友,它更像是她的家人,可他偏要申声情茂绘声绘色地形容自己怎么抓到黑豆,小小的狗是怎么挣扎,他又是怎么杀了黑豆,怎么剥皮,怎么把黑豆剁成一块块的肉,最后还把肉骗她吃下去……当晚吵架的细节所有人都不知道,可牛小兵还记得。

七岁的他记了整整十年,却没想到就是这些细节,伤害母亲最深。

牛小兵站起来,想往外跑,今越知道他要去干嘛,一把拉住他,“你还要照顾你的母亲。”

牛小兵气得牙齿打颤,蒙着脸呜呜痛哭。

舒今越把空间留给他们孙家人,自己上天台,看着光秃秃的栏杆出神。她来过很多次这里,每一次都能看见晾晒着的爱兰的床单,可她不知道,也没多问,所以一直耽搁到现在。

要是能早一点问清楚,该多好啊。

看病就是这样,你把所有能做的检查做了,能问的情况都问了,但就是找不出病因在哪儿,偏偏没想到一句简单的话,一个简单的动作,或许就是“怪病”的根源所在。

舒今越大概能猜到,孙爱兰这么多年一直断断续续发病,都是因为吃肉,而最近四个月都没发病,是因为她没吃肉。

“你说,婚姻到底带给人什么?”孙爱红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舒今越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她说不清楚。

她身边的婚姻基本都是幸福的,虽然不完美,但大家都不后悔结婚,但她接触的病人里,好些都是因为婚姻造成这样那样的不幸。

“如果她跟邻居哥哥能在一起,她会幸福吗?”孙爱红叹息一声,不想去想这个假设,“姓牛的一开始是真心追求我姐的,不然我爸也不会同意,但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样呢?”

为什么,舒今越也说不清楚,她只知道马淑惠的丈夫一开始跟她也是真心相爱的,他们是学生情侣走入婚姻殿堂;她也记得黄梅的父母一开始感情也不错,后来为什么就拳脚相加了呢?

大概,爱是最善变的,说爱你的时候是真的爱你,可不爱了也是真的不爱了。

舒今越拍拍孙爱红的肩膀,“这些问题以后再考虑,现在最重要的是治疗,我会给爱兰姐开治疗黑汗症的方子,药物可以对症,黑汗症也能治愈,但她内心的恐惧和愧疚,需要你们来开解。”

“刚才小兵说了,他今晚留下来照顾我姐,等我姐醒来,明天他就去找黑豆。”

“那只小狗还活着吗?”

孙爱红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最后一次看见是几年前的事了,即使还活着,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要是找不到,就只能尽量买一只相似的吧。”要是身上有花斑白点的可能还真不好找到一模一样的,但一只通体漆黑的小土狗,应该会好找,“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骗过她的眼。”

今越想的也是这个办法,他们家人自己能想到,说明是真把孙爱兰放在心上的,她是一个幸福且幸运的女人。

虽然骗人不对,但这种时候为了消除她的负罪感,不得不骗。

聊了一会儿,婉拒孙家人的车子,今越赶紧下楼,舒文明已经在楼底下喂了大晚上的蚊子,一张脸和胳膊上全是红红的蚊子包,“怎么这么久,再晚一会儿,我就只剩干尸了。”

“胡说啥,咱们回家吧。”

听说孙爱兰发病会脱衣服,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上去,就一直在下面等着,舒文明挠了挠胳膊上的蚊子包,是真的又疼又痒啊!

“二哥你幸福吗?”

“废话。”

“那你觉得,婚姻给你带来了什么?”

舒文明头也不回,夜风吹起他的短袖,身后鼓起一个大包,今越将包压下去,拍了拍他的背,催他快回答。

“带来幸福呗。”

“还有呢?”

“还有啥?”舒文明回头看她一眼,“你自己也结婚了,你说婚姻给你带来什么,你能说得清楚吗?”

今越刚才就在想这个问题,她确实想不清楚,听见这个问题的一瞬间,她脑海里浮现很多画面,他给她送牛奶,给她巧克力,给她买最合脚的皮鞋,这些都是她看见的。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帮她找到工作,帮她解决了胡赖子,帮她扫平了很多障碍,为她保驾护航……而最后都归结到一个画面,他任由左腿流着血,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茫茫雪夜中。

在那个雪夜里,他答应会给她吃巧克力,给她穿皮鞋,给她喝牛奶,给她很多很多……

他当时是怕她低温休克,怕她死掉吧。

舒今越眼睛有点酸,她依然不知道婚姻带给她什么,但她知道,跟徐端结婚,是一件身心愉悦的事。

于是,远在深市,刚结束加班,就着工地上的水洗完脸的徐端,回到办公室就听见电话响,接起来第一句就是——

“我想你。”

徐端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疑惑,以及隐隐的担忧,“怎么了苏苏,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他只有在床上,动情的时候会叫她苏苏。

舒今越耳朵有点红,“没事,就是想起你了。”

这个电话打得莫名其妙,就像她的思念来得莫名其妙,挂掉电话之后,舒今越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虽然是星期三,但没课,今越也不打算去街道办了,能窝在家里多幸福啊。

方子昨晚就开好了,今早牛小兵把药熬好,给孙爱兰喝下去,今越很期待效果。

还是那句话,只要病因病机找准了,她对自己的治疗很有信心。

赵婉秋这两天忙的嘞,现在她的病人也很多,今越保守起见,趁着现在各方面还不严格,赶紧帮她报了执业医师的考试,她很争气的考过了,去卫生局领了执业证和资格证,从今往后就是真正的医生,而不仅仅是护士了。

加上她又会打针、换药、包扎、急救和配药,整个新桥街道的人生病都来找她,可不就忙了吗?

另外,她现在可是有“要职”在身的!上个月刚被区体委聘为区里老年人太极拳教学小组的组长——是的,赵婉秋的太极拳打得怪好,这几年加上点中医功底在身,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那更是一群太极拳老人中最规范、最精神的一个!

这个教学小组组长,其实不是啥正经职位,也没工资,每个月教下面的学员打两次太极拳即可,但赵婉秋干得风风火火,只要有时间就去教学,慢慢的身后居然跟上了三四十个“学员”。

学员一多,又都是没啥负担的退休老干部,活动就多起来,什么去公园划船啊,去山里采蘑菇啊,去给孤寡老人送温暖啊……活动不要太多,她压根忙不过来。

这不,老妈风风火火的就要出门了,今越连忙拉住她,“妈先别急,我们商量个事。”

赵婉秋刚去隔壁院子给一大妈打完针,把针头扔在特定的垃圾桶里,这可是要妥善保管好,专门送到医院去处理的。

“妈,要不咱们开家诊所吧。”

“啥?开诊所?!”

***

这句话彻底惊呆了所有舒家人,中午他们刚回到家,还没顾得上吃饭,赵婉秋就提出这句话来,徐文丽连零食都顾不上吃了。

今越拿出一份珍藏多时的报纸,“首先,从政策层面上来说,上面是鼓励非公有制经济发展,允许私人企业创办的。”

“可咱们这也不属于企业吧?”

“盈利性医疗机构其实就是企业的性质。”

大家不是很懂,今越也不需要他们怎么懂,上次和蒋老爷子的聊天还是很有用的,最近省里就在讨论私人诊所和医院的可行性。

当然,按照今越记忆中的发展轨迹,私人医院要出现得比私人诊所早一些,且最先在京市和深市出现,今越不知道自己的蝴蝶翅膀能扇动多少,她也无意改变太大的轨迹,只是如果上面已经注意到这件事的可行性,那早做打算就算是占了先机。

“能不能办咱们等通知就是,我昨天已经去市里卫生局报备过了,那边的领导也没说不能办,只说让咱们先准备材料。”

现在很多事情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没有任何先例,谁也不敢说不行或者行,但既然没一口拒绝,那就还是有希望,赵婉秋的心一下子就热乎起来。

她在区医院干了一辈子,愣是最初级的职称干到退休,她自诩专业技术和责任心都不比谁差,但直到退休都只是个最底层,这心里肯定不甘啊。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医术,又考下了执医证,她的护士证也还在定期校验,相当于她同时具有医生和护士的资质,一个人就能干两份工作。

虽然还是最初级的职称,但她现在是给自己干啊,不用受谁的气,这种自由的感觉,她已经很多年没享受过了!

所以,她说出来,就是想得到大家的支持。

她的眼睛在舒立农、舒文明小两口脸上滑过。

舒立农毫不犹豫:“去试试吧,婉秋。”

“对,试试吧,妈。”

“试试吧,赵阿姨,缺钱的话,我们一起凑凑,总能给你开起来,到时候再招聘俩护士来帮忙,你和今越就专门负责看病,把中药房西药房都开起来,这才是能赚钱的。”

赵婉秋当即被他描述的蓝图给迷住了,“西药房不用开了,我和今越只看中医就行。”

要是开了西药房,麻烦事还多呢,到时候还得再找执业专业和范围对口的医生,摊子铺大了怕收不住。

“我现在可不敢想那么大,要真能开起来,今越上学的时候上学,不上就帮着坐诊,我专门给人打点吊瓶,扎点银针,做老街坊们的生意,挣点买菜钱就行。”

大家都笑起来,哪能真用她的钱买菜,“挣多挣少您都攒起来,自己花,家里每个月该出多少开销我们会出。”

眼看老妈就要跟二哥就买菜钱这种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争执起来,今越连忙让他们打住,“别别别,说点正经的,咱们这诊所开在哪里好?”

“临街、离马路近,便于患者找到,门口最好是还能停车,或者车子能直接开进来,有些时候可能会遇到需要抢救的危急重症。”别说,舒文明跟着今越四处给人看病,看也看会了一些。

今越目前能想到的也就是这几项,“咱们先留意着,要是有合适的就去问问,反正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

话虽这样说,但全家都开始上心了,连舒立农这样的“闲人”都开始天天往外头跑,把附近溜达个遍。

***

当然,那是后话,且说深市那边,今越挂掉电话后,徐端还是不放心,又给一个号码打了个电话过去,“找到没?”

那边似乎在说还没有,徐端神情不变,声音却冷下来,“你要是找不到,就换人。”

那边很快把目前找到的几个比较可疑或者相似的人名报出来,徐端一一记下,“明天我自己去,你们继续找。”

舒今越不知道徐端因为她一句话回了石兰省,还是去了她下乡的地方,在那里一待就是一个月,她只是感觉徐端最近是真的忙,她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深市办公室的人都说徐总出差去了。

具体上哪儿出差,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也是徐端去到深市之后才在当地招的大学生,都是从羊城过去的应届大学生,工作倒是认真负责,也有闯劲,就是对很多事一问三不知。

舒今越再次挂断电话。

“想啥呢今越,看看谁来了。”

舒今越抬头一看,居然是孙爱红姐俩!

“今越你的药可真神了,我姐才喝了三天,黑汗就止住了!”孙爱红一把搂住今越肩膀。

舒今越没她高,就像只小鸡仔似的被她这么捞进怀里,鼻子还磕到了她的胸膛上,女兵王就是厉害啊,穿着衣服看不出来,其实一身的肌肉。

“后来又喝了几天,盗汗的症状就彻底消失了,你看看脉象咋样?”

今越于是给孙爱兰把脉。

一段时间不见的孙爱兰,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但今越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以前她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无生趣,现在好像是想通了、看开之后的豁达。

整个人都很明朗。

“我姐知道姓牛的跟她离婚了,多吃了一碗饭。”

今越笑起来,牛经理跟牛小芳已经结婚了,不过没办在石兰宾馆,因为孙家出手了。

据说是在他们结婚的前一天中午,牛经理正在单位意气风发的开着会呢,忽然就被公安从会议室里带走了——有人举报他贪污受贿,给三百货造成了重大经济损失!

举报者是谁不知道,反正人家不是胡乱攀咬,人证据准备得十分充分且具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因为什么事,收受了什么人多少钱的东西或者礼品,或者现金,事情甚至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他还刚转正的时候,从临时工到正式工,再到班组长,到副经理,经理……就跟在他办公室装了监控似的。

牛经理这次的事不小,而上午刚跟牛经理领证的牛小芳整个人都傻眼了——

当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姐现在也算脱离苦海了,她病还没好全就闹着要来当面感谢你。”

孙爱兰冲今越笑着点点头,“谢谢你,舒医生。”

“我的药物只是治病,更重要的还是你自己要能解开心结,现在解开了吗?”

细数脉已经没了,现在的脉象非常正常,经询问也没有其它不舒服的,就只是偶尔有点失眠,但刚经历过大起大落,正常人都需要时间消化,更何况她的内心本就脆弱一些。

“小兵帮我找到黑豆,我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感谢舒医生给我第二次生命。”她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舒今越扶起她,“我希望你以后可以稍微自私那么一点,不善良那么一点也没什么,你要记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人都不值得这么伤心。

要是她性格不改变一下,将来还是会受伤,只要是活着一天就跟人打交道一天,她得学会释然才行。

“对了,黑豆是在哪儿找到的?”

“小兵把他们小时候住过那一带全找遍了,见人就问,后来还真打听到有人在他以前上过的小学附近见过。”因为黑狗在石兰人眼里不太吉利,养的人不多,但凡是见过的都会有点印象。

“后来,他是在一家私人小饭馆门口找到的,听说是被那家人捡到,养了几年,现在狗老了,准备杀了卖肉,他去的及时,要是再晚一点,可能就……”

那样的话,孙爱兰的心结就彻底解不开了。

但也是这样从屠刀下解救出黑豆的行为,彻底唤醒了孙爱兰的神志,她先是抱着黑豆哭,黑豆在她怀里舔来舔去,虽然隔了十年,可黑豆还是能认出她。

那场痛快的嚎啕大哭之后,孙爱兰的病彻底好了。

舒今越给她把脉之后,告诉她们这个好消息。

“过了这次谷底,以后啊,就都是上坡路,越走越好啦!”

孙家姐妹俩握着手,相互依偎在一起。

因为是徐端的好朋友,她们也没太见外,没送什么礼物,还留在舒家吃了一顿饭才回去。孙父说了,以后舒家要买啥不好买的东西,只要跟他打个电话就行,什么电视机电冰箱这些大件儿,他一句话的事。

他在百货系统干了这么多年,薄面还是有两分的。

而跟孙爱兰的越过越好不一样,牛小芳是彻底跌落谷底了,就在领证的当天,正在筹划着第二天婚礼要怎么一鸣惊人的时候,她直接跌落神坛了。

这不,舒家人前脚送走孙家姐妹,后脚就在三号院门口遇见她,她的肚子已经显怀了,要是以前大家好歹说是一段佳话。可现在,牛经理被抓了呀,拜牛大妈所赐,她嘚瑟了这么久的石兰宾馆办婚宴忽然没气儿了,大家一问,好嘛,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家牛小芳的婚事又黄了。

跟上次不一样,上次只是订婚,这次可是领了证的,还怀了孕的,这要是分手,那不叫分手,叫离婚啊。

偏偏田美芝也没放过她,顶着一头卷发扭着腰来到三号院门口,“哎哟喂,我说这谁呢,大老远的看着肚子这么大,原来是小芳啊,不是说上个月才办婚宴吗,咋肚子就这么大啦?”

“这少说也五六个月了吧,啧啧啧……那时候,牛经理还没离婚吧?”

大家看着牛小芳的神情,多了鄙夷,以前她还骂人家田美芝跟她前未婚夫勾勾搭搭不讲妇道活该浸猪笼呢,现在回旋镖扎她身上了。

“你别胡说,我这就是长得胖,福态,显肚子!”

风情万种的田美芝上下打量她一眼,忽然话锋一转,“哎呀这怀上就怀上吧,反正你们已经领证了,怀孕是天经地义的对吧?”

下一句——

“我听说他贪污数额巨大,搞不好够得上枪毙了,你这……唉,孩子一出生,就没爹,多可怜啊。”

更惨的是,“以前你还经常笑我孩子没爹,说他是野孩子,现在好了,你也要生个野孩子咯。”

牛小芳气得要死,不提这茬会死吗?经理夫人的福她一天没享到,牛经理被查了,她倒成了第一个倒霉的,据说送她的手表、包包、大衣都是贪污得来的,都得没收退还。

而已经被她卖掉的、送人的,那自然是要照价赔偿的!

这些东西赔出去,她出了好大一口血,关键还被“送”了个孩子,都这么大了,打也打不掉只能硬着头皮生,带着这拖油瓶,以后还怎么找个好对象?她真是想想就怄得要死!

她的前途,怎么就这么灰暗呢。

舒今越在旁边看着,心说该,以前她以前还一直嘲笑她舒今越是个小拖油瓶呢。

牛小芳可恨,但孩子是无辜的,他要是有选择的权利,他肯定也不愿当她和牛经理的孩子。

***

说好要回来的国庆节,徐端也没回来,不过他打电话回来报平安了,说是在港城那边谈到个大单子,很有希望能成,想加把火把单子谈成合同签完再回来。

舒今越当然赞成,但她实在是想他了,“要不我去找你吧?”

徐端顿了顿,“这边办公室还是毛坯房,什么装修都没有,你来可能不太方便,等几天吧,等我忙完就回去看你,好不好?”

好吧,舒今越只能答应。

十月中旬之后,天气逐渐转凉,家家户户开始为过冬做准备,买棉花,做棉被,买棉衣棉鞋秋衣秋裤,建设大桥底下人声鼎沸。

现在连私人单位都允许开办了,建设大桥底下也不叫鬼市了,而是改叫自由市场,大清早就开始赶集,年前这段日子能一直赶到天黑。

舒家人一大早就把自己捯饬了一番,每人穿上一件鲜艳的羽绒服,配上徐端从羊城买回来的喇叭裤,黑皮鞋,一个个派头十足,精神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