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父亲(1 / 2)

强制解锁 鬼手书生 5053 字 9天前

【今天又想聊父亲的话题吗?父亲在你眼里是个怎样的名词呢?】

父亲?我对父亲的认知,并非来源于那个男人。我从不承认他是我的父亲。我对父亲的认知,来源于我的一个朋友。

【说说你的这位朋友。】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说他的家人都死光了,我觉得他和我有同病相怜之处。我一直以为我们一样,这种想法一直保持,到我们十六七岁的某一天。

【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我记不清是哪一天了,柯西莫要我们去威胁一个男人,为了方便叙述,就管那个男人叫Q。Q应该在一天前交货给柯西莫,但是他求我们宽限他一天,然后就开始玩消失。我和我的这位朋友被派到Q家里去,要切掉他一根手指作为警告。那天晚上我和他就去了,我们其实不愿意去,谁也不想去切掉别人的手指,但是我们别无选择。他就对我说,没关系,你抓住他,我来切。他其实比我小一岁,但他总觉得自己是大哥,我在认识他之前,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人。谁都不想切手指,他不必这样说的,我心里这样想。

我们到门口,我的朋友一枪就崩掉了门锁,踢开了门。我们冲进去,听到卧室里有动静,冲过去一看,卧室窗大开着。旁边床上还缩着一个小女孩,吓得一声不吭。Q居然丢下自己的孩子逃走了。

我和他就从窗口追出去了。我们逮住了Q,切掉了他的一根手指。Q逃走了。我的朋友去洗掉了手上的血,然后就往回走,路上买了点面包和肉罐头。我问他去哪儿,他说有点事。我跟着他一路回到了Q家,发现门还和刚才一样开着,Q也没回来。他六七岁的女儿仍然缩在床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瞪着我们吓坏了。

我的朋友就上前,把食物给她。说爸爸马上就回来了,让我们把食物先给她送来。当时,我朋友说话的口气……我不知道,好像对一个小女孩应有的口气。我开开他们家的冰箱,发现是空的,我不知道我的朋友是怎么知道他们缺乏食物的。而且他刚切掉了别人父亲的一根手指,他怎么能又跑回来,去给那个小女孩送面包,我完全搞不懂那家伙,我感到很烦躁,一直等在客厅里。过了一会儿,我发现我朋友坐在小女孩床边,在向她保证她的父亲是个伟大的勇士,他再三保证父亲马上会回来,然后把小女孩哄睡了。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间,和我说走吧。

他走之前还修好了Q家的门锁……

【这件事为什么让你印象深刻呢?】

因为……

……

因为他后来出来说,Q这畜生不配做个父亲,居然把这么小的女儿丢在恶棍手里。恶棍说的就是我们两个。我很惊讶他说出这种话来,我以为他和我一样。他曾说过他憎恨他的父亲。父亲又是什么呢,它只是一重能对自己孩子为所欲为的身份而已。

【但是你的朋友却刷新了你对父亲这重身份的认知?】

他说孩子应该被善待,他的父亲也会这样做。

【你听到时的感觉是什么?】

我……憎恨。

【你的父亲?】

是……还有他。我嫉妒他。当我得知天底下竟有父亲会深爱他们的孩子,我难以描述我的心情。这种嫉妒持续了有一段时间,直到我想通他还是我兄弟。而他之所以是他,是因为他所经历的一切。

他会在我不想切别人手指的时候说交给他,是因为他被爱过,他知道如何爱人。所以我又放下了嫉妒心,尝试爱他。

【那么,我们今天为什么在讨论父亲的话题呢?最近发生了什么,能和我说说吗。】

……

【是谁呢?】

一个机器人。

【和我一样?】

不,是一个仿真机器人。不像你。

【对,我只是一个AI。你们不愿意面对真人做心理咨询,更信任“去人化”的我。那么,我们的机器人现在还好吗?】

他已经死了。

用你们的话来说,已经报废了。

从N7回来后,该如何处理阿曼的去向,成了一圈成年人之间严肃讨论的问题。

艾斯嘉达提出可以收留阿曼,塔齐托说他毕竟是个“男孩”,不太方便。然后就环顾四周,看谁能够收留这孩子。伊凡诺为了避免被选到,低调地退出了谈话圈。仿佛早有预谋,塔齐托立刻就从背后叫住了他。

“好兄弟,你看,别人家都有孩子,和他们在一起,阿曼会因为自己和他们不一样而自卑。只有你是单身,而且善解人意,不会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伊凡诺此生头一次因为“单身”而受到人身攻击,而且还来源于他的老板。他不堪受辱地挣扎了几个回合,最终在塔齐托“你居然公然反对我的话?”的震惊目光下落败。

和阿曼回家的一路上,他们坐在车里一言不发。伊凡诺因为自己的私人领域被侵犯而沉着脸,不打算做任何交谈。阿曼拘谨但好奇地看着车窗外,他从未在宜居星球呆过,这里有他在“父母”口中听说过的一切。

人们居住在漂亮的楼房里,楼房前有花园,街上有机器人公务员,到处都是绚烂的广告牌,这一切居然比他的想象美一百倍。他不停地盯着草坪上踢球的男孩们看,直到车子开到了转角,皮球离开了他的视线。

在阿曼见到伊凡诺家的猫时,他的惊奇程度达到了顶峰。就在入口的鞋柜上,一只秃尾巴的独眼老猫懒洋洋地躺着,对陌生人的到来不耐烦地甩着尾巴。

“这是什么……”阿曼不可思议地嘀咕,看了一眼伊凡诺,“我可以碰吗?”

他没有得到回答,伊凡诺正在屋里整理行李。阿曼小心翼翼地将手按到蓬松的猫毛上,手指陷入毛丛,接触到了猫温暖的小身体。

是生命!

阿曼惊恐地想,是人类以外的生命……

他用自己所知道的所有语言对猫说了“你好”,猫站起来走了。

是哑巴……

阿曼心想,他以为伊凡诺讨厌查尔斯·塔齐托以外所有会呼吸的生物——为了更好地执行间谍任务,阿曼具有伪呼吸器官——结果他家里有一只奇怪的,用四肢走路,长满毛的哑巴。

这时,伊凡诺从卧室里出来了,对阿曼说:“毕安德会安排你的房间。这个你拿着。”

阿曼看着伊凡诺递过来的一条硅胶手链,问:“这是什么?”那是一根灰黑色的说不上好看的手链,功能不明。但伊凡诺连这个问题都没有回答他,直接转身走了。阿曼忙对着他的背影问:“我可以去你们那儿帮忙吗?艾斯嘉达会去吗?”伊凡诺想也不想就说:“不可以。而且艾斯嘉达不和我们一起工作。”

阿曼坚持说:“我很能干,而且力气很大……求你了!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说这话时伊凡诺已经走到房间门口,走前抛下一句话:“你在这里老实点,什么都别碰。手链放好,不要弄丢。”经过毕安德身边时说,“给他安排好。”说着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把门合上了。

阿曼孤零零站在客厅里,捏紧了拳头。一只家政机器人朝他走过来,那是个和他一样的仿真人形机器人,但看起来又和他不太一样。毕安德是伊凡诺的家政机器人。

毕安德过来指引阿曼去房间,并问他喜欢什么卡通人物,主人说可以按照他的意愿来布置房间。阿曼看着那只陌生的机器人,和周围陌生的一切,还有那扇无情关闭的卧室门。还有手里这意义不明的手链……

这不是他想要的……

这里是家,但不是他的家……

他转身就跑向家门口,但是拧不开门锁,这是一扇无论开门关门都需要身份认证的电子门。阿曼想了想,一脸天真地问毕安德:“我可以去门外看看吗,我刚才看到走廊上有花,我没见过花。”

毕安德说当然可以。他为阿曼打开门,正对门的是一条门廊,和三级阶梯。阶梯扶手上各放着一盆花。阿曼走过去,捧起一盆花,左右端详。毕安德慈祥地站在一边,为他介绍花的名字和习性。阿曼一边听一边点头,偷眼瞄了瞄花园门。花园门只有半米高。他的目光又回到毕安德身上,突然将花盆劈头盖脸砸到毕安德脸上,回头就越过栅栏逃出了花园。

“哦……哦!”

毕安德摇摇脑袋上的泥土,看到阿曼消失在街角的衣服,自言自语:“这可不好了,我得去报告主人……”

阿曼在街上乱跑,一口气跑下一座桥,跑出了那个住宅区,进入了商区里。他停下来,回头看看,根本没人追他。他发现自己还抓着那根手链,就把它塞进了口袋里。当他的手伸进口袋,感觉到一张凉凉的相片,将它抽出来,悲伤地摸了摸那两张笑容满溢的面孔,默念:“爸爸……妈妈……”

另一头,伊凡诺的房内,伊凡诺听完毕安德唠叨的报告后,拨通了艾斯嘉达的通讯。

“这种时候你找我只有一件事,”艾斯嘉达连句“你好”都没说,单刀直入地说,“说吧,你和阿曼还在和平相处吗?”

伊凡诺一边工作一边说:“他走了。”

“走了??”对面传来扬起声调的惊叫,“走去哪儿了?什么时候?”

伊凡诺:“一分钟之前。”

“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去追啊!”

伊凡诺淡定地说:“对这里没有归属感的人,追回来也是会走的。”

艾斯嘉达嘀咕:“让他没归属感的元凶也是你吧!”

伊凡诺:“当然,我希望在查尔斯发现之前处理好这件事。”

艾斯嘉达:“你要我给你处理??”

伊凡诺:“不,只是帮一点小忙。阿曼在这里举目无亲,你觉得他会去找谁?”

艾斯嘉达一怔,明白了过来。

“他有权选择留在哪里生活。”伊凡诺说着,仍顺滑地处理着工作邮件,目光都没有离开过屏幕。

阿曼没想到,他寻找父母的过程会这么顺利。因为他在街上站了没多久,就有机器人警察接到匿名报警,找到了他。他拿出了“父母”的照片,警察又轻而易举地查到了他们的身份。

照片上的这对男女,是一对姓笛卡尔的夫妻。丈夫名叫艾利欧·笛卡尔,妻子叫明妮·笛卡尔。他们比照片上看起来老了十几岁,现在在瑞亚周边一颗叫布里萨的小星球上生活。

阿曼出神地望着笛卡尔夫妇的信息表——不对,他们不姓笛卡尔,可这分明是他们!

这陌生的名字令阿曼的心凉了半截。他顾虑深重地问:“他们有孩子吗?”

“你不是他们的孩子吗?”警察反问。

“我……我是说记录在册的孩子。”阿曼冷静地撒谎,“爸爸妈妈在其他星球生下了我,然后我们就被迫失去了联络。我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记得我……求您了,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在这里……我害怕……”

“他们一定也非常想念你。”警察安慰他道,“但我们需要先收集你的DNA信息,确认你是他们的孩子以后才可以送你过去。”

阿曼楞盯着警察,许久,说:“……好的。”

阿曼领到一份表格,需要去做DNA测试。他在中途声称自己要上厕所,然后从厕所窗逃出了警局。

他一路奔逃到了市区中心,缩在小巷子里躲避警察。他低头看被自己捏成一团的DNA测试申请,那东西在他张开手的时候,又恢复成了平整的样子。

“血液”,“遗传”,这些他所不拥有的词汇扎眼地杵在那里。警察一定会要核对他的DNA,依靠警察找到爸爸妈妈的办法行不通了。他痛恨地将那张申请卡扔在地上,踩了两脚。

我为什么会感到愤怒呢,他突然想。我只是一只机器人,有什么资格愤怒,悲伤,欢喜,这只是机械模拟的情绪反应而已。他从巷子里看出去,街上的人们都普通地活着,他们全然不知道这世上有人连普通地活着的资格都没有。

可不管怎么样,我仍然想找到爸爸妈妈……

他们会接纳我,把我当成真正的人来看待。他们一直都这样。

阿曼想到母亲的温柔语调,拿定主意,毅然走出巷子,独身一人前往最近的车站。他站在远处观察,发现那些上车的人都用手腕内侧刷车门口的收费器。没有这重“人”的身份他连车都坐不了。

但我可以撒谎,他们不会对一个小孩子怎么样的。阿曼想着,快步走向那辆巴士,它会带他前往星际发射站。

他登上巴士,学着别人把手腕贴在收费器上。收费器如预期那样地毫无反应。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操着那满口的敬语对上前查看的汽车管理员委屈地诉苦,“也许是因为我摔了一跤……”

那名管理员用一只笔状物对他扫描了一下,阿曼看到自己口袋亮了一下,管理员亲切地说:“别担心,孩子,你的认证在你的口袋里,你看看。”

阿曼怀疑地掏口袋,发现发出亮光的是那根灰黑色手链,他试探地在收费器前面亮了亮。收费器发出滴地一声,对他说:“您好。”

阿曼的眉头舒展开来,快速地窜进车里,高高兴兴地找了个座位。

他可以像个人类一样坐车了。

手链同样帮阿曼登上了星际巴士。不出半天,他就来到了布里萨。这是一颗远不如瑞亚发达的小行星,阿曼很容易就黑进了公共部门系统,查到了笛卡尔夫妇的住址。

当阿曼站在那座两层高的普通小屋前的时候,他久久不敢上前敲门。他在脑中无数次地描绘过父亲母亲的房子,那一定是一座充满花香的温馨小屋,和眼前这座花园疏于打理,墙壁脱落的老房子全然不同。

这一刻他从有意识开始就在期盼了。他,和N7星的每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间谍机,都在期待笛卡尔夫妇出现在N7星,把他们从地狱中接走。这一对夫妇,他的爸爸妈妈,是他苦痛生活中的唯一希望。没有这根精神支柱,他根本不可能活到这么大。

但是他们姓笛卡尔……阿曼在心中默念,和说好的不一样……他们真的是他们吗?

阿曼做好了心里建设,走上前,敲门。他听到门里有人走动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快紧张疯了。他根本不明白自己的系统为什么要产生紧张的感觉。这种紧张随着时间的加长而变得越来越强烈,阿曼等了足足半分钟, 明明有脚步声靠近,但就是没有人开门。他忍不住又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

门后是一个警觉的妇人,看起来比照片上更老更憔悴。但阿曼对这副五官再熟悉不过——是她!

“妈妈!”阿曼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