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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想象,因为那也是一种不确定,我喜欢真实。

所以我选择,不在我的电影里安排这种桥段。

可是当主人公面对无法打败的敌人时,她该怎么战胜呢?

智者指明了道路,方向就在时间的正位,但她还是只能自己走,她必须自己走。

从过去开始。

一步一步走。

我可能也走错过很多路,我们都走错过。

但这句话我只跟自己说过——

我一定会搞砸的。

可搞砸不代表做错了。

即使真的做错了,那些一时走岔的路迹也并非毫无意义。

躲进一个人的黑暗里,也许并非正确的选择,会陷入孤寂、会陷入虚无、会固步自封。

但那也让黑色越发清晰。

我还记得,当躲在档案柜里一个人流干眼泪之后,再次看见你的时候,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但迷茫转瞬即逝,留下的,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的景象。

啪嗒。

调整完手中的步枪,不知道多少次蓄势待发。

当熟悉的间奏经过,我还没有回到‘射击’的身位。

我闭上眼睛,没有耳塞的阻碍,周围的疑惑在安静的场馆内通过空气清晰传来。

再次睁眼,身边的子弹已经陆续飞远。

但还来得及。

不过,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还是自我感动。

我不知道。

过去是否有意义,下一秒的自己是否能突破百分之百的原生之茧

只能用这个确定。

砰!

我听到了惊呼,但这次我用亲眼看见的画面,自己找到了真实——不需要旁人提醒。

但不是为了再次陷入专注的陷阱。

我还想要更多。

仅仅是连结还不够,友谊、喜欢、家人都不够。

仅仅是存在还不够,还要做点什么。

让你们看着我,做到了什么。

不是为了炫耀,而是因为我也被这样的背影激励过,所以我想用自己的方式,让更多人看见——

看见射击,也看见我。

只要看见有人走出了牢笼,还被困在里面的人,就算无法马上得到释放。

但至少,也会产生‘说不定我也能走出去’的想法了。

至于这种选择是否正确,或许并不重要。

去做选择,而不是被命运选择,才是最重要的。

当命运的不确定到来时,留在原地只能任由它摆弄,很轻松吧,不用靠自己的力气也能熬过时间。

但并不好受。

躲也没用,没有它找不到的地方,世界满是不确定的洋流和风雨。

身处其中,只能面对。

用确定去面对。

来自过去的中岛,请用你付出的确定,让我找到未来的那个人。

我想找到的那个人。

砰!

很遗憾。

这次我又是最后一个。

而且我也忘记记下自己的分数了,虽然之前也只有个大概。

但至少——

“哦,恭喜你啊。你做到了。”

不情愿的话就用不着说了——我本来打算这么说回去,但藤原还没说完——

“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为了让我们都‘看着你’,故意拖延时间,当最后一个结束射击的人。”

我突然觉得她说的还应有道理的:

“既然这样,下次我也最后一个走好了。”

不过她还留在这里,难道是等我?

“别太得意,这次的第一不是你。”说完,她偏头看向站在外圈的女生——“纪录被你刷新以后,又马上拿出水平来了。”

“我还以为她会多消沉一段时间呢。太狡猾了,难道是障眼法?为了让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你身上?”

“那你也把那个故事说给她听就好了。”

滔滔不绝的人突然陷入沉默。

“怎么了?”

“那还是不要了”她突然看向另一边,又将注意力从紫式庭礼身上移开:

“我还没厚脸皮到,在那个人面前卖惨。”

“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觉得,至少就我自己的经历来说”

“跟她比起来,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第56章 关于我的振作分组赛结束以后,我……

分组赛结束以后,我和藤原都顺利出线。

和我们同时比赛的紫式庭礼不仅是她们组的第一,同时也是第一天所有选手当中的第一名。

当之无愧的第一。

可她看起来并没有我预想中的高兴。

准确来说,是一点也不高兴。

这让我联想到藤原刚才的那句话。

之前我以为,用胜利的意义向我发问过的紫式庭礼,在得到她想要的胜利后,应该就会换副表情。

可是她没有。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觉得紫式庭礼会像藤原一样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

还是说给这个明显已经被她讨厌的人

不过她知道自己被庭礼讨厌了吗?

“你是不是觉得以她对我的态度来看,怎么想都不可能告诉我。”

就是这点让人讨厌啦

知道就好了,又不是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要说出来。

“不过紫式那家伙——”

“她跟你说过吗?”

“当然没有。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不是说这个啦”我略显无奈地摇头——

“是名字的事情。”

“她说她不想被别人叫姓氏,希望能叫她的名字。”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是名字这种东西,只要能确定是谁就好了吧?而且她本来就不喜欢我,也没有一定要顺她的意啦。”

亏我还觉得藤原会因为她知道的事情体谅一下紫式庭礼。

现在看来,她完全没有这种打算啊。

“我之前也觉得,称呼这种事情,其实根本不重要。”

“看出来了,你男朋友还管你叫‘中岛’呢。要不是那个人本来也奇怪,我都要以为是你在臆想自己在跟别人交往了。”

“我看起来,会做那种事情吗?”

“喂,我开玩笑的,别当真啊。”

有时候玩笑也是有真心的成分存在的。

毕竟如果是完全没想过的事情,也不可能有机会借着玩笑的形式被人说出,尽管开这种玩笑的人并非都是恶意

“我说真的不对,我是说那个真的是玩笑,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啦!真的没人这么想”

你就这么想了。

“要不你还是说点什么吧。对了称呼,称呼怎么了?”

“称呼是很重要的事情,特别是对在意它的人来说。”

说完,我盯着眼前骤然醒悟的人,默而不语。

“她不会是因为这个讨厌我的吧?”

——醒了,但只醒了一半。

没猜错的话,待人从不出错的紫式庭礼,之所以会用堪称视为无物的态度对待藤原,称呼大概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甚至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哪怕不谈紫式庭礼自己的想法,单从本人做过的事情来看,你值得被讨厌的地方还挺多的。而自认为总是能一眼看穿他人的内心的你,唯独没有看清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呈现出的影像。尽管这是人之常情。

比如第一次见面就没太多的礼貌。

比如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的发言但又故作神秘地走开。

再比如,比赛之前,还借着表明决心的机会说出自己的故事,也不管别人会因此作何感想。

还有大部分人都会在意的前后辈的观念、公平竞技的意识、对对手的尊重这些,你通通不在乎。

你只在乎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当你不认可某种存在的意义——例如称呼,就会自然而然地认为别人也不需要这份意义。

如果一定要给藤原绫也找一个形容词。

就是我行我素。

这也是当我看到同部门一年级的上野,总是不自觉想到藤原的原因。

因为他们都是相当我行我素的人。

我也是这样的人。

但庭礼不是。

所以即便你没有忘记她提出过的这个毫不费力的小请求,即便很多人都继续用‘紫式’这个称呼指代自己——

她也没有表示反对,至少,没有表现出来。

理由我大概能猜到,就跟那个时候的我也没有反抗村上逼迫我用过的那个称呼一样。

因为没有余地,即便提出过要求,即便试图挣扎,也没有人在意。而用力过度又免不了被当成斤斤计较、小题大作但跟我这种执着于外界评价的想法、以及随之带来的影响的目的不同,她大概只是单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吧。

这么害怕给人造成不便的人,却连这种小小的便利,都没人愿意给她。

“虽然我也不能确定,但既然知道了,下次就换个称呼试试吧。”

“你最近很喜欢给人当老师呢,我记得你可是很少说话的,跟谁学的?”

“嫌我话多的话我就不说了。”

明明都是你自己要问的

“中岛。”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确认一下你生没生气。”

再来一次我真的会生气。

见我如她所愿地蹙眉,藤原绫也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兴奋,但她这个人就是这样。

她的情绪很少表露在脸上,这一点和我不一样。

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听她说出的话就好了,这一点,则是跟只说礼节之内的话的紫式庭礼截然不同。

我行我素吗很难不羡慕吧。

“我的事情就再说吧。”

我行我素的人也会把自己的事情放到一边吗。

当然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来不止存在着某个自我。

是由千千万万个你我,组成的不确定,但一旦我们对彼此产生意义,就能确定点什么。

即便只有一点。

“明天比赛之前,替我跟她道个歉。”

一点点的改变,也足够了。

我没有点头,她理所当然地把沉默当作允诺。

“一定要说啊,毕竟我可是会像你说的那样——”

“在场外看着你的。”

藤原绫也的比赛结束了,帝德是东京的学校,她没有留在广岛的必要。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见面了。

可我觉得自己还没做到。

是因为我没能拿下这场的第一吗?

还是因为

我做到的事情,还不足以给她某种意义。

“绫也。”

蓝色短发的身影停在原地,但没有紫式庭礼的那样短,是落在肩膀之上的长度,加之放在女生里也不算高挑的个子,也就不至于被认成男生。

可我更在意的是她的颜色。

是很浅的蓝色,不会让人想到海水,而是天空的颜色。

但我听说过,海水的颜色,其实也跟海面之上的蓝天存在着无法剥离的联系。

而当地壳运动将无法摆脱引力的液体高高抛起时——二者就会融为一体。

像天空跌落,也像海浪凌空而起。

“你喜欢上射击了吗?”

她没有转身,但不妨碍她回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交流习惯,面对对自己而言意义不同的人们,这种习惯也会随之改变。

有人喜欢用眼睛,有人喜欢嗅闻气息,绫也喜欢直接说出来:

“你想问的其实是‘我让你喜欢上射击了吗?’——对吧。”

还有用自己的方式去听。

“真是自以为是的想法。”

没错,我也是自以为是的人。

和你一样,我行我素,又自以为是的人。

“真可惜啊中岛,现在的你还没有做到。”

“尽管刚才那场比赛,已经是你拼尽全力的结果了。”

“但是不够。”

“因为你想战胜的那个人每一秒都在全力以赴。”

“和上次不一样了,说这些不是想泼你冷水。”

和我一样,绫也也是奇怪的人。

她背对着我说了很多话,却在对话即将结束的时候,选择转过身,正面迎敌——

像攻手扣球时面对着拦网。

也像射击手开枪时瞄准靶心。

“比起她,我是更希望你赢的。”

“因为——”

因为我不想赢。

中岛。

所以比起自己。

我更希望你赢。

不止是因为你是会在听到那样的请求之后就叫我庭礼的人。

更是因为我是庭礼。

而不是紫式。

我还是不知道胜利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对我来说,那只是输的反面。

不是想赢,我只是怕输。

这样的想法应该很难理解吧,说不定还会觉得是在故意炫耀什么,所以我没有说出来过。

就像这个不想赢,却还是不得不用紫式这个名字一直赢下去的理由一样。

因为紫式是别人,庭礼才是我。

所以她不会放过任何一次胜利的机会,任何一次可能得胜的磨练,哪怕只是一场练习赛、一场训练、一发子弹。

她都不敢有所懈怠。

虽然还没来得及跟你道歉,但请你原谅她。

原谅她那个时候用不属于你的错误指责你,展露天赋以后没能

赢得与之匹配的胜利不是你的错。

她说这些,也不完全是觉得你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无法避免说出这样的话,就像尝过血腥味的鲨鱼是无法忘记那种暴力、野蛮的腐朽气息——听着这些长大的紫式,也做不到在看到和自己如此相似的你时

选择不去成为紫式。

紫式是别人,庭礼才是自己,可就连庭礼这个名字,也是他们给的。

我很清楚一个人面对一群和自己全然不同的怪物时,会陷入多大的恐慌,而当我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在任何过去或者将来摆脱这种恐慌时,又会产生怎样的愤怒。

所以还有一件事,我也要跟你道歉。

那天在等候室,如果不是我看你的动作过于明显,同部门的人也就不会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再把不加掩饰的视线压在你身上。

我很清楚自己在别人看来是怎样的,所以我更应该清楚,自己的举动,会给周围人包括你,带来怎样的影响。

还是在比赛之前的影响。

我也知道,那场比赛对你来说很重要。

不止是比赛,还有关注着赛场上的你的那些人,对你来说,他们也很重要吧。

那么重要的比赛,那么宝贵的机会,那么关键的状态——

就因为她的愚蠢,这些属于你的东西,差点就要毁于一旦。

还好只是差点。

但和前一天堪称精彩绝伦的逆转演出相比,那天下午,你的成绩也和排名一样,虽然不至于止步于此,但也下落得明显。

我听见很多人为你叹息,也听见有人沾沾自喜地觉得那些说你就是靠运气、才侥幸从我这里抢走什么的推测——都是对的。

所以我还是做错了。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决赛,和你同台的那天。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原本因为被那个场景影响、已经陷入消沉的你,突然振作了起来。

然后打出了相当漂亮的一发。

虽然我应该说很多发,考虑到你后来的说法。

但我还是发自内心地认为,摘下耳塞后的那发,真的打得相当漂亮。

可惜了。

这是我在看回放的时候才看见的画面。

因为这样美丽的画面出现时,我还在盯着靶心扣动扳机,虽然谈不上专注,但我也不敢分心。

我又一次忍不住想——

如果我没有射击,是不是就能和场外的观众一样,亲眼见证那一发绝射。

果然。

我不应该射击的。

第57章 关于我的名字说这些,不是在为自己……

说这些,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也不是为自己对你犯下的错误开脱。

我只是想解释,紫式为什么会这样做。

紫式是别人,庭礼才是我。避免因为误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想我需要再重申一遍。

但除了我,这个世界上应该也没有人会在意这这件事。

可即便是这样毫无意义的话语,也都不够准确,因为就连庭礼这个名字,也是给我这个姓氏的人取的。

一般来说,当父亲严苛的时候,母亲就会扮演相对宽和的角色,反之亦然。

即使双亲都是严肃的个性,但如果能从祖父母那边得到慰藉也能有喘息的余地。

哪怕都没有,只要能短暂地脱离家庭,去到同龄人的世界,说不定就能得到理解——

“紫式同学。”

“紫式前辈。”

“紫式选手。”

好吧。

就算是由和自己外表相似的人群组成的世界,也没有我想要的理解。

哪里都没有。

我已经决定自己不是“紫式”。

所以至少别叫我这个。

可能你会从藤原绫也那里得知,我不是第一次向人提出过这种请求。大多数人第一次听我说这种话,都有些讶异,因为我看上去并不是那种亲切的类型。

是因为这个吗?所以没有人配合我用后面两个字作为我的‘标记’,除了你。

所以尽管不愿意,我还是得顶着紫式这个名字,作为紫式,上学、射击、比赛活在这世上。

就像我不喜欢射击,但我还是不得不开枪。

就像我不得不赢。

尽管我也很讨厌输赢。

听到这里,你可能会想问——‘不想要的话,不要不就好了?’

很简单的道理,很简单的事情

可是我做不到。

庭礼做不到,紫式更做不到。

因为我们习惯去做那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了,所以哪怕再不想要,当束缚因为某种理由成为我们的必须——我们就必须受其禁锢。

从来都是这样。

但从来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紫式家开始的。

“下次也要给弟弟妹妹们做好榜样。”

“表现好一点,长辈们都在呢,要拿出长姐的风范。”

“重心要放在射击上,以你的资质,光靠成绩是出不了头的,你明白的吧?还是你想连累父母在饭桌上抬不起头?”

“学业也别落下。否则被问起来,难看的不止是你一个人。”

“少浪费太多时间在跟那些不值得在意的人玩闹上,有这种精力,不如多去陪陪你叔叔家的弟弟你父亲的事情,还要你叔叔多费心呢。”

“最近没谈恋爱吧?没有就好。早知道还是送你去女校了,虽然听说就连这些学校都开始放松管理了真是不像话。”

“头发又长了,是不是故意不去剪的?你知道妈妈想让你毕业以后再留长发吧。啊,当然,还是这样的短发最好了不过说好要让小礼你自己选的嘛。”

所有这些里,她最讨厌这一句。

‘让你自己选’

她的父母很擅长撒谎。

要不是她真的“选”过…差点就要被骗了。

不过

也的确是被骗了吧。

仔细算来,从吃进嘴的东西,到穿在外面的衣服,从每月修剪的发型,到每年一次的家庭聚会从里到外,从出生到现在,她得到了一次选择的机会。

可能正是因为缺乏选择上的经验,所以她选错了,她浪费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还是她自己争取来的机会。

因为当父母听她说完一堆关于射击的理由和好处——以及自己绝对不会浪费在上面花费的时间时,两人居然没有明确表示反对。

她以为是自己的‘诡计’起了作用。

但还只是动摇,她还需要更有利的理由。

想想看,父母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什么样的理由最能说服二人

有了。

“射击部的教练是退役运动员,她说我在所有的运动里,最适合射击。”

“如果不尝试一下的话,可能会有些浪费”

我把这段没有人说过的话包装成教练的原话。

事实上,当时我只是在门口看了一眼,根本没有进去,更没有机会跟教练说话了。

而我想要射击,理由很简单。

因为这东野中学的射击部,是需要住在学校的,而一到长假,更是需要去外地的大型射击基地参加集训。

“明明是难得的假期,连回家的时间都少。”

很惭愧,我选择射击的理由,跟射击,毫无关系。

所以会被它惩罚,也算罪有应得吧。

至于天赋。

当然也是没有的。

我很少撒谎,

关于射击,是我编造的第一个谎言。

所以我不知道,假话一旦开了头,就跟发射出去的子弹一样,只能任凭它不受控制地飞远。而亲手开出这样的子弹,亲口说出这样的谎言的我,也只能拼命去追。

去追我为了圆开始的谎,而犯下的第二个谎。

关于我那从未存在过的天赋。

所以从初一加入射击部开始,我就把除了学习和日常生活以外的时间,全部交给了射击。

在学校的社交人群也只剩下教练和同部门的学生。

我开始拼命地练习,为了不在比赛的时候露馅,我必须圆上这个谎。

为了能继续躲在这个就算不回家、不去做父母想要的社交、不去做那个紫式——也可以不被惩罚,不被用‘浪费’来指责

为了守住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理解,我必须圆上我的天赋——这个谎言。

因为足够拼命,因为每次练习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因为周末也不和其他人去校外的商场放松,春假暑假寒假——除了必须出席的日子,我也会用射击作为借口,留在学校。

我侥幸成功了。

成功守住了这个谎言

但没有很久。

因为我忘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我能选择的,就连射击也一样。

就像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我没有什么,能瞒过为我取下庭礼这个名字的父母。

有人说过很羡慕我的名字,因为很好听,很特别。

但如果他们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应该就不会这么想了。

庭是庭院的庭,那是紫式老宅的庭院,没有多余的修饰,就叫紫式庭。

礼是叔叔早逝的儿子的名字,听到父亲为我取了这个字作为名字,家里最有出息的叔叔感动到落下眼泪。

但我还是更愿意被人叫庭礼,因为紫式是他们,尽管庭礼也是他们的选择,但至少,只有庭礼是我的。

只有我是庭礼。

很可惜,我没有守住这个名字,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射击场上,我都只能用紫式的名字活动。

就像我也没有能守住那个谎言,它最终还是露陷了。

那是我在就读东野中学国中部三年级时的一场比赛,不是什么特别的比赛,但那天父母还是来看了。

自从我守在第一这个位置上开始,两人偶尔就会出现在场边,尽管当我站在领奖台上看他们时,依旧是不苟言笑的两张面孔,但我知道,他们心里是高兴的。

因为紫式这个名字,高高挂在第一的位置。

他们一向喜欢高的东西,家里人都是高个子,学校里的成绩排名必须高,既然选择了射击,那在这里,我的名字也必须出现在最高的位置。

必须是第一。

因为这是我自己选的。

这是他们的原话,一家之主的父亲这么说了,于是母亲也重复。

我以为这样就够了,尽管我已经感受到高台之下不断攀升的恐慌形似泥沼的深渊正在试图将我拽下。

但我还是强迫自己不去看,别去想,射击的时候就好好瞄准,什么也别看,什么也别多想,别听,别看,别想

开枪。

你没有天赋,但你足够努力。

你努力到让所有人相信你有天赋,连那个原本对你这种靠家世入部的人不屑一顾的教练都说你说不定真的有才能了。

连父母都被你骗过去了。

只要你继续努力,继续拼命努力,继续舍弃一切、全力以赴地努力——

开枪。

你就能做到。

你就能守住,自己唯一作出的决定。

那一天,当发现身边那个从没见过、但是已经和我一样是三年级的选手,已经不断开出令我望尘莫及的子弹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撒的谎是多么可笑。

更可笑的是,这样明显的谎言,居然也瞒过了我原本以为难以逃脱的世界。

我们都信了,紫式庭礼的天赋。

可惜也到此为止了,当你的子弹越来越接近正心——并怎么都不肯挪开一步时。

我就知道了。

中岛。

这样的我,怎么也不可能追上你开出的子弹。

因为紫式是别人,庭礼才是我,紫式庭礼的天赋是假的,中岛夜游光的天赋

才是无可撼动的真实。

可我突然有些不甘心,不甘心被真相打败,不甘心辛苦编造的谎言就此破灭。

我是个骗子,但却是个成功的骗子,我骗了教练、父母、同学、后辈这么多人都被我蒙在鼓里,连我自己也深陷其中。

我享受这个谎言和它带来的一切。

不用等到以后,现在就可以离开那座庭院,尽管只是短暂地离开。

不用被成绩单上的数字、公告栏上的排名困住,尽管赛场上也有这些,但后者是我自己选的。

不用在家庭聚会时被和同辈的孩子关在一起——像毫无尊严的蝈虫一样比谁斗得过谁,谁是更讨喜的那只,我不是只有成绩,我还有射击,尽管后者也是成绩决定的,但是是我自己选的

以及,在扳机扣动的那一颗,如释重负般的解脱尽管也只是短暂的解脱。

但所有这些,只有在虚假的世界里才能成立,只有守住那个谎,才能守住这些宝贵的假象。

可如果我快要守不住了呢?

只顾着杀死你圆心之后的我——这样的你,自然是不会发现,在那场比赛的某个时刻,你曾领先于我。

已经守不住了啊。

意识到这个事实,我几乎快要崩溃,别说是扣下扳机,连有支撑的步/枪都快重重砸下——

还好,只是几乎。

我没有天赋,但那次比赛为什么是我赢呢。

因为我作弊了。

当我害怕到不敢开枪,不敢面对真实与虚假之间逐渐明晰的界限时,我选择了作弊。

这是我撒下的,第三个谎。

但我也没想过她真的能赢你,在选择交换的那一刻开始,我想的只是不要输得太难看。

我依稀记得,那是第三十一发子弹。

我开出的最后一发子弹。

在那之后,害怕到不敢开枪的我,就把枪让给了一个能代替我开枪的人。

一个只要能成功,就什么都愿意做的人。

一个只要能站到最高的位置俯视其他人,就能发自内心地微笑的人。

一个无所谓撒谎,无所谓惭愧,无所谓听从大人们的安排,更无所谓被自己在心里鄙夷、厌恶、甚至憎恨的人。

一个看见有人浪费时间、浪费天赋、浪费任何可能能让她出人头地,乃至成为人上人的机会就会恨铁不成钢的人。

从第三十二发子弹开始。

第三个谎言,从第三十二发子弹开始。

她是我撒的第三的谎言。

从第三十二发子弹开始。

就没有庭礼,只剩下紫式。

所以当我再次问起能否用原来的名字叫我时,很抱歉,那也是谎言。

我只想确认庭礼有没有擅自跑出来,或者说,活过来。

“紫式同学。”

“紫式前辈。”

“紫式。”

很好。

这次的谎言,没有露馅。

为了维持这个谎言,维持这个趋近完美的谎言,我要比紫式还像紫式。

不用任何人提醒,我每天都会检查头发的长度。

任何人第一次见我,都会以为我是男生,甚至连叔叔都摸着我的头说,如果小礼长大了,应该跟我很像。

但他说反了,是我在像那个早就死掉的小礼,而不是刚刚死去的庭礼。

因为没有人会叫那个人小礼。

那是属于被父母期待着的孩子的爱称,庭礼没被她的父母爱过,就连她不想要的期待,也只属于紫式。

但无所谓了,只要继续扮演沉迷于虚假的紫式,所有人都会高兴的,紫式自己也会高兴,就连死去的庭礼也会高兴——因为她最想守住的谎

言,不会再被任何人戳破。

“庭礼。”

我一点也不意外。

消失两年以后,当我再次见到你的子弹,我就一点也不意外这一刻会到来。

你会再次从我这里夺走定义真实的权力,用你无可撼动的子弹,戳破我摇摇欲坠的虚假。

可我一点也不生气,甚至也不恐慌,还能站多高,会跌入怎样的深渊,都无所谓了。

只要知道,你没有被紫式和她的队友不慎给你带去的压力压垮,你的子弹,也没有被外力引向错误的方向。

就足够了。

可是为什么,明明已经知足了,明明已经作出决定无论是紫式还是庭礼,哪怕已经分不清楚,哪怕这种迷失的恐慌已经先谎言破灭的恶果找上我——

我还是试图向你确认。

这次不是撒谎,不是对自己确认,我只是单纯地想问你,哪怕是不认识紫式,也不认识庭礼的你。

现在的我,到底是紫式,还是庭礼?

我应该成为紫式,还是庭礼?

在你重回赛场,拿下全场第一,并将我的名字连同我创造的纪录一起从第一的位置上抹去后,你给出了答案:

“庭礼。”

虽然是在你并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出的答案。

我不知道是否正确,因为定义正确的人现在自己都分不清楚。

我唯一清楚的是,这一刻的自己是开心的。

跟第一次开出子弹的自己一样开心。

你甚至没有计较紫式跟你说过的那些,特别特别紫式的话。

所以我也不计较了——

啪!

当耳边的嗡鸣、脸上的痛感和父亲失望的语气一起出现时,我没有像谎言第一次被戳破的时候一样,害怕到失去反应。

相反,我很快作出了反应。

因为我不打算再计较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谎言还能否维持,活下来的是庭礼还是紫式,活下来的人、又应该怎样活下去。

“你笑什么?这样你也笑得出来吗?被同年级的人比下去也就算了,连一年级都高你一头,你多长的这两年到底干什么去了?”

父亲很喜欢强调长幼,更是执着于年长者要强于年幼者的准则。

明明他自己就没有做到。

而他自己也知道。

“真是太令人失望了。快跟你父亲道歉,为了赶上你的比赛,你父亲连”

母亲总是强调我跟父亲的联系,从来不说自己,也不说自己和丈夫,更不说自己和女儿。

仿佛只要把自己的名字从对话中隐去,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做父亲的傀儡。

只会重复的傀儡。

“抱歉。”

紫式无所谓谎言,所以这句道歉也并非真心。

但不管是紫式还是庭礼,都无所谓了。

只是,如果要说还有什么在意的,大概就是在回到那个她们不愿意面对的真实之前,她突然有了一件想做的事情。

我突然有了一件想做的事情。

这件事,是可以说给你听的,不会给你添麻烦。

现在的你,可能还会因此,开出更美丽的子弹。

“这次的选拔名额有两个,如果选手的表现够好,还可以增加到三个。”

但我必须拿下第一。

虽然我希望你赢,但我必须抱着这样的决心。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打败现在的我。

是必须赢到最后的紫式,必须站在顶点的紫式,必须守住我们的谎言的紫式。

又或者是在你的召唤之下,死而复生的庭礼。

“但我想要拿第一。”

中岛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大概也一样。

她说:

“我也一样,不管选几个人,我只想拿第一。”

“太好了。”

你没有动摇,真是太好了

但还不够。

你看起来更疑惑了,是因为我在笑吗?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该笑的场合,但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不是那么合适。

会给你带来压力,会让你心有负担,会很像作弊。

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次用没控制住的微笑引起双亲的怒火之后,我偶尔就会听见一个声音。

她让我这么做。

她让我告诉你——

“哪怕被你夺走第一,会让我再也开不了枪,你也要这么做吗?”

你似乎并不惊讶我会这么想,可能在大多数人看来,最近这个越来越不像紫式的紫式,已经脱离了正常的范畴。

所以即使听见我用你的善意逼迫你就范,你也无动于衷。我很羡慕你这一点,因为我从来没有做到过。

“紫式庭礼。”

“中岛夜游光。”

这次,你的食指落在你自己的铭牌上。

“这才是我们的名字。”

“就像你叫我中岛,但我还是中岛夜游光。”

“不管别人怎么叫你,你都是紫式庭礼。”

“是四个字。连我这种数学只能勉强及格的人都没搞错,你可别搞错了。”

第58章 关于我们的巧合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我还是一个人站在这里。

眼前依旧是熟悉的空旷,十米之外的空旷里,只有无声的枪靶看着我。

像很多人一样,什么都没说,但当似曾相识的静默看向我时,想说的话就已经传达到我这里了,不管我是否愿意。

昨天结束的分组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我的胜利。

至少在把那场比赛看作自己和我的藤原来说,就是这样的结果。

但也是又一次的失望落空,在决心想用胜利向她传达什么的我来说。

‘还不够’

她是这样说的。

不仅是对重新突破自己,在昨天的所有选手中位列第一的紫式来说,这样的我完全不够。

对尽管已经离开,但还是什么都没能得到的藤原绫也来说,昨天的表现,也还不够。

更可怕的是,因为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去记个人纪录,所以我很清楚地意识到,那已经是目前为止,我能打出的最好的成绩了。

和以往不一样的是,这次的情况显然没有这么糟糕,除了作茧自缚般给自己设立的那个目标,我至少还能从中得到什么,哪怕是失败。

哪怕没能拿下第一,只要待会能和平时一样稳定发挥,通过选拔,拿到青年队的入选名额,接下来再去参与国际射击联合会组织的集训和比赛,哪怕没有来自家人的经济支持,哪怕我自己那点微薄的兼职工资无法覆盖作为射击选手需要支付的各种费用只要能在接下来的比赛,打出不输于往年参赛的日本选手一般水准的成绩,想继续在射击这条路上走下去,也不是毫无可能。

不,准确来说,是很有可能。

和以往不同了,已经和以前不同了。

眼前不再是遮住去向的迷雾,我很清楚自己要去哪。

脚下那些无法甩脱的淤泥也不会阻止我去要去的地方,哪怕无法摆脱,至少我还能带着它们——

带着欲望一起。

我不会被欲望吞没,哪怕未能视线,失败的恐惧也不会将我压垮。

我也能去那些地方。

不再依赖状态的我,最多只会在未能实现突破的情况下发挥出原有的水平,用木兔的话来说大概就是百分之百吧。

已经够了,想得到我说的那些东西,想拿到紫式庭礼说的那个名额,百分之百已经够了。

但不够的是什么呢。

为什么我会觉得现在的自己,还远远不够呢。

砰!

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所以这次我留心看了隔壁的射击情况。

在赛场上,这是堪称自杀式的投降举措,因为这表明你在意对手超出了自己,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当然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不如那个人。

因为我觉得自己会输。

不过那两个人应该很高兴吧,看到这样的紫式选手,她的父母应该会很高兴。

和我一样,藤原绫也也是一个人来参加集训和比赛的,出于某种友情之外的因素,在离开之前我也去送了她。

这还是我第一次送别某人。

但那家伙说了些和送别无关的话题,虽然都是有意义的内容。

“只是一场小组赛,但她的父母也来看了。”

“当然不是跟踪,我还没无聊到那种程度,只是碰巧路过。 ”

“那次我跟她正好分到了一组,不巧的是,那场比赛的第一是我。”

“我听到应该是她父亲吧,那个男人问起了东野高的教练关于庭礼在学校的事情,不过当然是射击上的事。”

“欸为什么是当然,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也不可能见过或者认识她家的人。一定要说的话,嗯就是感觉、感觉那样的父母不会关心自己在意的东西以外的事情。”

“比如庭礼的事情。”

“但那个教练显然会错意了,没记错的话是叫丹羽来着,丹羽教练。据说从小就是被作为射击选手培养的,连学校都很少去,成名以后更是没太多机会学这些东西所以才不会看人吧。”

“对着那样的家长,只要顺他们的意思夸人就好了啦,比如一直是他们东野高的王牌,总是刷新纪录,也是队里的孩子的榜样什么叫‘我原来是这么想的’,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啊,忘了你是个独行侠了,第一次听到也很正常。”

“但是很可惜,丹羽教练作为选手很厉害,担任教练从东野高这几年的成绩也能看出来,是那种难得自己能出成绩、也能带学生出成绩的人。可她唯独不会看人,自然,也没那么会说话了。”

“至少对庭礼来说,她是说错话了的。”

“不过我倒是理解她为什么会那么说,作为教练,看到这么努力的孩子,想让她的付出被看见也很正常吧。”

“所以她说——”

‘虽然天赋上比不过其他人,但紫式的努力是我们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正是这份在时间和精力上不输给任何人的付出,让她站到了现在的位置。’

“其实也没有很大的问题果然,你也这么觉得,对吧?”

“所以说那家伙真的很惨啊,因为她不在,所以我直接说了。”

“连你这么敏感的人都挑不出毛病的话,在那两个人听来,倒像是被人当面扇了一耳光——”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包括刚刚还在说话的丹羽教练。”

“那男人把自己臆想出来的羞辱,扇在了庭礼脸上。”

“之所以是所有人,因为当声音响起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往那边看了,但没一个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离得最近的、东野高的几位教练。”

“我下意识以为,那个看上去应该是她母亲的女人会做点什么,好歹提醒一下这是在公共场合。”

“但她没有,只是不好意思地偏过脑袋,假惺惺地用手帕捂着半张脸——就好像挨打的是自己一样,什么也没说。”

“打完人还觉得不够,但估计是想到还有很多人在看,继续闹下去自己也会惹上麻烦,所以他只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女人也很快跟了上去,只有紫式庭礼还站在原地没动。但我想,她估计就是在想那句话吧——”

“‘你自己反思一下自己都做了什么,居然还利用教练撒谎,真是太不像话了’。”

这就是藤原绫也看到的真相,关于紫式庭礼的真相。

也难怪,她会说出那样的话。

她说在庭礼面前,自己是没有资格拿那些故事来博取同情,或者说明决心的。

尤其,是在亲眼‘看到’她的故事以后。

但我也无法完全认同这种说法,尽管理由只是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比起藤原绫也的遗憾、和她从家人那里因为爱所继承到的遗憾,那种更为直接的痛楚是否就天然更有道理——

毕竟这是个不讲道理的世界。

所以我想,她也不必因为自己是被父母爱着的小孩,而对未能得此幸运的紫式庭礼怀有愧怍。因为在庭礼看来,那样的父母,也跟绊倒藤原庭礼的那颗石子一样,都是一场无妄之灾。

或者说,不确定。

而且我相信,如果她也愿意在庭礼面前说出自己的事情,那个人一定不会因为自己痛苦,就觉得别人的不幸无足轻重。

所以即使知道这些事情,即使很清楚眼前的庭礼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说自己要拿下第一时。

我也不觉得自己自私。

即使她说,我想做到的事情,会让她再也开不了枪

我也不觉得自己残忍。

她看上去也不是这么想的,因为听我这么说了以后,她很高兴。

是自己亲手拿下第一后,也没能表露出来的高兴。

是真的开心。

这也让我想到一件事。

也是昨晚发生的事情。

因为提前说过,我已经不需要状态这个武器了,所以如果有什么想说的,随时可以给我发讯息,或者通话。

于是,昨晚我接到了来自东京的电话。

枭谷排球部,止步于全国八强。

电话那头很安静,除了木兔,没有其他人的声音,他应该是在外面。

我隐约还能听见夜间穿道而过的风声。

临海的广岛,也有这样的风声,带有咸湿气息的海风。

第一句话,是我的名字。

“中岛。”

很多人这么叫过我,但我却不会认错,哪些属于其他人,哪些属于木兔。

也许这就是称呼的意义。

我突然领悟。

“我听到了。”

我听到了我的名字,被他赋予的意义。

虽然是和平时不同的语气,虽然语调也不是最为常见的那种轻松,但因为独一无二的意义,所以我知道,会这么叫我的,也只有这个对我来说独一无二的你。

第二句话,是我的事情。

“有赢下来吗?”

因为察觉到了木兔的情绪,虽然不是出于照顾他的心情,但在听到这样的心情之后,我的确做不到用一万分的兴高采烈去分享自己的好消息。

哪怕我知道,即便我这么做了,他也只会为我高兴。

“嗯不过第一名是其他人。”

我想要的第一,是唯一的那个,也就是所有人里的第一。

“那你明天就要跟这个‘第一名’比赛了吧?”

我刚想肯定,就听见他发出毫不掩饰的感慨——

“真羡慕你啊,我也很想跟第一名的家伙打比赛呢。”

“啊,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了,我们今天就要回去了。”

“我知道,因为看了回放。”

“欸?那有看到我吗?!啊——早知道就提前看一遍了!”

“说什么呢你不是就在现场——”

我又在说什么呢,不止是就在现场,这家伙就是‘本人’啊。

“我的意思是,肯定没人比你更清楚发生了什么吧。那些球都是你亲手扣下去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

是错觉吗?连风声都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之前还能闻到的来自海洋的气息。

“不一样哦,中岛。”

“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啊,你怎么自己都忘了。”

他笑嘻嘻地说,好像是在嘲笑我,又好像是在开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玩笑。

是那种,尽管生气,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跟他一样笑出来的玩笑。

“角度不一样。”

“角度不一样的时候,看到的世界就会不一样。”

“所以如果我们在同样角度看同一件事情,就一样了。”

木兔说得没错。

那的确是我告诉他的事情,但这也不是我凭空想到的真理,我不是聪明人,更不是天才,连学校里的考试也只能勉强及格的我,是不可能平白悟出什么道理的。

有一件事,我也忘记了。

那就是我以前还挺喜欢看电影的,后来没看,是因为事情太多,没有时间了。

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看一场电影。

看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我们在同一个视角,看同一个故事时——

我们所看到的世界,就都是一样的。

【一球入魂】

是排球部的横幅。

藤原很在意这个,那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也第一次看见了。

不止是排球,棒球、射击,也有一样的用法。

之前我只是知道这个事实,但我现在我大概猜到了,为什么走在不同道路上的人,会选择相似、甚至本质相同的话作为自己的信条。

也是一样的。

当我们只能看见眼前的唯一,我们的世界就是一样的。

我们就是一样的。

我们就是同类。

但我还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因为不知道到底该叫你什么,而顺着你的心意似乎也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你现在的状态看起来真的很危险——

所以还是叫你最开始的名字好了。

紫式庭礼,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绫也说她是碰巧路过射击馆,我之前以为自己也是出于某种巧合才路过的气球摊。

而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理由看到某人射击的画面的呢?

也是巧合吗?也是意外吗?也是这种毫无道理的不确定吗?

或许我该换一个问法——

为什么是射击呢?

我们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为什么偏偏是射击呢?

第59章 关于你们的真实藤原绫也从广岛回……

藤原绫也从广岛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但父母都没有睡下,理由自然是从帝德教练那边得到的消息。

下次还是自己说出来好了,起码让两人知道自己的状态,要等也别带着没必要的担心等她。

“我回来了。”

明知道两人从她进门之前就听到她到家的脚步声,还有用钥匙开门的声音,藤原绫也还是这么说了。

“欢迎回来!”

有些刻意了。

她说的是母亲刻意装作不在意地盯着电视机,又在听到她的声音之后过于迅速地起身走到门口的动作。

将坦率遗传给她的母亲,唯独在这种时候,自己都做不到坦率,

但要说理由,也只有那个吧——

“啊。”

至少等她把东西放下再拥抱吧。

就在她犹豫该把行李和从广岛带回来的特产直接丢在地上好腾出手回应这个拥抱、还是该出声提醒母亲在乎一下自己有些为难的处境时——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母亲身后的父亲朝她伸出手。

藤原绫也眨了眨眼,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东西递了出去。

“不管怎么样,爸爸妈妈都最喜欢绫也了。”

“知道了但是有必要每次都这样吗?”

“欸~”

赶在母亲的热情彻底被自己的冷漠击退之前,她又‘伸’出手:

“总是在淘汰以后拥抱的话,赢了以后反而不知道该用什么庆祝了。”

话音未落,两人都笑出了声。

这下应该相信她是真的没事了吧。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还在播放上午的比赛的电视机。

没有刻意隐瞒的视线也被悄悄关注着女儿状态的父母注意到——

——‘不是让你等孩子回来就关掉的吗?!’

——‘啊,忘记了’

等藤原绫也收回视线,两人无声的交流也尽数落在射击手敏锐的眼神中。

“明天的总决赛。”

坦诚,或者说过分自我的耿直,是她从这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母亲身上唯一继承到的东西。

“一起看吧。既然都要看的话。”

“太好了绫也!”

“是啊,终于不用偷偷摸摸看这么精彩的比赛了。”

父亲故意打趣到。

藤原绫也吸了吸鼻子。

别误会,她还没感性到会因为自己说出的话感动到落泪的地步。

她只是想确认

没有香烟的味道。

一点也没有。

“嗯,太好了。”

因为是直接决定国际赛事参赛人选的比赛,总决赛是在东京电视台实时直播的。

从那场冒着各种风险也要对选拔出来的选手进行非同寻常的训练模式的集训就能看出,今年的射击协会,在各种赛事的安排上都展现出了和往年不同的决心。

不知道是不是那位曾经被禁赛、但又作为日本女子射击代言人复出的传奇选手参与的缘故,这份决心也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关注。

只是,理由却不是因为射击,而是松原有栖子这位颇具争议的体育明星自带的名人效应。

还有那个至今没有得到证实的禁赛理由。

而在总决赛前一天,由得到本人认证的【十米**射击—松原有栖子】账号发布的社交平台推文,也为这场获得了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关注度的赛事,添上了最后一把炽火——

——看到这样的选手,难免让人联想到年少时期的自己,期待明天的精彩表现。

推文发布之后,射击协会的官方账号也迅速跟进,转发并配上了类似的博文信息。

简直是把蓄意炒作的意图摆在了明面上。

但正是这样丝毫不顾及各方感受的做派,才将一场原本除了相关人员再无人在意的比赛彻底推到台前。

只是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将性质各异的关注度一并揽下——

‘是要复出参加比赛了吗?’

‘既然退役了就好好执教吧,这时候冒出来是想博取关注吗。’

‘运动员想要代言的话还是用成绩说话吧。’

‘不愧是’代言女王‘呢,真是可怕的魄力啊(笑)。’

‘稍微考虑一下选手的感受吧,看了下名单,还有还在上学的选手呢。’

‘能理解你最近几年承受的压力,但也不是你利用未成年的孩子给自己加戏的理由。’

‘明显到令人发笑的炒作,’这样的选手‘什么的也是假到不行,想推人出来的话直接说名字不好吗。’

‘谁?’

‘是目前排位前三的选手吗,排除已经参加过世锦赛的佐佐木选手,就只剩下两个新人了。’

‘排位第一的紫式选手吗,家里有练射击的小孩,是从国中时期开始就有名的选手呢。’

‘又是东野高啊,其他学校都放弃这个项目了吗?’

‘水谷今年完全没有消息了。’

‘团体赛还是第一。’

不知是沉默螺旋带来的效应还是有人在刻意引导舆论,不明所以的一般网民逐渐不再发表意见,由争议选手引发的讨论最后也逐渐回归到射击竞技本身。

讨论热度却丝毫不减。

甚至可以说,是射击这项运动随着明星选手松原有栖子退役沉寂数年之后,热度最高的一次。

但互联网时代的目光是宝贵的,即便是各方舍弃声誉地博人眼球,这些目光的停留,也很难超过二十四小时

已经够了。

看着场上蓄势待发的选手,持续关注着网络热度的松原有栖子心想。

在手机屏幕熄灭之前,那条将自己的名字与射击绑定在一起的趋势还没有完全消失。

这意味着,在比赛结束之前,她们不惜一切也要吸引过来的关注、压力、期待、舆论——

都会为你们停留。

所以,不管是谁。

都不要让机会落空。

不管是谁,请和她们一样,不顾一切地抓住这些善恶不明的眼睛。

具体该怎么做,没有人比你们更清楚。

“一定很紧张吧,虽然看不出来,但

我可是很清楚的,一个人站在投手丘上——”

“醒一醒,现在站在场上的中岛选手不是你这个胡子拉碴的大叔。”

“果然还是应该剃胡子的吗,万一被摄像头扫到就不好了。”

“倒也不必担心这个。”

中岛鸣无奈,或者说她已经吐槽不动了,对于这个前一天还在犹豫要不要看电视直播,出门一趟回来,就喊她收拾行李说要看就要看现场的男人。

勉强算是她的配偶,勉强也算孩子的父亲的男人。

勉强,也算当过中岛选手的男人。

“所以为什么啊,连棒球比赛都不敢去现场看的人,现在都敢来看小光的比赛了。难道小光还比不上你支持的球队吗?”

“可能是吧。”

她甚至想动手了——要不是现场的眼睛太多。

对于中岛谨一从不去现场看比赛的理由,她试图理解,但越试图理解越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叫只要去看了,就代表押注了期待,只要有期待,就一定会完蛋。

所以为了避免自己关注的球队受到影响,他还是不去看了。

“小光肯定会理解我的。”

对于她的质疑,中岛谨一是如此回应的

编的吧。

两人其实都知道,虽然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小孩,但因为以前的事情,小光跟两人的关系都不算好,自己的事情、学校的事情甚至是谈恋爱的事情都很少跟他们说。

要不是偶然和朋友一起看了去年的春高,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拐跑自家小孩的男生的名字。

不巧的是,两人的名字里居然还有一个同样的字。

不会是电影《情书》里那种意外吧?

如果是因为这个把怎么看都不可能牵扯到一起的两个人凑成一对,她说什么都要穿越回去给小光改个名字。

偏偏还是她取的名字。

但这些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毕竟,女儿跟做父母的关系不好,怎么看都是大人的错。

谁让他们都是那种只关心自己的人,连决定生下她的想法,也是‘最近手头还挺宽裕的再养个小孩也不打紧’——这种相当轻率的理由。

而当那些未曾预想到的责任落在身上的时候,连自己的人生都没有好好担起的两人,面对完全陌生的问题,自然也是能避则避。

至于方式,也是他们从自己的父母那里学来的。

只想着解决麻烦的两人完全忘了,被当作麻烦来敷衍、应付甚至是甩脱的小孩,对于这样对待自己的人,会产生怎样的反应。

就跟他们一样。

擅长从父母那里学到东西的,不止是他们,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被模仿的对象。

具体的节点已经记不清了,但曾经会坐在父亲的肩头哈哈大笑的孩子,会撒娇说母亲身上的气味很难闻让她不要再用那种难闻的香薰的小孩,已经很久没跟两人说话了。

尤其,是在她生气的时候。

但小光就是这点不好,一旦生气,就什么都不会说,不会像别的小孩一样哭闹,也不会大喊大叫——也许也说过什么吧,但在两人看来,都只是不懂事的小孩子闹脾气,敷衍过去,等她气消了就好了。

结果就是,等到她懂事了,气消了,那些溶解在血液中的亲情也稀薄得几乎看不见了

其实还是他们的错。

但两人突然出现在这里,不是为了弥补那些早已酿成结果的错误。

而嘴上说着不在意的人,估计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不在乎吧。

“要是输掉了怎么办。”

又要后悔自己其实是不该这么做的,然后像以前一样关在房间里大醉个三天三夜吗。

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改变,但他要是敢这么做,她一定连人带啤酒瓶一起给他丢出去。

“那不是我应该考虑的问题。”

“也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

“那是她要面对的东西,她大概”

“早就已经想好了吧。”

“小光一向是,想好了所有可能才去做决定的人。”

“包括最坏的那种。”

所以不论是多糟糕的结果,她都会鼓起勇气面对。

这个世界的不确定是多么令人难以捉摸啊。

两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居然也能生出这种小孩。

“欸?!你们怎么也在看中岛的比赛?”

“你好歹也关注一点互联网吧,这种时候又让人觉得你比看起来还要老成”

“‘老成’这种词也可以用在木兔前辈身上吗嗯,如果是这种场合,也没有什么不合适。”

“喂——赤苇,怎么连你也——”

“嘘”和其他人一起围坐在休息室的长桌的白福雪绘回过头,冲木兔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要开始选手介绍了哦。”

“话说你手上的是什么?”木叶秋纪注意到木兔手上外形考究的纸盒。

“投影仪。”

桌上的人对视一眼,迅速让出位置给有备而来的木兔。

有投影仪的话谁还看平板电脑。

“紫式同学的状况还好吗?”

听到曾经的队友,目前正在射击协会担任要职的上杉的提问,丹羽摇了摇头。

见此反应,坐在两人对面的人不认可地看向自己。

是了,和她们不一样,眼前这个人一向是看重选手超过一切的。

这也是她最先选择退出训练队的原因。

因为她看重的选手里,也包括当时还是选手的自己。

但作为运动员,因为观念不合就以那种方式结束自己的选手生涯,是否过于草率对于这个问题,她依旧保持当年的意见。

只是考虑到这份给自家学生的关心并非恶意,作为回报,她还是礼貌性地给出回复:

“至少,参加这次比赛是没有问题的。”

在两人还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丹羽继续补充——

“这也是她自己的决定,不管是休赛还是治疗,都等到淘汰以后再说。”

安部注意到她的措辞:

“她觉得自己会提前淘汰?明明打出了那样的成绩。”

“不如说,自从那次当众倒下以后,她就把每场比赛都当作最后一场来对待了。”

说到这里,两人也意识到不该再问下去了。

毕竟是涉及隐私的问题——不止是作为选手的隐私,更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最基本的隐私。

作为教练,丹羽似乎不该这么想。

但紫式庭礼的情况其实没有她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她自述的作弊行为,也是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因为她口中那个代替她上场的紫式,跟在之前那场比赛中死去的庭礼一样——都是不存在的。

她远比她自己想象的顽强。

她没有被任何人‘杀死’,哪怕是以为已经撑不下去的自己。

就像用努力维持着那个谎言一样,她也用这份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不甘心,自己一个人挺过了所有事情——

紫式庭礼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但这也是问题最棘手的地方,如果她自己不承认这一点,那这份难以自恰的分裂带来的痛苦,就会一直伴随这份不自信——持续困扰着本质同一的人。

如果可以。

她还是坚持认为,只有胜利的结果,才能带给选手希望。

她还是不认可安部作出的决定,自然,也不能像上杉一样认可她那个偶尔才能创造奇迹的学生。

但是如果可以。

这次她希望自己是错的。

她希望这次中岛能用属于她的胜利,给紫式庭礼带去希望。

一个人也是可以做到的。

一个人也是可以承担那些痛苦的。

如果你看不到自己做到的事情,就让这个被你关注着的孩子,让你看见吧。

看见紫式庭礼,而不是你想的那两个人。

她们是不存在的,你们才是真实存在的。

始终坚强的你们,才是无可撼动的真实。

第60章 这样的我和联合大赛的规则不同,选……

和联合大赛的规则不同,选拔赛的最终排名并非由决赛直接决定,而是综合小组赛的排名和积分,按照选拔赛一直以来遵循的规则对两场比赛的得分进行合算后决出。

这也就意味着,关于第一、参赛名额的争夺,都是从一开始

就注定的。

1紫式庭礼

2佐佐木瞳

3中岛夜游光

4浅田菜月

除开第一名的紫式庭礼和第二名的佐佐木瞳,其他人的分差都没有特别大的差距,不出意外的话,这次选拔赛的第一名就会在目前暂列前两位的选手当中决出,至于接下来的国际射击锦标赛的参赛资格

“情况理想的话,剩下的选手还是有机会在组委会酌情考虑之后,共同争夺最后的名额的。”

说完,赤苇京治和其他人一起看向从比赛开始就不发一言的木兔。

得益于松原有栖子发布的推文引起的争论,关于比赛的各种信息在网络上已经传播了多个版本。

关于她本人的生平、经历、以及关于禁赛处理的阴谋论。

关于射击项目的介绍、近年来国际国内各大赛事的赛况和赛果。

当然,尽管引导性过于明显,但关注的焦点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汇集到了主导这场公众讨论的人想要的地方——

关于参赛选手的介绍和选拔结果的分析预测。

赤苇京治刚才念到的就是这个话题下得赞率最高的一条回帖。

如果倒退到五年前,参赛名额还能维持在三到五人,但最近几年的参赛人数几乎是固定在了两名之内,甚至还有只有一人代表本国参赛的情况。

所以对于排名前二之外的选手,比赛结束之后就究竟是空手而归还是顺利进入下一阶段的赛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由他们打出的成绩决定。

而是一些实力之外的因素。

但就算从本应作为体育竞技最重要的衡量要素的实力来看——

“从国中一年级开始多次包揽综合体育大赛个人赛、全国十米**射击锦标赛(少年组)等各大赛事的冠军,除了刚刚结束的首届举办的联合大赛。”

“第二名的佐佐木瞳则是连续参加过两年国际射击选拔赛并且成功进入最后一轮的选手,也是参加过国际射击锦标赛的选手,如果不是上届比赛发挥失利的话,按理说是不需要再参加一次选拔赛的。”

“第四名的浅田菜月和佐佐木选手情况相似,也是经验丰富的职业选手,今年是她第三次参加选拔赛了,发挥很稳定,但因为名额限制,还没有拿到过国际比赛资格顺带一提,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参赛,前不久这位浅田选手也发表了退役声明。”

“第五名”

“第六名”

“开玩笑的吧。”

“故意的吗。”

“没有人发现”

无声的视线再次扫向陷入诡异沉默的某人。

“少了一个人吗?”

终于,木兔察觉到来自前后左右的目光——

“电灯效应?”

“那是什么?”

“用中岛的话来说,就是多亏了同为高中生选手的紫式同学,大家似乎对她没有特别明显的关注。”

“已经不是没有特别明显的关注了吧。”

“是完全不被关注啊。”

“完全被忽略了。”

“木兔前辈不生气吗?”

没错,这才是在场的人频频看向木兔的原因。

抛开他堪称反常的安静不谈。

“当然生气了。”

木兔回答地很快,但脸上的表情却与口中传达的情绪并不搭调。

这样的反应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值得在意的是,上次看到这样的木兔,也是跟适才提到的人相关的场合。

就在两人交往的事情在三年一班传开的那天。

但主动说出关系的两人估计谁也没想到,仅仅只是普通的交往,也能成为某人的谈资——

“不觉得那两个人很不搭调吗?”

好在中岛前辈没有在场。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赤苇京治当时想到的就是这个。

尽管不怎么说话,但不止是他——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没能被说出口的东西,并不是不存在的。

相反,越是沉默,其存在的事实就越是难以忽略。

“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他,但我之前一直以为,跟木兔交往的女生会很辛苦。”

不记得是谁说过的话,但排球部的大家都选择了默认。

毕竟任谁看,那个总是因为各种理由消沉下来、需要身边的人用百分之百——甚至更多的热情配合他燃烧的木兔,或许是可靠的王牌,但怎么都不可能成为体贴的恋爱对象。

但王牌或许这样的存在,虽然在不该消沉的时候擅自颓靡,但也会在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的时候——

让可能性降临。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感觉错了总觉得,木兔看起来更像是会照顾人的那个。啊,不是说中岛同学不好的意思,就是、总之,你们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岂止是知道,简直不能更认同了。

除了点头,其他人也纷纷给出例证——

“比如会想办法给看上去营养不良的女友准备便当——明明自己还在学生餐厅吃饭。”

“而且中岛同学好歹也是射击部的王牌,营养不良的话是不可能完成比赛的吧。”

“比如会跟负责安排值日的人说把中岛同学的值日日期调整成单数,听他们班的人说的时候,还以为他又开始迷信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

毕竟木兔也不缺这样的‘前科’。

“不过跟两人同班的那个人说,他也是听中岛同学跟自己道谢的时候才知道,之前的值日正好排在她兼职打工的时间。”

“但要说最意外的果然还是那个吧。”

白福雪绘意有所指地提到。

“‘王牌’事件。”

除了排球部,射击部也有一个总是消沉、准确来说,是一直在消沉的王牌。

但在高一的时候,提起后者,不是可惜、就是不怀好意的玩笑,仿佛这个凭借人数‘优势’斩获的王牌称号是什么有意思的笑话。

因为两人同班,又听说木兔是为数不多能跟传闻中的射击部王牌说得上的人,所以当流言发生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消息应该就是从木兔那边传出来的——毕竟口风严密,也不是木兔的人设。

但是所有人都误会了。

在消息刚传出的时候,排球部这边听到过的,只有‘我们班上的中岛’‘坐在前面的中岛’‘最近不怎么理我的中岛’

好吧,用‘只有’似乎不太合适,但也怪木兔,谁让他擅自给中岛同学起了这么多版本的名字呢?

可唯独这件事,怎么也怪不到木兔头上来。

因为在无数个不同侧写的中岛画像里,唯独没有‘射击部的王牌’。

要不是三年一班姓中岛的人只有一个,估计没有人会把传闻中的那个人和木兔口中的‘中岛’联系在一起。

但这也是大家后来才知道的事情。

就像看起来很需要被照顾的木兔,其实也会用属于自己的方式照顾某人。

不是出于直觉的关注,也不是善意使然的关心,而是需要反复思量、仔细斟酌——

尤其需要很多、很多真心才能做到的照顾。

“真不愧是他。”

这是大家当时得出的结论。

不愧是在排球上拿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热情的木兔前辈,在喜欢人这件事上,也没为百分之百的自己留有余地。

所以当这样的人听到自己和喜欢的人‘不搭调’的评价,随之而来的反应,可想而知。

在看见木兔前辈和自己出现在身后,说话的人自觉心虚,后退一步就迅速走开了。

赤苇京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点什么,但很快,他就不需要纠结这个问题了。

因为木兔自己说出了答案。

“虽然不知道不搭调的意思是什么,但我就是觉得有点生气。”

“不是被人看扁了的那种生气。”

“而是因为不论多努力,不论做出多少改变。”

“到头来,大家都没有好好看过她。”

“啊,这么一说,比起生气,应该说不甘心才对。”

所以现在呢。

现在的木兔前辈,也觉得不甘心吗。

因为自己一直注视着的人,没能被好好看见。

但他没记错的话,‘不被关注’反而是中岛前辈想要的事情

真的吗?

随着一声枪响,影像内的人将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包括影像内的其他人——

“出师不利,3号和5号的首发成绩让两人的排名进一步下跌了。”

像是为了提醒关注谁才是值得关注的存在似的,决赛分给选手的号码,正好就是第一轮成绩的排名。

不同于他们提前看过的那些一向保守克制的解说,这次的解说员在点评选手表现时堪称不留情面——

简直是把‘博人眼球’做到了极致。

“说什么呢,不是才第一发吗。”

有人忿忿不平。

但解说席上的人是听不到这些的,尽管他们每一个人都清楚,参与赛事安排和确认会议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这一系列为了将射击运动推到台前的行动,会给他们这些站在幕后的从业者、还有台下的选手——甚至是还是孩子的选手带来什么。

即使所有人都清楚。

也没人表示反对,或者退出。

因为再糟糕的结果,都不会比现状更糟糕。

网上的猜测有真有假,但有一件事,比最悲观的预测还要糟糕——

就是今年的参赛名额。

其实只有一个。

所以那种除了前两名的选手,其他人参赛的机会只有百分之五十——那就是有或没有的玩笑其实搞错对象了。

是所有人。

所有人的机会都只有百分之五十。

这意味着得到那个被期许的百分之五十的人,必须打败所有共享着剩下的百分之五十的人。

必须成为第一,才能走下去。

不仅是这里的第一,为了保证明年起码还有和今年一样的一个名额,哪怕一个名额——

在接下来的国际锦标赛上,这个人也必须拿到比去年更好的成绩在日本射击逐年衰弱的大势之下。

她必须是那个能扭转局面的人。

必须是能带来希望的人。

我是能带来希望的人吗?

木兔有一件很喜欢的t恤,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不在乎着装的人。

听我发出疑问,他没有多说,而是直接转过身,让我看清那上面的文字——

最先看见的,自然是第一句话。

【王牌心得其一,必须以背影激励队友。】

好了,这下没有疑问了。

完全木兔的发言。

也是完全木兔的做法。

“为什么中岛你看上去一副‘跟我没关系’的样子?”

我一时不敢说话。

不说话都被他明明白白地听到了,一旦张嘴,不知道还要被‘偷听’到多少秘密。

但我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的,在这个人面前,我完全没有守住秘密的可能。

还好,和外表给人的印象不同,看起来大大咧咧——甚至嗓门也不小的木兔,其实很擅长保守秘密。

“因为我没有队友嘛。”

事已至此,我只能如实相告。

“不止是队友哦。”

木兔又转回来,是因为我的坦诚吗?这次他把我曾窥探过但未能得知的秘密,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我。

用不遮掩是目光。

和不矫饰的言语。

“当我扣球得分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欢呼!”

像是沉浸到那样的画面里了,说到这里,他双手叉腰。

很奇怪,他穿的还是那件正面看不出内涵的王牌t恤,但当他摆出这个姿势,又像是穿上了那件属于他自己的球服。

“所以。”

“中岛你也会激励到所有人!”

虽然很抱歉。

但我当时只注意到了他的手势——

其实也没有问题,因为是象征胜利的v字手势。

王牌当然要带来胜利。

但我想的却是,这个比起胜利,更直观地象征着数字‘2’的手势,跟他说的‘所有人’怎么看都是相当矛盾的东西。

而且,如果‘激励’是带来希望的话。

像我这种连自己都不敢希望什么的人,该怎么给别人带去希望呢?

砰!

“5号的状态调整过来了,毕竟是最后一战啊,背负的压力还是太大了。”

“3号选手的排名又下降了一个名次。”

带来希望的方式吗。

其实早就在眼前了,不是吗?

说起来,这种只说序号的解说方式应该也是松原监督他们商量过的结果吧。

在比赛之前,这些‘大人’们把他们会做的事情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告知了每一个人。

所以在他们看来,不论是我还是紫式庭礼,都已经不是需要被照顾的孩子了。

相反,我们是可以、也不得不与他们一同承担、一同战斗的人。

我们在互相争斗,又在共同作战。

既是敌人,也是同类。

没有比这更令人难过的事情了。

比盯着明确的目标——

但还是一一落空,还要难过。

砰!

“巧合吗?又是相同的分数。”

眼前的数字,耳边的反应,以及恒定不变的瞄准范围都在提醒我——

这里什么都没有。

和最开始的时候一样,这里什么都没有。

和我第一次打中气球的时候一样。

圆型瞄准框内。

底部突出的定位指示之上。

什么都没有。

但那些没能打中任何存在的子弹,用它们没能造成任何改变的坠落告诉我了

就是这里。

该瞄准的地方,该继续扣动扳机的时机,该坚持走下去的道路——

就在这里!

砰!

“虽然已经落到倒数第二的位置,但还有机会!”

该说是反常识?还是悖论?

我喜欢看电影,偶尔也会看书,但都只是略微知道一些,关于表意大体一致的用语,我也只是隐约知道它们的含义。

但不确定。

我能确定的事情很少,但一旦确定,就算再不可能,也必须坚持。

因为这是我为数不多擅长的事情了。

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会把局面变得更糟。

冲动行事的话,一定会把事情搞砸。

对着没有任何气球存在的空处开枪——

怎么可能射中?

啪!

没错哦。

就是这里。

在偶然击中一次后我发现了。

想要射中目标,要瞄准的不是有气球的地方。

而是没有气球的地方。

准确来说,是右下角。

有时候是左下角、右上角、左上角

运气好的话,也会出现在中间。

但每一次的正确,都是不确定的。

为了找到唯一正确的确定,必须找

到属于自己的武器。

可和排球不同,射击手是在丢掉累赘的时候才能变强的。

所以我们要找的不是武器,而是自己。

找到属于自己的确定,坚持下去。

哪怕不可能,也要坚持。

哪怕看不到希望,违背认知,明知错误——

也要坚持。

啪!

当我坚持对着没有气球的地方开枪的时候,这次,我凭借自己的确定打中了。

这才是我的第一次成功的射击。

用木兔的话来说大概就是属于我的‘那个时刻’吧。

我比他幸运,我的瞬间来得早很多。

但我总是运气不佳的,因为我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

砰!

但是没听见吗?

那个人说什么来着。

还来得及。

砰!

明明想击中目标,却盯着空无一物之处射击。

为什么。

砰!

明明知道会搞砸,却坚持做那些不该做的事情。

为什么。

砰!

明明只是意外,只是偶然,明明最讨厌无妄之灾。

为什么。

砰!

为什么被不确定的世界一次又一次击倒的我们,还是选择这种满是不确定的东西。

风速、心态、运气、枪械、瞄准镜、心理健康

外物、自我、过去、现在、未来

任何存在,都能让日积月累的努力和实力变为虚无。

完全是

不讲道理的运动啊。

砰!

还好意思叫运动吗?

难怪会被抛弃。

砰!

但正因如此,我才知道。

我们大概是世界上最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被选择的人。

砰!

人们喜欢看什么呢。

让我想想,所有人都喜欢的电影。

标准

大概应该是票房吧?

不是有这么一个系列吗?

一群有着超能力的人,对抗来自外星、异世界的灾难。

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是说所有人的名字。

砰!

超级英雄。

砰!

“简直像是奇迹。”

还有最后一枪。

已经没有声音了啊。

看来这次又是最后一个。

但好像不是最后一名。

除了我,没有人再开枪,所以那句评价是给我的。

那个奇迹,是属于我的。

第三名?第二名?

我还挺想知道的,可惜不是练习赛,也不是模拟训练,不能马上去看。

不然现在就能确定成绩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忘记说了。

要想被选择,要想带来希望——

要做的,都只有一件事。

把那些不确定的统统击碎。

把不可能全部击溃。

射击手的对面没有对手,唯一的对手就在这里。

砰!

就是这个,满是不确定的自己。

不确定能不能赢,不能定能不能做到,不确定是否是被选择的存在,不确定是不是能做选择的存在——

杀死这个不确定。

把确定的自己留下来。

把确定,带给大家。

“小光!”

“中岛!”

“3号选手!”

我还是第一次,在放下枪后感受到来自左臂的酸痛。

太用力了吗?

和平时不一样呢。

但提前做好的计划还是要执行——

我转过身,强忍着提前预想到的不适应,举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和左臂一样感受到酸痛的右臂。

灯光

太刺眼了。

但我还是得睁开眼睛。

看着你们。

就像你们看着我一样。

我其实不是这样的,这也不是我会做的事情,你们现在看见的,估计也不是真正的我。

但是不重要。

重要的是

现在的我,带给你们确定了吗?

“做到了!”

我没有看分数,但我从你们的眼中看到了。

那样的欢呼不是给第三名的。

“做到了!”

第二名也不够。

“做到了!”

现在的我

这样的我。

失败过、软弱过、逃避过、悔恨过。

犹豫过、彷徨过、让人低落过、让人悲伤过、让人愤怒过

也让很少人失望过。

但是请看着现在的我。

然后用你们的眼睛告诉我——

这样的我——

像个英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