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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候钱大妈就更可怜了,老天爷对老实人可真是不公平啊。”

舒今越仔细回想当时情形,其实钱大妈赶着出门,或许就是听到风声想躲瘦老太呢,她完全可以跟瘦老太说她认错人了,但她没说,俩人打起来之后,她看着是害怕,其实却是躲得远远的……钱大妈可是个聪明人。

今越不由得想起自家丢的那七个鸡蛋,钱大妈就这么昧下了一声不吭。其实按照老妈的脾气,她们这么困难,要是开口的话,送也会送她们的,偏要偷。

刘慧芳过来,赵婉秋也好几天没在家做饭,正好看见厨房里有一把即将干枯的小葱,拿出两碗白面。

“做啥好吃的妈?”

“烙葱花饼。”

“能加俩鸡蛋不?”

赵婉秋好笑,“行,就给你们加鸡蛋。”

她体型微微有点偏丰腴,手上力气也大,揉面的时候,今越感觉有种宣传画报上的劳动妇女的美,生机勃勃,面色红润。

她烙的饼很薄,很软,金黄金黄的,吃着一股鸡蛋和葱香味,朴素一点就是卷着土豆丝拍黄瓜吃,要是奢侈一点,能搞几块烤肉就好了。

今越摸了摸肚子,想吃烤肉了。

“妈最近有空不?”徐文丽也跟今越想到一处了,她从兜里掏出一堆票,递过去,“妈改天割两斤五花肉回来,咱们做烤肉吃。”

自从在姚青青家吃过一次之后,她就念上了。

“哎哟不用不用,你们想吃我去买就是,用不了这么多肉票。”打眼看去好几张呢!

“再说前几天文韵给我们的都还没用完呢,你们留着,或者给你娘家送点。”

徐文丽点点头,说起娘家她虽然失望,但也不至于断了来往,劳动节前一天才回去看过他们的。“您就拿着吧,文明让给的,他最近弄到几张,反正放着也是放着。”

舒老师也让她收下,“明天你多睡会儿,我早起去排队,挑块好肉。”

几个孩子都争着孝顺他们,这一年多来家里隔三差五就吃细粮和肉,他们没掏过钱和票,都是三个孩子拿出来的,现在又多了个文丽,跟亲生的一样,这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啊。

萌萌芽芽吃得饱饱的躺炕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有眼睛会动,脑袋和身子还不怎么会转动。

今越忽然想起来,“大嫂你们要婴儿摇床吗?可以请孙大龙做两张,不占地方。”

刘慧芳忙问什么样的,怎么用,现在家里宽敞,孩子都是跟他们睡,过几天天越发热起来,跟大人就不好睡了。

今越解释一通好像也说不清,她没养过孩子,“不行我带你去钱大妈家看一下吧,她们家刚好有一个。”

她们上门,钱大妈和钱春花很意外,有点慌乱而木讷的让她们上炕坐,炕上躺着个两个来月的小婴儿,瘦巴巴的,显得一双眼睛特别大,脑袋上没几根头发。

“孩子真乖,叫啥名字来着?”

“妞妞。”

小妞妞目前看不出来像谁,但可以想象将来绝对是个美人坯子,因为眼睛大,鼻子挺,皮肤白,脸型也是瓜子脸,光这几样就已经赢在起跑线了。

“真漂亮,不过这孩子是不是脸色有点黄,春花姐你们平时还是多带她出门晒晒太阳吧。”今越很真诚地建议。

母女俩讷讷的应着,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今越话只能说到这儿,大嫂围着婴儿摇床看了一圈,高度合适,大人摇的时候很方便,也很稳当,不会对婴儿脑袋造成伤害,里里外外被打磨得光滑滑的,没有木刺和尖锐的棱角,她很满意,问孙大龙做一张要多长时间,花多少工费。

“人家一家子在村里也不容易,白天要挣工分,只能晚上抽空做,得给钱才行。”

钱大妈本来好好听着的,听到这儿忽然看了刘慧芳一眼,她们家有两个孩子,那就是要做两张。

钱春花的产假已经结束,孩子都是钱大妈在带,但她也想给家里减轻点负担,平时除了去捡点烂菜叶子烂萝卜,大多数时候就是带着孩子去郊区,摘点野菜,采点草药之类的,攒一两个月才能攒够一两斤,拿去卖也就几毛钱。

上次的蝉蜕,她就是这么耗子存粮式的攒下来的。

要说这大院里谁家都缺钱,但钱大妈绝对是最缺的一个,闺女二十几块的工资要养活三张嘴,她恨不得能把一分钱掰成两分花。

“好,你有没有啥要求,我给你带话,正好明天我要去他们村那一带。”她的“去”跟今越家不一样,她没有自行车,也舍不得花钱坐公交,都是走路,背着妞妞挎着篮子天不亮就出发,穿过城里胡同小道,横跨一整个书城市,到了山脚下也舍不得休息,因为还得留够回家的时间。

刘慧芳倒是没想到这些,把要求说了,又说孙家提供木料和竹子的话,她一张出五块钱。

这是市价,因为商店里卖的没这个方便也是这个价。

钱大妈手微微有点抖,“好,我明天告诉他。”

姑嫂俩回到老屋,一看怎么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就连萌萌芽芽也咿咿呀呀的。

“这是咋,家里遇到啥好事啦?”

“慧芳,慧芳我考上啦!”舒文晏一把将人搂住,高兴得语无伦次,“我今天去看了成绩,终于贴出来了,有三百多个人报名,我考在第三名,我考上了!”

刘慧芳有点傻眼,说实在的她并不觉得丈夫能考上,竞争太激烈了,那么多人才招十个,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她也煞有介事的支持支持,考不上他就怪不了自己了。

然而,舒文晏真的靠自己的笔杆子考上了!

“我看通知上说了,后天就要去报到,人事档案不经过学校,直接从区人事局里调走,后天我就要去政府上班啦!”舒文晏轻咳两声,整理自己的衣服,仿佛现在就已经是大领导的派头。

刘慧芳轻轻打他,“少来这一套,给我好好说话。”

“嗯哼,这次的考试分为客观题和主观题,客观题我的得分只是中等,但主观题考验的是写作能力,你们猜我考了多少?”

众人被吊起胃口,全都眼巴巴看着。

舒文晏挺了挺胸膛,“满分60,我考了59,其他人最高也只有47。”

而他的排名,就是靠超高的主观题给拉上来的,可谓是逆风翻盘。

今越不意外他能考上,但意外的是他排名居然这么靠前,他今年都快三十五了,工作磨灭了心气,浑身上下散发着又穷又酸的气味,也没时间看书充实自己,怎么看都有点江郎才尽的感觉,可他一去,居然就考到第三名!

这叫啥,舒文晏天生就是为写材料而生的啊。

今越正想问考的啥,门口忽然有几个小孩跑进来,激动得声音都劈叉了:“今越姐姐,外面有人找你!”

“开小轿车的哦!”

别说舒家,整个大院都轰动起来,开小轿车的人来找今越,这可了不得,大家拎着小板凳就往门口跑。

第56章 056 小女孩嗜睡症&少了一块钱&搬……

从车上下来一个穿干部装的年轻男人,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有点不自在的轻咳两声,“大家这是……”

“就是小同志找咱们今越吗?”

司机摸了摸鼻子, “是,我找舒今越同志,大爷您是舒同志的父亲吧,失敬失敬……”

小年轻经验不足, 以为走在最前面,又主动跟他说话, 还说“咱们今越”的, 那肯定是老舒同志无疑。

舒老师赶紧挤过人群,重重地咳了两声, 16号院的风水是咋回事, 今天刚出现李大妈被认错暴打一顿的事, 现在又来。

不过, 现在即使认错也不会被打,这小伙子一看就是个文化人, 讲道理的, 而他们院最听话最乖巧最聪明的舒今越肯定不会招惹什么祸事。

“诶我不是, 这位舒老师才是今越的爸爸。”

司机抹了把汗, “对不住对不住。”赶紧先双手给舒老师传纸烟, 又给几位邻居, 不漏过一位。

今越出来,看见的就是大家伙把纸烟夹在耳后,不舍得抽的画面。

“舒同志你好,还记得胡桂枝同志吗?她请你过去一趟。”司机很客气说着,“本来胡同志要亲自过来的, 但临时有个紧急会议走不开,就让我过来请你。”

胡桂枝,今越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就是去年这个时候生了漏汗证的那个女领导,后来俩人再无交集,她都快忘了这回事了。

说来也是她榆木脑袋,别人要能跟这样级别的领导攀上关系,逢年过节肯定要走动的,有事没事要刷一下存在感,可她却是病看好就看好了,压根没想起这茬。就连蒋老爷子那边,也是徐端带着她去过几次,老爷子也主动关爱她,给她送吃送喝。

她全天就是上班看病写报告,时不时还要复习一下中学课本,压根没时间去琢磨维护人脉的事。

舒今越暗骂自己不争气,连忙说好,这就出发,但——

“时间太晚了,我一个女同志也不方便,能不能让我家人陪我过去?”

“自然是可以的,是我办事不周,抱歉。”

今越于是叫上舒文明,他比较机灵,如果有什么情况也能自己做决定,老妈是空有胆子却没多少头脑。

兄妹俩坐上小轿车,司机小刘立马左一句“兄弟”右一句“兄弟”的叫起来,因为互相传了烟,舒文明说话也亲热多了,“兄弟,不知道那位胡同志叫我妹子是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刚才人多不方便说,胡同志家孩子身体不太舒服,想请舒医生去看一下。”

“是怎么个不舒服?”

司机想了想,“我听说是在学校里打瞌睡,一直打瞌睡,老师让带去医院看看,这不去年舒医生治好了胡同志,她就想着还请您过来看看,这是对您医术的信任。”

一般司机是不会这么“多话”的,但舒文明最近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还挺会来事,今越又年轻得犹如邻家小妹,无形中容易让人亲近,司机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难道是嗜睡症?今越想着,嗜睡症其实也不好治,她上辈子在乡下遇到过一例,吃了一个星期都没缓解,后来让他们上大医院一检查,结果发现是脑垂体瘤。

那个时候她刚行医,还没什么经验,把脉的功夫也差了些,愧疚自己要是能早点发现就好了,虽然早晚一个星期对这个疾病的进展影响并不大……

这次来的还是上次那栋小楼,司机送到之后是秘书来接人,“两位同志来了,胡同志会议还没结束,麻烦先休息一会儿,喝杯茶。”

进了会客厅,秘书没有提小孩生病的事,今越就静静地坐着,听舒文明和他聊天。

枣红色的实木桌椅,统一规格的搪瓷水杯,墙上挂着大大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这架势舒文明一开始也是怵的,斟酌很久才敢开口。

倒是秘书很平易近人,聊他在哪上班,上几年了,平时都干啥,渐渐的舒文明不再战战兢兢,也能主动聊一些工作以外的事。

今越脑子没闲着,她一直在琢磨嗜睡症的事,她决定能把脉把出来最好,把不出来就让他们尽快去大医院检查,千万别耽误了病情。

在喝完两杯茶水,又吃了一盘点心之后,有嘈杂的脚步声朝大门口走去,估摸着至少出去五六号人,胡桂枝终于姗姗来迟,她还穿着工作时的正装,整个人略显疲态,“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本来该让小张去接你们的,是我身边有些文件需要他找一下。”

其实今越一点也不觉得被怠慢,“没事的胡领导,您辛苦了。”

胡桂枝端起自己的保温杯,喝下大半杯,喉咙才稍觉滋润:“我家孙女,唉,说来话长。”

原来,胡家的孙女茵茵今年六岁,正好上一年级,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但学习能力不太强,一直以来都是中等偏上的水平。

“我本来也没说一定要学多好,从不在学习的事上逼她,可这孩子这个学期开学以后,老师反应过好几次她总是上课打瞌睡,我工作忙,都是保姆在照顾,平时作息也规律,饮食也正常,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打瞌睡。”

今越注意到,她一直说的只有她和保姆,她来了三次也没见过这栋小楼里有年轻人,难道小女孩的父母都不在家吗?是做什么需要常年在外的工作吗?

“孩子父母已经去世了,我平时多有疏忽,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又喝了一口温开水,“我想着西医横竖就是那些检查,还折腾孩子,不如还是看中医的好。”

今越苦笑,这还真不好说,各有各的长短吧,“不知道小朋友在哪里,我能不能看一下?”

很快,保姆带下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小孩非常有礼貌,胡桂枝教她叫“阿姨”,她也温温柔的叫了,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今越,时而又看向自家奶奶。

不过,很明显的,茵茵和胡桂枝的关系比较生疏,要不是生病,她已经很长时间没看见自家奶奶了,每天她起床的时候奶奶已经上班去了,她睡觉的时候奶奶还没回来,即使回来也是待在书房忙工作。

她们就像生活在同一个空间内,不同时间维度的熟人。

茵茵仅仅拉着保姆阿姨的手,“奶奶,这位医生阿姨就是给我打针的吗?”

胡桂枝笑着摇头,“阿姨给你看病,不打针。”

“其实打针的话,我也不害怕,我很勇敢呢!”要不是声音细得小蚊子似的,今越就要信了。

但听说不用打针,她还是很高兴,立马回房间拿出一本连环画,要读给今越听,小孩子似乎都有点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毛病。

今越为了拉近关系让她信任自己,耐着性子听她读了一会儿,还捧场地夸了几句,可把小姑娘高兴得不行。

看得出来,她平时很孤独,奶奶忙工作,秘书司机和保姆终究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不会陪她说太久的话,好容易来了一个愿意陪她玩耍的阿姨,她恨不得一时间把自己所有的宝贝都献出来。

可惜时间还是有点晚了,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揉眼睛。

嗜睡症的病人就是这样的,白天睡再多,晚上还是到点就会困。

今越一边跟她聊学校的事,转移注意力,一边观察她的面部和神色。小孩皮肤偏黑,瘦高瘦高的,双目有神,五官端正,注意看她的山根,没有青灰。

她记得那个嗜睡症的病人就是鼻根青灰。

倒不是说青灰就一定代表会是脑袋里的肿瘤,今越单纯是愧疚作祟,格外关注这一点而已。

“晚上睡得好吗?”

茵茵的嗓音细细的:“好的。”

“睡几个小时?”

小姑娘不懂,保姆连忙接话:“从八点半睡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半。”

今越算了算,整整十个小时,这样的睡眠时间已经不少了。“夜里会醒吗?”

“不会,睡得很好。”

今越忽然灵机一动,“会梦游吗?”因为这种时候小孩自己不知道,只有陪伴的大人才会知道。

而保姆也有点拿不准,“应该不会吧……是这样的,我平时睡在茵茵隔壁,不在一个房间,但我确实没听见她夜里起床的动静,也没起来上过厕所。”

似乎是怕胡桂枝责备,她又补充道:“没起夜没梦游这个我可以肯定,我平时睡得比较警觉,如果有动静的话应该都能知道。”

今越一想也是,通过问话她就知道,保姆也不是一般人,专业素养很高的,说起话来逻辑清晰,很明显是经过专门培训的。

这么说来,夜晚的睡眠是正常的,但偏偏白天却还要嗜睡,今越想到一种可能性,“那茵茵跟阿姨说说,是不是心里有不开心的事呀?”

“没有不开心哦。”小姑娘一脸认真。

舒今越不信,细细的询问她上学的事,班上有几个小朋友,谁跟她玩得最好,班长是谁,她坐第几排,有没有孩子欺负她,老师好不好,严不严厉……几乎是事无巨细。

别以为她奶奶身居高位,孩子就能过得快乐,有时候小孩子之间的欺负还真不好说,而且越是乖巧的小孩越容易被欺负。

可茵茵通通否定了,全都说好,也不像说谎的样子。

今越疑惑着,把手搭上去,脉象来看是细数的,不确定是黑瘦高小孩天生就这样,还是病理性的,于是她又问了一堆阴虚的症状,有的她说没有,有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意思,是保姆帮着回答的。

总结下来——通通没有。

那就排除阴虚了,今越觉得有点奇怪,孩子脉象和症状来说都算正常,怎么就是会打瞌睡呢?刚才问过,她的瞌睡不分科目,语文和数学都会睡,所以应该跟某个科目喜好无关,在学校里也没发生什么不愉快,应该也不是厌学。

嗜睡症属于罕见病,因为病因和发病机制还不明确,今越把可能出现的疾病都排查了一遍,觉得从中医的角度暂时没思路,“我建议您还是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主要是看看有没有神经内科和心理方面的疾病。”

这不是骂人,这是最有可能出现的。

胡桂枝想了想,“把脉把不出来吗?”

“脉象细数,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阴虚,但症状和舌苔又都是正常的,没有明显的阴虚象,所以我怀疑她这个脉象是小朋友天生如此。”

胡桂枝眼神一暗,又追问了几个问题,确定今越是真诊断不出来,这才说了两句感谢的话,让司机和秘书送他们回去。

司机把他们送到大院门口的时候,邻居们家家户户都已熄灯,大院里安静得很。

老两口听见动静立马开门,“回来了,进来说。”

“怎么样?”

“是去看病吧?”

今越点头,简单的说了下情况,但没说胡桂枝的身份,怕吓到老实巴交的父母,况且以后他们之间几乎不可能有交集,说了也没用。

倒是舒文明对小女孩的病很好奇,“什么嗜睡症,既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那会不会是她因为没有父母,奶奶也忙工作,所以想闹出点动静来,吸引大人注意,故意的?”

今越其实也想过这个可能性,生病基本都是有征兆的,不仅有体征改变还有症状,她这个光脉象不对,似乎说不过去。

甚至,就连脉象也不能完全说是病理性的,有可能是生理性的。

舒文明小时候也干过装病吸引大人注意的事,“我看还是往这方面考虑吧,缺爱的小可怜哟,小白菜,地里黄呀……”

舒今越白他一眼,打算先让她们查查,查不出器质性的病变,再跟胡桂芝提这个猜测。

“对了,大哥大嫂他们回去了?”

“嗯,你们刚走一会儿,孩子肚子饿就先回去了。”刘慧芳目前母乳不够俩孩子喝,只能一顿母乳一顿奶粉的混着喂,喂奶粉那顿就得赶紧回家。

舒文韵也陪两老等到现在,现在哈欠连连,“大哥这也算好消息,虽说不是当官,但写材料也算他的专长,以后他应该能安心工作了。”

舒老师点头,舒文晏带来的消息,无疑是近两年整个舒家的第三好消息,第一好当然是舒今越找到工作顺利留城,第二好是徐文丽的病得到缓解。

“他们都有好消息了,文韵你呢,听说最近谈对象了?”

舒文韵语气有点冷淡,“算是谈了,但还没稳定,等稳定再带回来。”

“对方哪里人,哪个单位的,多大年纪,家里啥情况?”

舒文韵抿了抿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今越对她依然不好不坏,忙着想茵茵的病情,也没空管她跟谁谈,怎么谈的。她知道,舒文韵其实是希望她问一下的,但怎么说呢,今越经历过上辈子那些事,现在能相安无事已经是她大度,再相亲相爱那是不可能的。

文韵略有失望,不知道为什么,她希望今越能多问她一句,只要她问,她会说的。

其他人见她不愿多提,以为是她害羞,也没再追着问,主要是舒文晏这消息太振奋人心了,大家都跟着高兴。

第二天,舒文晏立马回学校找刘校长,送了点礼,说明自己即将调任,希望他暂时不要对外说的事,毕竟他不想让李素芬节外生枝。

刘校长一听他要去的单位居然是市委,现在上面好些人的工作都恢复了,正常的办公秩序迫在眉睫,需要急招一批有文字功底的工作人员,他其实也听说了,但没想到舒文晏也知道消息,还考上了!

甭管舒文晏以后能不能升,但他现在都不敢得罪这个曾经被他罚去看大门的舒老师,秘书可是领导跟前的人,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说不定以后还要求人呢!校长顿时满口答应,还让他有空回“娘家”看看,新桥小学永远是他坚实的后盾。

果然,舒文晏得以顺利办理入职,他文笔好,因为年纪大,成绩不低,倒是一进去培训半个月就被分配到一位中层领导身边,一下子就忙碌起来,几乎天天加班到晚上九点多,回到家的时候妻女都睡着了。

但饭菜是热乎的,还在灶台上,女儿们呼呼的,小胸脯一起一伏,刘慧芳给他留着昏黄的灯……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今越不知道新工作给大哥带来的变化,最近胡桂枝带孩子去检查之后,没再来找过她,估摸着是在西医那边找到治疗方法了,她也就暂时放一边,忙着给康玉琼做调理。

“现在康阿姨的大便暂时是通畅了,但长期卧病在床和多次手术造成的气血双虚还是病根,我建议中药再喝一个星期就不用喝了,开始食补和适当运动。”

康永新连忙点头,看着妹妹精气神都好起来,今越说啥就是啥,“你帮我写几个食补的方子。”

“就是这个运动,你也知道我妹妹的情况,这个恐怕不太现实。”

今越摇头,“不是真的要做什么高强度的体育锻炼,就是每天让保姆给她推到太阳底下晒晒,做做手指操,按摩一下腰椎和下肢,最主要是要让她脑子动起来。”

“最好是能让她有份工作,赚多赚少不重要,要让她有价值感。”

不然她总觉得自己是哥哥的累赘,帮不上忙,人就是这样的,越觉得自己废物就会越来越废物,最后真的变成废物。

康永新同意,想了想,“我们实验室最近要整理以前的实验数据,需要有一定中药学基础的人,对数字也敏感,她或许可以试试。”

舒今越从康家离开,刚到家还没歇口气,舒文明忽然神色匆匆进门,“来一下。”

今越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一咯噔,心说不会是出事了吧!

“二哥你是不是干啥……”

“卖光了。”

“啥?”

“那批布料卖光了,比预计的早了十天,全卖光了,一匹不剩,好些人买不到,还追着我们问呢,但我想着就此收手算了。”

他是真的不贪心,见好就收。

舒今越松口气,真想揍人,“你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啊,吓死个人。”她脑海里都出现二哥和李玉兰唱铁窗泪的画面了。

舒文明嘿嘿笑着,脸上却还绷得紧紧的,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喏,数数。”

里头是一匝匝捆得整齐的纸币,十元大钞的是一沓,五元的两元的一元的,甚至连五角一角的都有,另外一沓则是零零散散的粮票肉票。

“乡下地方,有些人家里没钱,就用鸡鸭鹅来换,这些活物我找张良伟帮忙出手,又稍微赚了点。”

苍蝇腿也是肉啊!再加上那些粮票肉票家里用得上,就没出手。

今越数了好久才终于把一大堆钱数清,零头不算,居然足足有936块之多!

“这里面有三百块是本钱,除掉本钱相当于是净赚了636块?!”她捂住嘴巴,“赚了两倍的差价?”

舒文明点点头,他也是心头狂跳,他知道能赚,但没想到居然这么能赚!

舒今越也不傻,她没被巨大的收益蒙蔽双眼,“现在的布料也不便宜吧,你们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利润空间?”

“张良伟的小舅子在市三纺织厂,他们厂里因为机器故障,做出一批残次品的确良,本来是跟制衣厂的订单,结果制衣厂不要,其他厂一看也说不要,他们处理不出去,正好他小舅子牵线,我买了一些搀进好料子里。”

“嗯,主要是你的加入,让咱们多了本钱。”

今越狐疑,“你们不会是以次充好,赚老乡的黑心钱吧?”

舒文明气结,给她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想啥呢,我是那种人吗?!不同的料子肯定价格不一样,只是搭着卖的话能便宜些。”

残次品的价格肯定不如好料子,可在缺布料尤其是的确良的乡下地方,倒还成了抢手货,没几天就全卖光了。

“那些裁下来的边角料,碎布头子,我又给便宜卖了……”

就是把所有能出手的都出手,能换成钱的全换,才得到这么大一笔巨款。

今越看着钱,手心冒汗。

636块的利润,三人平分的话,就是每人212块,短短一个月,她的存款就变成了四百多块!

难怪小说里那么多年代文主角喜欢做生意,这就是钱生钱啊,靠上班那点死工资,他们攒两年也攒不下这么多钱。

舒文明舒舒服服的,四仰八叉躺炕上,“我算是想明白了,这赚钱还是得靠人脉,就你说的那个啥,信息差,资源差,老实巴交上班是没前途的。”

这对他又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对了,我屋里还留了一些料子,都是好的,家里每人做一身新衣服穿穿,咱也洋气一回,你们几个女同志就做裙子吧。”

不花钱的新衣服,谁不喜欢?今越当即叫二嫂跟自己一起分,因为都是差不多的颜色,倒是无所谓挑拣,就连最小的萌萌芽芽也分到了几块小布,正好可以做几个小褂子,夏天热了好穿。

现在刘慧芳还在休产假,能自己照顾孩子,赵婉秋就没天天待那边了,她抽空把料子送去赵大勇家,赵大嫂手巧,做的衣服都是顶好看的,今越又简单的给她画了个图纸,哪里该收腰,哪里该加一道松紧,领子应该做成鸡心领,袖子不要太长……还准备了一堆五颜六色,形状不一的纽扣过去。

纽扣是去年小李嫂感谢今越治好了小李的肾结石,亲自送来的,赵婉秋见人就送,可依然还剩三分之二。

“得亏人家赵大勇媳妇是个耐心好的,你这么多要求,外头裁缝店都不搭理你信不信?”

今越笑笑,“现在你们嫌我事儿多,等成品出来你们就知道我的好了。”

一次性把要求说完,总比做出来这不合适那不合适的好嘛,况且今越也是根据自家人身材特点提的要求,量身定做,不是谁都像舒文韵肤白貌美气质佳、挂个麻袋都好看。

“对于普通人来说,就要学会扬长避短。”

“得得得,就你道理多。”

赵大嫂感激今越又是治病又是帮她招揽生意,她们又给了钱,几乎是加班加点的做,不到一个星期,全家十口人的衣服全部做好,夜里九点多让儿子送到柳叶胡同。

赵大勇儿子上个月刚结婚,脸上还带着新郎官的喜悦与羞涩,“舒医生,我妈让我先送来给你们试试看,要是有不合适的地方跟我说,我拿回去改。”

这次的布料主要有两种颜色,米白和军绿,军绿色默认是男同志的,但今越偏偏反其道行之,她自己选了军绿色的,被赵婉秋和大嫂念叨了好几天,都说做出来不好看就浪费了。

而此刻,这条军绿色的半袖连衣裙,刚好到今越膝盖下一寸,露出雪白如凝脂一般的小腿,看着纤细却又骨肉均匀;腰肢那里收得特别好,还专门用碎布头子做了根细细的抽绳,打个蝴蝶结,既俏皮又显腰细;鸡心领显得脖颈修长,恰到好处的露肤度显得整个人既精神又精致……

所有人傻眼了,徐文丽都顾不上试自己的新裙子,直勾勾盯着今越看:“哇,今越的裙子真好看,太漂亮了!”

刘慧芳:“早知道我就选她这个色,太显白了,这米白色的我皮肤黑,穿上更黑。”

赵婉秋:“裙子长度正好,把身高都拉长了。”

舒文韵也由衷的夸赞,“今越越来越漂亮了。”

舒今越微微有点脸红,抓着裙摆不自在的转了两圈,“哼,看吧,当初是谁嫌我事儿多。”

不过其他人的也好看,全都照着今越的要求做的,非常合身,除了刘慧芳的颜色不太适合一些,其他人都完美的做到了扬长避短。

第二天,舒家所有女人都穿上新裙子,刚出门就被大院里的邻居们打探哪儿买的,多钱,怎么这么好看,她们也想买一身。

大家趁机帮赵大嫂宣传,这是送上门的生意。

舒今越穿着新衣服,心情倍儿棒,下班时间刚到就往外走,遇到一堆大姐们又宣传一波,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依然被行注目礼。

等下了车,走到物资局大门口,正好遇到下班的人群往外走,自然又是一波注目礼。说实在的,今越还不太习惯,毕竟从小就被隐藏在舒文韵的光芒之下,哪怕她这颗小月亮再亮,在热烈的太阳跟前也是不够看的,今天忽然收获这么多注视的目光,她心里总觉得不自在。

甚至有几个人还在不远处,对她指指点点。

舒今越愈发不自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轻轻碰了碰后面,担心是不是上厕所的时候忘记扯出来了,又怀疑是不是袖子太短,露出胳肢窝了,甚至还整理了衣领,怀疑是衣领开太大……

“很好看。”徐端从楼上下来,没想到她主动来找自己,“新衣服很好看。”

今越这才稍微自在一点,“没什么不妥的吧?”

“真的好看。”他摸了摸她头顶,手顺势就搂她肩膀上,“买的还是做的?”

今越嘚吧嘚吧一说,话匣子打开,逐渐忘记紧张,身体放松下来,整个人也鲜活起来。

“你最近有没有胡桂枝那边的消息,她孙女病好没?”

今越就是这样的性子,虽说自己忙,把这件事暂时丢一边了,但要真丢那也是不可能的,自己接触过的病例,她都希望他们好好的,哪怕不是自己治好的,她也想听到他们的好消息。

徐端看出她脸上的焦急,也就没瞒她,“听蒋卫军说,她孙女的病好像有点严重,查了一圈没查出异常的,这段时间都住在医院里。”

“什么都查不出吗?住哪个医院?”

“你想去看看?”

今越点点头,“这样会不会有点冒昧,我不是想攀附,只是担心茵茵的病情。”

徐端搂着她的手没放开,反而紧了紧,心说真是小孩子脾气,善良有责任心,主要是交给她的事就一定要亲眼看着做完才放心。

况且——

“是攀附也没什么,人生在世,总要给自己创造一些资源,当深陷泥潭的时候,说不定会有人拉我们一把。”

舒今越怔了怔,她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说。

“好了,别想那么多,慢慢来吧。”徐端牵着她的手往门口走,“消息暂时是保密的,因为不想太多人去打扰,你如果想去的话,我让蒋卫军帮你问问。”总得要本人同意才行,不然她也不好贸然上医院。

今越放下心来,又开始叽叽喳喳说最近大院里发生的事,他虽然生活在金鱼胡同,但对柳叶胡同16号院的事也是了如指掌。

嗯,拜她所赐。

他们走远了,今越没听到身后一票女同志的吸气声,“这这这是徐科长的对象?!”

“徐科居然名草有主了?”

“这么小!”

“倒是挺漂亮的,挺般配。”

“不仅年龄小,个子也小,站徐科跟前这差距……”

“有点子可爱是怎么回事?”

不出半天,徐端有对象的事就传得人尽皆知,那些对他有意的年轻女同志,想把身边亲朋好友介绍给他的老同志,从此只能望男兴叹。

舒今越不知道自己这一次主动出现带来的后续影响有多大,她心里记挂着茵茵的病情,回家之后也在琢磨这件事,上班都心不在焉。

这几天气温连续升高,很多以蚊虫为媒介的传染病高发,朱大强和刘进步每天出去巡逻,今越也没闲着,既要写报告,还要组织各个大院的代表们扫大街,清理垃圾。

大杂院这边住的人多,环境卫生很差,居委会也很头疼,每年夏冬两季雷打不动的要组织人手进行统一打扫。

今越作为年轻人,又是自己的分内工作,自然是要起到带头作用,扫地装垃圾都抢在前面,一天下来累得腰都断了。

这天,她刚带着人把胡同内的垃圾桶清理干净,准备撤退的时候,忽然遇见个熟人——“舒医生!”

“孙大龙?你怎么来了,你爸最近怎么样?”

小伙子长得黑壮黑壮的,一双眼睛很明亮,“好着呢,他现在能吃能睡,干活贼有劲儿,逢人就说舒医生厉害,连这么严重的怪病都治得好。”

他转述还算保守的,现实更夸张,孙玉犁和孙铁牛天天在村里说舒医生怎么厉害,村民们听腻了,就让他们比比,到底是治谁的病的时候更厉害,于是演变成了俩人比谁生的病更怪更严重更难治……人类奇奇怪怪的好胜心呐。

于是,在大家的推波助澜和道听途说之下,什么乱七八糟的症状都在他们身上“病”了一遍,越说越离谱。

今越听得哈哈大笑,“他们呀,这是乱说,你可要帮我辟谣,我没那么大本事治那么多怪病。”茵茵的就毫无头绪呢。

孙大龙嘿嘿笑,想起正事,“对了舒医生,我爸让我来问问你家里人,上次做的那两个婴儿摇床好使吧?要是有哪里不合适的,我拿回去改改,你们可是给了我们九块钱的。”

今越一愣,“九块钱?”

“对啊,那你估计是不知道,你家里人给了钱,还让钱大妈带去给我的。我爸说不能要,但钱大妈劝了我们好些话,我觉得有道理,就收了,你别生气啊。”

“本来就该收,你们收了我才高兴。”今越按捺住心内的疑惑,她知道耿直的孙大龙不会说谎,而大嫂也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

不过,钱却不是大嫂送过来的,她在家忙着带孩子没时间,前几天听舒老师提了一嘴,是舒文晏送过来的。

莫非,舒文晏一合计觉得十块钱贵了,给扣下了一块?这倒是像他能干出来的事,毕竟他以前一个人的时候连块煤球都舍不得烧,要回老屋来蹭呢。

还以为大哥变好了,原来是死性不改,今越心里嗤笑一声,孙家本来一年到头就没什么收入,儿子又多,孙大龙在村办木料厂当学徒工,这跟城里的学徒工不一样,在村办企业是基本没工资的,自能算作工分,一年到头分不了几个钱。

孙家帮忙做婴儿床是真的“帮忙”,没赚她们几个钱,木料都是从厂里买的,这些成本相当于他们先垫付。更何况为了做婴儿床,孙大龙一双手磨得全是细小的口子,竹篾要有弹性需要各种火烧和打磨,细小的竹刺戳进伤口里,挺长时间都好不了。

而大哥大嫂,应该存款不少,大哥实在没必要从孙大龙身上抠搜这一块钱。

相对于他们的存款来说,一块钱就是一根汗毛。

孙大龙见她皱着眉,似乎是不太高兴,立马有点紧张:“舒医生生气了吗,是不是我哪里说错了?”

“没,是想起单位上有件急事,你难得来一趟,要不就去家里吃个饭吧。”

孙大龙连忙摇头,“不了不了,这是给你们带的一点山杏,我们村有两座山,上面有不少杏子树,味道还可以,你们尝尝。”

他的杏子分作两兜,一兜是给今越家的,另一兜……他红着脸,抓耳挠腮的,“给春花姐,她们家挺难的,想吃啥都得花钱买,不比咱们乡下方便。”

是了,钱春花比他大三岁,因为做婴儿床的关系,俩人接触过两次,也算熟人。

当然,今越不知道的是,眼前的小伙子因为第一次上钱家的时候,正好撞见钱春花歪在炕上喂奶,不小心看见人家身体,心里很是愧疚。

在村里,有的妇女也会当众给孩子喂奶,但他不爱去妇女堆里打转,就算偶然在干农活的时候遇见,也是立马避开,不像那天那么巧的就看见。

毕竟是第一次看见女人的隐私,当时对他冲击挺大的,他在村里这么多年都没怎么跟女人说过话,更别说忽然一下子直面那么大的冲击……事后回想觉得自己不厚道,既然看了人家就该对人负责才对,孙玉犁他们从小就是这么教育他的。

尤其是知道钱春花离婚了,他就有点别样的心思。

只是不敢跟任何人说起,家里人要是知道他看上一个离婚带娃的女人,不定怎么骂他呢。而他呢,知道钱家情况,料想钱大妈是不可能把春花嫁出去的,心里也不得劲。

舒今越见他神色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忧愁的,这怎么看怎么像当时二哥没追上徐文丽的时候——少男怀春。

但她断断想不到,他怀春的对象居然是她的邻居!

今越拎着杏子进门,徐文丽立马吃了一颗,“酸酸甜甜的,好吃,比咱们去年在山上摘的好吃。”

孙家村的杏子林向阳,不像西山那两棵杏子树背阴,光照充足的杏子糖分也要更高一点。舒文明也吃了两颗,见媳妇儿还要伸手拿第二颗,他立马按住。

“杏子伤胃,少吃点。”

徐文丽扁着嘴,她是真馋啊,这不许吃那不许吃的,可偏偏都这样控制了,她还是长胖了,脸蛋红丢丢的,像个秋苹果。

“要是能像今越这样瘦点该多好啊。”尤其那一把小腰,细的哟!

舒文明嗤笑,“你当她是想这么瘦啊,每天吃那么多,肚子就跟个无底洞似的,白瞎了那么多好东西。”

舒今越泪流满面,家人们谁懂啊,她是真的想长点肉,可不知道是营养不够还是怎么回事,努力两年,依然没长出多少。

“二哥讨厌,你要捧二嫂就捧二嫂,不许踩我一脚。”

众人都笑起来,正埋头写字的舒老师骂老二当哥的没个当哥的样子。

是的,他在写毛笔字,脚边也堆了一堆毛笔字!

第二天,6月16号,天气晴,万里无云,宜迁居的黄道吉日。今越邀请几名好友来家,简单的搞了个搬家小仪式,将自己的东西从老屋搬到新屋,算是完成了人生中又一件大事。

自从手里有钱之后,她迅速提前结清了吴祖荣的家具钱,把新房子里缺的东西全都添置上了。

人很奇怪,刚买下房子那段时间,她计划搬家的时候要敲锣打鼓极尽风光之能事,可当真的能搬家了,她却完全不想搞大张旗鼓了,只想着一家人,三五好友,简单的搞点仪式感就行了。

倒是两老比她积极,给她门框上贴了乔迁之喜的对联,还在窗户上贴了用红纸剪的红艳艳胖嘟嘟的小造型,有小葫芦,小苹果,小柿子,寓意福禄寿喜、平安顺遂和事事如意。

这些都是徐文丽的点子,赵婉秋提前跟人学了好几天,废掉好些红纸剪出来的。

他们是真把今越当小孩,就连舒老师写的对联也是胖嘟嘟的小猫造型,写的字也不是常见的那些,而是“门迎喜气,户满春风”,每边四个字,简单明了,寓意美好。

谁见了都得夸一句舒老师一手好字,今越才不会说舒老师为了这八个字,也练废了好些草稿纸呢!

舒文明因为有钱了,出手也阔绰,直接送她一套青花瓷的茶壶茶杯,舒文晏从哪儿搞来的半斤好茶,舒文韵则是一顶雪白的蚊帐……一番装饰下来,这间有百来年历史的老房子焕然一新,成了舒今越一个人的真正意义上的家。

搬进来的第一个晚上,她抱着被子从炕头滚到炕尾,流下了幸福而满足的泪水。

为了走到这一步,她花了两辈子的时间。

第57章 057 电风扇&男性朋友&不安腿综合……

徐端也有礼物, 但他说要等几天,商店还没送到。

问他是什么,他又不说, 搞得今越十分期待。

不过,她先迎来的是蒋卫军那边的消息,让她想看茵茵就去看。

那天刚好是星期天,徐端来接上她, 一起过去省医院。

茵茵住在儿科病房,今越拎着一点杏子和两样应季水果, 不知道小朋友喜欢吃什么, 就各买了点。

他们到的时候,胡桂枝正好也在, “听卫军说起你, 没想到你们也认识, 说他家小虎子高烧是你退下去的, 老爷子脑梗也是你诊脉诊出来的,我还说你这小同志真了不起……咦, 小徐?”

徐端礼貌的叫了声“胡阿姨”, “您最近还好吗?”

胡桂枝笑容满面, 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臭小子还记得我啊, 这么多年都没见你上门, 你说你跟我生分什么。”

很明显,她是很喜欢徐端的。

“我好得很,小雨去世之后,我也想开了,人生在世计较那么多没用, 不如好好的放开心的活着,你这臭小子,听说是转业到物资局了,这么大的事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徐端搂着今越的肩膀,笑着说:“没有,我刚回来,工作还没上手,忙不开。”

胡桂枝的眼神落在他的手上,以及今越的脸上,脸上有一瞬间的迷惑。

“还没跟胡阿姨介绍,这是我对象,苏今越,叫她舒今越也行。”

胡桂枝略微怔了怔,脸上很快挂上真诚的笑,“我还以为你……处对象了好啊,真好,找到今越这么优秀的女同志,你小子有福气。”

“今越,胡阿姨你已经知道了,以前我们家和胡阿姨很熟,是邻居,后来两家各自搬走,联系就少了些,但阿姨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巾帼英雄。”

徐端难得这么夸人,还一点也不夸张,是真心实意的赞扬。

今越笑起来,“那我也叫您胡阿姨了。”

胡桂枝看着他俩的默契,尤其是徐端眼里不带隐藏的爱意,心里略微酸楚,但又放心不少,都是好孩子,只要能找到好归宿,跟谁在一起不重要。

今越趁机打量病床上的茵茵,几天不见,小女孩变化不大,就是两眼稍显无神,不停的打哈欠。

感受到她的目光,小女孩笑起来,冲着今越眨眨眼,很温柔的样子,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转移到徐端身上了。

“叔叔我见过你哟。”

徐端很温和地问她,“在哪里见过,我怎么不记得。”

“在我妈妈的相册里,有一张你的照片,不过那时候你还没有胡子喔。”

徐端愣了愣,倒是胡桂枝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这小丫头,以前你们毕业的时候,不是流行互相送照片嘛,小雨有一张你的照片,一直装在相册里,她天天在家翻那些旧东西。”

徐端也笑起来,向今越解释:“我和胡小雨,也就是茵茵的妈妈是同班同学,蒋卫军我们几个都是很好的朋友。”

舒今越很满意男人的态度,知道解释,而不是把她蒙在鼓里,不得不承认,刚开始看胡桂枝的态度,刚才又听见茵茵的话,她心里是毛毛的,好奇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共同经历过什么。

但他大大方方的解释,今越就觉得即使有什么,她也能坦然接受。

胡桂枝也不想因为自己几句话影响这对恋人的感情,于是转移话题说起茵茵的病情,“你离开之后第二天,我们就来了医院,全身检查都做了,重点是头颅脑部的,没查出什么,但她一回学校还是继续嗜睡,我寻思这么不是办法,就给她办了住院,想着住进来方便检查。”

但依然是没查出什么。

“只是我工作忙,来回医院不方便,茵茵只是白天在医院,晚上保姆会把她接回家睡觉。”

今越仔细看这几天的检查,什么血常规、肝肾功、超声、心电图、脑电图……确实都是好的,一个异常指标都没有。

“这边西医也没办法,建议暂时先用兴奋剂试一下,但我担心对孩子大脑有影响,没同意。”

今越点点头,确实有这个风险,茵茵太小了,这种中枢兴奋剂的副作用大家都知道,到底还有没有远期的负面影响,谁也说不准,医院也不敢轻易使用。

既然病理和心理的因素都排除了,今越实在是想不通还有什么原因,莫非真是二哥说的装病?

趁着她给孩子把脉的时间,胡桂枝把徐端叫到病房外聊天,“小徐和今越怎么认识的,你俩处对象我真的很意外。”

无论是过往经历还是年龄,都应该是很难有交集的两个人。

徐端淡淡的笑起来,“我们以前就有渊源,后来在书城又遇到,因为一些上一辈的事,慢慢接触多起来,我被她的个人魅力和优秀品格所折服,就主动追求她了。”

胡桂枝听得直摇头,“你小子,跟你胡阿姨还这么滴水不漏呢?”

“是真的,过程略有波折,但我运气好。”

他的眼神里不自觉流露出温和的笑意,跟以前那个不苟言笑的阴郁少年判若两人,胡桂枝感慨,“看来你是真的遇到对的人了,也好,省得小雨……算了,我不提她了。”

想起去世的女儿,胡桂枝神情哀伤,她一辈子就这么一个独生女,解放前两年才出生的,听话,懂事,贴心,像只小小的解忧百灵鸟,却偏偏身体不好,后来早早结婚,早早生孩子,又英年早逝。

其实,当初她是极力反对女儿生孩子的,她只想做小雨的妈妈,而不是那个不知道男女的孩子的外婆,她只要一个小雨就够了。但小雨因为从小身体不好,性格比一般孩子倔,怀上就硬要生下来,她也没办法。

幸运的是,母女平安,且小孩也很健康;不幸的是,因为这个孩子的降生,她凡事亲力亲为,不肯假手于人,慢慢的开始不重视自己的身体,加重了自己的病情,后来听闻丈夫出事,更是雪上加霜,最后把自己的身体拖到油尽灯枯。

舒今越在屋里陪着茵茵聊了许久的天,一直不见他们进去,心里有点疑惑,一看时间,忽然想起个事:“茵茵现在是不是感觉很困,很想睡觉?”

已经到她平时嗜睡的点了。

小姑娘弱弱的“嗯”一声,哈欠一个接一个的打,其实她眼皮早就撑不住了。

今越仔细观察,犯困是真的,睡意也是真的,那就排除了装病的可能,她趁着孩子睡觉的时候,抓紧时间把脉,把了很长时间,依然是细数脉,没有变化。

这种什么毛病都找不出来的,真的是无从下手,就像一面光滑的毫无缝隙的墙壁,她无论扒拉哪儿都扒不开。

但孩子除了嗜睡,也没有任何不舒服,吃饭正常,身高体重智力发育都正常,要不就别管了?说不定过段时间莫名其妙就好了呢?

毕竟,人体有时候是会出现一些症状,没有病因,过段时间又莫名其妙消失。

今越想着,这嗜睡症除了影响上课听讲之外,最大的危害就是嗜睡症发作起来,要是身处火源、水源、高处、尖锐物品旁,可能会有安全隐患,其实平时也没什么,只要保姆好好看顾一下,避开危险的地方就行了。

随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胡桂枝和徐端进来了。

“又睡着了,这小丫头,我也拿她没办法了,实在不行就先这样吧,观察一段时间看看。”

可能是声音吵到茵茵,小女孩两条腿动了动。

这间病房的床不小,她小小的身子在被窝里扭动几下,动静尤其明显。

今越连忙问:“她平时在家睡觉也会这么扭吗?”

准确来说不叫扭,是“搓”,两条腿互相搓,或是交叠在一起,互相摩擦,或者是夹着被子扭动几下……今越看着看着有点奇怪,怎么有点像夹腿综合征?

这个情况家里有女孩的可能就比较有经验些,她也是在网络上看见这个名词,后来专门学习了一下,算不上很严重,家长矫正一下,一般过了那个阶段就不会了,即使有保持到成年后的,也不是多大的危害。

胡桂枝也有点意外,“不这样,我也是第一次看见。”

今越连忙掀开被子,小女孩又不动了,身体没有颤栗,脸上也没有潮红,心跳呼吸都正常——似乎又不是夹腿综合征。

“茵茵从小睡觉就很安稳,睡得很熟,过年放炮仗都吵不醒她。”

今越把脉,依然是细数脉。“这个情况,会不会是她腿不舒服?”

“没听说啊,前几天检查腿上也没异常,以前也从没受过伤。”

今越让徐端先避出去,然后把小女孩的裤子往下脱,仔细观察她的双腿,甚至把内裤都脱了,也没看出哪里有红肿热痛,更没有明显的蚊虫咬伤外伤。

真是奇了怪了,今越想问题想得头都疼了,又坐了一会儿,依然毫无头绪,只能建议先观察观察,说不定过段时间能好,要是不好,如果能有新的症状出现,或许能找到思路。

徐端说要先下去透透气,今越跟胡桂枝告辞,顺着楼梯往下走,拐角处正好遇见老熟人,“莫医生。”

莫书逸抬头,笑道:“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我们同事又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了?”

胡桂枝不想太多人打扰,她也就没提小茵茵的病,只说是来看望一个住院的小朋友。

“你是不知道,上次石学海老师带人来找你闹出多大的动静,那几天我正好出差了,后来石老师的学生说,你在他们科可是出名了。”

今越笑笑,“还得多亏你引荐,让我有机会从石专家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这倒不是奉承,是石学海真的很有风度,不像其他权威的西医专家,一听中医就嗤之以鼻,不管有效没效先讽刺怀疑一顿再说,即使真有效,他们也不会觉得是中药的效果,反而觉得是疾病自愈了,瞎猫碰到死耗子了……譬如市医院的金主任。

今越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金主任的态度,徐端就曾提醒过她,要注意这个人,这个人可能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类型。

莫书逸跟她一路往下走,“最近怎么样,你们防疫站工作忙吗?”

“还好,在基层嘛,忙的时候忙,偶尔也空闲,但跟你们搞临床的不一样,我们忙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扫大街,洗厕所,清垃圾,捉老鼠灭蚊子打苍蝇之类的。

莫书逸听得有趣,“有机会真想去体验体验。”

“你认真的啊?”今越瞪圆了眼睛,“那行啊,我可当真了,哪天我们站里捉老鼠捕蚊子的时候,我提前通知你。”

她瞪起眼睛的时候,双眼变得圆溜溜的,眼珠子特别灵活,眼白很干净,像琉璃一眼漂亮,莫书逸呆了呆。

“好了?”忽然,一双大手搭到今越肩膀上,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走到今越身后。

莫书逸第一反应是这人认错人了,这么亲密,怕不是把今越认成他的对象了,他们刚从楼梯口转出来,他就注意到这男人一直在看着他们,而今越是背对他的,他应该是认错背影了。

想到这里,莫书逸立马挺身而出,想要一把拂开他的手,“同志认错人了吧?”

可惜,那只大手却非常有力,看着只是虚虚的搭在肩膀上,却让他拂不开。

莫书逸有点吃惊,要知道他在石兰省可是公认的大个子,力气比一般男同志都大。

舒今越连忙冲他抱歉的笑笑,“没认错,这是我对象,徐同志。”

身体语言是不会骗人的,她的身体下意识就往徐端那边靠了靠,言语中也带着一股亲密,“这位是莫医生,我跟你说过的,他是我很好的朋友。”

莫书逸这才松口气,上下打量徐端。

平时,他的教养不会让他做出这么失礼的事,但此时,作为今越的朋友,发现她谈了个明显不是很登对的对象,他得好好看看。

当然,舒今越也知道,他的维护单纯是出于对朋友、对妹妹的爱护,并非是对她有什么男女之情……嗯,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以前的覃海洋,那是年轻,少年的爱慕写在脸上,她能看出来,但莫书逸是什么人呀?留洋博士,海归精英,说专家也不为过,还是省医院的院草,在这种路上随便拉个护士出来都比她漂亮的大医院里,她觉得自己要是对这样的高岭之花有想法,都是在亵渎人家。

“你好,徐端,久闻大名。”徐端面上不动声色,主动伸手,“感谢你一直以来对今越的照顾,有时间的话,能否赏光一起吃顿便饭?”

莫书逸很有风度地伸出手,“你好,徐同志,我叫莫书逸,吃饭改天吧,我今天科室还有事。”

他还想问问他的情况来着,有名护士下来找他,说是病人有事要找他,他只能甩着白大褂,急匆匆上楼去。

“喂,你就不吃醋?”

徐端挑眉,“吃什么醋?”

“你看莫医生这么优秀的人都跟我做朋友,你就没点想法?”

徐端好笑,“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不仅专业上能互相讨论共同进步,生活上也能互相帮助,我为什么要吃醋?”

今越无言以对,她发现自己以前看的言情小说骗人,里面的男主角可是有超强占有欲的,但凡女主周围出现男性角色,那都要冷脸吃醋雄竞一番,可徐端也太平静太“大度”了吧……她有点想看雄竞修罗场。

徐端揉揉她脑袋,“你啊你,一天尽想些什么。”

他没说的是,她能交到这么优秀的朋友,无论男女,他都替她高兴。

看得出来,这个莫医生跟那个大学生和沈和平都不一样,他是真的自内而外的优秀,不仅专业突出,外形和性格也非常吸引人,苏今越能跟这样的优秀异性做朋友,说明她本身也优秀不是?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如果她年轻气盛把握不好边界感,让对方产生了误会,他不介意帮她斩断桃花。

幸好舒今越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不然要一口笑喷,他不仅不雄竞,他还要帮她收拾烂摊子,这样任劳任怨的男朋友哪里有,再给她来一打!

“哼,你还没告诉我,你跟茵茵的妈妈,也就是胡小雨同志是什么关系呢。”不是雌竞,就是作为女朋友,心里有点子好奇。

徐端拿她没办法,“同班同学,从小到大,行了吧?”

“我不信,胡阿姨看你的眼神可不像这么简单。”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噘着嘴,有那么一丢丢不舒服。

刚才说很满意他的态度,可现在他只说是同学,分明是没说真话。

“真想知道?”

今越仰头,睁着一双琉璃样的眼睛,里面写着“废话”两个字。

他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以前做同学的时候,她可能对我有点……”

“喜欢你,对吗?”

用蒋卫军等几个同学的说法,胡小雨对他那是情根深种,上课偷偷看他,中午给他带饭,他忘带作业就把自己的作业给他,他不要,她就把自己的名字擦掉,改成他的。上初中时更是,全班都知道她喜欢他,就连胡桂枝都知道自己闺女的意中人是徐家小老八。

胡桂枝很开明,也不阻拦,可惜他们之间最大的阻力不是来自于家长,而是徐端本人。

“我那时候一心入伍,想着离开家就好了,也没那些心思,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很要好的妹妹。”

今越想了想,那个时候徐老爷子刚去世,死前告诉了他的身世,他对自己充满了厌恶,恨不得从没来过这个讨厌的世界,哪里有心思谈恋爱?

徐端点头,继而神色肃穆下来,“后来我去入伍前跟她解释清楚,她也释怀了,后来再听说她的消息就是她结婚了,再后来就是她病逝的消息。”

虽然没见过,但通过她的母亲和女儿,今越猜想胡小雨应该是一个乖巧、温柔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却英年早逝,想来也是可惜。

“她生了什么病?”

“听说是糖尿病。”

今越心里愈发惋惜,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就得了糖尿病这种中老年易患的疾病,更是可惜。不过她估计,跟她怀孕生子也有关系,糖尿病是孕前就有的,孕期胰岛功能失调,进一步加重,产后没调理好,愈发雪上加霜。

糖尿病直接死人的概率极低,更多可能是死于并发症。

***

接下来两天,因为单位又有新一轮爱国卫生运动,今越一忙起来,也没时间约会了,每天扫大街累得腰酸背痛,回到自己的小窝就只想躺炕上不动。

可天气一天天热起来,躺着也没一开始搬进来的时候舒服了,室内空气闷热,要是能把窗户打开,让空气流通起来就好了。

“别开窗户,后面蚊子多得很,前头还爬进来两只蟑螂,吓死我了。”徐文丽赶紧来提醒她。

“明明我们三家人的背后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偏偏李大妈家背后,我闻着有股尿味,她不会是把尿从窗口倒出去了吧?”

那也太邋遢了吧!

冬天起夜困难大家都理解,所以家家户户都有个尿壶或者痰盂,可这是大夏天啊,这么弄他们这一排住正房的都被她招来的苍蝇蚊子给祸害了。

“我一般很少骂人,除非忍不住,这李大妈真……真是……”脏话徐文丽也骂不出来,只对着虚空一顿小拳拳,“真希望玉兰快点嫁过来,让她来治治老太婆。”

是的,李玉兰和尚光明的亲事定下来了,双方都对彼此满意,结婚报告一打上去,徐平为首的一众厂领导十分欣慰,李玉兰家三代贫农,她妈妈还是生产队妇女主任,真正的根正苗红,有这样拥有进步思想的同志带领,尚光明一定不会误入歧途,一定能为社会主义做贡献!

而他们的婚期也定在半个月后,最近尚光明正找人简单装修房子,正好舒文明在外头认识建筑公司的人,就把这活揽过去了。

“诶你说你二哥到底在忙啥,怎么人家要找啥人他都认识?”

今越摇摇头,二哥这两年变化确实很大,这叫成长。

说曹操曹操到,这边她们正说着李玉兰,那边李玉兰就来了,身后还跟着她两个哥哥,听说是来看尚家房子尺寸,准备好买家具的。

李家别看是乡下人家,但很殷实,李妈妈又疼爱闺女,自然是要给她好点的陪嫁,自行车尚光明自己已经有了,李家就给她陪“七十二条腿”,各种桌子、柜子、板凳,外加四套非常厚实的大棉絮。

不说那些腿儿,光这四床又厚又重的大棉絮就够大院邻居们羡慕的,别人家嫁闺女顶多陪嫁一两套,他们家四套,豪得没边儿了。

李玉兰听见今越姑嫂俩议论自己的陪嫁,红着脸拧她腰上软肉,“你别说我,等你结婚的时候,我看舒老师和赵阿姨怕是要把家底儿全陪给你。”

这才搬个家,老两口就偷偷补贴她八十块了,是现金,怕买成东西的话其他几个孩子看见有想法,老两口可是千万交代让她别说出去。

当然,这话今越可不敢让大嫂二嫂知道,她早就不是以前的小草包了。

今越笑眯眯的,正想反驳回去,外头忽然有人喊,“这里是苏今越家吗?”

来人是一个穿着商店工作服的年轻人,他自行车上驮着一个巨大的纸箱子,晃荡晃荡的。

“今越是我们院的,同志你来送东西吗?”

“这啥呀?”

工作人员抹了把汗,热得满头大汗,“苏今越同志,这是你在我们商店排队订购的电风扇,你来验收一下。”

今越一头雾水,她没买过啊,这时候电风扇其实也很稀罕,因为要用电,价格也贵,加上现在这个季节,有条件的人家都想买一个,供严重小于求,有的人家从春天开始派到夏天都不一定能买上。

送货员递过一张单子,催促道:“你快核对一下对不对,收了我得走了,单位还有事,本来我们是不送货上门的,要不是你多加钱,我们可没人跑这一趟。”

众人看着舒今越的眼神,各不一样。有的又想以前看小草包那样,心说这败家孩子真能造,买大件儿不算,自家那么多人好手好脚还多花钱让人送货上门;有的则是感慨老舒家的孩子个顶个的出息,今越这么大手大脚,肯定是挣到钱了呀。

而舒今越一看单子上那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迹,就知道这是徐端送自己的乔迁礼物。

打开箱子一看,里面是一台高约六十公分的电风扇,整个座身都是金属的,特别沉,还散发着金属独有的光泽,亮得能当镜子照,四颗按钮位于底座最下面,今越先插上电,按了一下,风扇立马“呼呼”的动起来。

一阵凉风对着门口吹,一直站那儿的赵大妈当即就感觉凉爽扑面而来,“真凉快!”

“我试试我试试,哎哟真凉!”

其他人着急,“让我试试,我这正满头大汗呢。”

“他刘大妈你可吹了好大会儿了,该换我们了啊。”

……

舒今越又按了一颗按钮,把风力加大,连赵大妈身边的人都能被吹到,这还不算,她又按了另一颗按钮,风扇居然就自己慢悠悠的“呼呼”的转起来,转了一整圈,保证每一个角度都能吹到!

这下,再没人说这跟厂里的一样了,厂里的可不会摇头啊。

“今越你哪家商店买的,多钱?”

“排了多久的队?”

今越不知道多少钱,也不能信口开河,只含含糊糊的说:“不好买,现在已经排到秋天了,各个门市部都卖光了。”

众人唉声叹气,还怪她要买怎么不约一下,这玩意儿家家户户都需要啊。白天还好,上班的上班,不上班的就在树下坐着扇扇扇子,可晚上就不行,那热气儿就跟蒸笼一样,罩在屋里出不去,开窗又有蚊子,点蚊香也得花钱。

有些火气旺的壮劳力被热醒,只能半夜起床冲凉水澡。

等大家围观够,离开之后,李玉兰和徐文丽立马一左一右架住舒今越,“老实交代,谁给你买的。”

“不用说,肯定是你‘徐叔叔’吧。”

“对呀,那位徐同志可了不得,冬天送暖水袋,夏天送电风扇,饿了送点心,渴了送牛奶,他咋啥都想这么周全?”李玉兰想到去年的事,不由得羡慕嫉妒,“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她和尚光明已经过了明路,也算未婚夫妻了,他可从没给她送过什么……哦对,非要说的话,就是给她送了一大笔彩礼钱,这是她妈要求的,说是给她的保障,要是敢对她闺女不好这笔钱就当赔偿。

可这性质不一样啊,李玉兰越想越羡慕。

“你这个徐同志,他还有没有跟他一样靠谱的兄弟啊,朋友也行?”

今越懂她意思,想起尚光明的屋子那么小,却住这么多人,这几天已经热得不行,不敢想象过几天得热成啥样。要是能有个电风扇,那还不美死?

几人感觉眼前光线一暗,抬头一看,尚光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李玉兰闹了个大红脸,瞪他一眼,扭捏着跑了。

鸡米花在旁边嘿嘿直乐,像个小傻瓜似的,今越摸摸他脑袋,“上哪儿玩一头的汗,先别吹风扇,等汗干了再吹,不然容易感冒。”

小鸡米花很听她的话,乖乖在一旁拿着弹弓这里瞄一下,哪里弹一下,一会儿过来仰着脸问汗干了没,可以吹了吗。

今越点头,他就对着风扇,凉丝丝的风吹到脸上,凑得太近,恨不得把脸贴上去,吹得眼睛都睁不开,脸上都吹出两个小窝窝。

“嘿嘿,脸上麻麻的哦,姐姐。”

他捏了捏自己的脸,徐文丽在旁边看见,也下意识的动了动腿,使劲搓了几下,“我这腿都吹麻了。”

她的动作跟那天在医院看见的茵茵一样,她也是这么搓腿的……但可以肯定,二嫂绝不是什么夹腿综合征,她就是单纯的皮肤发麻。

今越忽然灵光一闪,腿麻?

茵茵会不会也只是腿麻?她问诊的时候确实没问过有没有腿麻这个症状,她问的是,“腿疼不疼”“痒不痒”,对乖小孩来说,都是大人问什么回答什么,没问到的她有可能就不会提。

也可能是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不舒服,毕竟六岁的小孩词汇有限。

而腿麻,皮肤问题,今越又想起茵茵那因为糖尿病去世的母亲,糖尿病!

舒今越忽然茅塞顿开!

糖尿病的并发症里有一个就叫周围神经病变,主要就是四肢末端皮肤麻木、瘙痒为主!

今越再也坐不住,立马跑去街道办。

值班员见是她,率先笑起来:“舒医生又来打电话啊,你打吧,我出去抽根烟,也别给钱了。”

“上次我妈腿脚疼还是你帮忙给看好的,她老人家一直念着你的好,说让你哪天有时间上家里玩去。”

因为来借用电话的人太多,从一开始只是街道办工作人员,到后来附近的居民也来用,反倒不去邮政局打,牛主任大为光火,勒令必须按照电话局的标准收费,值班员除了接听重要电话,还要负责计时收费。

今越没答应,一码归一码,该给的钱还是得给,万一牛主任哪天心血来潮对账对不上,这不是给人添麻烦嘛?

她拨通徐端家的电话号码,让他来接自己,她现在需要去胡桂枝家一趟,她想她应该是找到治疗思路了。

徐端让她先回去穿件外套,跟家里人打声招呼,刚准备好,他车子就开到门口,今越一个箭步跳上车。

“我知道了,茵茵应该是遗传到她母亲的糖尿病了,只是目前或许还没发病,只是表现为胰岛功能的紊乱。”今越一面系安全带,一面分析,“她母亲的糖尿病发病年纪很小,而一般儿童青少年一旦得糖尿病都比老年人严重,进展也快。”

所以,她才会英年早逝。

而糖尿病本来就有遗传因素。

徐端听了一会儿,“那天你看过她的检查单,血糖正常吗?”

今越点头,正是因为正常,所以她没往遗传的糖尿病方面考虑。

“糖尿病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一开始或许没有明显的血糖升高,而只是胰岛功能紊乱。”

徐端点头,“那腿麻跟嗜睡症又有什么关系?”

今越沉默,这就是她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这两个症状的关联在哪里,她只知道自己这个发现应该是突破点,仅此而已。

等红灯的时候,他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没事,慢慢想,先去看了再说。”

他的手很大,很温暖,也很干燥,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今越握着握着,忍不住捏了捏,从大拇指到小手指,一根也不错过。

她当玩具玩,他却是手心发热。

到胡家的时候,胡桂枝也刚进家门,因为中西医都暂时查不出病因,就先把茵茵接回家了。看见他们突然过来,也有点意外。

徐端将今越的怀疑说了,然后问能不能现在去看看茵茵。

胡桂枝没想到,今越居然对茵茵的病情这么上心,那天专门让蒋卫军转达她想再给孩子诊脉的想法,今天又主动找上门……“今越这段时间都在琢磨茵茵的病吧?”

舒今越不好意思的笑笑。

徐端拍拍她肩膀,“她就是这样,遇到想不通的疑难杂症,就会想方设法的钻研,学习。”

“知道你护短,不知道你居然护成这样。”胡桂枝笑着说,内心也颇有触动,不仅为徐端的改变,也为眼前这个小姑娘。

她相信她对茵茵上心,并不是因为茵茵是她胡桂枝的孙女,而是因为她是找过她的病人,对任何一个病人,无论社会地位与贫富差别,她都会放在心里。

到了胡桂芝这个地位,见过的人太多太多,没有一个不是投她所好,解她烦忧,但眼前的女同志跟他们不一样,她身上有一种叫真诚的东西。

去年帮她看好漏汗症,胡桂芝已经做好准备,今越要是有事相求的话,她会酌情应允,没想到却一整年没再见面。这次叫她来帮忙,她想不出头绪,既不胡乱给建议,也不推卸责任,还将好学钻研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这样的年轻人,才是社会的希望。

三人来到茵茵房间外,徐端并未进屋,两个女同志进去,小女孩还没睡,正在书桌前坐着自己看连环画。

“茵茵,上次阿姨忘记问你了,你的腿会不会觉得麻木?”

“什么是麻木呀?”

今越顿了顿,果真是她词汇量和生活经验不足,“像有小蚂蚁在爬一样。”

“有喔,每天睡觉的时候都会有!”小姑娘没想到今越阿姨这么厉害。

“睡觉的时候?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白天?”

“晚上。”

舒今越看了看时间,他们来得正好,再过一刻钟就到茵茵固定的睡觉时间。

“来,你来床上躺下,跟今越阿姨说说,腿怎么麻的。”

小女孩摇头,“不能躺,躺着不舒服。”

“怎么个不舒服,除了麻还有别的感觉吗?”

茵茵点头又摇头,估计是她自己的词汇量还不足以形容这些复杂的感觉,今越问疼不疼,痒不痒,她都摇头,但具体是什么感觉她又说不出来,问急了还会掉眼泪。

今越不忍心,就问她,那每天晚上腿麻她是怎么解决的。

“走路,做体操,动起来,就好了。”

每到睡觉时间安静的躺床上,腿就怎么放怎么不舒服,怎么扭曲,怎么摩擦就是说不出来的不适感,需要动起来才能缓解,这种情况在现代医学上叫做——不安腿综合征。

这并不是疑病心理,而是真的不舒服,真的有苦难言,有的患者可能需要动一两个小时才能缓解,才能躺下,而茵茵估计就是这样的情况。

“怎么不跟奶奶说,你这傻孩子,这么明显的不舒服,你可以说的呀。”胡桂枝一把抱住孙女,眼圈红了。

女性能做到她现在的位置非常不容易,靠的是比男人加倍的努力与付出,她珍惜现在的工作,却忽略了孙女的感受,好好个孩子病了这么久,看了那么多医生,愣是找不出病因。

“奶奶很累了,奶奶要好好休息,茵茵只有一点点不舒服,不多喔,就一点点。”

小女孩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就像一只温暖乖顺的小羊羔。

所有人都为她的懂事感到心疼、动容。

“这么大的动静,保姆听不见吗?”徐端在门外问,他记得上次今越问孩子睡眠情况的时候,保姆很肯定地说她睡得很好也睡得早。

胡桂枝思索片刻,忽然苦笑起来,“这事还真怪不了保姆。”

胡家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主人,但吃饭却总吃不到一张桌子上,茵茵小,放学回来一会儿就要吃饭,吃完就睡,而胡桂枝总要加班,一般八点半能到家吃饭,要是晚的话就不一定几点。

而茵茵睡不着的时候,正是保姆在厨房收拾洗刷的时候,她是个戏曲爱好者,洗完碗没事了,她总要听一个来小时的戏曲,等她再洗漱完,上房间里看茵茵的时候,孩子确实是睡着了。

做体操、走路累得睡着了。

“所以,茵茵的病根本就不是什么嗜睡症,而是不安腿综合征。”

第58章 058 吻&不是一个李&大小姐脚气病……

胡桂枝心头一跳, “那该怎么办?”

“降血糖吗?可她血糖不高,她妈妈的糖尿病是在十三岁那年发现的,有明显的三多一少症状, 她却什么都没有。”

今越摇头,所以她一开始没把孩子现在的症状往遗传上考虑。

“小雨当年发现的时候,血糖已经很高了,吃降糖药没用, 直接打的胰岛素,还是进口的, 价格特别特别贵, 但茵茵现在没有血糖升高,也不能用降糖药和胰岛素吧?”

对血糖正常、不需要降糖的低龄儿童使用降糖药和胰岛素, 无异于投.毒。胡桂枝自己不学医都知道这个道理, “难道茵茵就无药可医了吗?”

“胡阿姨您忘了, 还有中医。”

“可你上次不是说她除了脉象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下不了诊断吗?”

今越笑起来,再次感慨, 病人会撒谎, 症状会有假象, 而脉象真的不会撒谎。

“她的细数脉就是最好的诊断。”

细数脉一般来说就是阴虚脉象, 而腿的问题一般归于肝肾, 皮肤肌肉麻木则是血行不畅、脉络瘀阻的表现, 今越觉得完全可以将茵茵的病因病机归纳为肝肾阴虚,脉络瘀阻。

“有了病因病机,再用对应的方剂就可以。”

“什么方?”

“六味地黄丸为主。”

胡桂枝愣了愣,倒是没有一般人的偏见,她现在无条件信任眼前的姑娘, “行,那你给她开吧,我让人连夜去配药。”

她一刻也不想等,茵茵必须马上喝上药。

今越理解她的心情,唰唰唰的提笔就写,在六味地黄丸的基础上加点活血化瘀、濡养经络的药物,“短期内效果应该不会太明显,先喝一个星期看看。”

这种病不是急症,药下去就能立竿见影,经络的问题需要慢慢养,这需要病人和家属的长期配合。为了提高她们的配合度,今越把可能会出现的药后反应告诉她们:“喝这个药之后大便会变黑,还会黏腻不好解,是因为里面我重用了一味药。”

胡桂枝接过方子,迅速扫了一遍,发现用量最重的是一个叫“熟地”的药物,别的药物都是6克9克,最多12克,但熟地却直接用到60克,直接是常用量的十倍,是其它所有药物加一起的总量!

“对,就是熟地,这个药是养阴的,会比较滋腻,大便改变是正常的,不用担心。”

胡桂枝立马将方子交给秘书,秘书带着司机去医院配药,今越也没着急走,她把煎药方式、服药方法细细的告诉保姆。

保姆刚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懊悔,内心自责不已,本来孩子交给她照顾,她应该衣食住行事无巨细的看顾好才对,她却忙着干自己的事忽略了孩子,也就是胡领导脾气好,要是别人把她开除也完全说得过去。

她要将功补过,拿着笔记本把今越说的重要的话全记下来,有不明白的就当场问。

一问一答聊了一会儿,秘书和司机将药抓回来了。

“这么快?”

秘书笑笑,出发之前他打过电话,去到医院那边,中药房里最资深的老药师已经等着了。

“那位老药师说你这方子开得挺好,其它药量对于儿童来说都是合适的,唯独这个熟地,第一眼看上去他以为是医生多写了一个零,我们说没写错,就是60克,他自言自语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拍手说你方子开得妙。”

司机跟今越比较熟络,也接嘴道:“可不是咋地,老药师还追问是谁给开的方子,医生叫啥名字,孩子是啥病呢。”

胡桂枝对身边人很宽和,尤其是不处理公务的时候,一点也不严肃,就像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大姐,所以无论是秘书、司机还是保姆,都很自然,很放得开。

今越真的很佩服这样的领导,而徐端在这一点上跟她就很像。

感受到她的目光,徐端走过来,微微低头,“困了吗?”

“瞧我,耽搁你们这么久,小徐赶紧送今越回去,我这里有什么情况会给她打电话,今越留一个能联系上你的号码给我。”

舒今越于是把街道办的号码给她,“上班时间我一般都在,他们在电话值班室喊一声我就能听见,下班以后等人去喊我,来回大概要十分钟左右。”

胡桂枝笑着点点头,搂着她的肩膀,很亲热的拍了拍,“你这孩子,以后出门多穿点,也太单薄了。”

就这,还是徐端把他的外套披她肩上了,她出门出得急,他提醒穿外套她给忘了。

上车之后,今越感觉车里有点闷,想开空调,被他拦住了,“开窗透透气就行,当心着凉。”

今越是真的很无奈,他怎么一直把她当会着凉的面人啊,冬天还说得过去,大夏天的也担心,“我没那么脆弱,再说凉一点也没什么,我身体耐得住。”

徐端不说话,表明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今越嘟嘴,“你这人真讨厌,什么都管着我,我又不是小孩。”

“你年纪还……唔。”

“小”字没出口,已经被一只小手蒙住嘴巴,那手软软的,出门前在胡家才洗过,有股淡淡的肥皂香味,跟他硬硬的胡茬形成鲜明对比。

“动不动就我年纪还小,你又有多大,不就比我大几岁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家长。”

徐端压根没听进去一个字,因为皮肤上的触感总是比听觉来得更直接,一刚一柔,他眸光一沉,鬼使神差的,舌尖动了动……

于是,正在嘚吧嘚吧埋怨的今越就感觉自己手心一暖,继而是软软的触感,像什么在手心扫了一圈,轻轻的,慢慢的,顿时整个人如过电一般,眸子沁出水光。

一双上挑的猫儿眼,琉璃一样的眸子,潋滟的水光,黑暗里车厢内的温度更高了。

他眸子顿时黑得不像话,不想再多等一秒,大手一捞,她就被带到主驾上来,娇小的她被他抱在怀里,遮得严丝合缝。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侵到鼻端,然后很快带了嘴边,她心跳快得不像话,一声声的,像一堆粉红色的小泡泡存在肺里,噗通噗通的冒。

她想,她胸腔里那头小鹿应该是要撞破心墙了吧。

他不懂,也从没经历过,先只是试探的触了触,那软软的触感,他形容不出来像什么,应该是像某种好吃的东西。

今越一下子就受不了了,心腔里漂浮着的小泡泡往上钻,于是她下意识张开嘴,想把这些淘气的泡泡放出来,却没想到有一匹狼早就渴得耐不住,趁虚而入。

一开始,他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就是凭着本能,去想去的地方,风卷残云,大刀阔斧,像一个饿久了的人,只顾着吃,哪里顾得上食物是什么味道。

等垫了一会儿,终于不那么饿了,她急促的呼吸和若有似无的细碎的声音,成了一种鼓励的信号,他开始观察她的神色,放慢速度,细嚼慢咽。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今越觉得自己就快喘不过气来了,但她心里有团火,身上有股电流,它们想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可她偏偏不知道要怎么打开那扇门……

“呼——”

徐端捧起她的脸颊,“深呼吸,不然会把自己憋坏。”

居然快被一个吻憋死了?!舒今越无地自容,让她找个地缝钻进去吧!博览群“书”的舒今越,也太菜鸡了吧!

徐端笑起来,“我也不会,以后慢慢学,共同进步。”

他把眼见着更害羞的小姑娘按进自己怀里,紧紧按住,像怀揣一块珍宝,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当然,此刻的舒今越也不想看见任何人,她觉得车厢里又闷又热,就像大夏天在太阳底下烤了两个小时一样,她扭了扭身子,想让自己舒服一点。

男人刚恢复清明的眸子,又黑下去。

今越没感觉到哪里异常,首先她是母单两辈子的人,虽然各种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是看过,但看过跟真的坐在那上面感受到是两码事,再加上注意力不在这儿,她心腔里的小泡泡还没冒完呢。

徐端胸膛震动,今越更是又羞又恼,“你笑什么,这么讨厌。”

他往下低头,将下巴支在她头顶,“你不问问我方才是什么感觉?”

舒今越的脸更红了,心说这老男人真不要脸,亲就亲了,还要复盘,他当这是工作啊。

但既然他要复盘,她也就考考他吧,反正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必须不满意,非常不满意,极其不满意,必须要打压,要PUA他,让他为自己拙劣的技术而心存愧疚,痛哭流涕。

“你看看我,我就告诉你。”

小姑娘抬起水润润的眸子,“什么感觉?”

“好吃。”

舒今越整个人被这两个字点燃,脑袋里“噼里啪啦”的炸开,整张脸红得要滴血,眼睛像要滴水,他怎么能这么讨厌!

徐端见她呆呆的,脸红成那样,眼眶里居然有泪水打转,顿时懊悔自己的孟浪,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啊,怎么想到部队里那些已婚老大哥的话就说出来了。

“对不住,我逗你的。”他笨拙的给她擦泪水,那泪水也不多,就像眼眶装不下了,溢出来一样。溢出来那两滴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只眼睛还水汪汪亮晶晶的,像两潭春水。

“你讨厌。”

“嗯,是我不好。”

今越把头埋下,呼吸急促,整个人又酥又软,平时觉得女孩子说“讨厌”有点矫情,可她今晚不知不觉“矫情”了好多次。

恋爱真的会让人智商降低,哦不,她是直接智商掉线,没了。

***

俩人磨磨蹭蹭一直到快十一点才回到柳叶胡同,老两口屋里还亮着灯等着她,今越不敢进去,怕被看出端倪,只在门外跟他们说了两句,火速跑回自己屋里。

啊啊啊,这老男人好会撩!

她必须苦练技术,绝地反杀!

可怎么练呢,实战才能出经验啊,舒今越钻进被子里,埋进去,一会儿忧愁,一会儿又嘿嘿直乐。

接下来几天,今越一边上班,一边等胡桂枝的消息,服药后第三天,茵茵自己说腿麻的症状减轻了,平时要在地上走很久很久才能睡着,那晚只走了半个多小时。

这说明对症了,接下来就是继续用药,观察症状的变化。

倒是康永新那边传来好消息,自打把单位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核对的资料带回来,康玉琼就没闲下来过,要不是保姆和他拦着,她恨不得不吃不睡的“工作”。

按照今越教的,每天劳逸结合,配合适量的运动,她已经快一个月没便秘过了,不便秘肚子也就不再胀痛,精气神也好起来。

“上次复查过,她已经不贫血了,只是饭量还是小,需要给她开点健胃消食的药吗?”

今越摇头,“她每天不是卧床就是轮椅,运动量非常小,不能按照正常人的饭量吃。”

康永新一想也是,“是我糊涂了,谢谢你啊今越。”

“该我谢你才对。”

妹妹身体好转,多年来压在心头的大石不见了,康永新开朗不少,连笑声都变成了开怀的哈哈大笑,“咱们就别谢来谢去了,大小姐,哦就是你胡奶奶那里,我昨天去看她,她还一直夸你。”

今越不信胡奶奶会夸她。

“真的,你别不信,大小姐就是这个脾气,不熟悉的人会觉得有点古怪,但她人很好,又善良,以前胡家药铺的很多老人去世,她还亲自上门吊唁,他们的儿女子孙遇到事儿,求到大小姐跟前,她从不推辞,所以现在很多人都还记着她的好。”

康永新叹口气,“只是这几年大家都自身难保,也不敢跟她走太近,这是人之常情,不瞒你说,你刚来找我的时候,我心里也是打鼓的。”

他有妹妹要照顾,要是他陷入泥潭,那妹妹在这个世上就真的无依无靠,只能等死了。

“前几天遇到以前的一位老师傅,他年纪比我大几岁,从十二岁开始就在大小姐家的铺子里干活,去年因为工伤回家休息了,可惜他那么好的种植技术,现在岗位被他们领导的亲戚顶了。”

胡家生意做得大,为了保证药材质量,不是每一种药都选用野生的,也有人工种植综合考虑胜过野生的,加上经济价值的考量,他们在郊区上千亩良田开成专门的药材种植园,养着几十号专业的种药工人,以及乡下几百号平时租赁他们药田、偶尔上胡家药园子干活为生的药农。

这个师傅的父亲是胡家药园子里的工人,先在铺子里学习基本功,学成之后才放到园子里实践,经过几十年培养,成为胡家最倚重的药工,很快他的儿子也开始进入胡家药园工作。可惜后来胡家大厦将倾,大部分人都遣散了,小胡师傅进了一家药材公司工作,在采购部把关,凡是经他眼的药材,都错不了。

“你年纪小可能不知道,前十年市面上的假药不少,什么冬虫夏草,都是僵蚕裹着地瓜秧苗造的,真的市面上哪有那么多。”康永新痛心疾首地说,“药农和药商需要生存,要利润,但咱们中医自己都活不下去了,中药更是……唉,这一行,不知道还能存活多久。”

今越在电视上看过形形色色的中药造假现象,而这也是中医药疗效降低的直接原因。

同一味何首乌,以前用12克就能起效,后世加到30克病人反馈没用,老医生直接加到50克了,结果依然无效,去药房里一看,原来是红薯丁染色做的假何首乌,敢情是吃了一锅红薯汤啊,能治好脱发才怪!

加上药材价格连年上涨,病人一看花了更多的钱却治不好病,谁还愿意看中医?

不挽救中药,就挽救不了中医。

舒今越懂这个道理,她忽然灵机一动,“康师傅,您说的这位胡师傅,能否帮我引荐一下?”

“可以,他父母都去世了,家里只剩他一个人,也姓胡,叫胡荣胜,住在春花胡同那一带,今天我实验室还有事,暂时走不开,下个礼拜我约他出来跟你见个面行吗?”

当然可以,现在今越什么也做不了,但能先认识几个人,发展一点自己在这行业里的人脉,为将来做准备。

年轻人嘛,脑袋里想法多,她重活一次也不例外,凡是跟中医药这行业有关的,她都想干,就是暂时没什么章法,得好好理理。

***

没几天,书城市进入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16号大院也越来越热闹,先是尚光明和李玉兰结婚了,李家不缺吃的,尚光明工资又高,双方达成共识,在大院里热热闹闹的摆了好几桌。

李家来送嫁的队伍足有三十多人,开来两辆拖拉机,骑来五辆自行车,除了李家那些哥哥嫂嫂侄子侄女们,还有他们的姻亲,以及家族里的亲戚,这么多人簇拥着戴着大红花的新郎新娘,整个柳叶胡同的人都来16号院看热闹。

“哎哟喂,这么多陪嫁,不是说新娘子是农村的,咋这么阔?”

“这你就不懂了吧,同一片地里种出来的瓜苗,结的瓜也不一样啊。听说新娘子家那边地势平坦,土肥水足的,他们家劳动力又多,你看看那么多家具都是上好木料打的,还有那台收音机,这么些咱们胡同里也没几家能给得起。”

是有疼女儿的人家,但城里啥都要花钱,某些方面是比不上农村就地取材的方便。

“还有那厚厚的四大床棉絮,这冬天盖一床就能热出汗来!”城里一年的棉花票才多少,要攒好几年,找好些人兑,才能弹那么厚实一床棉花!

这还是四床!连俩孩子的份都算上了!

太实在了,实在是太实在了,一个个看得羡慕不已,都夸玉兰娘家人实在,大方,连带着其他还有未婚儿子的大妈们心思也活泛起来:能在城里找个有工作的儿媳妇是好,但实在找不着的话,娘家大方会做人的农村姑娘也不错啊。

今越带着黄梅姚青青一众年轻女孩,在他们新房里闹了大半天才回到自己屋里,那边实在是太窄了,压根坐不了几个人。

“你这边真宽敞,装修得真漂亮,瞧瞧这大镜子,都有我高了。”黄梅在今越的穿衣镜前照来照去,羡慕极了。

这镜子是今越跟二哥说,他找人花高价买的,还请孙大龙做了一个精巧的镜框,挂在床对面的衣柜门上,一点也不占地方。

年轻女孩谁不爱美,今越一点也不亏待自己,除了这块全身镜,还有一个铁艺包边的梳妆镜放在桌上,平时需要化妆的时候比较方便,就连小书包里也专门放着一块婴儿巴掌大的小镜子,那是为了出门在外整理妆容的……嗯,虽然至今还没怎么用上。

几个女孩子正叽叽喳喳说着,舒文韵来到门口,看见黄梅,神情有点微妙,“你来怎么也不去找我?”

黄梅一脸无辜,“找今越一样的呀,反正待会儿总能见上的。”

舒文韵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就是有点失落,明明黄梅是她的同学,今越是通过她的关系才认识她的,可现在黄梅明显跟今越更好,她们经常约着逛街、郊游,刚开始叫她,她愧对今越,不好意思去,拒绝了几次今越也不再叫她,她想去又没台阶了……

舒今越当然知道她的拧巴,懒得搭理,她不是想抢走她的朋友,黄梅从一开始跟她就只是普通同学关系,而她们亲近则是源于她帮黄阿姨看病。

这段友情是她自己该得的,跟谁没关系。

不一会儿,外面就开席了,因为李家人还得赶回村,所以晚饭要吃早一些。

这次尚光明也是花了大手笔的,请赵婉秋主事,席面是四荤两素一个汤,每张桌上还摆了一大碗的瓜子花生和几颗水果糖,这样的规格已是相当阔绰!

大院里人人见了都得夸两句。

至于邀请的人更多,除了16号院的,还有机械厂好些同事领导,就连徐平也来了,加上李玉兰的同学朋友,计划下来有十桌左右的客人,赵婉秋却做了十二桌的准备。

事实证明,她的准备是正确的,尚光明虽然不擅交际,但他前途无量啊,有些没请到的都自己带着礼物来了,总不好把人往外撵不是?

徐平一点厂长架子也没有,主动跟赵婉秋舒老师坐一桌,席间给舒老师敬了两回酒,落在众多宾客眼里那就是另一层含义了,一些有眼色的连忙跟上,也给舒老师敬酒。

直到散席,舒立农都还一脸懵着,“怎么大家都给我敬酒,敢情是把我当成尚工程师的老丈人了?”

“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赵婉秋白他一眼,书呆子臭老头。

到了晚上,记着前几天尚光明交代的任务,今越赶紧把二嫂叫过来自己屋里,姑嫂俩睡,然后把鸡米花和麦壳安排到舒文明屋里睡,为李玉兰小两口创造独处的机会。

想着还是有点淡淡的郁闷,好好的新婚夜要左右倒腾才能倒腾出那么小块地方,关键这俩孩子还不是亲生的,她想想就替李玉兰不值。

“算了吧,咱们少操这些心,我看尚工程师对玉兰挺好的,人家厂里也说了,等有房子立马给他们安排,住这里只是过渡。”

“三锤打不出一个冷屁,我可看不出来他哪里好。”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天来量尺寸的时候,我还看见尚工程师悄悄牵玉兰的手呢,他俩说的悄悄话还被我听见了……我发誓,不是故意的,是他们没看到我。”

今越心说,尚光明那样内向的人,能有什么好的,哪里有她的徐叔叔好。

“真的,他当时是给玉兰塞了一个存折,说是他所有积蓄,以后都交给她管,他工资那么高,这么多年得攒下多少啊?”

那时候俩人还没正式领证,算他老小子有点诚意,今越哼一声。

“哎呀,知道你护着玉兰,但玉兰可比咱俩厉害多了,李大妈那样的都不是她对手,以后肯定能把小日子过好的。”徐文丽打个哈欠,想把被子踹开。

今越按住,“你要是着凉了,二哥肯定找我算账。”

徐文丽于是抱着被子,痴痴的笑起来。

“你二哥也好,他虽然不把所有钱交给我保管,但我知道其实是我本来就不会管钱,拿给我会坏事儿,他在外面做事用钱的地方多,他每个月给我零花钱,还给我买最时兴的新衣裳新鞋子,经常偷偷背着你们给我买好吃的,就藏在左边那个炕柜里呢!钥匙在……”

“好啊,你俩吃独食!”今越假装要挠她,姑嫂俩闹成一团。

这场新婚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多,但16号院的热闹却远不止于此。也不知道几点,大家睡得正香的时候,后院忽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哭声,像划破夜空的刀子。

有人在屋里骂骂咧咧,“谁啊,这么缺德?”

“明天还要上班呢,吵啥吵。”

“我听着像后院李大妈……”

一听说是李大妈的事儿,大家也不困了,连忙拉灯披上衣裳出门,直奔后院。

大家伙发誓,他们就是太热心肠了,对,他们就是关爱一下孤寡老人,这是居委会都倡导的。

今越和文丽离李大妈家最近,是第一个被吵醒的,她们本来也想骂人来着,可一听是她的事儿,顿时瞌睡就没了,吃瓜多香啊!

此时的李大妈正坐在门槛上,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声音都哑了,明显这里不是她哭泣的第一现场。

“哎哟,李大妈这是咋啦,咋哭成这样?”

“有啥事想开些,大晚上的,快睡吧。”

“我想不开啊,他们怎么能那样对我,我老李家的孙子凭啥跟着李屠户家姓,凭啥啊,想要儿子他们自己生呗,干嘛抢我的啊呜呜……”

原来是今天下午,小李哥的媳妇儿生了,是个大胖小子,小李哥回来报信,她乐颠颠的跟着去了,结果待到晚上听说孩子跟媳妇儿姓,她当场就炸了,哭着闹着不同意。

然而,不同意又能怎么着,小李哥的户口早迁出去了,人家给儿子上户口她卡不着。

于是,李大妈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哭,哭到家越想越难过,大院里所有人都在为尚光明的喜事高兴,唯独她是个孤家寡人,这不难过到睡到半夜又起来哭了。

“诶等等,李大妈你亲家公是李屠户,不也是姓李吗?这跟跟你家姓一样啊。”

“一样个屁!他们家那个李是李莲英的李,我家的是李世民的李,一个太监一个皇帝,能一样嘛?”

好家伙,姓氏还能姓出优越感来了,这要是真上了李世民的第n代庶玄玄玄孙分支的族谱,那她还不得以皇后娘娘自居?

赵大妈幽幽道:“他们家应该不是李莲英的李,李莲英是太监。”

李大妈瞪她一眼,“管它哪个李,反正就不是我家这个李,我不服,我要去居委会告,要去厂里闹,我要他们改回来!”

众人:“……”

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同情她还是奚落她。

大家假意安慰一会儿,勉强将人劝回去睡觉,第二天还得上班呢。

因为这场胡搅蛮缠的闹剧,今越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人都是迷瞪的,走路差点撞电线杆子上,发誓今晚一定要早点睡,九点钟她就要上床睡觉。

***

吃了一段时间的药,今越再次去给茵茵把脉的时候,发现细数脉已经转为正常,不安腿综合征基本治愈,白天也不会打瞌睡了,甚至连饭量也长了不少。

能多吃半碗饭,胡桂枝很高兴,“快谢谢今越阿姨。”

“谢谢阿姨,茵茵很勇敢的哦,喝苦苦的药一点都不哭,很乖的哦!”

今越捏着她的小手手,“茵茵最棒啦!”

小女孩子高兴得不得了,又拉着今越给她看自己画的画,一颗苹果树下,一大一小两个人,指着说这是茵茵和奶奶。

“画得真好,你还可以画两个自己的好朋友上去哦。”

小姑娘眼神暗淡,揪着衣角,“茵茵没有好朋友。”

第一次看病的时候今越就发现了,小朋友在班上没什么朋友,加上胆子又小,别人想跟她玩都怕把她惹哭,怕她奶奶会有意见,所以都是能避尽量避开她,可惜奶奶的陪伴也很少,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孤孤单单,确实有点可怜。

“没关系,你想跟谁做朋友,把她画上去就能成你的朋友啦。”

小女孩顿时眼睛一亮,“真的吗?那我要画花花和嘟嘟,让她们成为我最最最好的朋友!”

胡桂枝在一边看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花花和嘟嘟是隔壁院子里养的两只狗,其实叫不叫这个名字她不知道,这俩名是茵茵自己给它们取的,她每天没事做的时候就会扒在窗边,冲隔壁喊这两个名字,而那两只狗也不怎么搭理她。

狗都是认主的。

“胡阿姨工作忙的话,可以让茵茵跟卫军家的小虎子玩,正好放暑假了,她一个人闷在家里也无聊。”徐端忽然说。

胡桂枝一想,蒋家离这里倒是不远,两家又是世交,只是年龄差着三四岁,不知道能不能玩到一处去,但试试总可以。“明天我就让保姆带过去。”

一听要去找小弟弟玩,茵茵立马高兴得挺起小胸脯,“奶奶放心,茵茵一定会照顾好小弟弟,不让小弟弟受伤,不让他乱跑,要让他吃得饱饱的,把脸和手洗白白。”

嗯,这些话是保姆每天跟她说的,她以为“照顾”就该是这个样子。

胡桂枝的心更是酸成一团,紧紧将她搂在怀里,一句话说不出来。

今越和徐端告辞出来,往隔壁那栋房子看了一眼,没看见什么狗,但莫名的眼睛有点酸。

徐端牵住她的手,“想哭就哭出来。”

今越吸了吸鼻子,“我才不会哭。”

其实刚才跟茵茵说话的时候,她的情绪也不太好,她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从小,她就没什么朋友,大院里的孩子也就她跟小李哥同岁,其他人都比他们大,大孩子都不爱跟小孩子玩,所以小李哥把猫借给她摸了两次她就能记这么多年。

可能是学习能力太差,也可能是真的智商不高,她明明很努力很努力了,但学不懂的就是学不懂,成绩总是垫底,“小草包”的外号传到学校里,大家都怕跟她玩会一样变笨,更没什么朋友。

下了乡,唯一算得上朋友的就是那个跟她住一起的姐姐,可惜后来姐姐也回城了……无论在哪儿,她似乎都是一个孤单的人。

今越深吸一口气,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好朋友啦!

徐端用力握住她的手,“除了姚青青李玉兰和黄梅,你将来还会有更多朋友,相信我。”

见今越不说话,他又补充:“其实朋友少也没什么,人这一生能交心的也就一两个,你看我就只有一个蒋卫军……和姚飞扬。”

这下,不知道该谁安慰谁了。

今越笑起来,反手握住他修长的手指,“不要在这种事情上内耗,我刚才是想到自己小时候而已,谁小时候没点烦恼呢?”

可能就连小虎子都烦恼爸爸管他太多,保姆不让玩水,爷爷让他早起跑步锻炼,妈妈不常回家呢。

你看吧,两岁的小孩都有这么多烦恼,再大点岂不是更多?成年人,跟自己释怀吧。

***

接下来几天,茵茵的病都没再复发过,今越也没过去诊脉,让她们自行停药即可。

小女孩白天跟小虎子玩,正好小虎子养了一灰一白两只长耳朵兔子,俩人每天忙着到处给兔子找青草买胡萝卜,比大人还忙,晚上一沾枕头就睡着,自然是再不会失眠了。

天气热,人也懒洋洋的没精神,今越一个人留守单位,朱大强和刘进步去各个学校厂矿单位作宣讲,关于上次开会说的各种传染病,每去一个厂,讲两三个病,但跟种类繁多的传染病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够。

今越留守,就帮他们做一些简单的计划,比如把几个类似疾病放在一起讲,能节省点时间,把几个冬春易发的疾病先缓缓,等下个季度再讲,现在先讲夏秋高发的。

朱大强有点老花眼,不爱看文字太多的东西,今越就把内容转化成通俗易懂的卡通图,到时候他带出去宣讲的时候也算个半脱稿。

这不,今越正绞尽脑汁的画着,门口忽然传来李玉兰的声音。

“今越在吗?”

“玉兰姐进来吧。”

婚后的李玉兰脸上多了点红润,整个人散发出幸福的光泽,经过这段时间观察,今越不得不说,尚光明其实还是个挺不错的伴侣,自己一开始对人家有偏见是不对的。

“我是有个事情来问问你,脚痒的病你能治吗?”

“脚痒?”今越第一反应是脚气病,现在是书城市最热的时候,有些不爱干净的男同志,洗脚随便用凉水冲一下,或者直接不洗脚,每天闷在不透气的胶鞋里,能不痒才怪。

不过,她打量李玉兰,应该不是他们两口子生这个病。

“哎呀别看了,不是我,是个日国人。”

“就上次买电视机的时候,你不是见过鸡米那个日国回来的叔叔嘛,他们公司派他们来龙国谈合作建厂的事儿,本来说的是要选在海城,跟海城第二电视机厂合作,他们提供技术,厂里负责生产和销售,可他们公司一名女同事,是个大美女呢,忽然说是在海城水土不服,要回去。”

今越给她递了杯水,“先润润。”嘴唇都干焦起皮了。

李玉兰“咕叽咕叽”喝完,随意擦了擦嘴,“上面挺着急的,这个女同事不简单,据说她是他们公司社长的独生女。”

“社长是个啥我也不知道,反正就跟厂长差不多吧。”

今越摇头,可不仅仅是厂长,那个电视机品牌很有名,在将来还成了日国的电子产品帝国之王,它的社长翻译成总裁、话事人更合适些,而总裁的独生女,那就更不一样了,妥妥的千金大小姐。

“她说不喜欢海城的气候,就这么轻轻一句话,就毁了咱们国家多少年的努力。”李玉兰愤愤不平地说。

本来两国建交就突破了很大的障碍,尤其是龙国人暂时放下了那样的血海深仇,为着发展,忍辱负重,日国人愿意教授技术,整个行业都欢欣鼓舞,结果她一句话就否决了大家的努力,这谁不着急?

“你的意思是,她来到龙国后,因为水土不服导致脚痒,现在不仅自己要回国,还闹着要把他们公司的技术人员撤回去?”

“对。”鸡米花的叔叔昨天打电话给尚光明,说他要回去了,然后说起原因,大家才知道项目推进困难是因为大小姐生病。

“你说这也不算病吧,就脚痒,咱们庄稼人谁不痒,勤洗勤换就行了,怎么就闹到要回国了?”

李玉兰不太懂,但她忽然想起自己好朋友不就是医生?要是能把那大小姐的脚气治好,她就不走了呢?即使走,能把鸡米叔叔他们一批技术人员留下,也是好的。

舒今越本来不想搭理日国人,但这几句话她却听进心里去了——能让那么多人的心血不打水漂,能给国家带来好处,她为什么不试试?

前面九十九步都走了,最后一步怎么能撤!

第59章 059 南辕北辙的母女&知道她是什么……

今越一答应, 李玉兰就赶紧去厂里找尚光明,让他给堂弟尚书明打电话,说这里有个很厉害的医生可以给那位大小姐治病。

尚书明的任务就是说服大小姐先过来, 只要能过来,今越就有机会,至于能不能治好谁也不敢保证,反正治不好他们也是要走的, 要是能治好的话,说不定就能借此挽留住他们。

可在尚光明看来, 李玉兰和舒今越的想法比较简单。

“你们想得太天真了, 这种跨国合作的事,不仅仅是治个病就能把人留下, 还涉及到很多经济和政治上的事儿, 一个项目的开展与中止, 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总之, 你们不懂,就别掺和。”

李玉兰红着眼, “你是不是嫌我没上过学, 没文化?”

尚光明一头雾水, “我没说啊, 我们现在谈论的是电视机厂的事跟嫌不嫌弃没关系。”

看吧, 没直接说不嫌弃, 那就是嫌弃!

李玉兰眼圈更红了,“好啊,对对对,你是博士,大家都说我是文盲, 可我认识很多字啊,外人看来我是没文化,你是知道的啊,哦对,你嫌弃我也挺对的,我本来就没正经上过学,咱俩离婚吧。”

尚光明一脸懵逼,为什么电视机厂的事会跟离婚画等号?这明明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好吧?

“李玉兰同志,我们虽然是夫妻,但也是合作关系,需要明确合作意图,在……”巴拉巴拉,把婚姻解剖成合作,也亏他敢说。

这不,他越说,李玉兰越生气,在他说到“我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的时候,脚一跺,走了。

臭男人爱滚哪儿滚哪儿,她不伺候了!还合作,合作个屁,有本事给她发工资啊,当她喜欢在家围着灶台转吗?

他俩说话是在机械厂研发科门口,前面还顾忌着没大声,后面吵架就没顾上了,路过的、办公室里的都听了一清二楚。有个大哥拍着尚光明的肩膀,“小尚啊,你怎么能这么对爱人说话,女人不喜欢你这种性格的。”

尚光明不懂,但他虚心求教,“那我应该怎么说?”

“你要立马说你没嫌弃她啊,要赶紧哄啊,趁着她还没彻底爆发之前,好好哄是来得及的,要是已经爆发了,那你就只能等着睡沙发吧。”

其他稍微年轻些的已婚男同事,冲他使个“自求多福”的眼色,女同事则忽然就心理平衡了——看吧,幺幺八又怎么着,就这说话气死人的程度,还不如自家那每个月三十块的呢!

老大哥挤眉弄眼走了,徐平从楼梯口转下来,“小尚这是吵架了,我刚才听你们说什么电视机厂,是上次日国来那个考察团吗?”

当时尚书明他们过来,顺带也来机械厂参观了一下,徐平负责接待的。要说血海深仇,他们徐家跟日国人才是不共戴天,徐平下面的五个弟弟一个妹妹,大部分都是被日国人残害的,当时省里选接待人选的时候,直接把他排除在外,还是胡桂枝说了几句,说徐平是个成年人,知道自己代表的是什么,不会意气用事,这才把他安排进去。

而事实证明,他也是真的做得很好,全程笑脸相迎,既展现了他丰富的专业知识,又做足了东道主,考察团的人离开石兰省的时候还感慨,要不是石兰省经济太差,太不发达,他们更喜欢这边,而不是选海城。

尚光明被他一问,也就实话实说,说起舒今越的时候,他还特意着重介绍一下,是他们大院里一位拥有神奇“东方医术”的年轻医生。

“今越这孩子我知道,医术了得,我爱人夸过好几次。”徐平笑眯眯的,“这日国人的技术怎么能不要呢?以前他们想要咱们的,现在换咱们要他们的了,但咱们龙国人嘛,热情好客,谦和有礼,不会拿着刺刀步枪去他们家里抢。”

他明明是在笑,但尚光明却无端听出一点寒意。当然,他刚回国没几年,对厂领导的身世八卦也不好奇,所以压根也不知道那段渊源。

“这样吧,你把你弟弟尚书明先生的电话给我,我厚着脸皮来做这个说客。”

***

今越自打回到家就在等消息,心想这件事或许不是尚光明一个人能解决的,上层请来的考察团,闹着要撤,现在肯定是动员全部力量在挽留的,石兰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工程师说的话,能不能传到他们耳朵里都还不知道。

更别说要让对方改变看法留下。

她有点担心,但又无计可施,她现在的层次压根接触不到那些人。

但那位山口幸子小姐是日国人,自己身边倒是有一位从日国回来的——

再次见到舒今越,莫书逸眼里难掩烦忧,仔细询问徐端的事,确定他听起来还不错之后,他又成了那个风度翩翩的院草莫医生。“今天不是来看你朋友,顺带来找我吧?”

今越笑起来,“看你说的,我今天是专程来找你。”

莫书逸也笑起来,“请吧,一起吃个便饭。”

今越欣然答应,这次依然是抢着付钱没抢过他。

“拜托舒今越同志就让我做一回绅士吧,你要想请我,你对象那天不是说了,要约我一起吃饭,到时候你请或者他请都行。”

俩人边吃,边愉快的聊天,今越问他认不认识日国某电器企业家的山口幸子小姐。

“我不认识,没亲自接触过,但这位大小姐在日国很有名,经常上报纸的。”

今越眉头一挑,“哦?为什么?”

“她换男朋友的速度。”

原来,山口幸子跟胡奶奶这样的大小姐不一样,她可不是恋爱脑,用后世手机上的话说,她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海后,上到政府议员,下到便利店小哥,有年上大叔,也有年下小奶狗,反正只要是长得好看的男人,她都喜欢。

但她喜新厌旧的速度又很快,长则半年,短则一个星期,她就会分手。

别说,舒今越还有点羡慕,这也就是富家千金的游戏吧,要是普通女孩子这样换男友,早被人蛐蛐成啥样了都。

“不对,也有例外,她跟她初恋男友好像就持续时间挺长的,谈了快五年了吧,可惜他爸老山口嫌弃他只是个普通工程师,棒打鸳鸯。”莫书逸见她听得津津有味,分享八卦的心情瞬间上来,“我还听说,她当年跟她那初恋差点谈成,她都怀孕了,后来发生一场车祸,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当时我那位师姐负责给她送血过去,她的血型很罕见,是RH阴性血。”

而他进修的医院正好就是当年抢救山口幸子的医院,“她男朋友没活下来,从那以后她换男友的新闻就经常上报。”

“关于她车祸住院,流产的事,则是要求所有接触过的医护都签署过保密协议,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今越“哦”一声,东亚国家还是相对保守的,觉得这是“丑闻”,被爆出来会影响公司股价,也影响将来嫁门当户对的男人。

“我这位师姐还记得,那场车祸发生在日国的七夕节后一个月,师姐那段时间正跟她男朋友商量结婚的事,本来已经到了分手边缘,结果因为见到了这对恋人的天人永隔,大受刺激,当天回去就接受了男友的求婚。”

今越笑笑,看不出来,莫书逸也有那么点八卦基因。

不过,这些人离自己太远了,今越也就是当八卦听一听,过了也就过了,吃完饭很快分别,因为俩人都还要上班。

今越回到单位,也没把这事放心上,她现在琢磨的是怎么用钱生钱,搬完家,父母补贴一点,加上这几个月的工资,她手里攒下整整500块了,她想买两间平房还可以,但四合院就差得远。

所以,钱不是省出来的,还是得挣啊。

正想着,康永新找来了,“今越快下班了吧,我跟胡荣胜老师傅约好待会儿在公园见个面,你有空吗?”

今越“哎哟”一声,心说自己真是糊涂了,把这件事给忘了,“有空有空,您先等我两分钟。”

马上就下班了,她先去洗个手,新桥街道办离书城市人民公园不远,走过去也就二十分钟,“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来得及。”

“康师傅今天怎么有空提前下班?”

“我请半天假,给玉琼重新买了个轮椅,刚从家过来。”

俩人聊着,很快来到约定地点,康永新呵呵笑着,喊了声“胡师兄”,今越连忙朝他喊的方向看过去,有五六个小老头和一个中年人,她的视线在小老头里寻找起来,心说哪个才是胡师傅啊。

按照康永新的说法,胡荣胜年纪快五十了,又是一直过的穷苦日子,吃不饱穿不暖的,她脑海里已经自动勾勒出一个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形象。

谁知他大剌剌走过去,却是跟那个中年人打招呼。

那中年人看起来也就四十岁左右,甚至还不到点,因为他个子不高,但身形笔直,头发黝黑,发量也多,即使眉眼有皱纹,看起来却很年轻。

他俩站一起,要是不认识的人肯定会说胡荣胜是康永新的小老弟!

“今越,这位就是我给你说的胡荣胜老师傅,我师兄。”

今越:“……”哈,看起来刚四十出头的“老”师傅。

“师兄,这个小姑娘就是舒今越,玉琼的病就是她治好的,大小姐夸的就是她。”

胡荣胜看过来,冲今越点点头,“你好。”

“胡师傅,您好。”今越有点结巴,为自己的以貌取人,先入为主。

“呵呵,今越也傻眼了吧,我那天在路上遇到,都差点没认出来,心说这人怎么跟我师兄长得这么像,以为是师兄的儿子,上去一问,嘿,居然是师兄本人!”

康永新对着故友,跟对工作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他变得健谈、豪爽起来,拍拍胡荣胜的肩膀,“老实说,师兄是不是有什么美容养颜、青春常驻的秘方,给咱们透露透露,我倒是用不上,但可以给今越以后用嘛。”

胡荣胜也笑,“你就编排我吧。”

今越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叙旧,胡荣胜这几年过得不太好,他跟康永新一样也是一直未婚,康永新是因为妹妹的身体一直不愿找,而他是什么原因就不知道了,按理来说他外貌英俊,甚至有点儒雅气质在身上,应该不难找才对。

“你还在找吗?要不还是先缓缓,先工作吧,师兄要是不嫌弃的话,我那里还需要招一名实验员,你来吧。”康永新顿了顿,“就是没有正式工名额,只能按临时工进去。”

胡荣胜点点头,“好,多的话咱也不说了,我现在确实走到了难处。”

今越听了一会儿,俩人的话题很快转到她和胡奶奶身上,尤其是今越给康玉琼治病,都夸她年少有为。

今越不好意思,“您二位可别夸我了,我也就是装神弄鬼,吓唬吓唬康阿姨罢了。”真正的通便,并不是多难的事。

“那也是胆识过人。”毕竟这年头敢干装神弄鬼的事,她胆子也够大的。

“小舒同志谦虚了,永新说你上次研发的胃升液效果不错,目前在各大医院很受欢迎,还销售到外省去了。”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今越请他们下馆子,她以后做事很需要这些专业技术人才,能维持良好的关系很重要。

“别了,你的心意我和师兄心领了,但让你去看着我俩糟老头子喝酒多没意思。”康永新搂住胡荣胜,“师兄今天也算认识今越了,她是玉琼的救命恩人,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今越要是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你可得给我面子。”

胡荣胜郑重答应,今越也就只能撤了,回去顺道去找喜添贵子的小李哥一趟,明天想跟他老丈人李屠户订点肉,最近想改善伙食了。

李屠户一见她,立马高兴得送她几根排骨,“拿回去吃,没什么肉,就是炖个汤有味道。”

今越不要,要给他钱。

李屠户虎背熊腰,声如洪钟:“可别,上次我家小孙子烫伤,还是你给帮忙处理的,要是上医院这得花不少钱呢,都够买多少肉了,这几根排骨也是厂里的福利,没花钱的。”

今越推辞不过,只得收下,顺道再去找二哥买两个大萝卜,回家让老妈炖个排骨萝卜汤。

她记得胡奶奶爱喝萝卜汤,等萝卜炖得软烂烂的,入口即化,今越赶紧舀了一缸子连汤带水的给送槐树胡同去。

老太太最近的精气神越发差了,白天基本都在睡觉,晚上却又睡不着,今越说给她开点药调理一下,她不乐意,说油尽灯枯就是这样的,临死还要喝药——她不想自己的嘴巴受罪。

是的,骄傲了一辈子的胡佩仪女士,不想喝苦苦的药,今越也不戳破她,就尽量给送点好消化的东西来。她知道,街道办已经在讨论等老太太去世后,她这套房子怎么处置了。

也不能说牛主任他们不厚道,毕竟胡家确实没后人了,与其便宜那些三杆子打不着的白眼狼亲戚,给街道办做办公地点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将来也算为民服务了。

送完汤回家,她心情还有点闷闷的,吃饭也不怎么香的样子。忽然,舒文晏骑着自行车哐当哐当的来到大门口,扯着嗓子喊。

“爸,老二在家吗?”

舒文明仰躺着没个正形,“就说我不在,这个点儿来,肯定没好事。”

舒老师也不大想搭理,正想随便打发,外头又说:“来搬西瓜,我一个人不好拿。”

舒文明一个鲤鱼打挺跳,“西瓜?”

是的,抠门成精的舒文晏居然给大家伙带了三个大西瓜回来,绑在自行车上用旧棉絮垫着颠了一路,有一个都颠裂了。

“哎哟喂,赶紧的,裂了裂了,快拿个盆来。”

赵婉秋赶紧捧着盆出去,十多斤的大西瓜从中间裂出一条缝,红红的西瓜水流出来,“真可惜,这么熟的瓜,得多甜啊。”

拿菜刀顺着裂纹轻轻一撬,“咔嚓”一声脆响,西瓜一分为二,露出里面鲜红的果肉,沙沙的,点缀着几颗黑黝黝的籽儿,让人垂涎欲滴。

熟透的西瓜好像都不用切,随便掰成几块,舒家人每人抱着碗大一块呲溜啃,邻居们看得直咽口水。

这时节的西瓜其实并不贵了,书城市周边的土地又特别适合种西瓜,大街上随处可见自己来卖西瓜的村民,打办的人也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外面买真的比在商店买便宜。

但像舒文晏这样一口气买三大个的,大家还没见过。

“哟,文晏咋这么阔,发了?”

“嗐,都拿一样工资,哪能发啊,是单位发的,发了五个,老丈人那边一个,再给我爸和阿姨送三个过来,这边人多嘛。”

“哟呵,文晏最近可真孝顺,总往老屋跑,拿这么多东西过来你媳妇儿知道不?”

“还真是我媳妇儿让我送来的,她记挂着我爸和赵阿姨,怎么大妈你家儿媳妇不让儿子孝敬你们吗?”

大妈干笑两声,心说这一个个的嘴巴可真厉害,她只当没听见呗。

大西瓜又沙又甜,水巨多,今越一口气吃了四大块,感觉肚子都鼓起来了,这才恋恋不舍的停下,“大哥你们单位福利这么好?”

“还行吧,这是我们书记去考察的时候,看见成片的西瓜田,社员说现在没公司去乡下收了,他们也卖不出去,发愁着呢,我们书记人好,就说自掏腰包,买了给咱们当福利,每人发五个。”

舒老师听得连连点头,“你将来要是当领导了,就得当这样的好领导,随时把群众的难处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舒文晏居然一反常态的没有大放厥词,而只是笑笑,今越和舒文明对视一眼,心说大哥这是转性了?再仔细看吧,他身上的气质似乎也有点不一样了,以前吧,说难听点是有点油腻,但现在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了。

兄妹俩再对视一眼,天哪,他们对大哥的要求居然这么低的吗?只要正常就行!

“是我以前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觉得只要能当官,就是死我也值得了,可现在进去之后,看看那些领导,越大的领导责任越重,我看他们为人处世的态度,干工作的能力,再看看自己,除了会写点文章,差远喽。”

“知道自己不足就好,反正咱也不图什么飞黄腾达,好好发挥你的专长,写材料就写材料,这也是为国家为人民做贡献。”

舒文晏肃着脸点头,又说起萌萌芽芽的趣事,这俩小丫头现在会笑了,只要大人冲她们笑一下,两小只就“吱吱咯咯”笑个不停,很是可爱。

几人正啃着西瓜,舒文韵回来了,见一大家子笑意盈盈的,只有她刚从医院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而那些笑声在她进家门的时候,还停下了,这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是敏感还是怎么回事,居然又有点微妙起来。

所有人都越来越喜欢今越了。

她其实也是这样的,但今越不爱搭理她。

舒今越可没工夫猜她怎么想的,“大哥,说起这个我得批评你两句,孙大龙家那么困难,人家也是好心帮忙,几乎没赚你什么钱,你怎么能克扣人家的工钱?”

舒文晏一头雾水,“啥克扣工钱?”

今越丢给他一个“你还跟我装”的眼神,“萌萌芽芽的婴儿床,当时说好的十块钱,你怎么临时变卦只付九块?你这么做可是明晃晃的不讲信用,当时是大嫂说好的十块,你要嫌贵你一开始就不同意就行,怎么人家东西做好都让你用上了,你临时变卦。”

其他人听着也不赞成,刚还说老大变了,现在看来还是那尿性。

“不是,我哪里不讲信用了我,这家里里外外啥事不是你大嫂做主,她说要做我也没说不同意啊……诶等等,什么九块,我明明给了十块的,谁跟你说只有九块?”

舒文晏也急了,脸有点红,是委屈的。

他从小到大脸皮都厚,尤其参加工作后更是比城墙都厚,现在居然被人冤枉成这样,比去年冤枉他“不行”还让他委屈!

今越本来还想呛他几句,看他那委屈的怂样,也疑惑起来:“可前几天我遇到孙大龙,他说的是九块啊。”

“真的是十块,两张五块的整票,我亲自交到钱大妈手里的,就两张纸币我还能数错不成?”

一直没说话的赵婉秋忽然皱起眉头,“会不会是钱大妈……”

所有人看过来,“你们别不信啊,我们家上次丢了七个鸡蛋,后来你们赵大妈发现她家春花坐月子吃鸡蛋,蛋壳还没扔呢,这事不确定,我也没说出去,但工钱的事,文晏和孙大龙都没说谎的话,肯定就是中间人的问题。”

众人一时无声,主要是钱大妈在大院里太没存在感了,虽然不像赵大妈那样跟他们家关系好,但也没听说做过什么坏事,传过什么坏话,就一平平无奇的社恐老大妈,居然干这种事?

怎么说也说不过去啊。

舒文晏委屈坏了,“那不行,我得去找她对质,不能让我背这黑锅!”

说着就冲出去,大家都没拉住,当然也没必要拉,这种涉及钱财的事哪怕是一分钱,都要弄清楚,这是舒家人的特质。

要是舒文明他们还真担心他会跟人吵起来,但舒文晏那是老油条,最是知道怎么委婉怎么拐弯的,大家都不担心。

“今越你来一下。”

今越不知道舒文韵又要卖什么药,跟她到房间里去。

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本来去年你和二哥买房子就该还你的,但那时候我实在是拿不出什么钱,又忙着考试,这二百你先拿着。”

以她现在每个月38块半的工资,除掉上交的伙食费,有时候值班在医院的伙食费,同事朋友之间人情往来,以及换季衣服,擦脸的雪花膏,一年多能攒下二百已经是她全部积蓄了!

这还是得非常节省的前提下,反正今越做不到。

要说不触动是不可能的,但舒今越还是收下了,她想到自己上辈子的遭遇,确实是她害的,明明赵婉秋的工作就是她的,舒文韵都能心安理得的接着,这钱她为什么不能心安理得的拿着?

再说钱也是她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要补偿给自己的,她把好人做了,自己要是不收,别人可不会夸她,只会说她草包。

接过钱,姐妹俩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忽然后院吵嚷起来,要说吵架应该也不是,就呜呜咽咽的,像压抑的哭声。

姐俩连忙来到父母那屋,就见大哥正垂头丧气的坐着。

“这是去找钱大妈对质对输了?”

舒文晏抬头看今越一眼,“不是。”

“那你垂头丧气干嘛,后面怎么闹起来了?”

舒文晏唉声叹气,“我一去问,钱大妈就认了,她说她也是没办法,还给我说她们家的困难,我这还怎么说,只说她就是再困难也别干这种两头通吃的事,搞得我里外不是人,正好被钱春花听见,母女俩就争执起来。”

钱春花批评她妈,说她不厚道,钱大妈就呜呜咽咽的哭起来,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春花和妞妞。

妞妞这么小,一口奶粉没喝过,全是吃的米糊糊,就这米糊糊还是钱大妈上山采草药,攒了大半年,东拼西凑才换来五斤白米,每天抓一丢丢,舂得细细的再煮,大人是一口不舍得尝的。

“我舒文晏自诩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但……钱家这情况,我也不好再跟她理论。”

大家沉默。

倒是舒文明冷哼一声,“别是这母女俩唱双簧吧,有些人就是会装鳄鱼眼泪。”

他本来就这么一说,但舒文韵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二哥你就不能相信,有些错误是无心之失吗?”

舒文明白她一眼,“我又没说你。”

好嘛,这下舒文韵更尴尬,红着脸跑回房了。

舒今越面上不显,心里有点好笑,真想给二哥竖大拇指。

不过,舒文明还真可能是误会钱家母女了,没一会儿,后院的哭声歇了,舒家的门帘子被人敲了敲,“舒大妈在家吗?”

找赵婉秋的,来人正是不怎么跟人来往的钱春花。

“在在在,快进来,外头蚊子多。”

钱春花红着眼,一进门就先对赵婉秋深深地鞠了个躬,“对不住舒大妈,对不住舒老师,我妈她年纪大了,犯糊涂,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没啥没啥,邻里邻居的,有误会说开就好。”赵婉秋心里是有点气的,但她历来是心善的马大哈,也不记仇,“这些事你妈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咱们互相担待着就是,就是可怜孙大龙那小伙子,一双手做得全是血泡。”

钱春花的神情更哀伤了,那真是孙大龙的血汗钱呐,她妈真忍心要。

“不光孙大龙的工钱,还有我坐月子期间,我们买不到鸡蛋,我妈从你家鸡窝里拿走了七个,那时候我身体弱不知道,看见鸡蛋的时候也奇怪过,问她她说是出去跟人换的……今天她自己承认了……对不住你们家了,我一定会想办法补偿,可惜家里也没这么多鸡蛋,这三毛钱就当是鸡蛋钱了,您看成不?还有这一块,您看是赔偿给文晏大哥,还是我送到孙大龙家去合适?”

别说,钱春花平时闷声不吭的,不敢看人,说话做事倒还有点章法,舒今越都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

“不用不用,鸡蛋你吃了也就吃了,就当给你补补吧,你们孤儿寡母的日子也难。”

“不行,本来我应该拉我妈来赔礼道歉的,但她面皮薄,我也不敢逼狠了,当妈的犯错,就由我这闺女来道歉,您一定要收下。”

说着,也不管舒家人收不收,放下钱,鞠了个躬,转身就跑,就像有狗在追。

前面说的话倒是挺像模像样,后面跑起来的样子,又回到以前那个毫无存在感巴不得遁地的钱春花了。

看着炕桌上的零零散散全是毛票的一块三毛钱,舒家人心里那口气终于不堵了。

大家都苦,谁家都不好过,一个鸡蛋也是很金贵的东西,更别说七个,老两口为这事气得睡不着觉,但他们的心就是这么软乎,像海绵,像泡泡,挤一挤,能冒出水,泡泡飘出去,又平平整整的了。

舒家人看开了,倒是钱大妈自己觉得没脸,愣是不敢往舒家人跟前凑,巴不得走路都从舒家门前绕过。赵婉秋把这话说给大家听,孩子们都笑,说钱大妈还真不如钱春花敞亮。

大家正说着,忽然听见有人在外面问:“请问舒今越同志家是住这里吗?”

大院的邻居一听,哎哟喂,又是谁生病找今越去看了吗?!赶紧出去问问是啥病,没啥娱乐活动,16号院的人们大部分好奇心全靠今越治的疑难杂症来养活。

这不,今越才掀开帘子出去,就见一堆大爷大妈们把来人围住。

来人是机械厂厂办的办事员小张,“我们徐厂长说,有要紧事找你,让我来请你过去一趟。”

今越心说自己跟徐平仅限于见面打个招呼的交情,平时也因为自己跟徐端谈恋爱,有点避着他和张珍,总感觉让他们知道的话会怪怪的,现在来找自己,可别是她和徐端的事被他们知道了吧?

今越心里打鼓,又不好当着八卦群众的面问是什么事,穿件外套先出门。

“张干事,麻烦你跑这一趟,我和妹妹挺不好意思的。”舒文明不放心,跟出来,率先给张干事递烟。

张干事把烟接过来,别在耳朵后面,“没事没事,反正也不远,徐厂长接了个电话,说是海城那边打来的,就赶紧让我来叫人,看样子有点着急,但他面上又挺高兴的,你们别紧张。”

舒今越松口气,那就不是露馅儿了。不过海城能有什么事找她,都没这事要紧。

到了厂长办公室外面,舒文明和张干事找个凉快角落抽烟,攀谈,今越一个人进去。

“徐伯伯,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徐平心潮起伏,见她乖乖巧巧的站在门口,笑着招呼她进去,“我听尚工程师说你愿意为山口幸子看病,所以请你过来聊两句。”

“我刚刚接到电话,那边已经协调好了,山口幸子小姐由尚书明先生陪着,已经坐上飞往书城的飞机,就快落地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今越一听是这事,瞬间松弛下来,工作的事,总比谈恋爱被抓包好一点,虽然她目前对山口幸子的脚气病还没什么头绪,但她有自信。

这世上没有怪病,只有不会看的病,一旦病因病机诊断明确,遣方用药没什么难度。

舒文明陪着她坐上徐平的小轿车,到达石兰宾馆,尚光明听说还在实验室里,他不愿掺和这些事,连他堂弟他都不愿见一面。

今越心说这可真是个科学怪人,就这样的,李玉兰还迷上了,果真是自己越没有的就越稀罕吗?

石兰宾馆是石兰省内目前最好的宾馆,也是接待重要领导和外宾的最高规格,徐平和胡桂枝打过电话,那边直接给他们安排了几个房间,让他们先休息一下,机场有人会去接。

房间是很老式的红木装修风格,但在这年代却是一股子“干部”味,关键还有独立的卫生间,有马桶和淋浴喷头,还有随时都能用的热水,甚至还有一个瓷白的能躺下一个成年男子的大浴缸!

这可是外头招待所比不上的。

舒文明看见那白净净的马桶,嘴里“啧啧”两声,“上次你二嫂说鸡米花跟她说在石兰宾馆上厕所是坐着的,我还说这孩子吹牛不打草稿。”

“他还说房间里就有电话机,啧啧啧,还真是啊。”他好奇的拿起来看了看,“你说真能打出去不?”

“你别刘姥姥进大观园。”今越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好奇,这些东西她在“手机”上见过,但终究她人是这年代的土著,从没体验过,见过和体验过是两码事。

没一会儿,徐平过来,让服务员给送夜宵上来,说这里的面不错,建议他们尝尝。

今越是不会委屈自己的性格,反正来了就大大方方的住下,大大方方的体验就行,于是要了两碗红烧牛肉面,特意说明都要大碗。

一会儿,服务员把满满两大碗香喷喷的面条送上来,俩人甩开膀子就吃。这里的大厨就是不一样,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面条却十分劲道,能吃出原麦的香味,浇头的红烧牛肉分量十足,每一块都切得大拇指尖那么大,又香又有嚼劲,搭配的笋干也是吸收了红烧牛肉的汤汁儿,爽脆入味。

兄妹俩吃个精光,汤喝得一滴不剩。

“以后有钱了,我带你二嫂来体验一把。”舒文明抱着肚子说,“咱爸和赵阿姨也要来。”

今越正想说他追求怎么这么低,徐平来敲门,说人接到了,“收拾一下,咱们就过去吧。”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跟尚光明长得稍微有点点像的年轻男人,“嗨,文明兄,又见面了,近来可好?”

舒文明大咧咧的在他肩上拍了一把,“好好好,你怎么样。”

俩人上次就聊得挺火热的,现在颇有点老友重逢的味道。

“舒小姐你好,我叫尚书明,上次见过面的,还记得吗?”

今越笑着回他,他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徐平找来的“医生”是这么个年轻姑娘,“舒小姐的事迹,我听我嫂子说过,麻烦你为幸子小姐跑这一趟。”

他虽然是在日国生活,但芯子还是龙国芯,说话做事的风格和饮食口味都是地道的龙国人,反倒尚光明比他还西化。

寒暄几句,他开始步入正题:“山口幸子小姐的性格非常直爽,说话可能也比较直接,但她不记仇,只要顺着她,总体来说不算太难相处。”

看吧,这就是龙国语言的魅力,性格直爽那就是脾气火爆,说话直接那就是说话难听,不算太难相处那就是确实难相处,唯一可信的大概就是“不记仇”三个字,或者两个字。

山口幸子的房间就在他们楼上,四人站在门口,敲门。大概等了两分钟,门才打开,可大家都傻眼了——开门的人只裹着一条浴巾,堪堪挡住三个重点部位,露着光滑修长的脖子,平直的肩膀,肩膀上还纹着一个又青又红又黑的图案,还有长长的白花花的大腿……

不是他们来的时机不对,尚书明是算着她洗好澡收拾好的时间来的,谁知道她这么奔……奔放?

今越和尚书明倒不觉得有什么,徐平和舒文明可是臊得老脸通红,眼睛不知道该放哪儿,只得连连后退,躲到看不见山口幸子的视线死角。

山口幸子咯咯笑了两声,用日语说了两句什么,虽然他们听不懂,但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今越也听不懂,准确来说她的注意力不在这里,自打山口幸子出来,她就在打量她,不是好奇,而是医生对病人的观察。

脚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但她肤色很白,人很瘦,白瘦到有点病态的感觉,即使是普遍营养不良的龙国,也很少有这么白瘦的……当然,她的身材又是非常的好,该饱满的地方非常饱满,以至于普通人不会觉得她病态。

舒今越作为医生,却是看得出来的,她大概知道她是什么病了。

第60章 060 病情反复

今越打量山口幸子, 对方也在打量她,不过她说的可不是什么好话:“这就是龙国人给我找的医生?逗我玩呢?”

尚书明连忙解释:“幸子小姐先别着急,这位舒医生很优秀, 能看很多疑难杂症,在石兰省当地是非常有名望的汉方医,就像老社长说的,年轻人虽然经验上有欠缺, 但他们拥有老家伙们没有的勇气与胆量,还有强大的创新能力, 你说对吗?”

山口幸子这才勉强点点头, 尚书明很聪明,拿准了她讨厌公司里那群倚老卖老天天对她私生活指指点点的老家伙, 用这个来激她, 她果然不那么排斥今越了。

他们叽里咕噜的说日语, 其他人也听不懂, 只知道叫进去就进去,徐平和舒文明则站在门外, 他们实在是不知道进去之后眼睛该看哪儿。

在白炽灯下, 今越把山口幸子的脸色看得更分明, 她已经卸了妆, 素颜状态下脸上皮肤很好, 几乎看不见毛孔, 白是很白,非常白,但……没有血色,指甲盖上有甲油倒是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但嘴唇泛白也能说明一定问题。

“幸子小姐是不是贫血?”

尚书明一愣, “你怎么知道?”

毕竟,大小姐贫血这个情况对外也是保密的,山口社长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是将来整个山口集团的唯一继承人,她的一切跟生命健康有关的信息,对外都是要保密的。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前几天在海城的时候,陪她去看病,他是承担翻译工作,海城医生说看她的数值应该是贫血很长时间了,而大小姐当时一点也不意外,说明她自己是知道的。

整个日国,知道这件事的聊聊无几,就连那些八卦媒体都不知道,更何况是“与世隔绝”的龙国人!

尚书明开始重新审视舒今越,要么是她从海城医生那里得到的消息,要么是她真的有点东西。

舒今越心说这你都不信,可真是在资本主义国家待久了啊,“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她的脸色不对劲,大部分人都能看出来。”

如果单说皮肤和嘴唇发白,其实西医也能看出来,但中医辩证思维里还有一个整体观念——除了皮肤病态的白,她的声音也是懒洋洋的,不是疲累那种懒,而是典型的气血不足,不想说话,中气不足的感觉。

一般来说,既然是脾气火爆、进取型人格,那么说话就不会是这样。

“她说了什么?”山口幸子见尚书明的神色,好奇地问。

“舒医生问您是不是贫血,她通过观察您的面色,听您的声音诊断出来的。”

山口幸子有点狐疑的打量今越,见她目光坦然,丝毫不惧,“你们汉方医不是要摸我的手吗,那快给我摸摸,看看我有什么病。”

今越将手搭上去,她的脉象果然是很细的,跳动无力,位置也有点沉,“幸子小姐的脚痒了多长时间?能否让我看一下?”

“一个多月了,自从来到龙国的第三天开始出现,每根脚趾都痒。”

山口幸子把脚翘起来,今越也不嫌弃,弯腰去看——脚趾头很细,很白,很精致,一看就是精心护理过的,不像她这劳动人民的脚,痒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皮损,没有红肿包块……当然,也没有异味。

今越基本可以排除脚气病了,她洗过手,直接上手触摸,皮肤触感不硬,不粗糙,皮下也没有肿块结节,只微微有点发烫,但不明显。

“是不是脚背皮肤比脚趾痒得更严重?”

听了尚书明的翻译,山口幸子有点意外,但还是点头:“是。”

在海城看过那么多医生,一听说她脚痒,大家就下意识的当她是脚趾头痒,或者脚底板痒,其实不是的,脚背皮肤更痒。

“是不是每次脚痒发作的时候,足底和脚趾皮肤也会有灼烧感?”

山口幸子更意外,她说她有灼烧感,那些医生说她没有红肿热痛,不是炎症,可那种热热的感觉,别人用手摸又确实摸不出来,测温度也是正常的,她真是有苦难言。

“是。”

“是不是白天轻微一些,甚至不怎么痒,晚上,或者夜里痒得最厉害?”

这下,山口幸子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她比较粗心,这一个多月又比较烦躁,今越不问的时候,她其实都没注意到有这个规律,但她一问,她才想起来,确实是每天夜里痒得耐不住,白天就要轻微些。

今越愈发肯定自己的诊断,这就是一个血虚不能荣养肌肤导致的瘙痒症,压根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你的意思是,我是贫血导致的皮肤瘙痒?”

“可以这么说,但这是西医的说法,在中医的理论里,血液就像滋润、灌溉土地的水源,而皮肤就是土地,当水源不足的时候,土地就会干涸,形成麻木、瘙痒、灼热、寒凉等各种感觉异常。”

山口幸子勉强点头,这个道理她能懂,她不懂的是——

“你怎么知道我夜里比白天痒?”

如果说她贫血和瘙痒都可以是海城那边的医生告诉她的,那这个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间规律,她又是从何得知?

“在人体中,气为阳,血为阴,阴血不足多是在阴气旺盛的时候发作厉害,而一天之中阴气最重的时候,当然是夜里。”知道她还要追问什么,今越继续给她解释了中医的子午流注和阴阳理念。

她倒是说得头头是道,可却把翻译的尚书明坑惨了,“等等,等等,舒医生,你说的什么十二经脉什么十二时辰,专业名词太多,我好像翻译不了。”

这不仅需要大量的专业名词积累,还需要懂点国学常识,这对于一个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华裔来说太难了。

“对不住,我忘了,你就跟她大致说个意思就行,反正她也不一定感兴趣。”

果然,换了通俗易懂的话后,山口幸子勉强听懂,然后又缠着今越问了一些关于怎么看病的问题,一直聊了一个多小时才放人离开。

徐平和舒文明还在门口等着,听见关门声立马迎上来,“怎么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身边还站了一位戴金丝框眼镜的秘书样的男人。

今越冲他们点点头,“问题不大。”

“你给她开的方子呢?我让人去抓药煎药。”

“没开。”

“没开?”那秘书不高兴了,“舒今越同志,不是我批评你,既然看了,就要开方子,生病不吃药哪能好?这可是关系咱们全省乃至全国的大问题!”

徐平神色有点讪讪的,其实心里也有点意外,难道山口幸子得的是不药自愈的病?那也不至于把这么多海城医生难住吧。

“我问过她的意见,她不愿喝中药,而是选择输血。”

看,这就是典型的外国人思维,你跟她中医基础理论叭叭叭讲一堆,她貌似是听懂了,但最后到了治疗方法选择上,她觉得血虚就是血少,血少那就直接输血就行了,什么少补什么不好吗?干嘛要喝中药。

秘书终于闭嘴,不过,他还是不死心,“这……会有效果吗?或者说,效果跟喝中药一样吗?”

“肯定是会有差距,但应该不大。”今越能答应,是因为她前不久刚治好了一个,康玉琼也有血虚的情况,一输上血,各种指标立竿见影就上来了,都是有效的法子,没必要纠结于什么中医西医,治不好病什么医都没用。

看病也要照顾病人的意愿,她给出几个备选方案,对方有知情权和自主选择权。

所以,在山口幸子的坚持下,今越就没拒绝。

而今越现在更担心另一个问题——“她的血型有点麻烦。”

“怎么麻烦?”

“她的血型是RH阴性血,俗称的大熊猫血。”

秘书不懂,但徐平身为外科医生的家属,是知道点常识的,他沉吟片刻,“是有点难办,但这事上面出面,各大医院应该有这类血型的病人资料,虽然不多,但应该能找到几个。”

“到时候看看有没有身体条件好,又愿意捐血的,对这类热心群众,咱们一定要给足营养费,不能让他们受罪。”

今越点点头,谁知那秘书又说:“嗐,费那劲干啥,咱们部队里那么多身强体壮的年轻人,问问谁是这个熊猫血,拉去化验一下,要真是的话,直接让他们去病房门口等着,给山口小姐输上就是……命令一下,我看谁敢不听。”

今越侧目,她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真的讨厌这个秘书。

不管他是什么领导身边的人,说出这种话就挺没水平的,合着山口幸子一个臭鬼子是人,子弟兵就不是人?是移动血包,想抽多少抽多少?

子弟兵也是爹生妈养的!献血是自愿的,可没有强制一说。

见她脸色不好看,徐平终究老练很多,连忙用别的话题岔开,问她和舒文明是要回家还是住这边,房间开好了,而且开了三天,随便他们什么时候来住都行。

今越心头一动,“我们今晚先回家吧。”

徐平的车把他们送到柳叶胡同口,舒文明叨叨那秘书几句,他刚才挺恼火的,但也知道那种场合不是自己这种小人物能插嘴的,所以硬是忍下来。

“呸,子弟兵愿意献血,那叫觉悟高,不愿意那也没犯法吧,他说话怎么那么不中听。”

今越跟着吐槽几句,舒文明忽然又唉声叹气,“你说这房间都开好了,为什么不住啊,咱们至少在里头搓个澡呗?回来大院里想洗澡都得躲自个儿屋里,麻烦。”

“谁说咱们不住的?”

舒文明疑惑,忽然眼睛一亮,“好你个舒今越,你是想把全家都带去享受一把?”

那是必须的呀,反正这是请她去看病的“报酬”,为什么不要。点餐的时候她问过工作人员了,原则上一个房间只能住最多两个人,但对访客数量不设限,停留时间也不设限,餐食则是一个房间有两人份的,一天三顿都提供。

她又不是要把整条胡同的人都带进去,就是带爸妈进去体验一下,也不破坏人家东西,她觉得可行。

舒老师和赵婉秋一听给鬼子看病还能去享受一把,心动是心动,但老实人嘛,总觉得会给人添麻烦,“这不好吧,万一人家宾馆的领导查下来发现怎么办?”

“咱们这一家子去占便宜,是不是有点……”

今越挽住他们的手,“就是带你们去泡个澡,又不是去把人家宾馆搬空,你们道德感别这么高好吧?”

家里的澡票不到年底都舍不得用,今越懒得跟他们解释,回屋就开始收拾搓澡工具,宾馆里有香皂和洗发香波,他们倒是不用再带,只需要带上一套换洗衣物和毛巾就行。

“还得拿块抹布,到时候给他们大澡缸洗干净,桌椅擦擦。”

舒今越:“……”我的亲娘嘞,你是去享受还是去干活的。

于是,大家说好,第一晚由舒文明带舒老师去洗澡,第二晚今越带赵婉秋去,第三晚则是舒文明带徐文丽去享受……嗯,要不是老两口不好意思一起去,今越打算一口气全带去的。

泡澡当然要有泡澡的样子,他们还带着搓澡巾进去,皮都搓薄了一层,紧绷绷的,走的时候工作人员还按惯例送来一盒子点心,打开一看居然跟今越以前拿回来的一个味道,只是包装精致些。

不过,老两口忙着应付八卦群众,也没往深处想。

很快,不出两天,整个柳叶胡同都知道他们家去石兰宾馆泡澡的事了,大家一个劲追着问澡缸有多大,热水从哪里来,又问里头的席梦思大床啥样,是不是真的比家里的炕好睡……

反正,老两口这三天那叫一个满面红光,被邻居们捧得都有点飘了,三句话不离“我在石兰宾馆的时候”。

其他人都瞎起哄,唯独李大妈是真的酸。

嘴巴一张开,就跟鱼吐泡泡似的往外冒酸水,“呸,不就住个招待所嘛,看把他们得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去皇宫住了一趟!”

但她最近受的刺激太多,加上那块被硬生生咬掉的耳垂,给了她教训,轻易不敢再跟人起冲突,谁知道会不会又遇上瘦老太那样的疯狗。

是的,她的耳垂掉了,去到医院的时候,本来是可以缝合上去的,但因为需要打麻药,她不舍得花那钱,心说就一块肉,又不影响耳朵里面,就说别缝了。

医生说不缝的话这么吊着也不是个办法,她立马一把就给撕下来了……当时,她的嚎叫声响彻整个区医院。

“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忍一时风平浪静,身体和钱包都不受罪,我得忍。”她絮絮叨叨的,在她屋后找“子弹”的鸡米花又听得真真的,转头就一字不落的学给婉秋奶奶听。

赵婉秋少不了要刺她几句,这又是一场闹剧。

舒今越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她这两天很忙,因为临市有个村子发现肺结核病例,好几户人家全家都被传染上,那边忙不过来,从书城市抽调人手过去帮忙,而朱大强因为主持处置过李家村的事,有经验,就派他过去了。

走之前,他是想让舒今越去的,但今越说这两天她还有事不能离开书城。

她知道朱大强的意思,他快五十岁了,有意培养她做他的接班人,尤其是这两年看到她愈发出众的专业能力,想要把她往上面托举。

但今越是真不想去区里,去了那就是整天跟传染病打交道,想接触其他病种就很难了,搞不好给分到实验室,整天守着试管培养皿,那就更没意思了。

她现在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像刚开始工作那段时间,觉得只要能留下来就好,什么工作都愿意干。

朱大强见她跟刘进步一样“冥顽不灵”,简直恨铁不成钢。

他一走,今越就得跟着刘进步去做卫生监督,有些单位有化粪池的,还得去看看,不过每次去之前她都会脑洞大开——化粪池里没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吧?

“我知道你想啥,别想了,咱们这片治安这么好,啥事没有。”刘进步挤眉弄眼的。

“嘿嘿,那您以前遇到过没?”

“没。”

舒今越失望,想吃瓜都没瓜,没劲,还不如覃海洋呢,覃海洋手里至少还有点刑侦瓜可吃。

想到覃海洋,今越这才想过来,他也是去日国留学,学的还是妇产科,去年给她写过一封信,说在那边一切都好,饮食也基本能吃,面食米饭都不少,就是份量太少,他总吃不饱。

今越当时在忙二嫂的病,想着周末有空就给他回信,结果忘了,等再想起来已经过了回复的时效性,干脆就断了联系吧。

她希望他能学有所成,将来能找到一个志趣相投的女朋友,而她能做的就是不要再回他。

正想着,那边机械厂那位张干事又来了,“舒医生等一下!”

“来我们厂里检查卫生呢?正好,徐厂长还说让我去告诉你一声,山口小姐的病基本好了,脚已经不怎么痒了,他们这几天在计划重启对龙国的技术支持,厂长说要感谢您呢!”

今越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自信的,一个小小的血虚证又不是什么重症,“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

“厂长说是您的功劳。”

“你们要真想找个人感谢,那就去感谢尚工程师的爱人吧。”今越心说,他们小两口现在还没和好呢。

倒不是李玉兰气性有多大,而是尚光明那家伙自从那天闹掰之后就一直没回家,说是手上有个项目需要临时出差去一趟京市。

他只来得及回家跟李玉兰说一声,人就消失了,把人家那口气留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也就是李玉兰,要是舒今越的话,还不得生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大气?

张干事也听说小两口闹矛盾的事了,其实他俩刚相亲那会儿,厂里就流传尚工程师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事,一留洋博士居然跟一文盲相亲,相亲也就罢了,最后居然还成了,这让大家怎么想?不说本来就喜欢尚工程师的年轻女同志们,就是别的男同志听着,也觉得俩人不合适。

那天李玉兰说那几句气话,他们可是都听到了的。

张干事不知道怎么感谢李玉兰,只能把原话转达徐平,徐平倒还真上了心,在领导班子会议上提出:

“尚工程师手里的项目很重要,按理来说以他的贡献,咱们应该是要给他分房子才对,但厂里住房紧张,条件有限,就只能先委屈他们住在大杂院里,既然解决不了住房,那他家属的工作是不是得……”

另一位一直跟他别苗头的副厂长立马道:“咱们厂里等着安置工作的家属那么多,要是开了这个头,后面的咋办?”

“这不一样嘛,尚工程师的贡献更大,即使是同等条件下,也该按贡献多少来排序。”

副厂长一时不好反驳。

“再说,我可听说海城那边的机械厂还一直想要挖他过去呢,他能在咱们石兰结婚,自然是定在这边的概率更大,但也保不齐……要是咱们能想法子把他家属安置一份工作,他的心也能更安定,更离不开咱们厂。”

众人一听是这个道理,说好听点这叫留住人才,说难听就是捏住他的软肋,留个“人质”。

既然大家都同意,散会后徐平就开始琢磨李玉兰的岗位,在会上他其实是避重就轻,没说李玉兰是文盲的事,要是一说那就炸锅了,文盲不好安置啊,哪怕是个最基础的后勤岗位,你好歹识几个字也行,不然东西发错了都不知道,送个报纸种类都分不清,日期也不会看,这不闹笑话嘛?

工作失误是小,伤了尚工程师的面子,会影响他工作热情和能力发挥的。

一切为了厂里的运营,为了大项目,他头疼大半天,晚上回家看见徐端居然在家,“今天没出去约会?”

舒今越自以为瞒得严实,其实徐平和张珍早就知道他俩谈恋爱的事了,只是徐端交代过,今越面皮薄,在她主动要求公开前,拜托他们装不知道。

当然,他和今越也不是天天见面,毕竟俩人都有各自的工作要忙,中午倒是能见,但也不是顿顿下馆子,有时候是今越跟他去吃单位食堂,有时候是吃好了再让他教骑自行车。

晚上不见面也是常有的事,今越心里别扭着,还不敢让父母知道她跟自己谈恋爱的事,每天晚上都要按时回家吃饭。

徐平见他出神,笑起来,“今越倒是厉害,前几天我不是说带她去给山口幸子看病嘛,山口不信任咱们的医疗技术,她爸派了一队日国专家过来,这几天医院传来消息,说血已经输上了,脚痒的症状好了大半,基本快好完了。”

“今越倒是中西贯通,兼收并蓄,这样优秀的姑娘你要好好把握,别像那个尚光明,简直榆木脑袋……”巴拉巴拉,徐平话本来就要比弟弟多点,遇到自己看不惯的事叨叨几句。

说到给李玉兰安排工作不太顺利的事,徐端凝眉,他知道玉兰,这是今越最好的朋友之一,去年还在她们家住过一段时间。

“大哥不如跟人换换。”

“怎么换,我这身边也没有谁需要换的啊。”

徐端看向新桥街道的方向,“上次牛主任不是说他想把他妹妹安排进机械厂,他妹妹是高中毕业,干机械厂的工作应该没问题。”

牛主任这个妹妹是个有事业心的,可惜一直在街道办干七大姑八大姨的事,总觉得不得志,牛主任在一次饭局上还跟徐平套近乎,想让他帮忙把妹妹调到机械厂去。

“当时我自己也不好出手,但要是跟李玉兰换的话,这就好办了。”徐平整体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李玉兰的工作是领导班子会议上通过的,不算以权谋私。

“行啊,我听说李玉兰不识字,去街道办干点邻里纠纷调解、帮扶孤寡老人的工作,倒也合适。”

“她认识一些的,只是不多。”

***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今越刚把报告模版写好,李玉兰就兴冲冲跑进她办公室,一张脸通红通红的。

“玉兰姐上哪儿把脸晒得这么红?”

“我这是高兴。”李玉兰在她办公室里转了一圈,“以后啊,我就跟你一起上下班喽。”

不用今越追问,她迫不及待将张干事上家来通知的事说了,“以后啊,我就有工作了,还是正式工,咱一起上下班,有伴儿。”

今越也高兴,“这好啊,我有伴儿是其次,最主要是你有了工作,就不用天天待家里了。”不仅无聊,还容易与社会脱节,逐渐丧失自信。

麦壳和鸡米花已经不怎么需要人照顾了,只要管一日三餐换洗衣物和写作业就行,李玉兰婚后这段时间确实挺无聊的,干完家务就找赵婉秋闲聊,听大爷大妈们吹牛,悠闲倒是悠闲,但对于一个从小干惯农活的姑娘来说真的不习惯。

也没价值。

他俩本来文化层次差距就是天然的鸿沟,要是她再不加强学习,整天只知道围着灶台打转,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到时候即使尚光明不嫌弃她,她也会心生自卑,进而影响夫妻感情。

在今越看来,这次的吵架就是她自卑闹的。

一份工作带来的不仅仅是工资,还有因为获得感、满足感、成就感而带来的自信。

这不,中午回家吃饭,赵婉秋听说后也替她高兴,“赶紧打个电话给你妈说一声,让她也高兴高兴。”

李妈妈中午接的电话,下午就让儿子开着拖拉机把她送城里来,还给两个“闺女”送了不少吃的喝的,交代俩人必须互相帮扶照顾云云。

***

又过了半个月,尚光明出差回来了,看见妻子高高兴兴的每天按时上下班,对他说话也不再动不动就什么文化低什么离婚的,心里松口气,却不知道是什么带来的改变,他毕竟太忙了。

鸡米花过生日,他也只是在饭点赶回来陪孩子吃碗面,人又消失了。

徐文丽忍不住和今越叭叭,“以前我还羡慕玉兰找了个这么好的对象,现在看来,对象太优秀就没时间陪她了。”

“行行行,知道二嫂又要说二哥陪你去看电影的事了。”

徐文丽双颊绯红,“我不是故意提的,你说那叫啥凡尔赛,我不是故意凡的。”

“知道知道,你就是不小心,不经意的让我们知道二哥带你上百货商场买新衣服,陪你看电影,专门买点心跟你吃独食。”舒今越边说边笑,要说身边谈恋爱或者已婚的,最甜的就数这一对。

整个柳叶胡同都知道舒老二疼媳妇儿是出了名的,他媳妇儿身上穿的永远是最时髦的新衣服新裙子,吃得随时是嘴角抹油,他一个大男人洗洗刷刷全给承包了,大到铺盖被褥,小到媳妇儿的袜子……就这么好吃好喝还啥也不用干的,把媳妇儿养得粉雕玉琢、珠圆玉润。

他俩甜到啥程度?胡同里但凡谁家男人惹老婆生气了,就要被数落:“你学学人家舒文明。”

“你看看人舒文明。”

“你给舒文明提鞋都不配。”

……

甜到李大妈都牙酸,实在是找不到可以攻击小两口的把柄,只能每次盯着徐文丽平坦的肚子当人形超声机。

不过,无论她怎么挑拨,舒家老两口对小两口没孩子这事都无动于衷,甚至她多说两句就烦,她觉得在这件事上她可是为舒家好,他们不识好人心,以后要断子绝孙的,哼!

舒今越一边想着这些趣事,一边跟玉兰一起从家门口骑出来,准备一起去上班。玉兰会骑车,也有耐心,在她和徐端耐心的联合教学下,舒今越现在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

“先别骑上大马路,就在胡同里练练,新手上路看见车多容易紧张。”

“行,那就胡同里这段我骑,上了马路你载我。”

俩人正说着,机械厂的小张干事急慌慌跑过来,“舒医生,等一下,徐厂长请你过去一趟,急事儿!”

今越只得停下,让李玉兰去到单位跟朱大强说一声,她这算公事,不是翘班。

厂长办公室里,徐平急得就快团团转了,“这怎么好好地输着血呢,都快好了,忽然又说没用了,不仅没好,还痒得更严重,现在她的日国专家团队也没办法,说要立马回国,把所有技术人员撤走,出尔反尔,有小节而无大义,实在是荒谬!”

为了配合项目,海城那边从上到下已经动起来,他们嫌弃海城电视机厂的现有设备老旧,场地狭窄,现在上面已经批下来了,重新批了一块无论交通、自然环境还是面积都很大的场地,用来新建电视机厂,设备也从他们指定的日国厂家那里进货了,现在忽然撒手说要撤走,纯属故意!

今越听得心头火起,龙国人为此做了这么多前期工作,怎么能出尔反尔?不过,她更奇怪的是,明明山口幸子就是血虚不荣导致的皮肤瘙痒,前期的输血疗法证明也是有效的,为什么忽然又没用了?

别的不说,就她输的血都是熊猫血,很珍贵的呀,就这么浪费了吗?

“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也不清楚,日方专家团队坚持让她回国治疗,而她一走,项目也就黄了。”徐平叹口气,自从恢复工作后,他很少有这么沮丧的时候。

排除万难,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忽然又没戏了。

面对这些人,他每时每刻都能想到自己那或惨死或失踪的六个弟弟妹妹,想起到死也没法闭上眼的母亲,他告诉自己落后就要挨打,他要师夷长技以制夷,可似乎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他连续熬了多夜的眼睛愈发红了。

今越有心安慰两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整个项目虽然跟书城机械厂无关,更与他本人没一毛钱关系,但他付出的心血并不比别人少。

这种血海深仇,任何人都无法与徐家人感同身受。

徐端虽不受徐老爷和徐夫人待见,但徐平和张珍待他不薄,虽名为兄弟,却情胜父子。

“徐伯伯,如果您愿意相信我的话,我想再给她看一下,哪怕只是一次,再给我一次机会。”

今越觉得自己的诊断不可能有错,不可能越治越严重,她得搞清楚怎么回事。

要是能真正的彻底治好山口幸子,证明她能不断提高技术,精益求精;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徐家人。

他们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不该是白忙活一场。

徐平沉默,片刻后看着她的眼睛,“如果再看一次,你有几分把握?”

“至少八分,前提是她对我说实话。”她的功底在那儿摆着,加上输血疗法有效,足以证明她的诊断是没错的,至少在二十天前没错,现在却无效,甚至反弹更严重了,说明要么是中途有什么变数,要么是病人从一开始就没说实话,对她隐瞒了什么。

徐平踱步,“让我想想。”

今越也不催促,正好出去透透气,机械厂她小时候跟着大院里的大孩子来过几次。她太小了,又笨笨的,大孩子们嫌她笨手笨脚,又怕她大嘴巴会坏事儿,都不爱带她玩,她就悄咪咪的跟在他们身后,像根小尾巴一样。

徐端说过,他小时候也喜欢当徐平的小尾巴,这是整个徐家唯一对他有耐心的人。

徐平大多数时候在外面上学,放假回家的时候会给他带些小孩子喜欢的礼物,他过生日的时候会在全家人都遗忘的时候,悄悄给他准备一碗长寿面,偷偷卧着鸡腿和荷包蛋。

在徐家,徐端的生日似乎是个很大的忌讳,男女主人都不喜欢,下人也不敢提,唯有大哥记着。

今越心说,只要是对徐端好的人,就像对她好,而她的朋友就像徐端的朋友。

他们在“共享”亲人和朋友,在慢慢融入彼此的生活。

机械厂的场地很宽敞,办公区域是单独一栋红色的三层小楼,墙上刷着“领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今越一笔一划的把标语看了三遍,连标点符号也没放过。

徐平的电话依然没打完。

这个电话似乎打得很艰难,足足聊了四十多分钟,挂掉之后沉默很久,又依次拨了好几个电话,隐约能听见是在做各方协调,请人出面做说客。

今越在外面听见一些领导称谓,又听到他的小心翼翼和客气,心说即使是当到这样一个大厂的厂长,还是有人际关系上的烦恼,更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医生,平时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电话实在是打得太久了,舒今越腿都站酸了,只能找个长凳坐下。

中途张干事邀请她进他们办公室坐会儿,今越不擅长跟陌生人聊天,觉得绞尽脑汁在人群中寻找共同话题挺难的,拒绝了,张干事于是给她送来一杯温水。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徐厂长的电话终于打完,叫她进去。“协调好了,她愿意再给你看一次,但她不愿再来书城市,需要你亲自去一趟海城。”

今越心说,大小姐的脾气果真不小,越是这样她越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病情反复。

“行。”

“我会帮你向你单位请假,你这次算出公差,接到我们发函后,不仅不影响你的上班考勤,该有的津贴和待遇也一分不会少。”徐平想得还挺周到。

“行,您放心,她现在不愿来书城,那我就去就她。”徐平堂堂大厂厂长,连那样的血海深仇都能忍,她这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我厂里实在是走不开,无法陪你去。”

“没事的徐伯伯,我能照顾好自己。”

在手机上,她“去”过的地方可不少,京市海城大大小小的景点、苍蝇馆子、胡同弄堂,嘿嘿,刷过就等于去过。

因为事情紧急,明天一早山口幸子一行就要回国,只给今越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徐平帮她买了机票,确定好那边对接的人,今越匆忙回家跟父母说一声,连换洗衣物都来不及收就直奔机场。

现在书城市的飞机场很小很简陋,一天也只有三趟飞机,上午那趟是飞京市的,中午羊城,下午飞海城。徐平的人把今越送到简陋登机口,今越道别之后,径直往里走。

她两辈子都没坐过飞机,但没关系,反正这年代坐过飞机的人也没几个,很幸运她成为其中之一。

等到上了飞机,刚把行李放好,机舱门即将关上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说话声,似乎是有一名旅客来迟了,有人正在帮忙做协调。

今越正想着山口幸子的病情,来不及好好体验第一次坐飞机的感觉,更没空关注这些,她闭着眼睛。

这次的病例跟以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以前大多数她从一开始就不确定是什么病,中间会有一些弯路,到最后总能茅塞顿开找到突破口;但山口幸子,她很确定自己一开始的诊断不会错,也自信她真的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二十多天后输血忽然无效甚至反弹?

这才是她治病的关键。

今越想着,一抬头,就看见一头短发的徐端,越过稀稀落落的七八名乘客,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身上。

是的,他朝她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