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071 奇怪的隐疾&你就这么确定孩子……
此话一出, 满座皆惊,然而,是那种安静到极致的惊。
所有人, 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马前夫看,慢慢的,慢慢的,大家的视线开始下移……
马前夫条件反射, 夹紧双腿,额头上流下两滴冷汗, “你胡说啥, 我哪里不行了?”
“性能力不行。”
你看,好死不死的, 他还要问哪里不行, 不问的话或许还能糊弄过去, 可他问了啊!作为一名负责任的医生, 舒今越当然要做到有问必答。
这不,这五个字从舒今越嘴里冒出来, 周围依然一片安静, 可怕的安静……不过, 三秒钟后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噗嗤”一声, 周围顿时传来各种各样的笑声, 无论男女都在笑。
“哎哟喂, 笑死我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就别装模作样了吧,还问哪里不行。”
“这要是不问,还能留点面子。”
还是那句话, 不是大家没同情心,而是乔大姐已经把他的“光荣事迹”散布得人尽皆知,就连刘干事那样的真小人都看不过眼,自己的女儿都不养的人,能是什么猪狗东西?
而这人,他现在还不行。
大家当然得尽情的嘲笑喽!
“你你你胡说啥,你满嘴喷粪,我要告你,我要举报你,你胡乱编排,你侮辱人格!”老太婆忍不住了,跳起来就要上去掐今越。
这么多人哪里允许她动手,有几位大姐死死的按住她,“要动手是吧,正好咱们新桥街道的武装专干还没下班呢。”
现在的武装专干可是有枪的。
老太婆愣住,这才不敢乱动,但她坚信儿子是被冤枉的,“你胡说,我儿子好得很,你放屁!”
舒今越看向马前夫,“要不你来告诉她,你到底行不行?”
马前夫的脸都黑了,“妈……”求你闭嘴吧。
他想起前妻马淑惠说过的话,他爸妈管他太多了,他在他爸妈面前永远像个没主见的小孩,她很累。这次看病也跟以前的无数次一样,他不来找这个姓舒的年轻中医,他妈偏要叫他来,来了还硬要逼着人家给他把脉,还得是当众把,这一下就把出问题来了吧,丢死人了都!
但再恨,那是内部矛盾,男人尊严还是得维护,“随着年纪渐长,是没年轻时候状态好,这大家都懂的,就像一台机器,运作久了,是会有偶尔卡壳的时候,或者发动不起来,或者中途提前关机,对吧?”
在场的男同志不少,大家一听还真是这个道理,总不能四十岁了还跟二十出头一样厉害吧?那就不是人了。
于是,大家看今越的目光,就变成了看家里不懂事的小孩,心说再厉害的医术,没经历过的事情还是不懂,终究是年轻了。
今越却笑起来,“我没说你机器发动不起来,也没说你提前关机。”
“那对啊,没这俩情况,我就不是不行了吧。”马前夫挺起胸膛,义正词严,他觉得他又行了。
“我说的是钻头不行。”
众人的眼光再次下移,马前夫再一次夹紧双腿,这下不止冒冷汗,他嘴唇哆嗦,声音都结巴了:“你你你胡说。”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强撑着,这是明显的强词夺理。
“什么钻头不行,你这小姑娘你结婚没,你懂个屁啊你!”老太婆又来火上浇油了。
很好,舒今越又笑了。
马前夫只觉背后一凉,他终于知道害怕一个人的笑是什么概念了,要是以前有人说他有一天会害怕一个小姑娘的笑容,他肯定会骂人,可现在,他真的怕了。
舒今越一笑,就要爆猛料。
“你有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毛病,你的归头是冷的。”
大家一愣,这……是什么毛病,那个地方会冷吗,那里要么是没感觉,有用的时候都是热乎乎的,就像一台摩擦生热的机器,烫人得很,怎么会是冷的呢?
而这一次,马前夫没有否认——
他被舒今越的话震惊到了,因为他确实有这个毛病,而这个毛病偏偏还是没办法跟人形容清楚的。
是的,他那个地方无论用还是不用的时候,都是冷的,从小就是,不过他一直不知道,前妻马淑惠没经历过其他男人,以为就该这样。
直到遇到孙红艳,熟了之后,对方跟他说他那个地方是冷的,好像不太对劲,她说她前夫就是热的。
那时候他还挺生气,但后来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生病了,他就觉得真的不太好,连体验感也不行了,他才想起来,年轻时候大家讨论这个事,都说很爽,说□□,可他真的没这么强烈的感觉。
他也一直给自己洗脑就是这样的,男人与男人的差别也很大,就像有的人能长一米八,有的人一米五都困难,他天生就是这样的,他很正常,他一点问题没有……洗脑洗得多了,去看医生的时候也就忘了提了。
而他不提,就没医生能看出来这个问题……舒今越是第一个。
她一个没结过婚的小姑娘,怎么会懂这个?
“得了吧,舒医生可是医生,人家跟着老中医学过多年,最擅长的就是疑难杂症,她不知道谁知道?”乔大姐倒不一定真是护着今越,帮她解围,她就是单纯想看热闹,想数落几句:“你说你这人,让你说实话你不说,非要今越当众把脉,这把出问题了吧,你又没面子。”
老太婆就是再护犊子,也不敢嘴硬了,她怕她再硬,今越一笑,又爆猛料。
“没事没事,只要发现了,那就好好治疗呗,要相信咱们舒医生的专业能力,她一定会尽力的,对吧舒医生?”努力和稀泥给马家人挽尊的居然是刘书记,他亲自送马家人过来了,而大家忙着看热闹都没发现。
而更让人震惊的是,人群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十几个防疫站的同事,为首的居然是马淑惠……啊这……马前夫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的心态怎么说呢,他现在是不喜欢马淑惠了,但俩人毕竟是少年夫妻,读书时代也曾有过真感情,被她发现不行,比被孙红艳说“你没我前夫厉害”还让人难堪。
他一张脸又红又白又黑,仿佛打翻的调色盘,哦不不,今越心说,调色盘还没打翻呢——因为还没绿。
“好了,现在开始,可以跟我说实话了吗?”
她明明笑得是那么甜,可马前夫却打了个冷颤,“好,我说,你帮我看看吧。”
他想,既然是最丢脸的事都让人知道了,那也无所谓了。
毕竟,昨晚觉得一辈子最丢脸的事是在会议室当着十几号人的面拉裤子里,谁能想到今天最丢脸的事是让前妻以及前妻的同事们知道他不行呢?而现在,他再也没有能失去的了。
“你这个拉肚子的毛病其实是老毛病了,已经有很多年了,对吗?”
“没有吧,我记得就是从这次生病之后才出现的。”
今越摇头,“你仔细回想一下,以前是不是经常大便不成型,次数不多,每天两次左右,便质稀溏,颜色偏白,但你没上心,以为就是吃坏点东西。”
这么一说,马前夫跟着点头,确实是这样,但因为次数不多,也没哪里不舒服,他就没往心里去,毕竟这大便稀溏在他意识里就不算病,更不可能去看医生。
“而你是不是容易劳累,总是感觉疲乏,饭后容易犯困?”
“对,是这样!”
今越笑起来,她又笑了,“你的根本问题是脾虚,而不是肾虚。”
马前夫不懂什么脾什么肾的,他只记得自己看过这么多大夫,都是说他肾虚,就连前几天的齐老中医也这么说。
“你以前应该因为男性问题看过不少中医吧?”
犹豫一下,他硬着头皮说:“是。”
虽然他嘴硬,他给自己洗脑自己很正常,但孙红艳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马淑惠,孙红艳经验丰富啊,有对比就有差距,演技再好也总有憋不住的时候,把不满意不小心表现在脸上,他心头一紧——
为了留住小娇妻,为了讨好她,他必须吃药,必须给自己调理好。
而舒今越没说的是,他面色白、怕风、吃凉的吹冷风就拉肚子,加上一个“不行”,看中医的话十个有九个半都会把他当成肾虚,而一旦诊断为肾虚,用的就是补肾壮阳的药物。
一个脾胃素来虚弱的人,长时间吃一大堆火热的补药进去,不仅没把火气壮起来,反倒把脾胃给吃坏了,再好的东西吃进去运化不了,也会变成垃圾,堵塞体内。
就像踩踏事故发生的时候,后面的人不知道前方已经堵住走不动了,还源源不断的往前走,挤到极限,就会有一拨人被踩踏。
而越是堵塞,越是运行不好,血和阳气越是去不到钻头的位置,它能热起来才怪!
同时,因为长时间的堵塞瘀滞,他的舌苔变得又厚又腻又黄,这次住院之后天天睡在床上,活动量减少,脾胃的堵塞更明显,所以阿米巴病治好了反倒变成了真正的拉肚子。
而他这次四处看中医,看的是拉肚子的毛病,大家看见的是他现在的黄腻苔,摸到的是沉弦脉,立马诊断为湿热阻滞中焦,却没看到他真正的病因病机,大量寒凉药物灌下去,只会让他拉得更厉害。
于是,他愈发不能吹冷风,不能吃冰棍,一吹一吃就要拉肚子。
“脾虚我经常听你念叨,也懂一点,但这个……男性的问题,不是都考虑肾虚吗,难道他那个隐疾,也是脾虚造成的?”刘书记好奇地问。
舒今越点头,还真是。
这也是连齐老中医那样的人也治不好的原因,因为绝大多数人都以为那方面的责任在肾,却忘了《黄帝内经》里的一句话——“阳明虚则宗筋纵”。
说的就是阳明经的虚弱会导致宗筋松弛,进而出现关节松弛、活动不利和阳.痿。
虽然他一直不承认自己阳.痿,并给自己洗脑那是中年人正常的状态,但今越认定了他就是,且他的归头冷感也是宗筋弱、气血不达的一种表现,甚至她还怀疑……嗯,再等等吧,不着急。
只要得到验证,她就能肯定自己的推测。
齐老中医正是因为中医经典功力不够深厚,所以没想起这句话,只简单的把他的问题归结为肾虚,不断地使用补肾壮阳的药,导致他的拉肚子越来越严重,而今越的治疗思路则是一百八十度转变——专门治脾。
“开个大黄附子汤吧,如果你愿意吃的话。”
“大黄?你给我儿子开大黄?他现在找你看的是拉肚子不是便秘!你这庸医!”老太婆又不干了,指着今越一顿骂。
今越再好的脾气也被点燃,“不爱看就滚。”
场面一时尴尬下来,谁也没想到她会发这么大的火,今越本来也不想骂人,但泥人也有三分泥性,这老太婆一会儿插几句嘴,一会儿骂骂咧咧的,谁受得了?
今越向马淑惠投去一记同情的眼神,真难为她能忍这个前婆婆这么多年,要是她的话三个月不到就得提桶跑路。
马淑惠的脸依然板着,但嘴角却微微上翘起来。
其他人的注意力不在这里,他们也有点忐忑,虽说今越骂得挺爽的,但用大黄给人治疗拉肚子,真的对吗?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大黄是泻药啊,吃大黄不是越吃越拉吗?这会不会是今越弄错了?
乔大姐有点紧张,拽了拽今越的袖子,“真的要用这个?”
今越点点头,“我的思路是,先用大黄附子汤涤荡肠胃,把积滞在内的垃圾横扫出来,再考虑归头冷的问题,治不治在你。”
反正她解释到位了,也把自己的思路说了,尽到了医者的告知义务,他们知情之后,怎么选择是他们的事。
大家见她要走,自动让开一条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头也不回的下班了。
“怎么,还不下班?”老朱喊了一声,大家方才如梦初醒,“走走走,咱这就走,回家吃饭去喽!”
街道办的人走了,防疫站的人走了,就剩姓马的一家子站在门口,不知道何去何从。
刘书记也懒得招呼他们,追上马淑惠几人的步伐,看着马淑惠欲言又止。
他耐不住马家人找人从中求情,将他们带到新桥街道站来,没想到却听到这么劲爆这么残忍的消息。
对马淑惠这个女同志来说,太残忍了,她平时雷厉风行,身先士卒,却哪里知道这么多年的不容易,生了个脑瘫闺女,被婆家上上下下看不起,要忍耐那么个难缠的婆婆,一言不发却又无限纵容儿子的公公,以及不行还死不承认的丈夫。
这要是一般女人都早离八百回了,她能忍这么多年,且从未在外提过一句他们的不是,没说过男人不行,这真的是道德感足够高的人了。
大家以前只是佩服她在工作上的态度和能力,但从今天开始,大家开始佩服她的人品与忍耐。
而舒今越却有点惋惜,她宁愿马淑惠不要这么能忍,或许就能早点跳出火坑了,要她遇到这种猪狗男人,还不得每天拿大喇叭去他们单位门口喊半小时,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不行,知道他狼心狗肺。
替他遮掩干啥?不配!
“我看不是马淑惠替她前夫遮掩,怕是她自己也不太懂。”李玉兰小声说,“我结婚前啥也不懂,这合不合适,行不行,也是要对比的。”
对啊,要是马前夫从始至终就给她灌输“全世界男人都是这个时间和长度”“我这算男人里很厉害的”,那马淑惠说不定也被他洗脑了?
渣男PUA不就是这一套吗?那些犹如一张白纸的,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女孩,就是他们的目标,不断给她们灌输“我这样的很大很牛”,她们也无从验证,就信以为真了……直到换个人,她们才知道,什么样的才是正常的。
李玉兰想着想着,又觉得想不通:“可她是学医的啊,高低应该知道点。”
今越摇头:“也不一定,医学生也有自己的知识盲区。”
“算了算了,遇到这人算她倒霉。”李玉兰笑着挽住今越的手,“好今越,反正你会替她报仇的对吧?”
“怎么,连你也觉得我用大黄是在打击报复他?”舒今越无奈苦笑,她还没这么无聊,下泻药这种小儿科手段不至于。
因为她知道,马前夫的报应还在后头呢。
“不然你真是给他治病啊?我记得我们村的赤脚大夫,给我爸开大黄就是让他治疗便秘的,他没吃多少就拉了两天肚子,马前夫要是再吃,那还不得拉到虚脱?”
今越点头,又摇头,“对,是会拉肚子,但我又不是让他常吃,只是先让他把肚子拉空,然后再用别的药物打通他的钻头,懂了吧?”
李玉兰脸一红,“你就胡说吧。”
“诶玉兰姐,不能这么害羞啊,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咱们是在讨论科学,讨论人体……哎呀!”徐端居然跟在她们身后,不知道听了多久。
“你这人怎么这样,走路没声音的吗?”
徐端笑笑,“我刚追上你们,正想打招呼。”意思是他什么都没听到。
今越可不信,他的耳力异于常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太晚了我就没过来找你。”
今越见他自行车兜里满满的,除了一些海城特产,还有两条鱼,两条三线肉,“你这是搞批发呢?”
“正式拜访一下赵阿姨和舒老师。”
今越脸一红,知道他意思,其实以前他就提过要来,是她拦着不让,总觉得还不想让家长知道,可既然都已经知道了,要是再不让他来,似乎就对他不太公平,而父母那边说不定还会误会,以为是他不懂礼数,谈这么久了还迟迟不上家里来。
以前吃饺子吃馒头,那是以徐平弟弟的身份来的,今天是以她舒今越的对象。
李玉兰才不当电灯泡呢,早早的溜了。
俩人慢悠悠的推着车子走进柳叶胡同,看见他俩,大家都热情的打招呼,“哟,今越跟你对象一路回来呢?”
徐端在对今越以外的人都不怎么好说话,大家好奇归好奇,却不敢真像对柳叶胡同的其他姑爷一样问东问西,偶尔眼神与他撞上,还格外的拘谨。
但也有一道目光是例外,那是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二十三四岁,长得很漂亮。今越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就是牛小芳啊,难怪说名字她没印象,总对不上号,因为她本名不叫这个!
她本名叫牛革命,听说是她爸喝醉酒的时候取的,革命是个好词,可偏偏和牛组合在一起,偏偏用在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身上……
而说起牛革命,小今越可没少被她欺负,她因为家庭条件好,学习又好,就是小学生里那种典型的很受老师器重的孩子,在学校里做老师的眼睛耳朵,随时告小状,回来却是整个柳叶胡同当之无愧的大姐大。
舒今越从小就不喜欢她。巧了,牛革命哦不,牛小芳最不喜欢的,也是舒今越……和舒文韵。
舒文韵不必说,因为她长得太漂亮太出众了,那些调皮的男孩会给胡同里的女孩子们按漂亮程度排名,舒文韵永远是第一,牛小芳只能屈居第二。
舒今越,则是她那种自带的傻气和单纯就差在脸上写“我好欺负”四个大字,她欺负不了舒文韵,还欺负不了这个小草包?
哦对了,“小草包”这外号也是她先叫起来的。
本来舒今越都快忘记这些事了,现在一看见她那张脸,不愉快的记忆顿时如潮水般涌来。
“今越下班了,这你对象?”牛小芳扭着腰过来,破天荒的主动跟今越打招呼,又把手伸出去,“你好,我叫牛小芳,跟今越一起长大的。”
徐端双手推着车子,并未跟她握手,只是礼貌的点点头。
舒今越一下子高兴起来。
“同志你哪个单位的?我听说是市物资局的,对吗?”
徐端点头,没主动说什么。
“你工作几年了,在什么科室?”
这些都是舒家人没往外说的,她也打听不到,心想遇到正主好啊,打听清楚好,山不转水转,这世上的事谁说得清呢?
然而,徐端却跟没听见似的,他低头问今越,“上次说要找的资料,我给你找到了,下午给你送过来?”
现在已经是1977年了,舒今越要考大学,她从重生回来后就在学习,但奈何天资太差,唯一的优势就是记忆力,对文科性质的科目有用,但对理科就不行,学了两年依然是个差生水平。
徐端知道后就一直给她找这方面的复习资料,物理、化学和生物是他的优势科目,他找到资料之后,自己看一遍,根据今越的学习进度,做一些批注和解释,再把资料给她。
“好呀。”说起这个,今越有点酸溜溜的,“人跟人的差距真大,我姐现在都学完三遍了,这几门理科科目她自己做卷子都能做到九十分以上了,我还连及格都难。”
刚重生的时候,她觉得这世界上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除了数学物理生物和化学!
“没事,各有所长,你记忆力好,不行就考文科,我看中医系每年都有几个文科的招生名额。”
中医学虽说是医学类的专业,但跟临床医学不一样,部分院校还是对文科生敞开大门的。
“我不敢冒这险,万一今年不招文科生呢。”舒今越沮丧地说。
“今越想考大学啊?不是吧?现在大学都停止招生了,你上哪儿考去?想走推荐就读啊,这可是很难的,你以前学习就不好,脑子也不……”
徐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牛小芳心里一突,明明是很简单不过的一眼,却让她牙齿发冷,她吓得连忙闭上嘴巴。
但那心里仍然是不屑一顾的,柳叶胡同的小草包会看病,那是得到乡下老中医的秘方,走了狗屎运,但想上大学?怕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她当年连高中都考不上!
舒今越不想多说,怕暴露自己知道高考即将恢复的消息,才不要便宜这种人呢。
回到家里,看见徐端拎着礼物,郑重其事的上门拜访,赵婉秋倒是挺高兴的,又是泡茶又是问他出差忙不忙累不累,倒是舒老师摆足了老丈人的款,显得很“高冷”。
可惜他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这高冷相挂在欲笑不能笑的脸上怎么看怎么别扭,今越憋笑,徐端似乎一点也没看出来,双手给他递烟,点火,主动挑起话题。
不得不说,只要想聊,徐端就是个很会聊天的人,上下五千年,书法绘画,政治经济,文学艺术,他都能聊上两句。当然,他并无卖弄之嫌,都是舒老师想考教他 ,结果反被他把话给接住了!
舒老师从一开始的横挑鼻子竖挑眼到逐渐满意,到最后爷俩都喝上了。
“别喝了吧,下午还要上班。”今越小声提醒。
他淡笑着看过来,“领导批准我休息一天,下午不用去单位。”
舒老师一听更满意,当即闹着让今越拿出过年时喝剩的西凤酒,“放心的喝,喝醉了让文明送你回去。”
这是把他当傻姑爷哄呢,只有二百五才会第一次正式上门就喝醉,还要大舅哥送回家!
“诶对了,文明呢?怎么没见人?”
大家这才发现,舒文明还没回来。
“他这段时间忙啥,怎么吃饭也不见人?”
正开心干饭的徐文丽闻言一愣,两个腮帮子都被红烧肉给塞得圆鼓鼓的:“我……我不知道啊,别看我啊。”
赵婉秋好笑,“没事,他忙他的,你慢点吃,喜欢吃妈过两天再给你做。”今天吃的肉是徐端拎来的。
她是发现了,徐文丽就喜欢这种甜甜糯糯的东西,难怪越来越圆润,刚结婚的时候不到一百斤,现在已经直逼一百三了。
但她本来就是圆眼睛圆脸蛋,个子也高,看着一点也不显胖,反倒衬得人白里透红,光泽明亮,凹凸有致的,大院里谁不羡慕这小媳妇啊,一看就是家庭幸福,日子无忧的。都说舒老二以前看着不着调,现在娶了媳妇儿变化真大,又疼媳妇儿又能挣钱,毕竟徐文丽那么多新衣服新皮鞋和独此一份的零食,不仅舍得花,还说明有钱啊。
徐文丽性格好,很招人喜欢,她每叫一声“妈”,赵婉秋想投喂她的心就强一分,这家里能点菜的就只有今越和她了。
“谢谢妈,我明天买肉回来。”
“不用明天,我今天就买了。”舒文明拎着一条二指宽的五花肉回来,见家里这么多人,还有点意外,“这就吃上了?”
“快去洗手。”
舒文明却看了今越一眼,她立马把自己的碗筷拿到另一边,跟着舒文明出去,“咋样,是有什么线索了吗?”
“你绝对想不到的猛料。”
今越瞪大眼,等着他继续说,结果他又是换衣服又是洗手,还悠闲地吹起了口哨。
“什么猛料,你倒是快说啊!”
“孙红艳昨晚没回家,据同事哥的邻居说,她昨晚十点多进了他的屋,一直到早上七点多才出来,这总不能是聊天聊了一晚上吧。”
舒今越没想到,孙红艳居然这么明目张胆,连邻居都知道!
“她在医院值班室当收费员,看来没少借着上夜班的由头不回家啊。”
“你说,下次她再夜不归宿的话,我要是把马前夫引到她和同事哥的炕边上,这得是一场多么精彩的大戏?”
到时候马前夫怕不是得气死!
“你想多了,你以为马前夫真的不知道吗?恐怕他也是不得不纵容她。”
“为啥,哪个男人能忍得了这种绿帽子?你可别胡说,这马前夫在607厂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单位级别比书钢还高,这样的人最爱面子。”
“那你说,要是他有更大的把柄被孙红艳抓住了呢,比如他不行?”
舒文明张了张嘴,他这两天在外头忙,还不知道上午在街道办大院发生的事。
“这样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他啧啧两声,“难怪她明目张胆不回家,姓马的也不敢放个屁,听说昨晚‘值班’没休息好,中午回家的时候打瞌睡,没看好孩子,她家大胖小子直接在水井岩上磕了一跤,把额头给磕出个大口子。”
今越没细问,这还用说吗,肯定是昨晚太累了呗。唉,老马啊老马,好好的原配夫妻不做,要去找小娇妻,找了你又有心无力,自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俩人走了两步,回到前院,“不过说来也怪,我打听同事哥的时候,他邻居还跟我抱怨,说这家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钱,三天两头下馆子买熟食,他只是一名普通教师,工资也不高,即使不用养老婆养娃,但也耐不住他这么造啊。”
更何况还有各种时兴的好衣服和皮鞋,这些都是外面看得见的,内里看不见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说不定人家家底厚呢?”
“你以为这世上有几个徐家?倒不如说他是第二个孙老六,在地下挖到什么传家宝。”
“又或者是孙红艳补贴他的?看不出来,还是个小白脸啊。”
舒今越摇头,“你是没见过马家老婆婆的泼辣与无赖,孙红艳生活在她眼皮子底下,不可能攒下私房钱。”就是她吹枕头风,马前夫也没几个钱补贴她,别看一直出头的是婆婆,其实公公完美隐身了,他才是这家里真正管钱的人。
这一点,今越是从他的穿着打扮和气势上看出来的,老婆冲锋陷阵,儿子被养成巨婴,而他完美隐身,将来无论发生什么都是这个家庭的“福报”。
舒文明听得连连咋舌,“狗屁倒灶。”
今越没再继续马家的事,而是说起同事哥来历不明的财产和长期高额消费,“我觉得这事有点可疑,二哥再去打听打听,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有很多钱。”
今越走了两步,刚走到中院,就被人叫住。
回头一看,居然是没怎么说过话的钱大妈,只见她拘谨的四处一看,见没人盯着,立马塞过来一个包袱,“给你。”
舒今越闻了闻,有股草药香气,“钱大妈太客气了,这是啥?”
“我不知道你缺啥,这是给你二嫂用的桑寄生,听药材收购站的人说这是安胎的。”
舒今越:“???”
舒文明:嘴角抽搐。
敢情徐文丽这段时间长胖了,大家又以为她怀孕了啊!
这个大院里,肚子最受关注的就是她了呀!但凡是胃口好一点,那就是怀孕了,胃口差一点那就是害喜了,瘦了点那就是为了要孩子累的,胖了点那就是怀上了……而偏偏徐文丽的身材是那种胖瘦都很明显,一胖就胖小肚子的人。
钱大妈回屋,立马关上门,生怕今越又把东西塞回来,自从偷鸡蛋的事被钱春花发现后,她见到舒家人都是绕着走,被臊的。但今越居然不计前嫌的帮孙大龙找工作,一找就是个三十七块五的正式工,这份大恩,她能记到棺材里。
舒今越无奈,只能塞二哥怀里,“喏,给你们用的。”
舒文明哼一声,“谁稀罕。”
“拿着吧,钱大妈每天为了找这点药材也不容易,早出晚归腰弓背驼的,妞妞都被晒成小黑炭了。”
以前孙大龙还能帮着带带,现在他去中药厂上班后,妞妞又开始跟着奶奶风餐露宿,早上还没睡醒就被从暖暖的被窝里挖出来,兜在身上,走很远很远的路到郊区,又是挖又是砍的,有时候还会遇见蛇啊老鼠啥的,一张小脸上都是草叶子划出来的痕迹,看着可怜极了。
差不多大的萌萌芽芽,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姥爷带着这里玩那里玩的,偶尔来柳叶胡同这边也是众人抱来抱去,抱到现在还没学会翻身呢。
这一对比,舒文明心里也不好受,“钱大妈心眼小,要是咱们不收,她又三天睡不着了。”
***
第三天,被腹痛腹泻折腾得人仰马翻的老马一家又来了,这次马前夫是直接被担架抬着来的——肚子实在痛得厉害,他走不动路了。
身上裹着厚衣服,肚子上盖着一床毛巾被,他整个人的脸还是白,“舒医生,救救我,快,救救我。”
老太婆也不敢嘴硬了,丧着一张老脸喊:“舒医生,救救我儿子吧,他实在是太难受了,我宁愿替他来承受这份痛苦,让我病吧,我可以。”
闻讯而来的众人听不下去,“舒医生是给你儿子看病,不是给他做法,你说的什么胡话。”
老太婆咽了口唾沫,“我不是故意的,舒医生就救救我儿子吧,你有什么意见只管冲我来,我儿子他是无辜的啊。”
不是,这又是在放什么屁?
乔大姐和李玉兰双双大骂:“老太太你就是赖定舒医生了是吧,她啥都没说也没做,你这说得就像这病是舒医生让你儿子生的一样,他好不了都是舒医生害的是吧?”
“要我说,你儿子会得病,完全就是你们当爹妈的惯出来的,对,老大叔,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你们。”谁都别想隐身。
马家人被骂得哑口无言,今越爽了,爽快的开出方子,让他们快去抓药,“这方子有点特殊,就是吃完之后会拉肚子,量多,很臭,但最多两天就能把肚子拉干净,到时候你们再来复诊,一定要来哦。”
马家人现在不敢再多问一个字,连忙去抓药。
“为什么一定要他们回来复诊?”乔大姐很是不解。
“因为只有复诊,我才知道药有没有对症,我估计的情况对不对。”
虽然大家还是不明白,但今越给足了悬疑感,大家也被吊起胃口,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那天有好戏看,铆足了劲要来看热闹——上次是被看出不行,这次又要看出点啥?
别说,现在大家都有点怕今越笑,她笑起来就要爆猛料。
果真,到了约定好的日子,今越刚到街道办大院就发现:咦,今天大家怎么老往她办公室前经过?
有的还探进个脑袋,“来没?”
“没来。”
刘进步跟他们像打哑谜似的,也是摩拳擦掌,时不时去大门口看看,回来当耳报神。
“来了来了!”
大家轰隆隆的从四面八方涌到今越门口,亲眼看见两天前还需要担架抬着来的,就剩半条命的马前夫,居然是自己走着来的,虽然还是憔悴,但精气神已经有了明显改观。
“你这是好了?”
“不拉了?”
“不拉了,吃完药昨天就不拉了,能吃下饭了。”吃药前他的饭量还没一只小猫大,昨天却破天荒的吃了两碗大白米饭!
“真是大黄一吃进去就拉肚子,把肚子拉空了?”
“对。”老马喜形于色,“已经好全了。”
老太婆也是喜气洋洋的,到处跟人炫耀他儿子现在多好多好,顺带轻轻的提一句舒今越,然后重点是骂前儿媳——
“马淑惠这毒妇,这么多年她一学医的肯定知道我儿子的毛病,她就是故意不说,故意让我儿子的病越拖越严重,故意想要我儿子的命!”
“幸好,我儿子福大命大,她就带着她那小傻子,一辈子活在阴沟里吧,从今以后啊,我儿子就是苦尽甘来,时来运转了啊。”
谁知今越却笑起来,“谁说他好全了?”
笑了笑了,舒医生她又笑了!
所有人屏住呼吸,快快快!
“啥意思,我儿子还有病?”
“何止是有病,他的毛病一直就不是拉肚子,而是不育症。”
老太婆脸一白。“什么不育症?”
“就是不会生孩子呗。”
老太婆双腿发颤,其实她这两年就怀疑过,因为他们一直催生,而新儿媳的肚子愣是一直没反应,而孙红艳的检查单他们看过,确实没问题,反倒是儿子一直不愿去检查……
他们只能把压力给到新儿媳身上,反正儿子只要不检查,那就是没毛病。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没能得到两三个大胖孙子是遗憾,但有一个,好好培养,以后说不定比那些葫芦娃还出息。
马前夫也是心里一咯噔,但随即又松口气,幸好幸好,不育就不育吧,反正他已经有儿子传宗接代了,只要给老马家留下根就行了。
“我儿子已经有儿子了,就是不育也没关系。”老太婆梗着脖子说。
舒今越笑了,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屏住呼吸,然后就听见她淡淡的问了句:“你就这么确定,那孩子是你儿子的?”
第72章 072 现世报&马小梅&间谍
“你你你……啥意思?”这下, 一直隐身的马公公说话了,一开始跳得欢的马家母子俩都被震惊到说不出话,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今越。
舒今越没说话, 乔大姐哼一声,“啥意思,这话你确定还要再听一遍?”
“你放屁!我孙子怎么不可能是我儿子的,是不是马淑惠那个毒妇派你来的, 她让你挑拨离间,让你破坏我们家和谐的家庭关系, 她嫉妒心怎么这么强!”
“我孙子好好的在医院住着院, 你们这么编排我孙子,马淑惠这贱人就不怕天打雷劈吗?她怎么不去死, 怎么不跟那小傻子一起死?”
“你在说我吗?”马淑惠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区防疫站的工作人员, 他们还真不是特意来看热闹的,单纯是因为今天外出办完事, 从这儿经过, 顺带来看看老朱他们三人。
谁知道就遇上这么劲爆的事!
“我最后说一次, 既然已经离婚了, 你们也不愿在我女儿身上花一分钱, 那么你们的事也跟我没关系。”
“诶等等, 啥叫不愿花一分钱,敢情他不仅逼着你净身出户,还不给孩子抚养费和医药费啊?”李玉兰从今越嘴里知道她的情况,那闺女是个脑瘫啊,要是不给点钱, 不说以后孩子咋办,就现在,她一个人的工资怎么抚养和治疗?
“好啊,你们这一家子可真够意思的,陪着你辛辛苦苦走来的原配不要,就喜欢戴别人送的绿帽子,自己的亲闺女不养,就喜欢给人养儿子是吧?”李玉兰已经笃定那孩子不是马前夫亲生的,毕竟今越轻易不会说这种话,她一说,那绝对是有把握的。
“哟呵!”
“这也太太太……”傻叉了吧。
“这就叫报应,自己老婆闺女不要,活该替别人养这么多年儿子。”
所有人已经笃定,那孩子不是他们家的,马前夫的脸,已经绿了,绿到旁边花坛里的小草都没那么绿。
老太婆还要叫骂,马前夫绿着脸,“妈,走。”
“走啥走,她们挑拨我和大胖孙子的关系,我今儿就撕烂她们嘴!”
“你还嫌不够丢人吗,败家娘们!”马公公夹着尾巴,跑得比谁都快。
众人看着他们落荒而逃,哪能就这么放过?那得去看看啊,反正现在下班了。
而马前夫这一走,也不是回家,而是去医院,他这两天病着,只知道儿子磕破头,在区医院住着,他原本没什么力气的双脚,此时像是装了动力十足的弹簧,跑得飞快,街道办几个小伙子都快追不上他了。
到了区医院,他直接冲到外科病房,问医生他儿子是什么血型。
医生见过他,“你是马大宝的爸爸吧,他当然是A型血,你不知道吗?”
“什么?!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医生被他拉得差点摔了一跤,抽出一张验血单,指着大大的字母“A”,“你自己看,怎么可能弄错,昨天抽血的时候你也在的,你还怪我们护士把你儿子扎疼了呢。”
“不可能,我和我爱人都是O型血,儿子怎么可能是A型血,你们一定是弄错了!”他虽然不是学医的,但他知道这点常识啊。
两个O型血的父母只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
马前夫抓住护士,“你现在立马去帮我儿子再抽一次血,再验一次,立刻马上!”
护士被他这样子吓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无助的看向医生。
医生点头同意,心说你非要说我们弄错了,那就当着你的面再抽一次,再验一次,让你心服口服。
当然,医生也知道两个O型血不可能生出一个A型血,一开始他不知道孩子父母的血型,毕竟住院的是孩子,查人家父母干啥,但现在——很明显哪里不对劲,隐隐有股瓜味,能现场吃个热乎的瓜,谁能拒绝得了呢?
验就验。
很快,在马大宝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血被抽走了,偏偏孙红艳不在病房里陪着,孩子想告状也找不到人告,平时最疼他的有求必应的爷爷奶奶,此时居然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宝贝金孙受委屈……熊孩子委屈得大哭大闹,病房都差点被他掀翻了。
走廊上的围观医护病患及家属们,被一路追来的年轻人们科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也不去食堂打饭了,等着看呗,听医生说结果很快就能出来。
大家等啊等,等到腿都站酸了,当医生忐忑地把单子递给马前夫之后的三秒钟,病房里爆发一声怒吼,一声哀嚎,一声尖叫,有人叫医生,“快快快,抢救抢救,有人晕倒了。”
“孩子奶奶这就被气晕啦?”在大家看来,好歹要等到儿媳妇回来,撕上一回才能晕啊。
结果有人说:“三个大人都倒了。”
“只有孩子活蹦乱跳。”
是的,大病初愈的老马带着他年迈的父母直挺挺的倒在了他们精心爱护了四年的大胖孙(儿)子面前,医护人员好一通忙,扶这个,拉那个,谁也顾不上孩子。
于是,熊孩子趁着抢救的功夫,把爷爷奶奶爸爸身上的钱和票扒拉一空,屁颠屁颠找他妈去了。
消息传回街道办大院的时候,那叫一个沸腾,一个热闹,这马前夫真是闹出天大的笑话了,被当众指出不行也就罢了,还被人戴了这么多年绿帽子。
“亲生闺女不养,把人赶出门一分抚养费不给,金尊玉贵养大的儿子居然不是亲生的,这就叫现世报啊!”
“活该!”
舒今越功成身退,上午太闹腾了,工作都没好好干,她还有两份报告没写呢,赶紧拿出来写上。
乔大姐和李玉兰手里暂时没事,就围在她身边,“今越你功德无量啊,不然真养大之后给了房子,娶了媳妇才知道不是亲生的,那哭都没地方哭,现在提前发现,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说是这么说,但谁会同情这样一家人?
“得了吧,现在发现也没用,是他自己不会生,已经来不及了呀。”
“不对,他要是不会生的话,那你们马主任那闺女……”
今越很肯定地说:“是亲生的,那时候他还年轻,尚且具备微弱的生育能力,后来是彻底没了。”
最简单的例子,钻头都是冷的,钻头里的小蝌蚪能有啥活力,有啥质量可言?甚至里面能有几颗小蝌蚪都不好说。
正常人可能几千万颗,他可能就几十颗,结果那里面还有大半都是死的废的跑不快的老弱病残,想让女人怀孕可太难了。
“今越你可真是牛了,居然通过把脉就知道他没有生育能力,牛啊。”
舒今越无奈,她还真没完全牛到这个程度,她只是综合各项分析得出的推断,而正好她的用药又证明她的推断是正确的,而马家的行动又证明了……
“要说孙红艳也是,既然要当人家婚姻的第三者,你就别搞这些事啊,现在好了吧,让人抓住把柄了吧,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就是不知道这孩子该咋办,对了你们知道孩子爸是谁吗?”
今越摇头,知道也不能说啊,乔大姐这张嘴可是不把门的。
回到家,舒文明难得居然就下班到家了,正没骨头似的躺炕上,“听说你们街道办出大事了?”
“就那个马前夫,发现自己被戴了绿帽子,还帮人养了几年大胖儿子。”
“啥啥啥,已经查出来不是他的儿子了吗?”赵大妈的八卦更新速度显然慢了些,都怪住得远哪,要是就住街道办大院那里,她肯定不会这么落后。
“对,两个O型血生了个A型血的儿子。”今越嘲讽地说,心里替马淑惠的女儿不值,房子本该是她的,爱也该是她的。
“这啥啥啥血型,有啥讲究吗?”
今越于是给她们科普,两个O型血只可能生出O型血,不可能有其它血型,以及其它血型又能生出什么样的孩子,不可能生出什么样的,大家只觉得新奇极了,好奇之下,恨不得立马给自己和孩子也验验。
“行了行了,这也就是说说,咱们大院的孩子,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们爹娘是谁,还用验啊?”赵婉秋笑着打趣,大家都笑起来。
可不是嘛,尤其赵大妈家那几个孙子,简直就是他们爹娘的缩小版,走路上随便一问一个准。
大家又开始讨论起来,“那个熊孩子,是不是长得不太像马前夫啊?”
今越没印象,没再兴趣,回自己屋里看复习资料去了,每一页上都有徐端的注解,尤其有些复杂难记的公式,他还给编了顺口溜写在旁边,今越摸着那银钩铁画的字迹,心里甜甜的。
人家都这么帮她了,要是还学不好,那就真是智商问题了。
学吧,拼命学!
可惜舒文明是真不想给她好好学习,“哟,又吃学习的苦呐?”
“我说舒今越,你念叨要考大学也念三年了,书也看三年了,英文字典也买了,现在学成啥样了?”
今越白他一眼,英文单词死记硬背的东西,她当然能学好,但口语还是不行,没有练习的机会,这就是典型的“死”英语。
她也想跟山口幸子学,毕竟她是她认识的唯二外国人,谁知道日国人的英语口语比她的还“死”,今越去复诊的时候,说了两句就说不下去了,总感觉说“哈喽”都有股八嘎味。
莫书逸倒是会说,但他在临床上太忙了,人家一个堂堂海归博士来跟自己说小儿科英语,她也不好意思浪费人家时间。
“你说咱们大院里,怎么就没有一个英语老师呢?有数学老师,有语文老师,就是没有教英语的。”她愿意花钱请来当家教。
“我倒是认识一个,你敢不敢学?”
“谁?”
“孙红艳那同事哥,他就在中学教英文。”不过现在的英文不受重视,他就跟后世的体育老师一样,经常“身体不舒服”“家里有事”,课都让给其他老师上了,学生们宁愿去参加生产劳动学工学农,也不要学英语。
今越正想调侃两句,忽然心头一动,“你说他教的是英语,他怎么会说英语?”
按照年龄推算,同事哥出生在解放前七八年,那个时候即使要学外语也该学苏语才对,怎么会学英语。
“哦,他有个养父是日国翻译,以前跟着日军来龙国工作,养过他几年,教过他英语,五十年代回国后就没联系过了。”
舒今越却眉头一皱,“真的没联系吗?”
舒文明也是一愣,忽然眼睛一亮,“对啊,没联系是他跟邻居说的,但真实情况到底什么样还真不好说,对了,你说他现在的消费水平,咱们不是一直觉得他的钱来路不正吗,会不会……”
他走了两步,“对了,上次你说老马在哪个单位上班来着,607厂是吧,那是军工厂!”
从懂事起就看过不少谍战电影的舒文明同志,脑海中的警铃忽然一下子响起来,“世界上不会真有这么巧的事吧,他正好被日国人养大,正好懂外语,又正好有个老相好嫁给军工厂的车间主任,你说那老马手里会不会正好有个什么重大项目?”
今越眼睛一亮,“你说这要真是间谍的话,咱俩是不是发了?”
舒文明给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舒今越你利欲熏心啊,现在还想着发财,这种事必须立刻马上报公安才对。”
也是,今越想到的是手机上看的“五十万”,“二哥快去快去,反正这种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要是查出来没什么,对他也没损失,但要是真……咱们可就是做了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诶文明吃饭了,你去哪儿?”徐文丽正叼着个红通通的番茄过来叫他们吃饭呢。
舒文明哪里还顾得上吃饭,回头用嘴把老婆咬过一口的番茄叼走,“不用等我。”
舒今越:“……”恶心,就你们浑身酸臭味是吧。
不过,她也很期待就是了,电视上演的抓间谍,她居然也能遇上一次,嘿,够她吹好几年了。
而舒文明这一去,直接就没回来,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走出公安局的大门,他看看刺眼的阳光,想起刚才好几位公安同志跟他握手,感谢他,鼓励他再接再厉,顿时觉得胸前的红领巾迎风飘扬。
晚上今越问,他想起公安同志的叮嘱,也只是说“他们会查,咱们别往外说,别打草惊蛇。”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都没上辖区派出所,而是直接去的市里的公安局,知道吧?”
今越笑笑,她当然知道,覃海洋还在里面当过两年法医助手呢。
“嘿,我肯定不会说啊,你就跟我透露一下呗,比如公安听了你的话啥表情,有没有说万一真是的话会给你啥奖励,不是的话又会怎样?”
“没说。”难得舒文明居然这么把得住,别说今越,就是徐文丽问他中午不吃饭跑哪儿去了,他也不说实话。
今越就是再怎么抓心挠肝,日子还是要继续,工作还得照常,尤其是出了“把脉把出不行和不育症”之后,她的名声更是大得离谱,居然专门有人来找她看男性病和不孕不育……
她真的不想搞专科啊,以后太局限了,她学的中医很杂,所以也只想看杂病,越杂越好。
可看着眼前相约着来看病的一对对的青年或者中年男女,舒今越觉得自己似乎开始剑走偏锋了?
“哟,马主任大驾光临,有何指示?”老朱看见马淑惠来了,也不起来,就坐在凳子上。
当然,马淑惠也不在意这些小节,她看了今越一眼,她正给人号脉,号完开始说病情,好好一听,居然是在给一对中年夫妻讲什么排卵期,讲什么“安排”,一个未婚小姑娘讲得头头是道。
“她最近病人都这么多?”
“多,以前比这还多,可惜某些人不给她开门诊,这不一天零零散散的,效率也就不高。”
老朱其实猜到了,舒今越开门诊的申请交上去这么长时间一直批不下来,其实就是马淑惠或者刘书记在压着,综合刘书记不爱多管闲事的特性,应该是马淑惠在“使坏”。
但他历来是这样的,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说,有气也只对马淑惠阴阳。
这不,马淑惠的脸色就有点讪讪的,“我也不是故意,咱们还是要按规矩办事。”
“对,您最规矩了,规矩到宁愿把房子拱手让给别的女人和私生子,结果这私生子还不是你前夫的。”
马淑惠一张脸红了又绿,绿了又笑起来,“你啊,知道的你是为今越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你有仇。”
两个共事多年的同事,相视一笑,都有种拨开云雾见太阳的释然,“这样的人家和男人,离了也好,我们要是早知道他这么不靠谱,应该早点劝你离婚才对。”
“对了,你闺女最近怎么样,要不带来给小舒看看?”
马淑惠点头,“我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
她闺女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会说一些话,但不爱说,因为脑瘫导致面部神经异常,一说话整张脸都是歪曲的,被人笑话多了,她也不爱说了。最近更是头疼,她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居然会用刀子划伤自己的手腕,年前几天居然割到了尺动脉,要不是她那天刚好提前回去,说不定就……
后来,闺女住院,年都是在医院过的,这也是她请假,没去单位,不知道前夫得了阿米巴病来住院的事,还真不是她主动回避。
现在家里的刀子剪子,凡是尖锐的东西,都被她放柜子里,每天出门都要检查锁上没,虽然有保姆和娘家人照看,但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不眨眼的盯着。
朱大强叹气,难怪她最近这么憔悴。
“孩子最大的问题应该是心理上的,从小他爸和爷爷奶奶就叫她小傻子,其实她压根不傻,智商没问题,三岁那年我只教了两天,她就能自己数到二百,五岁会背十几首古诗,要不是这个样子,早送幼儿园,现在也上高中了。”
智商正常的孩子被那样对待,活该当绿帽侠给人养儿子,朱大强呸了一口,“真他妈该。”
马淑惠不想听这些破事,她今天过来也不全是私事,只见她递过来一个文件袋,“市里批下来了,你们商量着看,是要重新用一间屋子,做个诊室还是怎么说,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
朱大强接过来一看,各级部门居然真的同意今越开门诊了!就在街道办大院里,就在新桥街道防疫站!
“资金我可能没办法,但要是缺桌椅板凳和听诊器这些,站里还有一些没用过的,改天我让人送过来。”
朱大强大喜,“行嘞,谢谢马主任。”
真是有事马主任,没事姓马的。
“要是别人还真批不下来,也是今越自己本事大,上面本来是驳回了,后来有人提了一嘴,说她好像给省里什么领导看过病,卫生局那边一听,就特事特办了。”
老朱大笑,“行,那我找牛主任看有没有空闲的屋子。”
其实像现在一样在办公室里也能看,如果有需要做检查的,会去药具间关上门窗,但刘进步这人太八卦了,只要一有病人来,他就竖着耳朵听人说病情,有时候入迷到连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忘了。
区里每年都要搞评比,前面两年因为今越的加入,他们新桥站从倒数第二一跃到了第一名,各项工作都超额完成,还及时发现并阻止了肺结核的传播,加上平时的卫生监督与管理的完成度都很高,他们现在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名,他不允许他们三大金刚掉链子,谁都不许。
果然,牛主任那边一听,今越要一间独立诊室,那好办啊,就是没有也得给她挤一挤,挪一挪搞出一间来。
因为今越的医术,来找她的病人越来越多,甚至不乏一些区里的领导家属,他去区里开会已经被点名夸过两次了,说他们工作认真负责,环境干净,职工坚守岗位。
虽然听起来像反话,但只要其他人信了就行,反正这样他在众多街道办里就是最突出的一个,这份光他沾定了!
***
直到看完最后一个病人,今越才发现马淑惠一直在门外等着,“马主任,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谢谢你,以前是我对你有偏见。”马淑惠进来,笑着说。
她知道,今越明明可以不管前夫的事,可以不帮他看病,即使看了也可以开个太平方子万事大吉,但她不仅管了,还戳破他的绿帽子,这口气明显是在替她出的。
“马主任不用这么想,让坏人原形毕露我们人人有责。”您这么多年要是不一味忍让,您的孩子说不定能少受点罪。
“我今天就是为我闺女来的。”
马淑惠简单的说了经过:闺女名叫马小梅,今年十五岁,怀到九个多月的时候,有一天公婆一家回老家办事,把她留在家里,刚好那几天又下着大雪,到处封路,她肚子疼,羊水破了之后走不动路,没能及时去到医院,等她跪着爬了一路敲开邻居家门的时候,肚子已经疼了很久。
结果去到医院,家属倒是来了,但医生要给做手术打麻药,公婆嫌花钱,不愿意,说要再等等,看她能不能自己生下来……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自己生下来了,但却因为缺氧太久,是个脑瘫儿。
情况跟朱大强的轻描淡写不一样,这个孩子之所以会变成脑瘫儿,完全是马家人害的!
“年前不知道为什么,孩子忽然想不开,划了自己手腕,伤到桡动脉,幸好我回家早,不然不敢想象后果有多严重。”
“她以前有过这样想不开的时候吗?”
“偶尔有,但不会这么对自己。”
“那这次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马淑惠咬牙切齿,“她奶奶带着她弟弟,哦就是马大宝,在公园里遇到她,说了一些难听话,孩子想不通。”为什么都是爸爸的孩子,她就要被叫小傻子,而马大宝却是爸爸爷爷奶奶的心头宝。
“那天是她姥劝了很久,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去公园,结果却……”
她不仅要面对世人的异样眼光,还得被迫接受来自亲人的恶意,而十四五岁的少女已经懂很多事,有很强的自尊心了。
舒今越叹口气,“她肢体上的问题我可以努力尝试帮她改善,但可能改变不会太大,您也是学医的,这点希望您能理解,如果要说有什么建议的话,我觉得还是鼓励她像同龄人一样生活、学习,不要太强调她的不同。”
很多脑瘫儿都是很聪明的,智商没问题,却因为外貌上的异常和肢体的不协调,没办法参加学习,马小梅就是这样的情况。
马淑惠犹豫:“可她已经这么大了,还能去上学吗?”
“她识字吗?”
马淑惠点点头,“我从没放弃教她语文和数学,她的想象力很丰富,还会写点小故事呢,我鼓励她以后能当作家。”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盼着她当作家,而是给她一个希望罢了,让她知道她还有一个叫做“理想”的东西,能为之努力。
今越心下感动,马淑惠真的是一位好母亲,又要挣钱养家,还要陪伴和教育一个特殊孩子,而她依然还能在工作上保持惊人的专业和责任心,这真的是非常了不起。
“我建议可以带她出去走走看看,如果她排斥正常人目光的话,可以先从跟她差不多的人相处开始。”
马淑惠愁眉不展,“不瞒你说,我带她做康复治疗的时候,也遇到几个跟她差不多情况的孩子,但好像她们之间没什么话题可聊,小梅这孩子心思敏感,又早熟,跟同龄人不太容易相处。”
今越忽然想到个人,“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向你们介绍一位阿姨,她姓康,她是很小的时候因为手术意外下肢瘫痪,一直卧病在床,这两年随着疾病的治愈,她渐渐走出阴霾,让她跟小梅聊聊,或许会起到一些鼓励和安慰的作用。”
而她没说的是,康玉琼曾经也在死亡边缘挣扎,也曾无数次想过伤害自己,而现在的她走出来了,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她或许更有立场开导马小梅。
而这只是今越的初步计划,等马小梅彻底打消这个念头,重燃新生的希望后,今越想让她重新学习,做一个有价值感的人。
光这一步,马淑惠就大喜,“好,那麻烦你了。”
舒今越下班后去了康家一趟,征询康玉琼的意见,她很高兴能帮助这样一个小妹妹,说让她们母女俩放心的来吧,反正她也没什么事。
今越第二天就带着马家母女俩过去,马小梅确实是个比较孤僻又敏感的性子,但却和康玉琼很有话题,俩人一见如故,约好以后每天都来找康玉琼玩,让她教她写字。
康玉琼写得一手好字。
马淑惠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今越了,只是冲她深深鞠了一躬。
“马主任您就别谢来谢去的了,好人有好报,你这么好的人,一定会给小梅带来福报。”
而那狼心狗肺的一家子,就见鬼去吧!
***
在这之后,马家确实又来找过今越几次,请她看“病”。跟当务之急比起来,拉肚子都不算什么病了——老马已经四十多了,再不生就没机会生了啊。
他们打的主意是,先找舒今越把病治好,过两年这件事慢慢就淡了,他们再找个对老马的过去一无所有的黄花大闺女,没工作也没啥,农村姑娘也不怕,只要能生孩子就行。
管它男娃女娃,至少先生一个出来再说。
可惜,他们似乎高估了人类在疾病面前的能力,舒今越明确告知他们她治不了,让去大医院试试,一家不行就多去几家,一个省不行就去京市海城……于是他们把能去的三级医院跑遍,检查做了一次又一次,老马的钻头里真的一颗活着的小蝌蚪都没有!
直接从源头上一颗活的都没有,这是彻彻底底的丧失生育能力了。
因此,热心群众送他外号——骡子。
至于舒今越是真不能治还是不愿治,谁也不知道。反正马家最近挺忙的,他们忙着求马淑惠复婚,因为曾经被他们看不起的“小傻子”居然成了他们老马家唯一的血脉。
以前觉得傻孩子一无是处,可现在一想,孩子只是四肢活动不灵活,脸上肌肉不受控制而已,智商却是正常的,生活也能自理,能沟通能说话,而他们咨询过医生,这样的脑瘫是完全具备生育能力的。
于是,他们开始疯狂的真诚的忏悔,希望马淑惠能带着孩子回头,和老马,哦不,骡子复婚,不计前嫌开开心心做回一家人。
马淑惠当然不干,但舒今越“无意间”给她说了个故事,“我在乡下见过一个也是你家小梅这样的情况,只是年纪比小梅大些,我见到她的时候已经三十来岁了,她一直没结婚,父母不放心,死前把她交代给兄嫂,谁知知人知面不知心,兄嫂后来日子太难过,嫌养活不了她,就将她一百块钱卖给一个老光棍,最后被老光棍给打死了。”
“她兄嫂怎么能这样?!”
今越看着她的眼睛,“她爹娘死后半个月,她就被嫁出去,然后半年就被打死。”
“你要相信这世上,只有父母会无条件的爱孩子,无论她健康与否,而其他人的爱,都是有条件的,当她不具备这个条件的时候,就是她被抛弃的时候。”
马淑惠心头一咯噔,她知道今越的意思,她讲这个故事不是无的放矢。
“你要是不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她留点东西,当她不具备挣钱养活自己的能力的时候,她该怎么办?”
这是实话,要是有钱的话,她生活又能自理,智商也正常的话,至少她能有一份养活自己的积蓄,至少能保证饿不死。
马淑惠心头震动,眼眶里泪水打转,紧了紧拳头,忽然笑起来:“好,既然他们这么有诚意,那就先把房子过户到小梅名下再说。”
复婚是不可能的,但该给小梅争取的,她也不能清高。
今越心满意足的笑起来。
***
舒今越的诊室落定之后,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又到了吃西瓜的季节。
今年舒文晏在单位上表现好,领导多给他分了一个,于是他给老屋这边送来四个。
“今年的西瓜比去年还甜,还大,你们发现没?”
今越咬了一口,“是甜,哪个生产队买的?”
“南郊那边,就李家村斜对面,那里正好是大片沙地,种西瓜最适合不过。”
舒今越在李家村那几天解禁之后,李玉兰带着她逛过,确实是一个山清水秀的河谷地带,“他们南郊那一带真舒服,咱们家要是有亲戚在那边该多好,以后买点地啊房子啊啥……唔唔,我瞎说的。”
她原本以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会遭到全家的斥责,结果居然没人反驳,舒文晏还让她继续说。
今越想起藏拙的舒文韵,心头被重重敲了一下,“我瞎说的,你们别当真。”
经过长时间备考,舒文韵在去年成功取得初级护士证,摆脱了学历硬伤,现在俨然成了他们科室的业务骨干,而人家这两年一直在不动声色的复习高考呢,唉!
大女主就是大女主,自己快马加鞭也追不上。
舒文晏也没深究,只当她就是随口说的,他的主要目的也不是这个。只见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报纸,“你们看今天的日报没?”
舒家没钱订报纸,但舒老师经常会去蹭别人的看,倒是点点头,“看了,怎么?”
“看了就没发现什么?”他一脸期待的表情,认认真真打开那张报纸,指着某个不起眼地方的一个豆腐块,“看看,这三个字是啥。”
哦,原来是他写的文章被选上人民日报了啊!
“我本来也就想着去试试看,反正投不上也没啥损失,谁知道报社居然真的选上了,我都快忘记这回事了,是我们领导今天一大早先看见的。”
“我们单位每年能选上人民日报的文章顶多就是三四篇,还都是社论,诗歌这是第一次,领导夸我了呢,说我很有创新精神,敢于尝试。”
舒今越定睛一看,确实不能叫文章,是一首歌颂时代新风、焕发青年活力的诗歌,以她阅读小说无数的经验来看,文笔不错,立意也好,有种小草芽即将破土而出的生机感。
没看出来,大哥不仅有新意,有创意,还有一份大杂院老百姓没有的敏锐。
看来,工作环境不一样,平台不一样,看待事物的眼光也不一样了,要是以前他在小学当老师的时候,今越今天这些“大放厥词”肯定要被他说教,什么谨言慎行啊,什么隔墙有耳啊……但现在,连他自己都嗅到了味道。
或许,这就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哎哟今越你可别夸你大哥了,再夸他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刘慧芳笑着说,推推男人,“孩子还在家,咱们就先回吧。”
她看见了,厨房里有一块肉,她担心舒文晏再次固态萌发,想啃老。
这年头谁家有点肉都是躲着吃的,他们已经算分家单过了,老屋这边吃肉不叫他们也是天经地义。
舒文晏虽然没看见肉,但他懂媳妇儿的眼神,“行,那我们就先走了,这份报纸爸你们留着,以后等我的文章再多上报几篇,让您老人家也跟那些臭棋篓子吹吹。”
舒老师懒得搭理他,而是仔仔细细的读他的诗,老怀甚慰。
谁知他俩刚掀开帘子,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一群半大孩子跑得气喘吁吁:“舒大妈,舒大妈,公安来啦!”
所有人傻眼,公安来了?他们没犯事啊,这些孩子跑啥跑。
“公安叔叔在胡同口,问,问舒文明家住哪儿。”
哦豁,来抓老二的!
所有人看向还赖在炕上没骨头的舒文明,徐文丽急得眼圈一下就红了,“文明,你快,快……”
舒文明没听见,他这几天忙别的事,累得要死,舒老师也是吓得手脚发软,儿子经常去鬼市他当然知道,甚至隐约知道他可能是在干点什么,不然家里又是添自行车,又是给他们做新衣服,还给他们买那些吃的喝的,这哪一样是他一个菜店临时工能拿到的?
他其实也提心吊胆,知道总有一天会事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老大,快,快去找找你们领导,看能不能给你弟少判两年。”
“你的诗不是上过报纸吗,你们领导这么看重你,你可不能对你弟见死不救!”
舒今越都不知道是该说他天真还是单纯了。
“判啥啊,公安叔叔是来给文明叔叔送锦旗的呀!”有个大点的孩子知道他们误会了,也没多想,只是觉得新鲜,“我看见他们捧着一面红色的锦旗,我问他们为啥找文明叔叔,他们说他做了好事,要嘉奖。”
这下,除了舒文明和舒今越,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来不及解释,三名穿着制服的公安雄赳赳走到门口,“请问,舒文明同志家是在这里吗?”
“是,我是!”舒文明瞬间一蹦三尺高,跳到门口,“龙公安你好,你还记得我吗?”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当时他去报案负责接待他的民警,还给他倒过水,安慰他别紧张,知道什么说什么,最后还鼓励夸奖他的人啊,那可真是他亲人!
“记得,你小子,能干啊,这次让你立大功了。”龙公安拍拍他肩膀,“年轻有为,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后来他们调查过舒文明的身份,知道他仅仅是菜站朝不保夕的临时工,却能给他们提供那么重要的线索,关键是还真的顺着线索破获了一起重大间谍案,连他们自己也不敢相信。
“舒文明同志,这是组织上对你的嘉奖,希望你再接再厉。”很笼统的话,没有具体说是因为什么事立什么功,一是工作纪律,二也是保护他。
而奖品也很丰厚,居然是十斤猪肉票和二十斤细粮票,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奖金五十元。
这些钱和东西,让整个16号院彻底沸腾了,舒家那个最讨人厌最没出息、一辈子只能当临时工的舒老二,他居然被公安嘉奖了?!
舒文明捧过那面红彤彤的、散发耀眼光芒的锦旗,“谢谢。”
第73章 073 电话&女知青的厄运&坑舒联盟……
公安走了, 可大家的魂还没回来,所有人凑上来,七嘴八舌的问:“文明啊, 你干啥好事了啊?”
“你见义勇为了?”
“救火了?”
“抓小偷了?”
舒文明咧着一张大嘴直乐,乐得都听不见大家的问题,而舒家其他人都是一副“我不知道你们别问我”的表情。
他们是真不知道啊,前一秒还以为是来抓他的呢!这话他们不好意思说, 省得灭自家人威风,倒是舒文晏去上了这么久的班, 有了点见识, 大概猜到一些,笑着将人打发走, 回屋里就去审问舒文明。
可惜他一口咬定不能说, 公安说了要保密把他挡回去。
“你, 你还当我是你哥吗?”
舒文明白他一眼, “你还当我是你弟吗,是的话先借我三百块钱, 我想买……”
“开什么玩笑, 我们要养俩孩子, 哪有钱借你, 我没跟你借就算好的。”
好嘛, 想让大哥闭嘴, 那就跟他借钱,这绝对是最有效的一招。
舒今越在旁边看得好笑,徐文丽抱着那锦旗翻来覆去的看,“真是我家文明得的啊,这可了不得, 明天我得带单位去给他们看看,我家文明真厉害。”
“你们说这公安也是,送锦旗怎么不送到单位,送到单位好让那些人看看,咱家文明比他们厉害多了!”以前的经理因为被查出账目有问题,撤职调到别的店去了,新来的经理也不是好人,照样把临时工当牛马使。
“真应该让他看看,这么大的锦旗,这么红,可真红呐……”仿佛祥林嫂上身,徐文丽自言自语,“不行不行,万一弄坏怎么办,我还是先裱起来,再让他们稍微看一眼吧,只能看一眼。”
众人更是好笑,这两口子真是天造地设一对儿。
最终,锦旗被他俩捧回家了,而粮票和肉票则是交给赵婉秋,让贴着用,五十块的奖金则是由他们自己拿着。
舒文晏哼一声,心里酸酸的,这真是既怕兄弟吃苦,又怕兄弟开路虎啊。
舒文明被嘉奖的风头,足足在柳叶胡同出了半个月,舒家人体会到了好到离谱的人缘,就连萌萌芽芽这俩小不点也被人夸“不愧是文明的侄女”。
舒文晏:“……”喂喂喂,你们搞清楚,我是她们爸爸!
***
天气越来越热,今越沉浸在徐端找来的资料里无法自拔,学习学到面色寡黄双目无神嘴角下垂,整个人没了精气神,这世界上最伤人气血的事绝对是学习!
现在还没要恢复高考的消息,市面上的高考复习资料早就绝迹多少年了,徐端也是费了老大劲托了很多关系才找来的十多年前的旧题,但他深信万变不离其宗,题型会变,考的角度会变,但知识点不变,所以今越是一点也不舍得浪费他的精力,往死里学!
有了独立诊室之后,没病人的时候她也能自己安安静静的刷题,效率是比以前跟刘进步坐一个办公室的时候高多了。
此时距离高考恢复的消息还有两个月,除非必要,不然她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干,就在单位和家两点一线之间。
徐端和姚青青知道她正在努力学习,倒也没打扰她,当然他们也不考,就尽力给她提供最便捷的“服务”,动用一切关系帮她找资料,给她买好吃的送来,她缺啥只要说一声,男朋友和好朋友就跑腿到家。
更别说家里,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和舒文韵这次是认真在复习的,自然要闷不吭声创造一切条件让她们学得更好,舒文明给了票,赵婉秋就天天买大骨头来炖汤,三五天就要吃一顿肉,她俩的衣服她也承包了,每天忙完就帮她们洗,而要是有人找今越看病,她也能代劳。
现在百分之七八十的病,她都能看,解决不了再把闺女摇来就是。
舒今越觉得,所有人都为她那没影儿的高考让道成这样了,她要是还考不上,那可真够丢脸的,都丢到姥姥家了呀!
但舒家人也知道厉害,没人会在外头说什么高考的事,现在一点风声都没有,他们要是说出去搞不好会惹麻烦的。
刷了一会儿,今越站起来,伸个懒腰,看看院子里的风景——蝉鸣阵阵,石榴有拳头那么大了,向阳那一面红丢丢的,钱大妈开着门,正在一朵一朵的摘辛夷花。
她半个月前去山里摘的,现在晒干了,要把不能用药的部分给修剪干净,妞妞在她身边的毯子上趴着,时不时的会翻身了。
其他几位大妈都要么择菜,要么做针线活,叽叽喳喳聊着家常,一切都是那么安静,那么祥和……然而,很快,李大妈跟牛大妈手挽手亲热的走进来之后,整个后院就不安静了。
“哎哟,我家小芳那对象啊,对小芳可好了,这才谈上没多久呢,就给她买了手表。”
李大妈就像个捧哏的:“嚯,真的吗?”
“那还能有假,你看,就我手上这块。”难怪呢,她那只左手就像兜着绷带,自打进院子就没放下去过。
“小芳孝顺,说送我了,她对象一听,又给她买了块更好的。”
有大妈撇撇嘴,心说你可真好意思,人家对象送你闺女的定情礼物,你说要就要啊。
舒今越想想要是同样的情况放自己家,那是不可能的,赵婉秋从来不要她的东西,就那个热水袋有一次赵婉秋感冒,她把热水袋借给她用,结果听舒文明说是徐端送今越的,她立马就还回来了。
“那可真好,你家这姑爷好啊,你们家小芳有福喽!”李大妈继续捧哏,“我命苦,没享过一天闺女女婿的福,不像你啊。”
还开始用自己的不幸来衬托起对方来了,今越哼了一声,这李大妈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谁不知道她有五个血包啊。
现在说没享过一天她们的福,要是让闺女女婿听见,不知道血包们会不会心痛,这不给人小家庭制造矛盾嘛。
不过,李大妈这一辈子制造的矛盾比她吃过的米还多,大家也懒得搭理她,倒是有些对牛小芳对象好奇的,就七嘴八舌问起来。
“小芳这对象哪儿找的,条件这么好?”
“在她上班的国营饭店,正好遇到他们单位搞接待,哎哟喂,都是上头的大领导……”巴拉巴拉,一个唯美的爱情故事在她嘴中诞生,又在李大妈嘴里得到升华提炼。
今越好笑,心说别看她俩现在好成这样,这友谊的小船说翻就能翻,但她没兴趣,连忙揪两坨棉花塞自己耳朵里,心里默念三声“我要考大学”,继续埋头刷题。
以至于她一直没听见有人叫自己,是后来鸡米花从后面把她的窗子推开,她才反应过来,掏出棉花,“小鸡米花干啥呢,边儿去。”
“今越姐姐,有你的电话,你刚才在干嘛呀,我叫了你九声,九声哦,你都没听见。”他伸出两个小巴掌比了比,自己数着的。
原来是有人把电话打到街道办来找她,她连忙起身,边走心里边琢磨,是谁会给自己打电话,可千万别是叫去看病啊,难得休息一天,她要刷题,她一点不想出门……可要是上头的领导,她也不好拒绝。
电话一接起来,是胡桂枝的声音,今越当即心头一突,还真是领导啊,内心祈祷可千万别叫她去看病,千万别叫她出门。
“你紧张什么,我给你打电话,是想问问,你当时是上到初中毕业了对吗?”
今越说是,“我七零年毕业的。”
“那你最近要是有空的话,就赶紧看看高中课本。”胡桂枝怕她听不懂,解释道,“说不定以后有用呢,这事你要放心上,知道吗?”
舒今越心头一动,胡桂枝这是在百忙之中,专门打个电话等了这么久,就为了提醒她看书吗?而没说看别的,专门说是看高中的,这就很明显了!
只是,有些话人家在那位置上不好明说,说出来性质就变了。
舒今越很感动,她们虽然不常见面,但胡桂枝真的很关心她的学习,上次徐端带她去拜访她的时候,她还让她别忘记学习,要走专业技术路线的话,医学知识更新换代是很快的,千万不能因为门诊量大就疏忽了理论知识云云,简直把她当成家里的小辈在教导。
还说要是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她来安排,问她有没有想跟着学的老中医,或者老专家,无论是谁她都能安排。
一般老专家都是不轻易让人跟着学的,即使要收徒弟门槛也很高,以今越目前所处的平台和资历、学历,她连门槛都摸不着,但胡桂枝开口就不一样了,什么样的老专家会不收她呢?
另外,她开口的话,她说不定能弄个带薪进修啥的,不然好好的上着班的人,她说想去学习就去学习,学习完自己的岗位还在,哪个单位能同意?
这就是上面有人的好处!
舒今越当时很心动,说要回来想想,路上徐端提醒她,既然是要考大学,就先以复习为重,她才暂时打消这个念头。
而现在,胡桂枝又提醒她,要学习高中知识,就差告诉她高考要恢复的消息了!
舒今越感动不已,但也不好明说,“好的胡阿姨,我一定会好好学习高中知识,为将来做更多的知识储备,谢谢您的提醒。”
胡桂枝一愣,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一点也没多问为什么要学,学了有什么用,自己准备的那套说辞倒是用不上了……于是笑了笑,“好,等什么时候有空,上家里玩,茵茵一直说想你呢,小虎子上次还说要带她逃学去找你,要不是被保姆发现,他们都坐上去你们柳叶胡同的公共汽车了。”
舒今越笑起来,这俩小破孩,故意吓唬道:“行啊,那您告诉他们,要是敢离家出走来找我,我就给他们做个针灸按摩,给他们扎很多很多针。”
胡桂枝也笑,“你啊,真是个小孩脾气。”
这个女孩,在专业上沉稳、精进,但在其它事上就保持着少年人的天真与单纯,这样挺好的,在她看来能做到面面俱到的人其实是没一面能到的,只需要精通一两件事就已经很优秀了。
而舒今越,只要精通看病就行了,其它自有人帮她解决。
挂掉电话,今越捂住噗通跳的心脏,缓了几分钟,没人等着用电话,干脆拨通了那个记在心里的号码,现在已经是下工时间,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喂,石家沟生产大队。”
舒今越听到这把熟悉的犹如噩梦一般的声音,忍不住抖了抖,这是石家沟生产大队的队长,石家庆!
她的噩梦,她重生回来就想亲自送他去见鬼的人!上辈子她的悲剧确实有她自己本人的原因,也有家庭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石家一家人的迫害,甚至就连最后欺负她的二流子也姓石,是石家庆堂兄家的儿子。
整个石家沟生产队,姓石的占了百分之九十,剩下的外姓人也都通过主动或被动联姻的方式与石家密不可分,可以说整个村子就是铁桶一只。
舒今越这几年的成功差点让她忘了对石家庆的恐惧,再听到他的声音,她有种被阴暗脏东西抓住脚踝的感觉。
窒息,太窒息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什么话也没说,听着那边因为听不到声音气急败坏骂了几声,这才颤抖着手,把电话挂断……心口还在怦怦跳,手心出的汗也是冷的。
平复片刻,她毫不犹豫,往公社所在地的邮政所挂了个电话,自称是家属,事情紧急,要找石家沟生产大队的知青王红萍同志,麻烦他们带个话。
那边接到电话,要第二天邮递员上队里送信的时候才会带消息过去,而当王红萍回电话,已经是三天后了。
“喂,妈?还是嫂子?他们说有个女同志打电话找我,有急事,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隔着电话线听到这把熟悉的声音,今越眼眶发酸,“红萍姐,是我,舒今越,你这两年还好吗?”
这就是当初帮她打探消息的知青姐姐,她自己稳定下来后本想给她寄点东西,但王红萍婉拒了,说队长一家现在愈发过分,无论谁的,寄多少过来都要被盘剥一圈,与其便宜了他们,不如不寄。
而今越也不想让队长一家因为她而迁怒于王红萍,所以轻易不敢跟她联系。
“吓死我了,你这丫头,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这几年好吗?”是为了躲避石家庆的盘查,故意装成她的家属,故意说有急事,不然对方还真不一定同意她来接电话。
“我很好,红萍姐,你呢?”
“也就那样吧,我爸妈他们写信只会提醒我,让我千万别在乡下结婚,觉得结了婚就回不了城了,可他们哪里知道,能回去的又有多少?”
是啊,她们这几批下去的早的,都快十年了,她也二十八了,无论在城市还是农村都是大龄了。人在那样寂寞、艰苦的环境里,是很容易想找个依靠,找个伴儿的,很多知青男女,就是这样相互依偎、慰藉,从而成了一家人,结婚生子,以后能走的就把孩子撇下,走不了的就一辈子变成一个普通庄稼人。
但王红萍有自己的坚持,她一心想考大学。
她是老三届,插队之前刚好高二毕业,成绩又一直很好,本来不出意外的话是准名牌大学生……在乡下这么多年,她也从未放弃过学习。
“红萍姐,你现在还在学习吗?一定不能放弃学习,再忙再累也要把课本知识捡起来,尤其是高中知识。”她总不能说马上就要恢复高考了,那样很容易暴露自己。
“这两个月庄稼地里活计多,确实没怎么看书了,不过你放心,说不定我过几个月就能回去一趟,我哥的第三个孩子满周岁,我想回去一趟,这么多年就只回去过一次,他们也很想念我,到时候带几本书过来。”
舒今越心里却“咯噔”一声,第三个孩子周岁!
是了,上辈子王红萍跟自己一起复习,她基础好,学习能力又强,第一年虽然没能去考,但第二年却成功考走了,成为一名优秀的大学生。
要是没有那件事,以她的能力第一年就考上大学压根不是问题,今越跟着她复习,被她辅导都觉得自己能考上普通大学,她要是没那件事上绝对能上名牌大学。
而她第一年没去考试的原因,是因为在考试前她回了一趟家,她哥家第三个孩子周岁,在城里待了几天之后,在回来路上,睡过头后下错了站,大半夜的在路边被二流子给强.奸了。
那是一个冬夜,寒风瑟瑟,她下乡多年中途只回过一次家,对火车站也不熟,下错站也不知道,直到走出火车站才发现,那地方人烟稀少,就这么被拉进了旁边的水沟。
后来她害怕被人知道,更重要的是怕队长家知道以此为借口不让她参加高考,所以一直憋着没说,连跟她住一个屋的舒今越都不知道,真到了参加高考的时候,今越因为队长家卡着过不了审核,而她则是心态崩了也没去考。
第二年她考上之后,走之前才跟今越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句,让她别放弃自己,一定要继续努力,继续学习……上大学后,她也曾写过两封信鼓励她别放弃。
可随着高考人数一年比一年多,试卷难度也在逐年增加,舒今越知道,即使没有石队长的阻挠,她也不一定考得上。
“红萍姐,你听我说,你不能回家去,今年先不要回去,好吗?”今越紧张地说。
王红萍有点犹豫,“可是我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了……”
“我知道你很想念家人,但以后会有见面机会,现在先不要回去,因为……我,我……”今越一紧张,不知道要怎么阻止她,肯定不能说她回去会遭遇不幸,这种话说出来压根没人信,反倒会让人觉得是在乌鸦嘴诅咒人。
王红萍那边通话时间有点长了,后面还有人排队等着,“今天就先这样吧今越,我待会儿回生产队还有事,你保重自己,啊。”
今越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不知道该怎么办。
真的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王红萍重蹈覆辙吗?不可能的,这种伤害她希望全天下的女孩都不要受到!但要怎么说服她,不让她回去,却是个问题。
她插队这么多年只回去过一次,算上这次是第二次,没有能足够说服的理由,她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接下来几天,今越都在想这事,可惜实在是没什么头绪,而要给那边打个电话也不容易,王红萍给她回电话是要花钱的,知青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她必须在想出合适的办法之后才能联系她,一次搞定。
既然自己没办法,那就找男朋友帮忙呗,徐端说了以后脏活累活都能找他!
但她不能说自己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借口自己做梦梦见的。
果然,徐端听了她掐头去尾的话,沉默片刻,也没深究她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且“精准”的梦,“要阻止她回家,其实很简单,除了她本人,可以下手的地方很多。”
譬如她的家人,譬如给她增加回家的阻力。
虽然今越没说石队长对她的为难,但徐端又不傻,“这事我来解决,你好好复习,我过两天给你介绍一位老师。”
今越哪能真放心复习啊,这事一天不解决,她心上就一天压着块大石头,“什么老师?”
“学不懂就算了,不必勉强,我给你找个短期内突击理科成绩的老师。”徐端有点无奈,不是他不教啊,可今越的脑瓜子似乎全集中用在治病救人上了,教了一段时间也没多大提升。
反正这些东西以后在现实生活中也用不上,只是为了考大学用,那首要目的就是提高成绩,“这位老师以前是我的数学老师,但他物理化学生物都教过,是一位理科全才。”
***
因为时间紧,任务重,第二天徐端就把那位王明朝老师给带来了。
王明朝头发花白,戴着黑边框眼镜,穿着一双厚实的千层底老布鞋,一身衣服洗得发白,长得很是慈眉善目。
这可真是太好了,今越还害怕他给找个严厉的呢,和蔼的她感觉她又能行了!
王明朝老师教学经验十分丰富,一看今越就知道她是那种学习态度很好偏偏脑袋瓜子不够用的学生,知道怎么个因材施教法,连续学了三天,今越明显感觉自己能应付某些类型的选择题了。
不是说她背下多少公式,开了多少窍,而是王明朝思路清奇,居然从出题人的角度来分析,让她瞬间知道选哪个答案的概率更高!
王明朝看着她一副“我终于开窍了”的兴奋模样,哭笑不得,这小姑娘想法还挺简单,徐端请他来的时候,他还不太乐意。
不过,用补习三个月换来徐端欠自己一个大人情,这“交易”也挺划算的。
***
舒今越不知道这背后的事,她现在忙得都快飞起来了,王老师每周一、三、五的晚上来给她补习,每次三个小时,她平时既要看病还要上班干本职工作,一有空闲就立马看书复习,做一些王老师布置的题目,恨不得把一个小时掰成两个小时用。
就这,还是家人、同事和朋友都在全力配合她的结果。
跟她的脚不沾地不一样,老舒家最近却是好事连连,先是舒文明得了锦旗受了嘉奖,后是舒文晏居然也因为诗歌上报而升职了,虽然还是比较基层的职位,但因为在市委大院里面,能接触的人更多,对他待人接物什么的都很有帮助,再然后是大嫂刘慧芳也升职了。
自从怀孕后,她就调岗到办公室,做后勤管理工作,但她闲不下来,一有空就教那些小年轻开车,她耐心好,不骂人,学不会也不生气,小年轻们都喜欢跟她学,加上她还会修车,单位上的大车小车但凡是出故障的,她只需要看看,敲敲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大家都叫她“刘师傅”。
单位领导见她这么热心这么负责,干脆就让她别干办公室了,直接真的当师傅,让她收了几个小徒弟教他们开车修车,成为系统内第一位教开车的女师傅!
一般能到师傅级别的,年纪都在四十五岁以上,刘慧芳今年才36岁就获此殊荣,已经不是一般的优秀了,更何况还是在这个男性为主的行业里,她能这么年轻就杀出一片天地,今越觉得这比大哥升职还值得高兴。
“你们就可着劲的夸你大嫂吧,她现在在家里愈发说一不二了。”看着两个妹妹和弟媳都羡慕崇拜妻子,舒文晏心里也得意,但得意不行,他还得诉诉苦。
“别人家都是男人当家做主,咱们家的方向盘却是握在妇女手里,老二啊,你可当心点,别成第二个我。”
徐文丽连忙解释:“不会的,大哥放心,我家的事都是文明做主。”
这大家当然知道,徐文丽就是个不管事儿的,一天就是开开心心的吃吃喝喝,而大家对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吃吃喝喝和开心。
舒老师和舒文晏:看看,这小媳妇多会做人,甭管在屋里怎么回事,在外永远是最维护老二的面子。
赵婉秋等几名女同志懒得搭理他们,这种时候今越就发现,老妈永远是跟她们女孩们在一边的,而貌似开明的舒老师,骨子里还是有那么点传统和封建。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还嫌外头不够吵的啊,赶紧来端菜。”
“刚才吵啥了?”今越一直塞着棉花复习,还以为是家里谁跟谁吵架了。
“还能有谁,不就李大妈和牛大妈。”
今越好奇,“她俩不是好得都快穿一条裤子了,居然翻脸了?”
“嗐,这不是上午的事嘛,说是牛大妈前两天丢了块手表,可把她心疼坏了,结果今天居然在李大妈屋里看见,李大妈说是她在厕所捡到的,捡到就是她的,牛大妈说那是她闺女给她的,要让她还,这不就吵起来。”
“是厕所里……面捡到的?”
“听李大妈说是。”
啊……
大家嘴角抽抽,李大妈费劲“千辛万苦”凭自己本事捡到的,结果牛大妈想要不花一分钱拿回去,而牛大妈呢,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凭啥不能拿回来?
舒今越后悔塞棉花球了,错过这么劲爆的吵架现场,尤其是这柳叶胡同双煞啊,那画面肯定很美丽。
因为要给两个吃学习苦的人补充营养,这一顿赵婉秋炖的是山药排骨汤,汤变成了奶白色,山药又软又糯都快化了,嫌排骨上没油水,她还直接加了两大勺猪油进去,放在屋檐下炖着,几个小孩就端着碗在旁边守着。
除了汤,还炒了个番茄鸡蛋,孩子们打赌:“舒大妈今天会磕几个鸡蛋?”
“我猜一个,我哥哥过生日那天我妈就磕了一个,炒出来真香,连番茄都是酸酸甜甜的一股鸡蛋味儿。”
“不对,舒大妈这么大方,他们家伙食是咱们16号院最好的,肯定得磕两个!”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磕三……”
“可拉倒吧,啥样的人家能一顿炒仨鸡蛋啊,你们就吹吧。”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正好赵婉秋嫌油烟太呛,都是开着门炒菜,有人数着,“一……二……磕了两个诶!”
“不对,三,三个!”
“还有还有,第四个啦!”
所有人齐齐咽口水,这也太凶残了吧,一顿番茄炒鸡蛋居然敢磕四个鸡蛋,这是啥样的好日子啊,呜呜……孩子们都哭了。
要是平时赵婉秋肯定舍不得,但今天家里有喜事,尤其是大儿媳升职了,给妇女同志们都争了口气,她就得多炒点,反正人多,多炒点也才够吃。
老大现在倒是会做人了,每次来也不空手,不是豆腐就是肉,或者水果鸡蛋,总要拎点东西。其他人看在眼里,对他也稍微有点改观,都说果然工作环境能塑造人。
天天在一个暮气沉沉的单位,上班如上坟,人也变得怨气冲天,去到一个能有用武之地的环境,心态和眼界立马就不一样了。
吃完饭,今越和文韵开始回自己房间里看书,刘慧芳婆媳妯娌三人坐在炕上聊闲天,舒文晏没事,一个人在院里溜达,走到中院的时候,想起听说今越又买了三间房子,就顺便猫过去看看。
他的想法跟舒立农一样,都觉得只要有住的地方就行,实在想不通今越干嘛要买这种老房子,再加上是老孙家那样的埋汰人家住过的,他心里都有阴影。
“哟,这是文晏?挺长时间没回来了吧?”
舒文晏回头,发现是一个有点眼熟的老大妈,只知道不是16号院的,但具体住哪个大院一时想不起来。
“我是牛大妈啊,我家大刚在机械厂当干事,我闺女小芳在国营食堂,我……”
“你在公共汽车上卖票是吧,我想起来了,原来是牛大妈。”舒文晏笑起来。
要说整个舒家,谁最爱笑,最是软性子软骨头,那非舒文晏莫属,“牛大妈,您风采依旧啊。”
牛大妈一看他那笑,心说这舒家老大也就这样,还说去当了干部怕是得用鼻孔看人,结果还是一样的孙子,怂包蛋。
“哎呀,瞧你说的,咱们老太婆了哪里讲究这个,不像他们小年轻就爱个俏,你家文明的媳妇儿,叫文丽的是吧?哎哟喂,那新衣服可多了去,早上出门穿一身,下午出去又换一身没见过的,到了晚上出去看电影又是另一身,这钱啊,就哗啦啦的往外淌。”
舒文晏笑眯眯的,不接茬。
牛大妈见他好说话,以为是个好撺掇的,继续道:“你不过来这边是不知道,你这弟媳妇啊,可是个能花钱的主,一天到晚不是新衣服就是好吃的,你弟偷偷买点心给她吃,天冷的时候啊,那豆浆油条都是买好给她送炕上,给她裹着被子吃的,你说这不就是旧社会的少奶奶吗?咱们无产阶级的儿媳妇,可不兴这么享受。”
“还有吗?”
牛大妈一喜,心说李大妈说的没错,这舒家一家子孩子多,孩子多肯定资源分配不均,心里不平衡,肯定有矛盾啊!
“这吃点穿点也没啥,主要是吧,你弟的工资你也知道,临时工也就十多块,他上哪儿弄钱来给媳妇儿买吃买穿的……是吧……你也别多想,你父母吧,唉,你也别难过,谁家父母都疼爱老幺,这也是人之常情。”
“还有吗?”
牛大妈心说这舒文晏可真傻,这是听上瘾了啊,“这剩下的,咱外人也不好说,省得你觉得我话多,我就是心里替你委屈,你说你明明是长子,本来你爸的东西都该你,结果现在你们一搬出去,倒是你弟……哎哟,瞧我这张嘴,我不该说,你们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说到这儿,剩下就是看热闹了,她本来家里灶上还炖着东西,但此刻脚下都生根了,哪里舍得走?
也是正巧,李大妈从后院往前面来,看见牛大妈小声嘀咕什么“搬出去”,什么“只有一个儿子”,脸一黑,这分明是嚼她家的舌根子呢!
“有些人啊,这不说三道四嘴巴就会生蛆。”
舒文晏听到她的声音,被吓一跳,心虚的叫了声“李大妈”,脸上怪不好意思的。
好啊,果真是说她家的事!自从小李倒插门后,李大妈的心上就被生生剜了一刀,对这些话题高度敏感,大院里谁要说提一句,她都要跳上去跟人撕起来。
牛大妈也不爽啊,我这正挑拨着老舒家的事呢,你阴阳怪气个啥,“毛病,我爱说啥说啥,关你屁事。”
舒文晏连忙好言相劝:“两位大妈别上火,是我不好,我就问了一句怎么没看见小李哥,这不牛大妈就跟我解释两句。”
好啊,真是说她的事!李大妈又想起上午的事,自己上厕所在粪坑头上看见有块手表,费了老鼻子劲才捞上来,洗干净后发现进水了,又去百货商店花钱修好,这又是钱又是力的,结果老虔婆说是她的就想拿走,凭啥啊,还不是欺负现在“没”儿子了!
“老娘撕烂你这张嘴,你有儿子你了不起啊,还不是把媳妇儿给打跑了,快三十了连孩子也没一个,是他自己没卵蛋吧?”李大妈跳上去,给牛大妈脸上挠了一把。
牛大妈不知道她发什么疯,本来今天过来主要目的是跟她和好,小芳劝过她了,说她们住得远,要想第一时间知道舒家的事儿,还是得在16号院插个眼线,而李大妈就是最佳人选。
“你他妈神经病吧!”正欲和好的牛大妈被她一把挠出三道血印子,顿时也气疯了,反手就是一把,将李大妈推倒在地,“看我不打死你个老寡妇。”
舒文晏就在旁边干着急,说着“哎呀你们别打了”“邻里之间最重要的是和睦”,拉拉这个,劝劝那个,结果也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愈发火上浇油,两个大妈打得更狠更凶残了。
这个点大家刚吃完饭闲得慌,现成的热闹傻子才不看呢。
“哎呀,这牛大妈和李大妈咋又打起来了?”
“太凶残了啊,我可不敢拉,你们看舒文晏手背上都差点挨了一爪子。”
“要不去喊她们子女来吧?”
“可别,小李住得远,一时半会儿赶不到,等牛大刚先来了,吃亏的可不就是李大妈?李大妈咋说也是咱们16号院的。”
于是,秉着“我不想受伤也不想李大妈吃亏”的原则,谁也没去拉架,也没喊人,没有台阶下,两个大妈也停不下来,不然谁先停下来不就是谁先认怂吗?
告诉俺儿,他娘不是孬种!
舒家人看了半天压根不知道这事是舒文晏这个男绿茶挑起来的,尤其是徐文丽,那叫一个津津有味,恨不得给她们当啦啦队,舒文晏看了她一眼,轻笑起来。
哼,说我家的人花钱,人文明媳妇儿文明自己都没说啥呢,轮得到你逼逼赖赖?
……
这一架打到天黑,不知道谁家的花盆被波及,这才有人真心拉架,将人拉开。
而柳叶胡同双煞也都双双挂了彩,自此结下大仇,“坑舒联盟”宣告彻底破裂。
舒今越却没时间关注这个,她看了会儿就回房学习,一直学到十二点多,倒头就睡。
倒是第二天,她刚忙完单位的事,准备洗手回家的时候,诊室门口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一个牛高马大的庄稼汉。
眼熟,实在是眼熟。
庄稼汉急赤白脸的,“舒医生,求求舒医生救救我妹子吧,那年的事是我们糊涂,我们冤枉你二哥了。”
今越想了三秒钟,“你是王晓红的哥哥?”
“对,我妹子就快被那一家子熬死了,你快救救她吧!”
舒今越顿了顿,实在是那年二哥被他们诬赖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虽然他们也是被王晓红给骗了,但他们本身从相亲那天就不怎么尊重二哥,这也是事实。
这汉子看着凶悍得很,拳头也大……对了,这不就是一个拳头捣二哥胸口上那王老五?
舒今越更不想搭理了。
见她要走,王老五直接“噗通”一声跪下,“求求你救救她吧!”
第74章 074 不回城了&出血不止&麦芽糖……
这个点正是下班时间, 王老五说话声音又大,本来就够引人注目的,他这一跪, 更是直接让周围的人都跑来看热闹。
幸好今越反应快给让开了,他这一跪,她可受不起。
“你站起来,好好说话。”
“就是, 不知道的还以为舒医生怎么你了,你别给人家惹麻烦。”
“你是来害舒医生的吧,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
众人七嘴八舌, 王老五觉得大家说得有道理,连忙站起来, “不是, 我不是害你, 我是来……我嘴笨, 说不清楚。舒医生,那年的事确实是我们不对, 我们自己家人犯的错却怪到你二哥头上, 我们不是东西, 而我妹子, 她现在也遭到报应了。”
当时, 赵大妈因为他们打了舒文明的事, 还跟他们家绝交了,至今也没恢复走动,回老家走亲戚的时候看见他们家人扭头就走,怨他们犹如怨瘟神。
虽然舒家没有刻意传播王晓红未婚先孕的事,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方圆十里都说晓红是活该,“你二哥多好个人啊,要是当初找了你哥,晓红也不用过现在的日子。”
赵大妈虽然不跟他们家走动,但没少说舒家的事,什么舒文明宠媳妇儿啊,给媳妇儿买这买那啊,而与之相对的王晓红,那日子却是在苦水里泡着的。
当时造纸厂那工人因为他们闹到厂领导那里去,不得不妥协,捏着鼻子娶了王晓红,可差点把他当乘龙快婿的车间主任却彻底恨上他了,一天到晚给他小鞋穿,他在单位受了气,回家就拿王晓红出气。
“那畜生,晓红当年那孩子,就是让他醉酒后打没了的。”
当初用来逼宫的孩子,也掉了,而王晓红小月子没做好,还伤了身子,这几年一直怀不上,求医问药好不艰难,别人说个什么偏方她都愿意吃。
大家一听,下意识以为他是来找舒今越看不孕不育的,连忙劝,“你妹子身体这是坏了啊,最好去检查一下,怀不上孩子的原因很多,不是所有情况都适合吃中药,有些还需要做手术。”
“就是,要不上孩子也得分情况,伤了根子不好治啊。”
“嗐,怪我没说清楚,我妹子年后怀上了,但才七个多月,俩人又闹起来,他推了我妹子一把,早产了。”
众人:“……”
七个多月的孕妇都能下手,他这妹婿可真不是人!
乔大姐义愤填膺,“那孩子呢,孩子没事吧?”
王老五一脸愁苦,“太小了,还没一只猫儿大,在医院抢救了半个月,最终也没保住。”
出事那天,还是他妈不放心闺女,进城来看才知道她一个人在家肚子疼,还流血,妹婿压根不管晓红,还没事人似的上班呢。他妈把晓红送医院,医生说保胎保不住了,早产也必须生下来,不然可能一尸两命,结果生孩子、抢救孩子的费用那男人一分不掏,都是他们哥几个凑出来的,为此媳妇儿也跟他们闹了好几架。
“孩子没了,晓红的身体也彻底垮了,说是治不好了,现在医生让拉回家,我想起以前赵大妈说你看病很厉害,就想着来求你。”
别说,王家几个哥哥虽然逞凶斗狠,虽然不讲理,但至少对这个妹妹是真心疼爱的,王晓红拥有了这个时代很多女孩都没有的来自全家的宠爱,长得又漂亮,高低是个初中文凭,在村小学当代课老师……结果却把自己一把好牌打到稀巴烂,今越都不知怎么形容了。
她想起当初二哥说的一句话: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她是真不想沾惹这一家子,诚心建议道:“要是小医院治不好,你们就去大医院试试吧。”
王老五的嘴角下垂着,臊眉耷眼的:“不瞒你说,我们现在实在是没办法了,一来晓红现在已经在市医院了,这算是大医院了吧,人家都说没办法,我们不知道还能去哪里。二来,二来……家……家里也没钱了。”
本来当时晓红送医院也花了不少钱,后来又抢救那个七个月的早产儿,他们兄弟几个都快把家底儿掏干了,他们也有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总不能真为了妹子连家里的猪鸡鸭都卖掉吧?
那他们自己的老婆孩子,可真倒霉,这个小姑姑自己作死就算了,关键还占尽了家里所有资源,极限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最后还拆得他们妻离子散啊。
在某些文学作品里中,王晓红就是传说中的团宠小姑姑,可在今越看来,她是在吸哥哥们的血不够,还要把嫂子和侄子也吸干啊!
还是那句话,她要是不幸意外生病,今越肯定会尽力一试,但她自己作死的,那她只能尊重他人命运,勿入他人因果。
当然,她不想沾惹,也是对王家人心有余悸——这几个宠妹狂魔,极端妹控,万一王晓红有个好歹,无论是不是她治的,只要她沾手,这事就脱不了干系。
自家一家子都是讲道理的文明人,跟他们恐怕是秀才遇上兵。
舒今越一想到那画面,果断摇头,“我真的治不了,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接下来,无论王老五再怎么哀求,她都无动于衷。
王老五带着失望离去,街道办的同事们倒是好奇起来,今越平时不是这么“冷血无情”的人啊,但凡是找到她这里,甭管会不会治,她都会尽力尝试,为人也是全街道出了名的热心肠,怎么今天这么反常?
倒是刘干事知道一些,当年那场双方集体斗殴就是他带着人去调解的,于是绘声绘色的把事情说了,最后加上一句:“今越她二哥被他们打得可惨了,还有他们大院好几个邻居都挂了彩,也就是咱们城里人不计较,不然这些泥腿子全都得进去吃牢饭。”
“呸,这一家子可真不是东西。”
“是啊,你二哥平白无故被他们冤枉一场,还维护了他们家闺女的名声,结果他们家到现在连句道歉都没有。”
“这样的人家,没成也好,你看你二哥对现在的二嫂多好啊。”
舒今越只是笑笑,要是没有这场刺激,二哥还不一定能追上二嫂呢。
中午回到家,今越把这事一说,家里人也是感慨不已,“那姑娘啊,明明长着那么大一双眼睛,也不知道怎么看的人。”
“那么好的条件,全家都疼她,找个老实本分的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说实话,虽然文明是这七大金刚的受害者,但作为女孩,徐文丽还是挺羡慕王晓红的,她拥有这么多关怀与疼爱,天生就已经赢了很多同时代的女孩子。
“可惜啊,她要是没跟那谁在一起,现在你二嫂就要换人做咯。”徐文丽冲今越眨眼说。
舒文明给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胡说什么。”
“怎么,要不是她心有所属,你敢保证你不会喜欢她?她那么漂亮,听说你们第一次见面,她还挺客气的。”
舒文明瞪舒今越,“你跟她胡说八道什么。”
今越哈哈大笑,她今天完美演绎了啥叫搅家精小姑子。
不过,徐文丽的小别扭也就那么几秒钟,很快就被吃的引走了,今越坐了一会儿,赶紧回屋复习去。
她现在,就是一台无情的学、习、机、器。
下午,今越居然接到王红萍打来的电话,“今越,我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舒今越心头一紧,“你说,我听着。”
“我回不了家了,我爸打电话来委婉的告诉我没住处,我嫂子的母亲生病了,需要人照顾,而他们家又只有我嫂子一个孩子,她责无旁贷。老太太来了住在我原来的房间里,我要是回去的话,住处很不方便。”
她们家是海城的,住在弄堂里,七八口人只有三十个平方的住房面积,她以前是在阁楼上搭了一张小床,勉强有个睡觉的地方,但现在那里躺着一位瘫痪在床的老人,她总不能把老人撵走吧?毕竟,嫂子对他们也挺好的,她不想让哥哥嫂子难做人。
为了治病,老太太唯一一个格子间小房子也卖了,她连最后的退路也没了。
为了给外婆腾出吃饭的地方,两个很大的侄女侄儿都是迫不得已跟父母挤在一起睡,她父母睡觉的地方一抬头就是灶台,她回去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睡觉。
“我想了想,还是暂时先不回去吧,等两年再说。”
舒今越松口气,太好了!
只要不在高考前回去,她应该就能避开上辈子的厄运了。
“红萍姐,有时间赶紧看高中课本吧,我听人说……”她小声地,语焉不详的提了一句,现在已经是九月底,再有一个月不到,恢复高考的消息就要传遍祖国大江南北,而现在,民间也有一些声音,属于“春江水暖鸭先知”。
“上次你说过我就开始看了,不过我觉得不大可能恢复,就当没事做打发时间吧。”
王红萍性格喜静,不爱出门,每天下了工就是自己一个人待着,也不爱串门,不八卦,不像今越以前还会去山上转转,她是真的能在知青屋静得下来。
今越听说她把看高中课本当成是“打发时间”的消遣,羡慕极了,这样的性格难怪是学霸呢。
“我这消息基本还是准的,你赶紧把书看起来。”
果然,到了十月份,报纸上刊登恢复高考的消息后,王红萍又来了一个电话,说真被她说中了,她在乡下也看到了报纸,还在大队部的广播里听到消息,正式考试在两个月之后,而她因为今越的提醒,居然比大家都早复习了两个月!
在所有知青既兴奋又紧张的呼声中,她居然悄悄的把课本都复习了一大半!
“谢谢你今越,你对我太好了。”
舒今越笑笑,王红萍比她大几岁,也比她早插队,她刚下去的时候,还是她一直在暗中帮助才十六岁的她,给她铺床,教她用乡下土灶做饭,借她粮食,生病去给她找老中医……她不敢明目张胆的对她好,却总在暗中照顾她。
这份情,今越记了两辈子。
“我也就是听说一耳朵,不知真假,好在现在确定是好消息了,红萍姐一定要抓紧时间复习,任何事情都没有高考重要。”
王红萍家经济困难,没有多余的工作岗位,等知青大批回城的时候,他们家更没有门路给她招工回城,她不得不在乡下又待了一年。
看着比自己晚来几年的知青都回城了,自己却依然每天早出晚归的当老黄牛,对同伴的羡慕,对未来的迷茫、惶恐、无助,以及为了回家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幸……那一年里,她的内心该是多么的煎熬。
而就是在这样的负面情绪中,她还能考上名牌大学,这说明她真的是一个很适合读书,很棒的女孩子!
“好,你放心,别说家里没住的地方,就是有,为了复习,我也不会回去,国家和社会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我一定会把握住。”
两个女孩声音都哽咽起来。
“红萍姐,加油。”
“今越,大学见。”
挂掉电话,舒今越浑身充满了力量,有种闷头能学五个小时的干劲,她不知道徐端在中间怎么使力,一切看似都是很随意的小事,情理之中的,非常自然的小事,却能让王红萍毫不怀疑的打消回家的念头。
她想起一部电影,里面的主角就是很擅长制造一切看起来自然无比的意外,通过这些“意外”事件来达到杀人的目的。
徐端会不会就是这种人,能把自己的意图加在一些丝毫不起眼的小事中?
唉,算了算了,她现在的第一要务是学习!
下班后,今越也没回家,就在单位复习,差不多十二点四十左右,徐端给她送饭过来。
为了节省来回来上的几分钟,她现在基本都不回家吃饭了,要么家里人给送过来,要么徐端送,姚青青偶尔也会来给她送点好吃的补补脑子。
“今天吃啥?”
徐端把铝皮饭盒放桌上,洗了手,才将饭盒打开,一股甜香软糯的肉味钻进今越鼻子。
“红烧肉?你们食堂的大师傅手艺真好!”
今越把卷子合拢,手洗干净,他已经把米饭分成一大一小两份,筷子摆好,“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今越看着还在冒热气的饭盒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送到新桥街道还是热乎乎的,不过等天冷之后,这盒饭就不好带了吧,“到时候让我妈送吧,她离这儿近,省得你那么冷的天还骑车。”
徐端没说话,把红烧肉夹给她,自己捡着土豆吃。
“太累的话就先把门诊关停一段时间,等高考完再开。”
“不行,来找我的都是比较严重的疾病,拖不了。”她能闭关两个月,可有的病人却等不了两个月。
正说着,门口一阵吵嚷,似乎是门卫李大爷跟谁说话,还说生气了。
徐端耳力好,听见“舒医生”三个字,“找你的,要不要去看看?”
正好饭也吃好了,今天把最后一粒米扒拉进嘴里,那边李大爷已经跟人吵到门口了。
“都说舒医生看不了,你们怎么又来了,这找人看病还能强行让人去啊,你们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咋的?”
李大爷平时多好的脾气呐,见谁都笑眯眯的,现在都快被王家人烦透了,“你们再这样我可叫武装专干了啊,别怪我不客气。”
“大叔,我们不是来闹事的,就是想请舒医生帮我妹子看病。”
说话的还是王老五,不过这次还有另外两个王家人,都长着一张差不多的凶神恶煞的脸,“你跟这老头客气啥,直接叫人,叫舒医生出来,我们……”
话未说完,就见一道冷峻的视线落在他们脸上,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同志,平头,精神,眼神里暗含警告。
王老五心里一突,踢了自己弟弟一脚,“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这位同志是……嘿嘿,我们找舒医生,她在吗?”
舒今越站在徐端身后,“你们来干嘛,我都说了,我不会治她的病,万一耽误了病情你们全家都怪我,我可当不起。”
“不会不会,舒医生你放心,这次是我们全家来求你,跟你没关系,即使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自己担着,绝对不会怪你,我对天发誓,要是以后来找你麻烦,我王老五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其他两人也连忙说:“真的,我们也是一样的,那年的事是我们猪油蒙了心,跟你二哥没关系,是我们对不住他。”
他们当年来的时候有多气愤,走的时候就有多灰溜溜,明明舒文明是在为他们妹妹保全名声,他们却不识好歹……那明明就是一个很有担当的男同志,要是当初选择嫁给他,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多事了。
几人不停道歉,就是不走。
舒今越被烦得没办法,拉住想要赶人的徐端,算了吧,随便听听他们怎么说,她敷衍一下,不然今天赶走了,他们明天后天大后天还会来,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撕都撕不下来,到时候她连看书都看不了,损失更大。
让他们死心也好。
“给你们五分钟,先说说王晓红的情况。”
距离高考只有两个月了,她现在的每一分钟都很珍贵!
徐端不让他们进屋,就站在门口,王老五大声说起王晓红的情况:自从送到医院抢救后,她刚开始一切正常,后来听说孩子没救回来,她就没了求生的意志,针水打不进去,药吃不进去,即使喂进去也会吐出来,医院只能靠营养针给她吊着。
“医生说她生产的时候大出血,现在四十天了,可还在继续出血,还贫血,但用了很多药也没效果,只能靠输血养着,但那狗东西不管她,光靠我们一家子,也养不起……医生建议我们考虑清楚,如果不打算再输血的话,回家可能就……”没多久人就没了。
毕竟,孩子抢救了十五天,她自己住了四十天,这么大的花销对农村家庭来说真的很多了。
另一人没有这么清晰的条理,只会哭着附和。
舒今越本来只想随便听听,但听到医生说出院就要准备后事,也不得不认真起来,她更关注专业问题:“出血不止查过凝血功能没有,分别是哪些指标不正常?用过什么药,除了输血有没有用过哪些补血药?”
这是四个问题,可王家兄弟一个也回答不出来,“我们也……也不知道,我们不识字啊。”
舒今越:“……”得,她这张破嘴干嘛问,一问她心里就放不下了,怎么也得搞清楚这几个疑问才行。
她真想扇自己两下:“走吧,带路,最多两个小时我就要回来。”
王家兄弟三个大喜,连忙跟在她后面,徐端骑着车载着今越,他们就在后面跑着追,徐端的速度很快,很稳,他们累得气喘吁吁还是跟不上。
“五哥,前面那大兄弟咋回事,咋这么能跑?咱们村打猎的老刘都没他快。”要知道他们已经是他们村最能干最能跑的壮劳力了,但凡是跟体力沾点边的活计,他们都是全员满工分。
“他看着还没咱们壮,体力倒是不差。”
怎么说呢,王家这群莽汉虽然是有逞凶斗狠的嫌疑,但也最是信服在武力值上能胜过他们的人,他们对徐端是发自内心的钦佩,等跑到市医院的时候,已经热得满头大汗,屁颠屁颠的一口一个“大兄弟”。
徐端依然冷冷的,没故意晾着他们,但也没接茬。
王晓红住在内科病房,今越刚走到护士站,就被人认出来。
“金主任。”
金主任走过来,“我就说看着像你,你是来看王晓红的吧,今天听他们说要去请个中医来看看,我就猜到是你,还真是啊。”
王晓红的管床医生也不是别人,正是前年负责给宋莹莹接生,结果却因为双胞胎消失综合征而被牵连的那位,因为今越帮她解围,她现在看见今越还很高兴,“舒医生来了。”
王家人见她一路走一路打招呼,居然连平时高高在上的金主任都对她这么热情客气,看不出来一个小小的防疫站医生居然有这样的能耐,这病还没开始看呢,他们已经莫名的有了两分信心。
金主任和管床医生跟着来到病房,两年不见的王晓红躺在床上,一脸的生无可恋,听见声音头也不回,又或许她压根没听见。
今越没先跟她说话,而是拿过她的病历看起来,孕29周产后四十天,阴.道流血不净,重度贫血,还有什么痔疮之类的暂时可以忽略不计。
病历上明明白白写着,产后二十四小时出血量达到800毫升,相当于失去了她身体内五分之一的血容量,这已经算很严重的产后出血了,再加上分娩过程中出的,确实很严重。
“当时出现失血性休克,抢救回来后我们立刻进行输血和补液,但效果不太理想,断断续续持续了半个多月,直到孩子没抢救回来,她就开始抗拒治疗,贫血状况越发严重。”
而更严重的是,她这四十天还是一直在出血,一边治一边出,一边出一边补,补进去的还不够流的。
一般来说,产后这么长时间,大部分恶露已经逐渐干净了,持续三周以上就叫恶露不绝。但她四十天了一直还在出血,还是鲜血,就像一个关不紧的水龙头,一直滴滴答答往外滴水,时间长了肯定会贫血,偏偏她输血和补血药的效果都不太理想,中西补血药都试过了。
金主任唉声叹气,补进去的还不如漏出来的多,这就难办了。这个病人目前不算他们科里最严重的,其他的心衰的,脑出血的,听起来比这严重多了,她属于一时半会儿不至于立马死亡,但预后确实不好,结局已经注定那种。
他愁啊。
除了家属,这世上最不希望病人死亡的,就是医生了。
“目前我们采取的是补血输血和止血同时进行,但血色素还是一直上不去,阴.道流血也没止住。”
这段时间治疗太频繁,王晓红的两只胳膊已经扎不进针了,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今越想了想,问题还是得分开解决,要么先止血,要么先补血。
而止血的话,恶露不绝的原因就那么几个,她刚想到,主管医生就堵住她的思路:“子宫复旧良好,应该不是复旧不全的问题。”
她依次递过来检查单子,今越仔细查看,确实没有这个问题,也没有胎盘、胎膜等宫内残留,更没有子宫内膜炎、子宫肌炎等感染的因素,最大最常见的三个原因也排除了,更离奇的是居然连凝血功能也是正常的!
“这是不明原因的出血啊。”金主任在旁边嘀咕一句,“依舒医生高见,这该如何处置?”
舒今越没说话,她把这段时间的所有病历和检查单子全看完,包括体温、血压、心率、大小便记录等,确保没有任何异常,这才看向王晓红。
“你还记得我吗?”
王晓红摇头,不知道是说不记得,还是表示不想回答问题。
舒今越在她床边坐下,“我来告诉你吧,我还记得你,我二哥叫舒文明,柳叶胡同赵大妈介绍的,曾经跟你在人民公园相过亲,但你没相上他,后来你又主动要求见一面,用他给你打掩护……”
“别说了。”王晓红红着眼,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嘴唇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
“你说那个时候,你如果没有让他帮你打掩护,你如果没有跟那个造纸厂工人见面,是不是现在也不会躺在这里,不会失去你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
王晓红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这个“如果”她不敢想,这天天吵架,毫无幸福感可言的两年婚姻里,她一点也不敢想,一想就后悔,要是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会打死当年那个恋爱脑的自己。
就像王家其他人想的一样,要是她当初选择的是舒文明,现在过的是不是就是另一种生活?
“你二哥会打人吗?”
“会,他打过他们那耍流氓的领导,但他从不打女人,更不会打自己的妻子。”
王晓红惨淡一笑,是啊,这多好一个男人啊。
“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二哥不仅不打我二嫂,还对我二嫂特别好,我二嫂曾经生过很严重的病,他拿出自己全部积蓄帮她治疗,所有人都劝他,那是治不好的病,放弃吧,免得以后人财两空,毕竟那时候他们还没结婚,只是普通对象关系。”
“可是我二哥不仅没听,还到处借钱,让我二嫂用上最好的进口药,最好的护理,每天早起就为了给我二嫂煮一锅白粥。”
王晓红被调起好奇心,“那你二嫂真幸福,她后来病好了吗?”
“没有,虽然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但依然恶化了,可就在知道疾病恶化的时候,年后民政局第一天开门上班的时候,他就跟我二嫂领证结婚了,他想,如果二嫂的病治不好的话,那他将以爱人的身份陪伴她走过最后一段路程。”
今越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一边回忆一边说,居然觉得有点子感动,可能人总是容易忽略身边小小的闪光点。
二哥虽然有很多缺点,甚至某些时候很招人讨厌,她刚重生回来的时候真的不想搭理他,但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他也不孬。
更何况她没说的是,为了维持二嫂的病情稳定,他坚决不要孩子,偷偷去做了结扎手术。在这个时代,几乎很少有男人能做到这个份上。
当然,这事还是不跟王家人说了,万一他们说漏嘴让赵大妈知道,搞不好整个柳叶胡同就知道了,二哥自尊心那么强的人,怕他会疯。
可饶是如此,王晓红已经哭了,“我真的后悔,为什么当初,当初……”
“其实我跟你说实话吧,当初就算你选择了我二哥,他也不会选你,你们不合适,但你至少不用嫁给你现在的丈夫,不用受这么多罪。”今越看向窗外,“你在父母兄嫂的保护下,会挑到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过着不算富裕但却温馨的日子,你们会拥有一两个孩子,孩子们会有七个疼爱他们的舅舅。”
“别说了……呜呜……”
王母哭成泪人,抱着哭的不能自已的闺女,“红妮儿啊,你咋就,咋就……红妮儿啊,你是要娘的命啊!”
舒今越没说话,等她们母女俩哭完,逐渐冷静下来,才道:“但你要是后悔的话,现在回头也还来得及,男人如衣服,这件不好看就不穿,扔掉也行,再换一件,总有一件适合你。”
她是真这么想的,所以青青被小三她只是心疼她命途多舛,却并不觉得对这件事本身有多难过,谈恋爱多简单个事啊,这个不行换一个就可以了。
王晓红其实这几天没少被家里人安慰这样的话,但“男人如衣服”这个比喻,她确实是第一次听,有点发愣。
“你想想,在你嫁给他之前,你是不是有很多衣服,要是遇到不喜欢的,你怎么处理?”
“我会送人,然后重新买一件。”自小家里人就疼她,她是他们村唯一一个年年有新衣服穿的女孩子,七个哥哥的衣服加起来还没她一个人的多。
“那你想要回到结婚前的日子吗?想的话,你什么都不用做,你的父母,你的哥哥们就会帮你,你只需要扔掉一件不喜欢的衣服就好了。”
最好别送人,这种破烂玩意儿,千万别在相亲市场上流通。
王家人眼睛一亮,这话简单明了啊,离婚的话他们早劝过八百回了,但晓红一个字听不进去,可现在他们忽然发现,晓红的眼睛里有了亮光!
点到即止,剩下的就由她自己想吧,舒今越还是那句话,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她要真不想活了,自己说再多也没用。
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开始把脉。
其实刚才她在聊天的时候就观察过,王晓红是典型的贫血貌,气血两虚,但好在是没有瘀象,脉象上也还好。在中医理论中,恶露不尽的情况就分三种:气虚、血热和血瘀,目前来看她应该算是第一种。
而这种情况除了补气摄血之外,还要加点止血效果好且不留瘀的药物,临床上常用的生化汤、补中益气汤、保阴煎都用过,没用。
当然,这三个方子也是今越留给金主任的,想的就是万一自己哪天不在,他们能派上用场。
而用法用量也是对的,今越觉得自己就不用再在复方上琢磨了,倒是有个东西可以一试——“你们山里有荆芥吗?”
见王家人一脸懵,今越简单描述了一下荆芥的外观和气味,王母反应过来,“有有有,咱乡下人叫假苏草,感冒的时候煮水吃,好得快。”
今越点点头,是了,以前赵婉秋也问过她,就是叫假苏草,“这个东西,你们采一点晒干,把锅洗干净,把它炒黑炒焦,捣碎之后冲水喝,每次吃指甲盖大一点,一天吃三次。”
荆芥炭止血效果好,且取材方便,几乎零成本,“金主任你们这边该怎么治还怎么治,双管齐下,您看怎么样?”
金主任听了这么久,正佩服舒今越敢这么刺激病人,忽然被点到名,自然是同意,“吃这个荆芥炭和咱们的输血补液不冲突吧?”
“不冲突。”
金主任这才彻底放心,看王晓红也不抗拒了,连忙让送血上来。
“舒医生,不需要开药了吗?”王老五还是不放心。
“不需要,她要真想活下来,自己就能活,不想活的话,天天给她人参吊着也没用。”舒今越起身,准备离开。
“可,可是……我……她……”
舒今越没回头,对于一心求死的人,譬如当初的康玉琼和后来的马小梅,她确实需要想办法把她们的想法纠正过来,无论是装神弄鬼还是激将法,但王晓红,其实不用她做什么。
她本身没有任何改变不了的缺陷,康玉琼一辈子生活在轮椅上大小便不能自理,毫无尊严;马小梅没上过一天学被人叫小傻子,连亲生父亲都嫌弃。她们的缺陷是身体上客观存在的,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从事实上消除或者改变,但王晓红这算什么?
不就是一个渣男吗,她要是连这点打击都受不了,那以后要是遇到再大的打击,她照样还会寻死觅活。
救得了她一次,救不了第二次第三次。
说难听的,她跟康玉琼和马晓梅比起来,压根屁都不算,不值得同情。
***
接下来半个月,今越觉得她二哥越看越顺眼,以前觉得他个子矮,脸长,嘴毒,现在这些缺点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跟那个造纸厂工人比起来,他二哥简直都帅死了!
“看我干嘛,我脸上又没花。”舒文明摸摸下巴,忽然凑过来,“我们今天去看房子了。”
“金鱼胡同?”
他看见舒文韵进来,就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舒文韵见他们又当着自己的面打哑谜,苦笑一声,自己识趣的走开了,她有今天都是自找的。
“咋样,看上没?”
“嗯,你二嫂喜欢,我嫌小,但没办法,那家人工作调到京市去了,以后都不再回来,急着卖,我说先回来考虑考虑,他立马又给我让了五十块。”
今越大喜,这就是买成了呀!
“二哥你出息了啊,现在你也是有四合院的人了,还在金鱼胡同。”
舒文明翘起二郎腿,“我这一天天的,累得老黄牛似的,你有医术,文韵会读书,大哥会写文章,就我干啥啥不行。”
“不啊,你吃饭第一名呀。”
“阴阳怪气,懒得跟你计较。”
今越也没跟他唠,自己事情还没忙完呢,今天去医院耽搁了一会儿,她得赶紧看书。
老屋的炕早早的烧上,她也没回自己屋里,就在炕上看自己的,舒文明倒也识趣,没打扰她,跟徐文丽拿着本小说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徐文丽负责嗑瓜子,他负责一页页的翻书,翻快了或者慢了都要被文丽掐一下。
舒老师和赵婉秋则是在厨房,说要熬麦芽糖。
麦芽是前几天就泡好的,前天和糯米饭放一起,已经杀出满满一盆的糖水,乳白色的,甜甜的。
赵婉秋给灶膛里加了点柴,舒老师将一大盆糖水倒进大铁锅里,慢慢的搅拌着。
“手酸了吧,让我来吧。”
舒老师摇头,“没事,你歇一会儿,白天你看病也累。”
现在今越忙着复习,大家听说她要考大学,也都自觉的有什么病就去找赵婉秋,她解决不了再找她。
“嗐,习惯了,前几年闲还闲得腰酸背痛,这两年忙起来,浑身舒爽。”赵婉秋感慨道,“我这就是苦命,享受不了一天。”
舒立农拍拍她的肩膀,“瞧你说的。”
半路夫妻要说什么情情爱爱肯定是比不上原配,但互相照顾,彼此搀扶,也是一种情分。
赵婉秋记得,今越小时候,她经常值班,工作忙得不行,每天都是舒立农在照顾孩子,给她做饭洗衣服教写作业,给她洗头扎小辫子,这也是当初看上跟他过日子的原因。
今越需要一个会照顾她的父亲。
俩人絮絮叨叨的聊着,不知不觉过去两个多小时,天黑大半天了,院里飘荡着一股浓浓的麦芽糖香味。
“舒大妈,你家又又又做啥好吃的啦?”
“麦芽糖。”
“哇,糖哟!”
“我闻闻,我闻闻,嗯真甜!”
麦子其实是王家送来给舒文明赔礼道歉的,赵婉秋不想收,舒文明却说就要收,他那年背了黑锅还被捣了一拳,收他们二十几斤麦子算啥,他们早就该赔了。
慢慢冷却之后,在洗干净擦干水分的砧板上撒一点糯米粉,将熬得特别稠的麦芽糖倒上去,不停的搓、揉成长条,老两口一人拉一头,开始用劲拽。
孩子们看得津津有味……流着口水。
不过,等冷却凝固之后,赵婉秋用菜刀切成拇指尖大的小块,一人发了一块。
孩子们不舍得直接嚼吧,都是含在嘴里,慢慢的抿着吃。
“真甜!”
“谢谢舒大妈!”
“舒奶奶人真好!”
今越兄妹几个也在屋里吃上了,麦芽糖的甜跟上商店买的水果糖和大白兔都不一样,是那种真正的带着麦子清香的纯甜,一点杂质也没有的甜。
舒家的生活,就像这一罐子麦芽糖,熬的时候虽然苦,虽然累,但最后总是甜的,不是吗?
而舒今越,也在这罐麦芽糖吃完的时候,走进了1977年的高考考场。
第75章 075 普通人的出路是考大学
1977年12月, 舒家姐妹俩跟全国五百七十万年轻人一起走进高考考场。
舒家人还是比较照顾今越心情的,舒文韵学习好,肯定没问题, 但她不行啊,所以考完回家,没人问考得怎么样,心里想的都是, 别刺激她。
尤其是她回家倒头就睡,足足睡了两天两夜, 大家更不敢问——这明摆着是考砸了呀!
砸了就砸了呗, 反正她年纪小,明年再考就是了。
而舒今越只是单纯的累, 累惨了, 学习的苦她是再也不想吃了, 一天也不要再吃了, 说实话比她当年在乡下还要苦!
在乡下只是身体累,可最近一年既要工作又要备考的是双重苦, 苦到她觉得今年无论录取到啥学校啥专业, 只要是个大学, 她都必须走, 一年都不想待了。
中途几顿饭是赵婉秋做好送到她房间来, 今越迷迷糊糊睁开眼吃几口, 倒头继续睡。
这可把赵婉秋心疼坏了,“这孩子,考砸就考砸呗,还连饭也不吃,不行我得去看看, 她是不是病……”
扭头一看,闺女门上贴着张纸条:我要睡觉,别来打扰!!!感叹号又粗又红。
赵婉秋:“……”
舒今越被备考掏空的身体,一直到年底才恢复过来,这时候才发现,这半年的高强度学习下,她刚养起来的几斤肉,居然又没了。
难怪身边人每次看她复习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是真的被学习熬干了呀!
因此,过年她得好好奖励自己,大手一挥,“二哥三姐,今年咱们给家里买头猪吧。”
是这样的,随着四个小团伙的彻底粉碎,社会面貌已经有了非常大的改观,又恢复了高考,现在全国可谓欢欣鼓舞,只要不过分,城市户口悄悄从农村买点东西,上面也没人管。
所以,舒今越想给家里买头猪,但不是她一个人吃,她当然要让大家伙都出钱,就像当年买那辆自行车一样,不在乎人头,兄妹仨均摊。
舒文明没意见,“成,要找小李他老丈人吗?”
“不了,咱们肥水不流外人田,跟玉兰姐家买吧,上次我听李妈妈说她家今年养了三头猪,任务猪交一头,他们家自己吃一头,还能剩一头呢。”
省得他们自己杀了带来城里卖还麻烦,有危险。
他们家买,肯定不会跟她砍价,该多少就多少,只多不少。
舒文韵也说好,高考前她想还今越一百,今越说今年她高考就算了,等以后再慢慢还,“我手里有钱,咱们哪天买?”
兄妹仨商量好,李妈妈那边也高兴,给看了个黄道吉日,让他们家上李家村,当面宰杀,处理好再用拖拉机给他们送回柳叶胡同。
这倒是免了很多麻烦,省得在城里杀猪动静太大,有钱也不能太高调。
这事不知道怎么被舒文晏知道了,在全家即将奔赴李家村杀猪的头一天晚上,他气哼哼的上门兴师问罪:“怎么着,怕我回来吃你们啊,这么大的事居然也不跟我说一声。”
大家沉默:对,就是怕你回来吃。
说真的,大家对刘慧芳和萌萌芽芽都没意见,甚至希望她们多多回来吃点,可大哥嘛……他以前的形象实在是太深入人心,实在是怕了他。
舒文晏吹鼻子,“老二老三今越,就你们有钱,你们阔绰,你们会孝敬人,是吧?”
大家继续沉默,不知道他唱的哪一出。
“喏,这是我的四十块,我也跟你们拼头猪,你们出多少?”
今越眼睛一亮,这好啊,多一个人出钱又能减轻一点负担,一头猪肯定是不够这么大家子吃的,但现在也只能买一头,想买两头估计他们就真在新桥街道出名了。
“李妈妈说今年留给咱们那头猪可大了,你出四十的话,我们就每人只用出五十了,买毛猪应该够了。”
当然这是李妈妈便宜卖给他们,如果真去肉联厂买肉的话,可绝对不是这个价,差老远了。
用一个月工资来买肉吃,想想这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啊!
舒文晏咂吧咂吧嘴,自己少出十块也行,反正他们也不是经常回来吃,“那行吧,要是不够你们再跟我说,我过两天发了工资给送过来。”
众人大跌眼镜:这是大哥能说出来的话?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二天带着钱和一些准备给李家的东西,舒家一家子来到李家村,他们在城里没什么亲戚,反倒把李家处成了亲戚一样,一年里总要走动两三次,李家几个儿媳妇都是甜甜的“叔”“婶儿”“二哥”“二嫂”的打招呼。
舒文韵是第一次来,又是大美人,几个小媳妇直愣愣的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也太漂亮了!”
虽然同样是吃学习的苦,但舒文韵只是有点黑眼圈,休息一下就好了,今越却一下子又瘦又寡白的,营养全没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今越酸溜溜的想着,开始看他们干活。
几个男人将一头肥肥的大黑花猪手脚捆起来,先称重,然后按住嗷嗷叫的肥猪,先把身上的猪毛洗干净,猪屁股上还有一些猪粪,也要刷干净,冲洗两道,再推举一位非本命年的德高望重的男性长者来操刀……剩下的画面今越没看,被小炮仗拉去玩了。
小炮仗两岁多了,走路很稳当,软软的小手拉着今越阿姨,带她去屋里拿糖吃。
他跟姥爷姓,姥爷最疼他,过几天就要给他送点糖果点心过来,零食比很多城里小孩都富足。
杀猪其实很快的,舒文明没干过,但他见过,帮着接猪血、卸肉、清洗下水啥的,两个多小时大肥猪就变成了一块块码放整齐的肉了。
中午这顿,赵婉秋拎了块好肉进厨房,在李家厨房里做来吃的,来帮忙的人见者有份,听说李爸爸喜欢吃猪血,走的时候大家又把猪血留出一半给他老人家,可把李家人喜欢得不得了。
其它的他们再给,李家人就不要了,说他们家也要杀的,等过两天玉兰和尚光明一家子回来,他们就杀,到时候让他们还来。
李三哥帮忙把他们一家子和二百来斤肉送到家,到家时候正是午休时候,大家悄咪咪的蹑手蹑脚的,把肉搬回屋,老两口又开始悄咪咪的琢磨这么多肉要怎么处理。当年的野猪肉他们没处理好,主要是季节也不对,弄得一个屋里臭烘烘的,还吃了好几天的臭豆腐。
今年,他们必须一雪前耻,好好处理。
“前后腿一共四个,咱们就用玉兰她妈教的办法,用盐腌制几天,你去院里把那两个磨盘石搬回来,压在上面,把血水杀出来,就不容易坏了。”
“下水和里脊肉咱们尽快吃,其它的全挂成腊肉,咋样?”
舒立农自然是老伴儿说啥就是啥,这些肉可都是四个孩子合伙买了,孝敬他们的,他们一分钱没出呢。
“老大那边,你看要不要送点过去?”
“别送,每次他们回来的时候咱们做出来吃也一样。”说实话,老大前几年可没少啃老,现在好不容易知道孝顺了,他当然要连本带利的“收”回来,“哼,他回来吃,我还没收他生活费呢。”
像他们这样多子女家庭的人家不少,矛盾也是多如牛毛,一个家庭是否能保持和谐非常考验老人的端水能力。像对面的老赵家,他们分出去单过的几个儿子可不常回家吃饭,因为在家交伙食费的几个弟弟妹妹不乐意啊,舒家不跟舒文晏计较这个,已经算是看在刘慧芳和萌萌芽芽的面子上了。
“他要跟我算账正好,我也好好算算,他欠我多少,哼!”
好嘛,赵婉秋不多说了,使唤他出去买盐。
现在他们都还舍不得买袋装盐,都是散称的,“先买个十斤左右,不够再买,对了,称重的时候看着点儿。”
今越和文韵、文丽就在旁边打下手,帮忙递个东西啥的,舒文明拎着刀子,指哪儿划哪儿,等盐巴买回来,舒立农来接手腌制,赵婉秋就开始琢磨下水怎么做。
“妈,咱们先吃肥肠吧,这东西味儿重,放不了太久,肝子就可以挂成腊猪肝,心肺这些也能放到年后再炖汤喝。”
有肉是有肉,但得想着没有肉的时候怎么过,不能一开始就敞开肚皮的吃是吧?
“行,那咱们今天吃红烧肥肠,明天吃爆炒腰花,先把这两个味儿最重的吃掉。”
全是自己喜欢吃的,今越高兴不已,“待会儿让大嫂带着萌萌芽芽过来,给她们熬点排骨汤吧。”
双胞胎已经会吃大人饭了,到时候只要把肉帮她们剔下来,撕得碎碎的,她们自己就能抓着吃了。
舒家这么吃,大院里的邻居都能闻见,大人不好意思来看,小孩们前不久才得了麦芽糖,也不好意思来看。
肥肠做好,反正量也够多,今越端了一碗送去尚家,“玉兰姐在家吗?”
李玉兰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就没跟他们回李家村。
“我妈妈在的,我妈妈生病了,今越姐姐。”鸡米花颤颤巍巍端着一只大海碗,里面是一碗温开水,他自己从水壶里倒出来的,准备给妈妈吃药,连药他都找好了。
今越连忙把自己的碗放下,接过水碗,去看李玉兰,“玉兰姐今天好点没?怎么还要吃药了?”
李玉兰躺在炕上,脸色有点苍白,声音也有气无力的,“鸡米以为我发烧,要吃退烧药,这孩子倒是懂事。”
今越顺手给她把脉,不是发烧的脉象,倒是……
“你最近一次例假啥时候来的?”
“上个月……诶对了,是过了七八天没来了,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
“平时很准时吧?”
李玉兰点头,一直很准时,“这几天啥都吃不下,头晕,站起来走两步就晕,只想躺着,不能见油荤,一见就恶心,这两天我没做饭,他爸从食堂打了肉菜回来,我一闻见那味儿就恶心,今早刷牙直接给我哇哇吐。”
今越拍拍她的手,“恭喜,你要当妈啦。”
李玉兰顿了顿,“你是说我怀孕了?”
“应该是,不放心的话去医院验个血看看。”
“我肯定信你嘿嘿。”李玉兰很高兴,苍白的脸也有了血色,“我妈上次来还问我咋没动静,这事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再说孩子早生晚生都会生,我也不着急。”
他们结婚也有一年多了,现在怀上很正常,今越由衷的恭喜她,“李妈妈就要做姥姥咯,我也能做小姨了,嘿。”
“那是,你就是她亲小姨。”
今越言归正传,“那你可记着不能乱吃药,如果哪里不舒服就来找我,我不在的话及时上医院,也不是所有药都不能吃,得咨询专业的医生。”
刚才今越急着接鸡米花的水,忘了关门,这不,就两句话的工夫,李大妈又猫在门口听上了,于是很快,整个16号院都知道李玉兰怀孕的事,好在李玉兰也不是迷信的人,不会觉得有什么,就是烦她。
晚上尚光明刚走到胡同口,就被人告知他老婆怀孕了,顿时高兴得小跑回家,“玉兰你真真……”
“嗯。”李玉兰仔细观察他的神色,是真高兴,这才没发难,本来她无精打采,想骂他两句提提神的。
“你又不是第一次当爹了,还高兴傻了呀?”
尚光明点点头,“高兴,这是我们的孩子。”在强大的求生欲面前,他知道不能提以前的事。
“那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都一样,只要健健康康的就行。”
李玉兰这才没再继续找事儿,而是说起李大妈那张破嘴,“本来按我们老家的说法,怀孕不满三个月是不能说出去的,小孩胆子小,会害羞,怕知道的人多她就不来了,你说她咋就那么大的嘴巴,还来偷听,平时咱在屋里说个啥,她都听去了吧?”
尚光明也很头疼,“我正想跟你说这事,今天徐厂长找我谈话,说因为厂子要扩建,目前省里同意咱们搬到南市区那边,大部分工人和车间到时候也要搬过去,所以这边新的宿舍楼就不打算建了,等搬过去再建。”
所以,答应好的给他分的房子,又泡汤了。
也就是尚光明这样的性格,要是别人,肯定早不乐意了。李玉兰叹口气,她也不怪他,在她心目中,重工行业是为国家做大贡献的,吃点苦,忍几年不算什么。
“有没有说那边建好要几年?”
“预计是五年。”
李玉兰叹气,这可不行啊,孩子今年年底就要出生了,到时候两个大人三个孩子,还挤一个屋本来就不现实,再加上烦人的李大妈随时偷听他们说话,就差在他们屋里装个窃听器了。
她明明付着房租,却连说话都像做贼一样,真没意思。
“要不,咱们买房子吧。”尚光明看着她平坦的小腹,忽然说。
“买房子?那要花很多钱吧,今越买的孙家那三间破房子都花了九百块,咱们手里也没多少积蓄。”
四五百块钱在普通人眼里,不干啥大事的话也不少了,可他们现在要买房子,这点钱就不够看了。
“我找厂里问问看,不行我就不要新厂区的宿舍了,让他们现在就把我的房子算成钱给我。”
李玉兰眼睛一亮,别说他这么木讷的脑袋瓜能想到这个,还挺让她意外。
而他这么想自有他的道理,因为徐厂长在召集厂里领导班子开会之后,还专门来现场实地考察了一下,发现这尚工程师的居住环境是真的差啊,大杂院人挤人,加上肚子里的一共五口人就这十几个平米的房子,屋里阴冷又潮湿,听孩子说夏天还有蟑螂在他脸上爬来爬去,冬天被子就没干过,想想这多可怜呐,以前尚工程师在乡下住牛棚就受了那么多苦,现在回来了,怎么还能吃这种苦?
于是,厂里把他这几年的住房补贴一口气全发了,加上他自己写了承诺书,以后也不要厂里分配的宿舍,于是把他的职工宿舍折算成一笔大大的现金。
至于是多少,小鸡米花也不知道,他拍着胸脯,很是自豪:“是我说的哦,其实妈妈把家里打扫得很干净的,没有蟑螂在我脸上爬,被子也是暖洋洋的,有股太阳的味道,是妈妈晒的喔。”
“但哥哥说了,我们要是不这么说的话,厂里就不会给我们买房子的钱,以后妹妹就没新房子住。”
他有点愧疚地看着赵婉秋,“奶奶,吉米不是个坏孩子喔,只撒这一次谎,以后都不撒了。”
赵婉秋好笑,摸摸他脑袋,“你啊,你是好孩子。”
“吉米撒谎了,还是好孩子吗?”
“当然,你帮你们全家争取来新房子,就是好孩子,说谎也不是全错,要看用途和带来的后果……”巴拉巴拉。
赵婉秋发现,这孩子跟今越小时候很像,都是那种老实巴交、胆子不大、不会说谎的孩子,但因为尚工程师在机械厂地位超群,老赵头那样的焊工也得敬着他,所以大家虽然背后笑话这孩子笨,却没给他取外号,不然又是第二个“小草包”。
鸡米花乖巧点头,他觉得婉秋奶奶说话真有道理,比老师还有道理!
舒今越年前正是忙碌的时候,一边工作,一边焦急的等待高考成绩,她没空关注这些,等到有一天李玉兰高兴的叫住她,说去参观她的新房子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你们买新房子啦?!”
“嗯,就在三号院里,也是三间正房,我倒是说买两间就行,以后我们大人住一间,仨孩子住一间,但他爸说男女不一样,咱们闺女得有一间自己的房子,你说这还没出生呢,是男是女不知道,他就笃定是女孩,动不动就说要给闺女买房子。”
李玉兰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舒今越掐她,“好啊,你就故意凡尔赛吧。”
“啥凡尔赛?”
“不重要,走,咱看你家新房子去。”
三号院跟十六号院一样,一模一样的格局和构造,但却比16号院稍微干净整洁一些,因为它位于胡同口不远处,很多检查啥的很容易走到这边来,街道办的同事们可是来来回回叮嘱要好好爱护环境,打扫卫生的。
“要320一间呢,跟你和你二哥那两间一样,价格却贵了这么多,我说不要,尚光明偏要。”
今越酸溜溜的,“好啊,又来,你不能拿它跟两年前的价格比,要比就比半年前孙家那三间,只比我的贵二十块,却是亮堂堂的正房,你说是我亏还是你赚啊?”
李玉兰哈哈大笑,高兴极了。
不过,舒今越倒是没想到,尚光明这次居然这么果断和给力,居然一下子就买到这么好的房子。
他们的房子哪哪都好,唯一不好就是跟牛大妈一个院子,还都同在后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没事,你就放心吧,李大妈那样的都不是我对手,牛大妈算啥?”她刚结婚就把房租给减到正常价格,算是给李大妈来了个下马威,从那以后,除非必要,李大妈都不敢惹她。
“牛大妈算啥,算比李大妈还难缠的泼老太太。”这人不仅难缠,还清高,喜欢用鼻孔看同是住在大杂院的邻居,可恶程度更胜一筹。
俩人聊了会儿,今越刚回到家,看见舒老师喜气洋洋的哼着小曲儿,拎着鸟笼要出门,“爸,都快吃饭了,你去哪儿?”
“随便溜达溜达,你姐收到通知书了。”
“啊?哪个学校?”
“京市大学,法学系。”
“真的?”
舒老师捋着压根不存在的胡子,“这假不了,是省里打电话到学校,她高中班主任亲自来家叫走的,你瞧,现在还没回来呢。”
舒今越差点惊掉了下巴:这可是京市大学,全国一流学府top1!别说整个书城市,就是石兰省也只有两三个名额的名校啊!
等等,她不仅考大学,还直接改专业了啊?
今越一直以为她会考医学院,继续深造医学专业,要么护理,要么临床,怎么居然跨到了法学系?这简直就是跨越了马里亚纳海沟啊!
上辈子的舒文韵一直平稳上升,靠着自己的实力和徐家的帮衬,在医学界和政界都走得相当的顺利,只是没想到她这次不仅没按照上辈子的速度和徐思齐结婚,也没继续在医院工作,而是跨专业考了顶级学府!
这个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她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说“恭喜”,舒立农连忙安慰她:“没事今越,你专业技术这么强,考不上就考不上,咱们扎根基层搞专业一样是出路,这人各有所长,你别沮丧……”
他连遛鸟也不去了,忙着宽慰今越。
而舒今越心里酸肯定是会酸一下的,毕竟自己拼了命的努力,所有人都为她的高考让道护航,结果到现在还是前途未卜,这种对比她肯定会酸,但……心里有个角落,又有点高兴和骄傲。
是的,她为舒文韵的选择而骄傲,而高兴。
在原书中,因为徐思齐的光环太盛,有的读者以为她是靠着徐思齐才走上人生巅峰,后期之所以会烂尾,就是读者弃文太多,读者们觉得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毕竟结婚找个好男人就是她的巅峰了。
舒今越虽然对她有怨念,但心里也有点惋惜。
她知道舒文韵其实很努力,她的成功固然与徐思齐的帮衬有关,但更重要的还是她本身的天赋和努力。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尤其是女人。
这一次,舒文韵没有急着结婚,甚至至今没让他见家长,她自己更是考到了那么好的学校,学了一个很好的专业,她将靠自己的努力为自己赢来一条康庄大道。
这样的人,舒今越有什么理由不佩服呢?
但也因为她被录取了,自己的录取结果却依然杳无音讯,舒今越心里也闷闷的,她担心自己到底能不能考上,要是考不上的话,明年还得再来一次,或者两次三次……她上辈子虽然一直想考大学却一次也没真正走进考场过,她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有没有勇气屡败屡战。
“想啥呢?考不上也没关系,再来一次就是,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舒文明难得安慰她,可在今越耳朵里却不受用,“你才考两次三次。”
“嘿,你这丫头,狗咬吕洞宾。”
“别跟我说话,烦。”高考谁喜欢考两次三次啊。
不过,她忽然想起自己报的志愿里,为了保险起见还报了一个专科,本科上不了的话,用专科志愿来兜底,她就不用再考了。
可一想到重生一次,努力这么久居然只能上专科,她又不甘心。
今越的烦躁,大家看在眼里,也不敢说啥,怕刺激到她。
舒文韵被班主任叫走后,又被校长和几名同学叫走分享成功经验去了,晚饭没回家吃,大家的心情冰火两重天,既为文韵高兴,又替今越难过。
正沉默着,门口忽然有人大喊:“舒医生在家吗?”
舒文明一个箭步跳下炕,“王老五又来干嘛?”
“兄弟别误会,别误会,我们是来感谢舒医生的,感谢你妹子啊,她救了我妹子。”
原来是一个简单的荆芥炭,治好了王晓红的恶露不尽,在这之前他们中药西药都试过,输血补液不断,也没把血止住,而就是一点简单的假苏草炒成炭,才吃了一天,出血量就明显减少,三天血就完全止住了。
当然,女同志的事他也不是很清楚,就听王母说是好了,医生也检查过没问题,然后又住几天就出院了。
出院后,他们忙着收拾前妹夫,生产队上活计也忙,今天才抽出空来专程来舒家一趟。
王老五这人虽然冲动,但也是个豪爽人,手里拎着两条大青鱼,“这是我从冰河里捞的,你们家留着吃吧。”
“给王晓红补身体吧。”今越是真不想要,她觉得王晓红的病看好了,那她们之间也就不会再有交集了。
“她用不着补,现在天天跟着我妈在家干活,舒医生你说得太对了,这人啊,一忙起来胃口也就好了,气色也好了,她出院那天我们还去把那畜生家给砸了。”
那个造纸厂工人也是真混蛋,孩子死了,老婆命悬一线,他没去看过一眼,等王晓红快好了准备出院的时候,王家人终于腾出手去找他算账,结果发现他还在家里呼呼大睡,屋子里浓浓的酒味,一问邻居,昨晚居然和狐朋狗友喝到大半夜。
王家人这火气立马就上来了,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把王家彻底砸了个稀巴烂,把那狗屁妹夫直接打个半死,然后再把他押到民政局办离婚。
婚是离了,但心里这口气还是咽不下去,王家最不缺的就是人手不是?男人们忙着挣工分,那就让女人来,王母带着几个儿媳,天天上造纸厂哭诉,四处散播前女婿的恶行,见厂长就找厂长,见主任就闹主任,反正她们也不怵这些领导。
再好的领导都被闹烦了,恨不得当场就把那工人辞退,最后实在闹得没办法,为了安抚王晓红的家属,也为了出主任那口恶气,直接将人发配扫厕所去了。
一下子,世界都安静了。
舒家人听得连连咋舌,那女婿惹到王家人,可真是踢到铁板了,从当初逼结婚到现在逼离婚,他们都发挥了“人多力量大”“拳头就是硬道理”的不二真理……幸好她和老二没成。
不然这样一家人,作为旁观者听着是爽了,可真要轮到自己头上,那就不是那么好过了……诶不对不对,老二也不是那么狼心狗肺的,那家伙是咎由自取!
送走王老五,舒今越不由得想起上辈子的二哥,不知道他有没有跟王晓红相亲这茬,没有她的撺掇鼓励和捯饬,二哥没去人民公园,俩人也没有交集……那么,后来是谁成了这个背黑锅的接盘侠,也不知道后来王晓红有没有跟造纸厂工人结婚。
***
就这么等啊等,盼啊盼,1978年的春节如期而至,而在春节前一天,舒今越终于盼到那个绿色的身影。
“16号院的舒今越,你的信。”
“啥信,哪儿寄来的?”主要是失望太多次,她已经不敢往录取通知书上想了,甚至她都找王明朝老师商量明年考试的事,希望他过完年就能来给自己补习。
“你看了就知道。”邮递员一边说一边叫另外两家人出来取他们的信件。
今越一看,以为是覃海洋寄来的,其实俩人已经彻底的没了联系,其实也是好事,自己就当是他青春中出现的一个过客罢了。
现在他又寄信来,自己要不还是原路退回去吧?接下来半年,她得拼命复习。
因为所有人都以为1978年的高考还在十二月份,只有她知道,其实不是,是六七月份,所以为了第二次上岸,她必须马上开始进入复习状态。
有徐端的人情是人情,今越还是打算给王明朝老师付补习费,只要能考上大学,付多少都值。
正想着,邮递员大声道:“是录取通知书啊,你的!”
“啥?今越的通知书?”大院里正在手忙脚乱做春节吃食的大妈们顿时就不忙了,全凑上来围着邮递员。
“今越不是已经落榜了吗?”
“今越考上哪个大学?”
“专科还是本科?”
“今越别愣着了,快拆开看看,看看呗!”
舒今越双手颤抖,在心里把自己填报的志愿过了一遍,她知道自己水平,所以报考的都是本省及临近两个省份的医学院,京市和海城的当然好,协和好全国人民都知道,可竞争激励,她考不上啊。
而专业方面,则是中医系,选的是不服从调剂。
会是哪个学校呢?
“是石兰医学院!”
“今越真厉害,是咱们书城的学校!”
“哎呀,这以后回家就方便了,都不用住校了吧?”
赵婉秋捧着心,激动得老泪纵横,“我的今越,我的宝,宝儿啊……呜呜……”
她哭了,她虽然支持今越考大学,但也跟大部分人一样觉得悬,今越的基础真的很差,连高中都考不上的人,考大学是什么概念?但看着她热火朝天的复习,又是各处找资料,又是请名师补习,她也不忍心给她泄气,不断告诉她肯定能考上。
结果文韵的通知书都收到半个多月了,今越的还杳无音讯,赵婉秋已经认定今越落榜了,但她并不失望,因为今越已经努力了呀,就像小时候总是做不好应用题,总是做错,每次今越都会哭鼻子,觉得自己怎么这么笨,同样的题目,姐姐几分钟就能做好,还全对,她却要辛辛苦苦做一个多小时,结果换来老师一个大红叉,她委屈呀。
赵婉秋一开始也挣扎过,想帮她提上来,可后来发现孩子是真学不懂,不是不愿学,她也就不强求了,还安慰她,学不会就算了,做不好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她或许就是不擅长学习罢了。
而现在,这个不擅长学习的小笨蛋舒今越,她居然在恢复高考第一年,挤过千军万马,考上了大学!
赵婉秋哭,舒立农也悄悄抹眼泪,就连舒文明和徐文丽也吸了吸鼻子——太不容易了呀!
舒文韵能考上顶级大学,大家虽然高兴,但并没有这种意外的惊喜感,因为她从小就鹤立鸡群。可舒今越不一样,她的成功是所有人看在眼里的,她是靠自己的努力,一遍一遍反复刷题,反复背诵,每天争分夺秒的与自己平平无奇的天资对抗,才取得这样的成绩。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尤其是智商一般的普通人。
舒立农拎出准备明天除夕夜才放的炮仗,点上,大院门口顿时“噼里啪啦”炸了一地的炮仗皮。
孩子们争先恐后去捡哑炮,大人们也真心为舒今越高兴。
“熊孩子还玩呢,看看前几天你今越姐姐多努力,饭一吃完就看书,你们还不去写作业去?”
“就是,要向你们今越姐姐学习,努力克服困难,笨点没关系,努力……”巴拉巴拉。
舒今越当然不介意大家说她笨,她确实笨,即使重活一次也活得磕磕巴巴,但她凭自己努力考上了大学!这就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跟自己的笨,跟那个普通平凡的自己和解,有什么不好?
别忘了,她不是全职备考,她还在上着班,看着病呢!
倒是舒文韵晚上回来,听说她考上医学院里的中医系,也真心实意为她高兴了一把。
舒家一口气出了两个大学生,这消息一瞬间传遍柳叶胡同,第二天明明是除夕夜,可大家都不忙着做年节吃的东西了,成群结队来舒家讨论“育儿经”。
今越连忙躲出去,她觉得在光环耀眼的舒文韵面前,自己这种普通大学可没啥好讨论的,万一还被人家比来比去的,自己在面前多尴尬啊。
事实却跟她想的不一样,大家虽然也为舒文韵高兴,但要说讨教经验以后用于自家孩子的话,还是她的经历更励志,更具有普适性。
毕竟,全省一年能考上京大的也就凤毛麟角个位数,谁也不敢指望自家孩子能成为其中之一,但考上普通大学的却成千上万,这才是普通孩子的出路,不是吗?
这不,今越刚走到街道办大院门口,李大爷就对她说恭喜,遇到楼上的刘大姐也说恭喜,赵大哥也在恭喜,就连牛主任也笑眯眯的夸她厉害。
朱大强深深地打量她两眼,“你现在在咱们新桥街道可出名了。”
“是啊,昨晚我家邻居还来问我,说舒医生跟我不是同事嘛,改天能不能把你的复习资料借他用用,他今年27了,今年没考上,明年还要接着考。”
这些是跟王红萍一样,年纪比较大的老三届。
对了,前几天今越也接到电话,王红萍考上了,是她们海城本地的一流大学,经济系。
跟上辈子一样,学霸就是学霸,没有那些破事的干扰,她提前一年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还是同样的专业。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一批一流大学的经济系毕业的学子,将来会成为整个龙国金融界的顶流支柱。
今越一想到那个画面就替她高兴,每个人都有了光明的前途,真好!她觉得自己棒棒哒!
谁知正高兴着,门口传来一阵吵嚷声,似乎是刘干事跟人吵起来了。
刘干事的瓜,那得吃啊!
这家伙一心想往上爬,当初就是看不上舒家穷,才逼着刘东和舒文韵分手,当然,大家以为的是这样,其实今越知道刘东自己就不是个东西,他后来为了攀关系还做了一位区领导的乘龙快婿,可惜没多久,老丈人倒台了,他立马抬脚把婚一离,就走了。
“是他前儿媳!”
“刘干事正跟刘东那前妻吵架呢!”速度快的人已经吃到了瓜。
“我都说了,我不是来纠缠你们家,你想多了。”女人冷声说,看向周围看热闹的人,“大家也给我评评理,这新桥街道办是姓刘的吗?为什么我们不姓这个姓的就不能来?”
刘干事生平最爱面子,被前儿媳这么讥讽,立马急赤白脸的训她:“你又不在这里上班,你来这里干嘛?”还不是来找他,想让他劝刘东回头复婚,她想得美!
“我找人。”
刘干事心说看吧看吧,还不就是来找我。
可下一秒,他脸上的得意就没了,因为前儿媳说:“我找舒今越医生。”
第76章 076 安娜&咎由自取&初二上门&病……
刘进步嗤笑, “哎哟刘干事,怎么着,人家找今越都不行, 你不仅管着街道办,还管咱们防疫站的事啊?”
他最看不惯的就是刘干事这种趋炎附势的老家伙,“我看以后咱们得改改,干脆叫你刘主任算了。”
刘进步的嘴, 是能跟乔大姐争个高低的存在,刘干事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刘进步你胡说啥, 我就是问问,任何一名群众走进咱们街道办大院, 我问问群众有啥需要, 不行吗?”
看他还在强词夺理, 仿佛刚才急赤白脸的人不是他似的, 众人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刘干事的心思,已经是街道办大院里的狗都知道了。
自从离婚后, 刘东的风评就一直不太好, 但他会做人, 长得英俊, 对谁都笑脸相迎, 大家面上倒也不好说他什么, 但背后没少指指点点,都说他们家无情无义。
是的,是他们家,而不是特指他,因为在大家心目中, 他也是被刘干事逼着离婚的,他还是清清白白黄花大闺男,他也是他爸上位的垫脚石……反正就是啥好事都是他干的,坏事都是他爸背锅。
所以,不明真相的群众对他还是同情居多,觉得他是势利父母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对刘干事那就是相当厌恶了,现在看见他还这么训前儿媳,乔大姐忍不住道:“我说老刘你这脸翻得可真快,当初婚礼上你哭着说能娶到怎么个儿媳妇真是你们老刘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咋这才两三年,就不是福分了?”
“这脸翻得比书还快。”
刘干事的脸黑了,心说谁知道亲家公居然会落马啊!
刘东前妻没空管他,顺着众人视线发现人群中的舒今越,心里微微有点吃惊,她只听说舒医生很擅长看疑难杂症,是个年轻姑娘,却没想到是这么年轻。
她试探性的喊了一声,“舒医生?”
舒今越点点头,让她进屋坐。
她还记得以前同事们还讨论过刘东媳妇儿白白胖胖的,甚至说人家像个正方体,可眼前的女人哪里胖了?明明是很匀称的身材,就是稍微丰腴一些,但说真的,以今越的审美,她更喜欢这种肉感一点的。
心说果然吃瓜人的嘴不能全信。
“舒医生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娜,你可能没见过我,但应该从别人口中知道我一些事。”她自嘲的笑笑。
舒今越也笑起来,没否认,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家都知道的事她说不知道,那也太虚伪了。
“我知道你姐姐和刘东的事,她很幸运,能及时脱离苦海,我真羡慕她。”
是啊,还有这茬呢,舒文韵是刘东的前女友,她是刘东前妻,舒今越和她也算是有点“关系”……
“不过你放心,我今天来,跟刘干事和刘东都没关系,不瞒你说,自从离婚后,我就跟他们家没来往了,刘干事眼里只有关系,所以看谁都觉得是来找他拉关系。”
今越点头,举双手赞成。
安娜笑笑,但笑容里是掩不住的憔悴,今越发现她其实长得很漂亮,不过不是龙国人大众审美的那种漂亮,她皮肤白,头发黄,眼窝深,鼻子高挺且有点尖,嘴唇也偏厚一些……隐约感觉有点像混血,但又混得不是那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