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训她现在时常会露出这样的表……
辜苏见了楚沉,把头一低,便想进屋,手臂却被他攥住。
下一秒,人已经被推进屋内,咔哒一声,身后门牢牢锁住,等回过神来,已经被一具灼热身躯压在门板上,紧紧相贴,动弹不得。
他已经一退再退了。
可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无论是和那个穆氏国际的总裁打照面时,感受到的危机感,还是刚才听到室友谈论的,关于穆总正在追辜苏的事情,都让他……
心急如焚。
身前男人眼里有辨不清的隐痛与酸楚,他一手环她腰,一手擒她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哑声问:
“他在追你?”
他说这句话时,不受控制地想起刚才看到的男人。
精致,威严……昂贵。
那个人出现在这样的破败小楼里,突兀得就好像和背景不在一个图层。
而他楚沉,却和这种泥泞环境融为一体,像是天生
就属于此处,此后也会死在此处,不见天日。
放在以前,他根本不必担心,辜苏会跟着别人跑掉。
那时候,他是光芒万丈的拳场新星,前途无量,拥有向好的事业,健硕的身体,俊朗的面容,和大把的青春。
走在街上,常常会被漂亮女生,甚至是男人要联系方式。
想要“包”他的富婆,也不是没有。
就连刚入狱那会儿,也有不少人给他送礼物。
可现在……
如今辜苏看他的眼神,似乎和看别人并无区别。
年少时留在她心上的痕迹,无论曾经多么光耀惊艳,终究蒙了尘。
他的心像是被扔进了无底洞,无限向下坠落。
那是一种会失去眼前人的预感。
可他先前已经与辜苏说好,不会再逼她,也不会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面对他的追问,辜苏没有回答。
在她的沉默中,楚沉只好憋屈地松了力道,咬牙妥协:
“我不会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发展到哪一步了,刚才他来做什么。但是……”
辜苏歪头看他,不解其意。
他“但是”了半天,都不肯说出后半句话。
最终,他自暴自弃地后退一步,烦躁地拉开房门:
“我出去冷静一下。”
辜苏拉住他的袖子,他充满希冀地回头,只见她写道:
“烟味散干净了再回来。”
楚沉:
“……行。”
……
穆盛洲一直没有放弃游说辜苏去他的公司面试。
她没有再拉黑他,因为她知道,当一个有钱有权的上位者真心想联系她的时候,她是没有能力避而不见的。
他总能找到她。
半小时前的造访就是例子。
普通人的隐私,在钱权面前不值一提。
不过好在,即使她拒绝,穆盛洲也没有继续坚持,只说过一段时间会再来。
总归是麻烦的。
她叹口气。
同时,辜苏自己找工作的过程也不太顺利。
她想做的工作是整理资料的文员,这份工作不需要开口说话,工资也会比保洁和服务员高一点。
但她的履历不好看,学历也低,还是个哑巴。
即使是从前答应接收她的、需要残疾证申领政府补助的公司,此时看了她的过往工作经验,也直摇头。
投出去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
没有公司会要一个只有酒吧服务生经验的员工。
这晚,当楚沉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她坐在桌前,对着一桌流麻材料发呆的样子。
桌上材料有些凌乱,手工流麻已经完工。
贴纸图案是壁炉与落地窗,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由粉白色闪粉构成。
她将图案正过来,闪粉从顶部缓慢飘落,透过窗户窥探到的雪景宁静悠远,在灯光下,光影从亚力克板的边角斜射进去,丁达尔效应形成朦胧光柱,画中景物仿佛自成一体的小世界,如梦似幻。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流麻中的雪花飘落,眼神旷远,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开门声都没听见。
楚沉心中隐隐酸痛,像是泡在了醋里。
她现在时常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可他却连问一句在想什么都不敢。
他缺席了她太多人生,从前能轻易看穿的、属于她的喜怒哀乐,现在他好像都看不懂了。
又也许,是她经历了太多,叫她不敢轻易将喜怒哀乐端到人前,叫人看破。
楚沉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将塑料袋举到她面前。
直到香气扑鼻而来,她才回过神,迷茫地看向楚沉。
后者轻轻敲了敲手上打包盒,邀功一般:
“给你带的宵夜,把桌子收拾一下,吃饭吧。”
辜苏放下流麻,先是在软木板上挂着的“订单”一栏,某一行后面打了个勾,接着才打字告诉他:
【我吃过晚饭了。以后不要给我点那么贵的外卖,我们没有那么多钱的。】
楚沉表情一滞,含糊道:
“这算宵夜。你太瘦了,要多吃点。钱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找到工作了,下个月就能去入职。”
辜苏将散了一桌的流麻工具整齐收好,楚沉将打包盒放在桌上,掀开盖子,浓郁的、带着烟火气的饭香立时飘了出来:
“还记得我们以前经常去吃的那家私房菜吗?他们家菜做得干净,味道也好。我今天顺路去看了一眼,竟然还开着,就买了点给你带回来了。”
辜苏手指一顿,本来要去拿筷子,现在却缩了回来:
【那家很贵。】
“人均八十,不算贵。”
楚沉这话说得没错,以从前的消费水平,他是能支撑得住辜苏每天吃这么贵的。
她却还是踌躇着:
【你吃了吗?】
“吃过了。”楚沉见她面露怀疑,忙补充道,“有个应酬。”
辜苏多问了句:
【什么应酬?】
他犹豫几秒,才回答:
“是我下一份工作的老板,他打算新开一家拳击馆,请我去做教练。今晚就是叫我去和几个未来的同事见个面,等下个月拳击馆正式开业,我就能去上班了。”
他没有告诉辜苏投资的事情。
辜苏听到专业对口,先是松了口气,但楚沉靠过来之后,又闻到他身上浓烈酒气,拧了拧眉。
一直关注她表情的楚沉立马道:
“我去洗个澡,你先吃。”
辜苏看着他的背影,想的却是——
这段剧情终于还是来了。
……
拳击馆的开业仪式就在一周后。
开业当天,所有员工都要到场。
楚沉为了门面,临时给自己买了一身稍贵的运动服。
即使是以宽松为主的设计,也被他穿得宛如高奢,隔着布料都能想象出底下饱满的肌肉线条。
至于他原来穿的那一身衣服,被他临时存在了拳击馆的更衣室里——
他没办法对辜苏解释,自己哪来的钱买这身昂贵的品牌运动服,于是只好计划回家之前把这身衣服换下,从此只在拳击馆穿。
他也不担心辜苏会找过来,因为她其实并不喜欢拳击这种暴力运动。
从前他和别人比赛,不管输赢,她都不敢现场看。
看一次要心疼好久。
楚沉神游天外地想着从前的点点滴滴,直到开业仪式结束,男女顾客都蜂拥过来找他办卡,甚至还有揩油的。
他难得手忙脚乱,不得不解释:
“我不负责开卡的,你们去找前台吧……小曾!小曾,带客人去办卡!”
曾程脖子上挂着工作人员的胸牌,忙过来把客人领走。
楚沉松了口气,不经意间抬头,目光越过重重人群,宿命般捕捉到了马路对面的一抹身影。
“苏苏……?”
他呢喃出声,却见她的目光不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了人群另一头,看那表情,像是见鬼了一般。
距离太远,他分不清她看的是谁,但她目光的落点附近,正是热火朝天的开卡现场。
他向辜苏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他确信她看到了他的手势,可下一刻,她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淹没在了人海之中。
楚沉皱眉,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前台。
曾程正在招呼客人,一切毫无异状。
……
穆盛洲这几天总觉得右眼皮跳得厉害。
俗话说,左跳财,右跳灾,右眼皮跳就代表有坏事要发生。
他把最近的战略计划又重新捋了一遍。
集团效益蒸蒸日上,除了老本行IT行业之外,还在房地产、制造业等实业领域有了成果,在他的带领下,穆氏集团一日比一日坚不可摧。
如今最困扰他的心腹大患,就是和楚沉还有辜苏有关的事情。
他不放心,给服侍穆家多年的黄管家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
“还记得楚沉吗?当年的事情,善后做得干净吗?”
管家虽然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一茬,但依然在短暂回忆后,谨慎答道:
“给楚沉和辜苏手机消除记录的,是暗网找的黑客,没有透露委托目的和委托人姓名,比特
币交易,钱货两讫。现在即使是我们要联系上那名黑客,也需要费一番波折,所以他那边可以放心。
“至于死者家属那边,死者生前是与家属商量好的。据说他走失多年的孙子找到了,但是老人家里不但一贫如洗,还患了癌,没办法给孙子留下太多财产,再加上死者的孙子在外面还欠了债,被人割了手指,债主还扬言下次就切胳膊。
“死者太心疼孙子,这才答应了我们的要求,当年也按照说好的价钱,把现金给他们了,全程没有留下任何电子设备可查的痕迹还有录音,他们就算想翻案,也没有证据。”
穆盛洲安静听完了黄管家的汇报,手中签字笔轻轻点了点桌面,忽然问:
“他的孙子知道这件事吗?有没有可能觉得这整件事很可疑,要重查旧案?”
管家迟疑:
“不太可能。死者的儿子和儿媳答应了保密,就算他们告诉了孙子,也没有实质性证据。更何况,死者的孙子在死者去世后不久,就去了外省打工,好几年都没有音讯,他不太可能知晓内情。”
“人有的时候是不讲证据的。”穆盛洲的语气冷了下去,“公司现在在急速扩张阶段,正在准备打通海外市场,处于关键时期。所以这件事的真相,我不希望今后有任何人通过任何手段查出来,能做到吗?”
管家听到他的语气,立刻知道他这句话是认真的,随即也更加谨慎三分:
“这么一想,有几个人已经没在定期确认现状了,我再去排查一遍。”
“等下。”穆盛洲闭目想了片刻才道,“死者的孙子叫什么名字?”
管家一怔,不知他为何要问这么一句话,道了句稍等,片刻后才给过来一个名字:
“程安。领养回来之后就改了程姓,曾用名要查的话,需要花点时间。”
陌生的名字。
穆盛洲心中的不安还是没有消去。
他常常会有一种敏锐的第六感,正是这种感觉让他在商场上如鱼得水。
可他已经好久都没有出现过这种心慌的感受了。
让他坐立不安。
他闭上眼,试图细细思索其中的问题所在。
五六分钟后,他遽然睁眼。
第22章 第二十二训你不需要为了我,去欠别的……
穆盛洲刚有了点头绪的思考被打断了。
秘书敲门进来:
“穆总,您预约的阿卡曼先生正在等您。”
他的眉头皱得很紧,脑海里划过的一线灵光也随之消散,但阿卡曼是他的贵客,砸重金请到的催眠大师,不好让人家等。
自真皮座椅上起身,穆盛洲理了理袖口,冷淡道:
“请他进休息室。”
……
早在几天前,穆盛洲就约S市警局的副局吃了顿饭,详细咨询了关于未能及时报案的杀人未遂案件,该如何处理和立案,以及是否有人脉可以加快侦办进度。
副局得知他的意图后坦言,辜苏这种情况,虽然报案没有规定期限,但一是年代久远,证据湮灭,监控也不可能有留存,侦办起来压力确实很大;
二是案件存在追诉期,根据情节严重程度划分,追诉期为十年到二十年,如今八年过去,按照最坏的猜想,他们也只不过剩下两年时间。
总之一句话,找到凶手的希望渺茫。
副局的话并没有打消穆盛洲追查的决心。
副局在离开前,说了段意味深长的话:
“穆总,我们业内有个说法,在命案发生后,存在一个黄金时间,一般是72小时之内。这个时间段,大部分监控都没来得及覆盖,目击证人的记忆也还清晰,不太可能被时间修改,连案发地点的痕迹也是新鲜的。可一旦超出这个时限,办案难度会指数级上升。”
穆盛洲面色沉肃:
“是,当年没有及时报案,都是我的过失。这件事还要劳烦刘局帮忙看顾了。”
副局摆摆手:
“我想说的可不仅仅是这个。现在时间过去八年,72小时不作数,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你是案发现场的第一目击证人,而且也和凶手撞了个照面。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等穆盛洲想明白,副局就说出了答案:
“你会是短时间内解开案件的唯一钥匙。”
穆盛洲,会是解开案件的唯一钥匙。
这件事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已经压了好几天。
预约的英国顶尖催眠大师阿卡曼,在今天给他做了初步梳理,如同掀开一层记忆的薄纱,他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成效。
在阿卡曼的帮助下回到的“过去”,以梦境的形式展现在他面前。
案发当天是个阴雨天,空气里浮着潮湿的草腥味,腥咸清新。
他撑着昂贵的手工雨伞,踏入楚沉和辜苏租住的筒子楼。
这一次,比记忆中多了很多细节。
楼前电线杆上贴着小广告,楼道墙壁上也满是涂鸦。
台阶上还留有水泥未干时不知谁留下的鞋印,深深刻在坚硬水泥表面,难以磨灭。
楼体防水做得不好,天花板已经烂了,雨水腐蚀了一大片墙面,顺着脏兮兮的白墙向下流淌,被他踩在脚下。
那扇二人共同租住的出租屋门板上贴着红红的手写对联,看着喜庆又可爱。
但那样的红已经被更鲜艳的红油漆替代,原本的文字不可辨认。
【杀人犯】
【凶手】
【去死】
穆盛洲没有分给那些字一个眼神,冷漠地将雨伞收起,竖立在墙边,抬手敲门。
屋内寂静。
忽然之间,雨停风止。
窗外雨滴悬停半空,圆润水珠倒映出他黑色的影子。
空气躁动,有什么东西隐在暗处,搅动着敏感神经。
不是阴雨天,不是杀人凶手,不是门板上的红油漆。
穆盛洲大口喘着气,坐直身体,睁开眼时,空茫视线正对着总经理休息室的挂钟。
才过去二十分钟。
“穆先生,您的心理防线太高,属于是难以被催眠的那类人。如果要完整回忆起当年发生的事情,可能还需要两到三次催眠。”
阿卡曼已经站起身,收拾东西,似乎对这次的失败早有预料。
穆盛洲静静地等待乱跳的心脏恢复正常,对着正要离去的阿卡曼问出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
“回忆里看到的东西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吗?”
阿卡曼顿住,转身,对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回忆和梦境一样,是可以被篡改的。不过有一些深层记忆,即使被改得面目全非,也还是能够被解读的,毕竟人不能凭空捏造出没有见过的东西,即使再离奇的景象,背后也一定有其合理的逻辑存在。而凭借逻辑找出回忆中的隐喻和暗示,就是我们催眠师的职责所在。”
穆盛洲拧眉,他不清楚阿卡曼想说什么。
见他没有理解,阿卡曼耸了耸肩,用简短的英文解释:
“我的意思是,梦是日常思维的反映,记忆也是。回忆当然会被篡改,不过我会帮你还原它本来的面目,这是我的工作。”
……
“苏苏!”楚沉穿过马路,追了一百多米,才一把拉住走得飞快的辜苏,“你今天怎么来了?”
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楚沉才发觉自己手劲大了,连忙松手,她这才慢吞吞从兜里掏出手机:
【刚刚去参加了一个面试,结束了,顺路过来看看你。】
楚沉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怎么样?等这边忙完,我们一起回家。”
辜苏却不做回答,只是长久地凝视着他。
“嗯?”楚沉微微弯下腰去,凑近她,“不想去?”
辜苏后退半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一个合适的范围,才打字道:
【是谁给你介绍的工作?】
“曾程啊,你还记得他吗?以前经常来我们家的眼镜哥哥。他说他前些年去外地打工了,最近才回来,所以我入狱的那八年,他也没来看过你,他心里挺过意不去的,还打算请你吃顿饭,三个人聚一聚。”
楚沉说这些话的时候,辜苏一直低着头,攥着衣角。
那是她紧张的时候会有的小动作。
“苏苏?”他不由得打住话头,关切询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抬起头,眉头微蹙,神情凄惶,半晌,才问他:
【楚沉,你辞职,好不好?】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嘴唇微颤,刚想继续打字,就听身侧传来一声:
“楚哥!”
辜苏肩膀猛地一抖,侧目看去,是挂着工作牌的曾程,正站在马路对面,双手卷成喇叭状:
“楚哥,下午就要正式开始营业啦,老板叫你回去!”
“就来!”楚沉喊了声,回头问辜苏,“我下午五点下班,你是过来一起还是先回家?”
她急切地在手机上写下——
【你辞职,好不好?我也有认识的人,他那边也缺个教练,我可以介绍你去那边工作】
她还没打完字,就被楚沉按住了。
男人的大掌将整个屏幕盖住,他已经很努力地在控制语气,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点:
“你说的认识的人,是那个‘洲’?”
她怔住,只这一瞬迟疑,就被楚沉看穿。
他神色复杂地将她的手整个包住,语气似不甘,似恼怒:
“我自己心里有数。你不需要为了我,去欠别的男人人情。”
辜苏刚想摇头,就听他说:
“我以前确实把你看作是我的东西,所以才会做了一些错事。但我已经努力在改了。你不喜欢的事情,我不会去做,所以我不会叫你把他们删掉,这是你自己的交际圈。
“但是苏苏,你要明白,我们之间的联系比任何人都紧密,我们一起走过的路几乎和一辈子一样长,所以你有什么事,都可以依靠我。我现在养得起你,也不需要你替我介绍工作。”
辜苏还想写什么,他的手已经松开,匆匆往回赶:
“你先回去吧,等晚上回家,我给你带好吃的。”
辜苏追了几步,眼睁睁看着他越过了斑马线,红灯骤然亮起。
二人被红绿灯分隔两头,中间隔着川流不息的冰冷铁壳。
流动着的不像是汽车,像是岁月长河。
浩浩汤汤,一去不返。
……
楚沉早早地下班回了家,还给辜苏带了那家私房菜馆的招牌菜。
他一进门就开始念叨:
“老邓私厨的老板娘备孕了五年,好不容易怀上了,说是接下来三五个月都要关门歇业,跟老公一起回家养胎,这可能是咱们今年吃的他们家最后一顿饭了。”
辜苏正趴在桌子上做流麻,听见他进来,头也没抬,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楚沉忙把饭盒放桌上,扣住她手腕:
“手上脏,别揉。”
说着从桌上抽了张纸递给她。
辜苏用纸巾擦了擦眼睛,把刚刚困得打呵欠逼出来的眼泪拭去,然后开始收拾桌子,腾地方给晚餐。
楚沉看到她眼底淡淡乌青,想起这些天她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回来做流麻,连半夜都在看求职APP,投简历,不禁有些心疼:
“你不用这么着急,我的工作能养活我们两个,你歇个一年半载的都不成问题。”
辜苏摇了摇头,本想打字,想了想又放弃了,只是打开盒饭,示意楚沉来吃。
他们俩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床上,坐在床上的那个像是不知疲倦一般,给她分享今日见闻,絮絮叨叨说着没营养的废话:
“今天我回来的路上发现附近有一家水果仓,里面品种好像还挺全的,明天正好周五,等我下班了带你去逛逛。你不是爱吃车厘子?想吃多少买多少。以前总舍不得买太多,就半斤半斤地称,那家水果店老板背地里叫我们两个半斤,你听了就说我肯定是两斤的那个,你是半斤……”
辜苏安安静静地吃饭。
以往,叽叽喳喳说话的那个总是辜苏,现在角色反过来,她居然有种淡淡的诡异感。
不太习惯。
楚沉察言观色,见她对这个话题好像没什么兴趣,便将话风一转:
“你有没有想去的城市?等下个月工资到手,我带你去旅游。”
辜苏诧异地抬头,问他:
【你工资多少?】
楚沉估摸了一下:
“到手六七千,交五险一金的。”
比起他从前打比赛的奖金,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不过辜苏也不在意这些。
两千多工资她都能活,无非是活得好不好的区别。
飘零身世让她从小习惯了压抑需求,因此物欲很低,无所谓。
只是在想到过去的时候,眼睛不经意地飘向了楚沉胸口,锁骨处那道浅淡的旧伤。
第23章 第二十三训我能弄到你身边最亲近之人……
那是与穆盛洲一战时,因对方的阴招留下的伤痕。
严重骨裂,动了刀子,休养了很久。
医生叮嘱他至少三个月不能上擂台,他表面答应着好的好的,转头不到两个月,就又嚼着布洛芬上场去了。
辜苏知道为什么。
那段时间,他在想方设法地给她攒大学学费。
楚沉把奖金捐给了穆怀灵,又从过去的积蓄里扒拉出一点点,带辜苏出去旅游,实现他曾经的承诺——如果她考入高三的火箭班,就带她出去玩。
为了让她玩得开心,甚至连奖金捐出去的事情都没告诉她。
他们足够幸运,抽中了一家豪华酒店两日一晚包食宿的五折券。
楚沉咬咬牙,带她入住,让她吃到了之后也许一辈子都舍不得吃的美味佳肴,还蹭了一场不知道哪家千金为了过生日,准备的烟花庆典。
那日,辜苏手里捧着果盘,仓鼠一样窝在酒店落地窗前的沙发里,浴袍严严实实地裹在身上,背靠一副暖融融的胸膛。
屋里地暖彻夜不熄,烤得人骨头发酥。
窗外璀璨烟火极尽奢华,映在她白净面庞,明明灭灭。
令人目眩神迷的,不知是光影,还是眼前人。
楚沉忍不住亲她侧脸时,发觉女孩眸中含着泪光,又慌又莫名:
“今天是你十五岁生日,大好的日子,怎么哭了?”
辜苏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烟火,一双眸子不知何时噙满了泪,水润得厉害,声线努力压抑着颤抖:
“哥。我好羡慕她。”
她没有指明是谁,但楚沉听懂了。
她们在同一天过生日。
为什么对方可以拥有一整场仅为她一人而燃的烟火。
而她只能躲在角落,蹭别人的东西用?
烟火与烟火的短暂间隙,黑暗侵袭,恰好藏得住她偷偷发芽的不甘。
一滴泪折射着烟火的缤纷色泽,随着眼睫轻颤,自眼眶滑落,顺着脸颊沉甸甸坠下,没入唇角。
他揽着她腰,在最后一捧写着千金名字的烟花升空绽放时,抬手捂住她双目,在哭泣的小姑娘耳边轻声道:
“苏苏,生日快乐。”
顿了顿,又补充道:
“等你十八岁那年,我会给你一个这样的生日庆典,相信我。”
可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抽泣。
掌心浸透了辜苏的泪水,楚沉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沉默地抽了张纸,慢慢替她拭泪。
她哭了一会儿,翻了个身,搂着他的腰,小兽一样舔了舔锁骨那道动过手术的疤痕,低低地说:
“我不要生日庆典。
“我要你。”
……
经年之后,如今的楚沉顺着辜苏的视线看去,猜到她在想什么,也顺理成章想起了她当年的那句生日愿望。
心蓦地柔软起来。
不管如今怎样,至少曾经有那么一刻,他的小姑娘是真心实意地爱着他。
楚沉笑着抬手,捏了捏辜苏腮边软肉,刚要说些什么,手机就响了。
他眉头不易觉察地皱起,等了几秒才接起:
“现在是下班时间。”
对面支支吾吾起来:
“楚、楚哥,那个,陈老板让我转告你……那个,那个,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他语气陡然沉了下去:
“什么意思?”
“是……有个客人,他认出了你,知道你八年前……”
【杀人犯】
大门上的红油漆,突兀地穿透记忆,浮现在眼前。
轻轻的一声“啪”,是美梦破碎的声音。
……
第二日,楚沉去上班时,曾程特意把他引到了后门,叮嘱道:
“陈老板让你从这里进,不要给客人看到了。”
就好像他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楚沉阴着脸,念及是有正事要谈,才没有发作,忍着不满从后门进去。
曾程跟在他身后上楼,低头掩去眼底阴郁仇恨。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缀了一条小尾巴。
推开陈老板办公室的门,里头一个穿着运动服、女学员打扮的妖娆女人立马“呀”了一声,从沙发上弹起,没了她的遮挡,二人这才看清坐着的陈老板。
“咳咳,你先去上课吧,我待会儿再去找你。”
陈老板说着,隐秘地在女人腰上摸了一把,才把人放走。
女人离开前,视线在楚沉硬朗俊美的脸上停留几秒后,给他抛了个媚眼。
楚沉视线微偏,和她对视一瞬,又不动声色地错开。
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一样东西从女人手中交接到了楚沉手中,他手腕一翻,将东西藏入袖底。
女人离开办公室,下楼时,与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女人狭路相逢。
这里很少有人来,女人好心提醒了一句:
“你走错路了,厕所在一楼。”
年轻女人抬眸瞥了她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片刻后颔首,表示知道了,步子却没停。
女人耸耸肩,不感兴趣地下楼去了。
看对方那目中无人的样子,连话都懒得跟她多说,她也就不去贴冷屁股了。
……
办公室。
曾程把门关上的工夫,楚沉已经大步走到陈老板面前,隐忍着:
“陈哥。”
“先坐。”陈老板冲楚沉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指了指他对面的沙发。
楚沉依言坐下,就听陈老板闲适道:
“按理说呢,楚老弟你是咱们拳击馆的股东,怎么说也不可能亏待了你。”
楚沉安静听着,双手习惯性放在膝盖上,脊背挺直,那是监狱中培养出的标准坐姿,已经刻入骨髓。
他这样沉默坐着,无形中反而给对方施加了压力。
陈老板摸了摸鼻子,把心一横,话锋一转:
“但是这件事既然已经被人知道了,确实影响也不好,来练拳击的客户里,有不少都是女客,她们就是想学点防身术,遇到事情好保护自己。可要是知道上课的地方就有个有前科的男教练,恐怕会引起恐慌和退款,对我们拳击馆的声誉也会造成影响,出于这一点考虑,我才决定劝你另谋高就。
“而且你看,这拳击馆里还有你的一份股份,咱们的利害是一致的……”
楚沉没有被他的话绕进去,只沉声问了一句:
“是谁泄露的?”
“说什么泄露啊,这么难听。”陈老板摆摆手,责怪地看了楚沉一眼,“是有人认出你了,八年时间虽然说短也不短吧,但架不住人家记性好啊。”
楚沉看着陈老板有恃无恐的表情,沉吟片刻,才道:
“我要撤资。”
“别呀。”陈老板笑意更甚,“你的资金都已经投入运营了,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而且生意场上半途撤资,这行为有多不厚道,你不知道吗?”
“我要撤资。”
楚沉强调,语气不容置疑。
“你认真的吗?”陈老板半点不慌,反而和楚沉若有所察的目光对上,“你要是手头紧,急着用钱,我这里有二百块钱,就当是哥借你的,你先拿去花——”
“合同有问题,是不是?我投的五十万,你打定主意不还我了?”
楚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静,丝毫没有被骗钱时应有的愤怒、不可置信,或是歇斯底里。
就像是早有预料。
陈老板虽然觉得他态度奇怪,但迅速回想了一番合同,确定没有疏漏,才笑道:
“这叫什么话?我说了年底分红,别着急啊,该你的少不了。”
楚沉将一支录音笔往桌上一拍,打开播放键,里面传出有些回音的对话声,还掺杂着水声,应该是在浴室或澡堂里。
先是一道女声:
“你那合同还有那么多玄机呢?不如说给我听听,也让我偷师学一两手?”
接着是陈老板带笑的声音:
“想从我身上学东西,可是要拿别的东西来换的。”
“讨厌!”
二人打情骂俏了片刻,又听陈老板道:
“合同大部分都没问题,就是关于分红那里,说了当拳击馆开始盈利的时候再进行分红,可没人知道,我那拳击馆,是开来合理避税的……太复杂的你也听不懂,你只要知道,那家店将来只会亏损,而且是一年比一年亏。别说分红了,他连本金都拿不回来!”
“你也不怕他狗急跳墙?”
“怕什么?程序上,合同上,都是合法合规的,就算有不合情理的条款,他也签了字,能奈我何?”
“你这么做,就不怕他报复你?五十万,也不知道是他攒了多久的钱——”
楚沉按掉了录音,目光阴郁地看着对面中年发福的陈老板:
“这件事属实吗?”
见撕破了脸皮,陈老板也不装了:
“先声明,你要是想对我动手,我这里都有监控,到头来吃苦的还是你这个有前科的杀人犯。”
楚沉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攥紧又松开,守在一旁的曾程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插在兜里的手已经摸上了手机,随时准备报警。
过了几秒,陈老板看楚沉没有暴起揍人的意思,胆子也大了些:
“你真以为投资是那么容易的事?十投九输,都是很正常的事,你第一次下场,我这也算是给你买个教训,以后可别轻易相信人!”
楚沉遽然起身,视线缓缓扫过骤然开始紧张的二人,突兀地笑了一声。
二人都被他的笑声弄得心里发毛,下一刻,楚沉便道:
“我在投资之前,是会不择手段地做背调的,毕竟,这是我‘第一次下场’,当然要慎之又慎。”
他缓缓倾身,双手撑在横在二人之间的玻璃茶几上,慢慢凑近他,肌肉虬结贲张,如一只毛发根根直立、随时准备进攻的雄狮,死死盯着陈老板的眼睛,意味深长道:
“我能弄到你身边最亲近之人的录音,你猜,还有什么是我弄不到的?”
他手上握着陈老板的什么把柄,他不说;
今后会做什么,他也不说。
只留给陈老板惊惧不安地去猜。
上者伐谋。
“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三年之内,连本带利还给我,利,必须是你承诺的比例。如果做不到,我会采取一些不那么正大光明的手段,而且向你学习,都是‘合法且合规’的。”
楚沉的话语,犹如重锤,击在陈老板心头。
法律是底线,道德是准绳。
当一个人不要道德的时候,在底线和准绳之间的操作空间,其实是很大的。
大到足以威胁到陈老板这样有点坏水,又怕被报复的人。
直到放下狠话的人大步离去,陈老板才惊觉,自己后背出了好多汗。
他心有余悸,用袖子擦了擦脸和脖子上的冷汗,跟曾程埋怨道:
“你也没说他这人心眼子这么多,我还以为就是个满脑子肌肉的傻大个……我靠,他不会真要搞我吧?”
曾程也震惊地看着楚沉离去的背影,喃喃道: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楚沉,热情,慷慨,光耀照人。
是
如今的反义词。
走出拳击馆的楚沉,从二楼走廊的窗户往外不经意瞥见个熟悉的背影,但不等他辨清,身影就一晃而过,消失在了人海中。
他下了楼,在后门处碰见了刚刚办公室里的那个女人。
她嘴里叼着烟,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训原来在我心心念念,真诚……
楚沉从兜里掏出一叠现金交给她,女人笑嘻嘻道:
“除了钱,能不能给点赠品?”
他把钱塞进人手里,无所谓道:
“要什么赠品?”
女人双指将烟夹走,点了点自己的红唇。
“……”
楚沉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眼女人。
对方见他不上钩,缓解尴尬般耸了耸肩:
“好吧,看在你曾经帮我弟教训那群混混的份上,原谅你的不解风情。”
“只是觉得没必要去解。”楚沉视线盯着被风吹到自己这边的烟雾,怕被沾到一般往侧边移了两步,“你干这个不是长久之计,趁这个机会,早日脱身吧。”
女人笑容掺了丝冷冽:
“我?我就一初中毕业的文盲,除了卖,还能干什么?”
楚沉本来说完已经准备走了,闻言停下脚步,认真思考了片刻,才说:
“我把成人自考的资料发给你。你脑子灵活,情商也高,只要肯下功夫,干什么都能有成就。”
那本来是他搜集来,准备跟辜苏一起备考的。
现在觉得,发她一份也未尝不可。
出来之后,他旁敲侧击地了解到,辜苏当年其实没有能考上大学。
他的入狱还是给了她很大的影响,高三那年几乎没怎么复习,一直奔波在给他翻案的路上,到最后高考直接缺席。
可能是自知考不上,可能是没钱上大学,也可能是因为已经哑了,看不到前路。
总之,她在成年当天就进了酒吧工作,再也没提上学的事情。
楚沉想到这里,心头似镇了块积年的压菜石,又沉又酸。
她成绩本来很好的,即使考985、211也不在话下。
可就因为他……就因为他……
对面,女人听到他的提议,有些诧异,随即扯起红唇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半晌,才用指节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妆略微有些花,透出眼角细纹:
“楚哥,要不是知道你心里有人,我真想跟你的。”
楚沉顿了顿,没说话,转身走了。
……
另一边,穆氏国际总部,二十三楼的会议室,参会人员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室内昏暗,投影仪映着洗牌之后重新设立的宣传部门的发展规划。
“刚才提到的几个部门,各自抽调一到两名精英过来,三天之内组建好,设计师控制在三到四名内,我这里也会出一个人,但是到岗时间不定。还有疑问吗?”
穆盛洲条理清晰地安排,做了总结陈词。
底下的人一致沉默,似是对此并无异议,但暗流涌动中,相互交流的眼神并不似他们表面那般平静。
总经理要亲自塞人。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他一向以作风公正严明著称,上任这么多年,连情人要见他都得经过何助审批,想走后门进穆氏简直是痴心妄想。
所以能让他开口塞的人,那必定是惊才绝艳的。
他们开始好奇,什么样的设计师,能入他们不苟言笑、能止小儿夜啼的总经理的眼?
正在这时,穆盛洲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按理说,开会时手机要静音,但穆盛洲常有重要事项,所以这条规矩,他不必遵守。
已经散会,准备离开的人里,走得晚的几个有幸听到了刚刚还在铁面无私、一脸挑剔地否决他们提案的穆总,在接起电话的瞬间,气场骤变,语气温和得甚至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怎么了?有事找我吗?怎么不打字?”
那边传来静悄悄的呼吸声,什么都没说,穆盛洲却屏息凝神,听得专注。
“我听到报站声了,你在地铁里,对不对?”穆盛洲仔细去听,却听到了对面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泣。
他的心瞬时揪紧,声音更是柔了三分,生怕吓到对方:
“你哭了?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你在哪里,发个定位给我,我去找你——”
正在此刻,对面报站——
“宜溪路,到了……”
是穆氏国际总部所在的街道。
何助端咖啡进休息室的时候,正看到自家素日里积威甚重的老板,亲手从小冰箱里取了块小蛋糕,放到眼眶微红的女人面前,有些讨好意味地往前推了推:
“吃点东西,然后慢慢跟我讲。”
他从未对哪个女人这样温言软语过。
那些跟衣服一样轮换的情人,只有需要出席宴会时才有幸见他一面,连劳他递杯水都费劲。
可辜小姐却……
何助脚步一顿,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该出去,手里端着的两杯咖啡好像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穆盛洲注意到他,招手示意他进来,何助这才遵循指示,将两杯咖啡分别放在二人面前,然后识趣地转身离开。
辜苏坐在单人沙发上,穆盛洲则坐在斜对面单人沙发靠近她的一侧。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垂首时小巧精致的耳廓,白皙脆弱的脖颈,还有耳畔垂落的一缕乌发。
他想替她将发丝拢起,手指刚一抬,就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辜苏没有去碰咖啡和蛋糕,低着头,安静地在手机上打字。
穆盛洲便不声不响地坐在她身侧贪婪凝望着她。
明明是非常熟悉的人,如今再近距离看她,却已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自那日在酒吧一别,他们就再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好好对话了。
如今,他有些贪恋这样的时光。
这种他从未珍惜过的、和平相处的时光。
辜苏将输入好的屏幕举到他面前,穆盛洲回过神来,定心去看——
【我刚刚得知楚沉投资了别人五十万,现在拿不回来了。】
看到这里,穆盛洲瞳孔微微放大,眼珠下意识往旁边偏移了一下。
五十万。
她怎么知道的这件事?
楚沉把那笔钱的存在告诉她了吗?
她有没有起疑心?
以为她要开口借钱,正在犹豫是该直接掏钱,还是顺水推舟提点条件时,辜苏的下一句话几乎让他肝胆俱颤:
【他投资这件事,你知情吗?】
穆盛洲呼吸急促起来,不可置信道:
“你怎么会这样想?”
这般开门见山地质问,几乎笃定是他在背后做了手脚!
此时,她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直视着他,捏着手机的手指已经止不住震颤,可她的神情依然是平和的:
【这些年来,我除了做服务员分内的工作之外,也会被指名,陪你和你的客户喝酒。酒没有记在我名下,所以你一次也没有跟我提过提成,但是,楚沉出狱前不久,我在徐经理那里,无意中看到了一张我的提成明细,还有汇款单,对方账户就是楚沉的银行卡。】
那双明净如琉璃的眼此时蒙了阴霾,泫然欲泣,却强撑着没有在他面前落泪。
她拼命眨着模糊的泪眼,在手机上一字一句地质问他:
【你把我陪酒的提成,都给了楚沉,等他出狱,又设局骗走了他的钱,是不是?】
穆盛洲脑中轰然炸响,望着她被泪水沾湿的眼睫,还有雾蒙蒙的泪眼,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一向杀伐果断、条理明晰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握住辜苏冰凉的双手,苍白解释道:
“我没有做过这种事,你给我点时间去查,好吗?等我查出来是谁在害楚沉,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那五十万,我也会替你们追讨回来!”
辜苏缓慢又不容拒绝地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死死咬着嘴唇问他:
【你只否认了后半句,所以,我的提成,你都给了他,是吗?为什么?】
是为了羞辱我,还是为了羞辱他?
叫我孤苦伶仃,叫我穷困潦倒,叫我本应得到的财富落入他人手中,叫我只能倒伏于地,做那卑微的草木。
如今,连那一点财富,你也要设计剥夺。
看着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眸,穆盛洲没办法欲盖弥彰。
她陪酒应得的一百多万,被他用一种巧妙的、不引人怀疑的方式塞给了楚沉,是来自魔鬼的馈赠,是注定收回的傲慢的恩赐。
是考验也是戏谑。
如果没有辜苏告知穆怀灵死亡的真相,他确实是想过,将楚沉手中那一百多万再次谋夺过来。
最痛苦的事情从来不是不曾拥有,而是拥有之后又失去。
所以他要楚沉拥有一笔沾着血的巨额财富,再让他将那笔财富亲手败光。
助楚沉登上天际的凌云梯,是由辜苏的血肉铸成——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这件事即使不被戳破,也够他暗地里嘲笑个够。
万一被戳破了,再好不过,正好一箭双雕——能让他们两个一起痛苦。
他曾无比渴望看到楚沉距离幸福近在咫尺时,从云端跌落的样子。
光是想想复仇成功的那一刻,就足以叫他浑身颤栗发麻。
曾经的他,根本没想过会被发现,因此有恃无恐。
即使想过,他也不会在意——他做过的事,被她知道就知道了,除了躲起来偷偷哭,还能拿他怎么样?
不过是他复仇的赠品,趁手的道具,闲时逗弄的小玩意儿。
她怎么看他,怎么想他,他一点也不在乎。
从前种种阴谋算计,桩桩件件,如今都变成了灼热的银子弹,正中他的眉心。
炸得他神魂俱碎。
他不无辜。
他从来都不无辜。
如果一切按照他的原计划进行……辜苏的质问,就是对他罪行的拷问,可以明明白白将他锤死。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他就要亲手促成这件事了。
他站在岁月长河的这一头,回首过去那个自己时,发现他竟然如此地面目可憎。
令他感到陌生。
望着眼前辜苏蕴含着哀伤愤怒的泪眼,穆盛洲无比狼狈。
他小心翼翼地要再去握辜苏的手,却被她躲开,只好将手收回,声音嘶哑地解释:
“辜苏,我没有想过要羞辱——我……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从前恨你们的时候,确实想过这么做,但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真相,我没有动机再针对楚沉!”
面对他苍白的辩解,辜苏只是缓缓摇头,站了起来,单薄身躯摇摇欲坠,却又在穆盛洲下意识来扶的时候,抬手拍开他的殷勤。
她低头抹泪,肩膀颤得厉害,看他的目光,从之前的平和,转变为敌视和警惕,如同在他心上狠狠划了鲜血淋漓的一刀。
她说:
【穆总,一开始去你的酒吧工作的时候,我也是无比真心、热切地盼望着,你能救出楚沉。我视你为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为了救他出来,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可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在我心心念念,真诚地盼着你救出楚沉的时候,你也在心心念念地、真诚地恨着我们。】
她抬眸,一行清泪就那样顺着脸颊滚落,坠在了白底黑字的手机屏幕上。
【所以……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敢信了。】
泪水砸在“信”字上,将字体扭曲成了支离破碎的样子。
辜苏写完这句就要离开,手臂却被攥住了。
第25章 第二十五训——救她!混蛋,该死的,……
穆盛洲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庞,半晌,才讷讷道:
“我送送你。”
辜苏想拒绝,试着抽了抽手,没抽出来,只好红着眼睛妥协。
二人乘着总经理专用的电梯一路下行,在穆盛洲摁下“-2”层,打算开车送她回家时,辜苏又自己按下了“1”层。
看着她写满抗拒的沉默发顶,穆盛洲只好由她去。
今天原本想劝说她留在穆氏工作,还有劝她去警局给当年的案件报案,以及……他本想送她一双不磨脚的高跟鞋的。
可看现在的气氛,绝不是做这些的好时机。
又也许,这个时机,他永远也等不到了。
她低着头,默默抹着眼泪。
穆盛洲迟疑片刻,伸出手去,刚要揽住她肩膀,就被人应激地拍开,她一双还红着的眼睛盯着他,就好像连他的触碰对她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穆盛洲苦笑一声,收回了手。
收在兜里的手心,已被不动声色地掐出血来。
二人走出电梯,在闸机口迎面碰见了一名穿着西装套,打扮干练的职业女性,对方走来时,辜苏的视线与她不经意对上,忽然停住脚步,目送她远去。
穆盛洲顺着辜苏的视线看过去,立马一个激灵,身体在电光火石间作出反应,急走几步侧身挡在二人中间,借着低头问她的功夫,高大身躯隔绝了她们的对视:
“快到午餐时间了,要随便吃点什么吗?我请你。”
辜苏下意识后退一步,避开他的阻挡,视线再次追上那名女性,眼睁睁看着对方过了闸机口,再次淹没在人海之中。
穆盛洲心中焦急,不由得又喊了她一声:
“辜苏?”
她终于一点一点地回过头来,等她完全直面他时,巨大的恐惧笼罩了穆盛洲,他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轻声唤她:
“辜苏?”
她又垂下头,恢复了刚刚那副不想和他扯上关系的样子,从他身边如一尾游鱼般滑走了。
穆盛洲站在原地,等她走远,才面色阴沉地给人事部打电话:
“不是让他们把周倩调到分公司去吗?她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倩,就是当年拉着辜苏去KTV庆生的小寿星。
……
回办公室的路上,穆盛洲接到了黄管家的电话:
“少爷,您还记得先前让我去查的,关于死者孙子的曾用名一事吗?”
这件事隔了几天,但穆盛洲一直放在心上:
“嗯。说。”
管家汇报的时候,语气里带了丝慎重:
“那人曾用名是曾程,但是在查这个人背景的时候,有一件很巧合的事情,他当年曾经在楚沉所在的雄心拳馆工作过。我再往下查了一番,发现他和楚沉果然认识,和辜苏也是认识的。”
“他们……认识?”
穆盛洲的语气也不由迟疑起来,有一种不好的、阴暗的猜测在心头盘旋。
“是的,据说他在外面欠了高利贷。如果没有楚沉及时借钱,他的左手就会被砍掉,所以楚沉对他算是有恩。但是奇怪的是,在楚沉入狱几天后,他就辞了拳馆的工作,说要去外地发展,抛下刚认回的亲生父母,音讯全无,直到最近才回来。我查了一下,他抵达S市的日期,正是楚沉出狱那天。还有,他现在工作的地点,也正是楚沉被骗投资的拳馆。少爷,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从听筒传过来的调查结果,冰冷刺骨。
电光火石间,穆盛洲想通了其中关窍,也明白了管家慎重的原因。
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骨节发白,几乎要将其捏碎。
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设局陷害楚沉杀了曾程的爷爷。
曾程为了报复楚沉,让他体验一下失去重要之人的滋味,对辜苏出了手。
或许,或许……
他曾经,间接地促成了辜苏的被害。
……
下班后,总经理休息室还亮着灯。
例行的催眠治疗已经进行到最后一个阶段。
睡梦里,他终于踏入门槛,再次目睹了辜苏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少女穿着家居服趴倒在地,长发沾了鲜血,湿漉漉地贴在烟灰色地板上,露在睡衣外的纤细手足微微抽搐着,如一只折翼濒死的蝶。
残破,零落。
生机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里流逝,她已看不清东西,却依然执着地向着门口踱进来的人呢喃求救——
哥哥,救我。
穆盛洲看得万分急躁,可回忆中的自己,竟然还停在原地,犹豫着要
不要救人。
——救她!混蛋,该死的,救她啊!
他在回忆中对着虚影呐喊,嘶吼,挥拳,毫无用处。
在少女终于不堪重负,闭上眼的瞬间,虚影终于动了,“他”拨通了私人医生的电话,吩咐人带着器材过来,顺便预约最近一家医院的VIP病房。
他长吁一口气,却在影影绰绰的回忆中留意到了一件从前不曾在意的事情。
在他进来的时候,被割喉的少女眼神已经涣散,脖颈上那道狰狞伤口,正在汩汩向外流血,血量慷慨可怖。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血液流速减缓了。
他敢肯定,绝不是因为流干了。
因为他自己过去就常常受伤。
在街头跟混混们干架,从他们手底下救出妹妹穆怀灵的时候,他大腿的大动脉被割开,如果不是救护车来得及时,他恐怕在那个时候已经死了。
所以他很清楚动脉被割开的凶险,也清楚鲜血是怎样流出身体的。
如果没有外力帮助,很难靠自身凝血。
不过,这个小小的疑点并没有困扰他多久。
他从未忘记,自己花重金催眠,回溯记忆,穿过时间长河,想讨要的,是怎样一份答案。
刚刚从门内出来,险些撞到他的身影,下意识伸手撑了一下墙,在墙面留下四根手指的血手印。
脑中回想起之前和管家的对话。
——那个曾程,有什么特征吗?
——他因为借高利贷还不上,被人切了一根小指。
命运的齿轮严丝合缝地对上,从此刻起,开始运转。
……
辜苏在高中同学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周倩,我在穆氏国际总部看到你了,你在那里工作吗?】
被艾特的人不一会儿冒泡,非常高冷:
【嗯。】
辜苏给对方弹了条好友申请:
【有事找你,聊聊吗?】
周倩没有通过好友申请,冷漠地直言拒绝道:
【我以后就不在S市了,见不到的,没必要联系了吧。】
颇有些避之唯恐不及的意思。
【八年前,KTV。】
三秒后,周倩通过了辜苏的好友申请。
辜苏给对方发了时间和地点,没有提供拒绝的余地:
【明天见。到时候如果你不来,关于当年的事情,我会亲自去问穆总。】
看到这条消息的周倩,心脏逐渐被巨大的恐慌笼罩。
那句晚了八年的质问,折磨了她八年的梦魇,现在终于逼到近前。
她无路可退。
……
自从辜苏在总部大楼偶然撞见周倩开始,穆盛洲就有些心神不宁。
他嘱咐心腹盯着点,果然收到她和周倩前后脚出门的消息。
收到心腹的实时汇报时,公司的几名部门经理正在他办公室据理力争,围绕着给新组建的文创宣传部门预算太多一事,拼命给自己的部门争取利益。
一个个急头白脸,却都不敢当着穆盛洲的面放肆。
他厌烦地示意经理们出去吵完再滚进来,随手接起心腹的工作电话——
不知她们约见的的地点,但可以肯定的是,辜苏坐的那趟地铁,是朝着市中心另一处商圈去的。
她平时基本只在出租屋附近找工作,不可能平白无故跑这么远。
心腹想到这一层,立刻联系了周倩,对方只犹豫了片刻,便交代了见面地点,其中也透着让穆盛洲过来收拾局面的意思。
当年的事情,周倩自认为只掺和了浅浅的一脚,没必要因此承担辜苏的全部指责。
穆盛洲得到地点后挂了电话,匆匆拿了外套,边披边往外走,何助跟在他身边匆匆道:
“穆总,下午有跟海外市场负责人的商谈,还有合作公司的人在——”
穆盛洲脚步一顿。
那是他筹谋了一整年,才获得的进军海外市场的机会。
今日本该是他这个穆氏集团掌权人,首次与海外战略合作公司代表见面。
这个会议直接关系到第一印象,非常重要。
他还背负着千万人的生计。
即使是他,也不敢怠慢。
穆盛洲闭了闭眼,脚下一转,往会议室走去:
“转告他们,会议提前。”
……
辜苏出门时,感受到了来自后方若有若无的视线。
等她转头,熙攘人群之中,却无人看向她。
她没有多管,径直上了地铁。
与周倩约好的见面地点,在小维也纳街的一处著名综合商场。
共有二十八层,普通的购物需求,在下面十二层就能满足,再往上,是权贵商贾们的地盘。
她和周倩就约在了第三层的一处人流量较大的咖啡厅。
这里比隐私性最强的包厢还要稳妥,没有人会在意她们聊些什么。
不过她来早了。
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下午三点,而她,上午八点就到了这里,换上了工作服。
她是来上班的。
第26章 第二十六训你想要什么?真相,还是钱……
先前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偶尔还有几个HR嘲讽她,这个履历还妄想做他们的文员,不如去应聘保洁。
找不到工作的第十四天,她望着“保洁”二字,发了很久的呆。
去应聘的事,没有告诉楚沉。
他不太可能同意。
接近下班时间,她给周倩发了消息,对方说还在路上,能准时到。
辜苏收回手机,从容地与人潮擦肩而过,背影纤薄,踽踽独行。
有员工推着手推车迎面走来,上头固定货物的绳子已经几乎滑落,就在大件货物即将倾倒在辜苏身上时,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将她手臂一拽,便避开了哗啦啦倒地的大型纸箱。
楚沉本不想跳出来。
她没有跟他讲,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他怕贸然出现,会惹她生气。
可终究还是暴露了。
货物倾倒,即将压在她纤薄身躯上的瞬间,他的理智已经焚烧成灰。
辜苏吓了一跳,惶然抬头,在对上楚沉掺着怒意和心疼的视线后,又急忙避开,试着将手腕从他手中挣脱。
既然已经暴露,他也就无所顾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