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关于我的道谢“我脸上有东……
“我脸上有东西吗?”
见木兔还是不打算说话,我干脆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他先是眨了眨眼,然后果断摇头。
像是才意识到我刚才说了什么似的,木兔终于反应过来已经是属于他的回合了:
“哦、噢!如果是最后一面,那个、如果今天是跟中岛你最后一次见面的话”
来了。
之前在数学课上也是这样,如果被点起来回答不清楚的问题,木兔就会重复一遍老师刚才的话,但并非是为了拖延时间而耍的小聪明,单纯只是为了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对方的话而已。
但这就证明,在刚才说话的时候,他的确是在走神。
应该不是无意义的放空,而是想到什么令他在意的事情。
很快,随着思考的不断发生,他眼中的情绪也发生了变化。
晴转多云。
“怎么了”我有些担心,不会又在想刚才让他分心的那件事了吧。
这次木兔倒是听清了我说的话,将思考时习惯看向前方的目光放回提问者身上后,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想不出来。”
满是不确定的话,居然也能说得这么笃定吗。
“因为想象不到跟你分开的场景,所以我想不出这个答案。”
然后他不再说话,但视线依旧落在我身上,准确来说,是我的眼睛。
意思很明显。
“我想过。”
“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想过会怎么跟你分开。”
但那个时候,木兔还没有成为某种例外,之所以会想到分离的场景,自然也并非针对他这个人。
说到底,这也只是我诸多不良习惯中的一个。
在感受到幸福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象幸福破灭的瞬间。
在和某人相遇时,就开始思考,会用怎样的方式作为告别。
在我的经验里,几乎都是不告而别。
如果作为电影结局,应该会是骂声一片的badending。
唯一特别的是,关于我和木兔的坏结局,已经被我修改过很多个版本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等到毕业那天,看着你跟其他人在夕阳下面越走越远。但留下的最后一面不是背影,你有时候会喜欢倒着走路,因为想要看着大家的眼睛说话。所以那天你应该也会高兴地说点什么,虽然不是和我。”
“后来,因为拿不到名次,考虑到枭谷的学费和我自己逃避射击的意愿,我想过转学。那样的话,自然就看不见你毕业时候的样子了,所以最后一面,应该就是我转学的前一天。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你了,但我有种预感,临走之前,我应该会想办法见你一面,当然,这样的一面,你也不会知道。”
“再之后,我打消了转学的念头。最近一次想到分开的事情,是我们交往的那天。”
我以为木兔会在这里打断我的,用一些‘诶——中岛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想这种事了吗’之类的话。
但是他没有。
至于他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只看着远方的我也是看不见的。
所以只能去听。
“晚上睡觉之前,我想了很久。我会怎样跟你分开呢”
奇怪的人其实是我才对,明明在想悲伤的事情,却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我们会吵架吗?大闹一通后说‘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比赛暂停的时候,父亲会转台去看这样的电视剧。”
“还是又是因为误会?但不愿意说开的人肯定是我,大概会跟之前一样,一直生你的气,或者生自己的气,总之就是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当然了,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但就在某个下午,突然有人提了分手的事情也说不定。至于理由,多半就是毕业、异地总之就是不再喜欢的借口的吧。”
“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的版本。”
“但是。”
说到这里,我突然觉得眼前的路灯已经失去那种让人想要注视的魔力了,顿感无聊的我决定把注意力交给真正吸引我的存在——
“就算想到了这么多种可能,直到第二天,我也确定不了哪一个才是最有可能发生的。”
“理由应该跟你一样吧。”
我看了看被木兔用另一只手抱在外侧的紫色兔子,跟我手里的那只除了颜色、几乎就是一模一样的兔子。
“只要是分开的结局,我都不想要。”
其实比起badending,我更讨厌那种明明已经做出了选择,却要故弄玄虚地说什么trueending的结局。
简直像是作弊。
只要作出选择,不论是badending还是happyending,就都是trueending不是吗?这都是自己选择的真实啊。
所以,如果这次我能自己选择我和木兔之间的真实。
那那些badending,我会通通放弃。
不管它们看上去有多合理,发生的概率有多大,又已经在这个满是不确定的世界上落成了多少确定
我都不想管。
不止是思绪和情感,这里还存在着更多让人无法把握的意外,但至少,当有什么确定的存在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我都会牢牢抓住的。
就像现在被我握在手里的气球。
但可能是因为缺乏相关的经
验吧,所以当被人拦下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车站是不能带气球进入的。
可我还是没有当即松手,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情,我茫然地看向身边的木兔。
明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但他好像读懂了我的反应。
“中岛,你家离这里远吗?”
“没有很远,电车的话只需要大概两三站。”
但要是走回去虽然对我来说没什么,但如果这样的话,最好还是先让木兔坐车回去吧。
毕竟现在时间也不算早了。
就在我犹豫该怎么开口的时候,木兔当即说到:
“交给我吧!”
交给他?气球吗。
可他也要坐电车吧。
但很快,当唯一空出的那只手被他牵走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他和我的大概不是同一个意思。
走出车站后,虽然很好奇,但我更想亲眼看到木兔选择的目的地,所以我没问他现在是要去哪,或者他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当然了,随着经过的道路不断变窄,但凡换一个人,我都会马上想办法逃跑。
“啊!我是不是忘记跟你说了。”
居然自己想起来了。
我点点头。
“其实我也忘记气球不能带上车的事情了。”
看出来了,被拦住的时候,木兔看上去比我这个亲手举着‘违禁品’的人受到的惊吓还大。
只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接过了我不经思考,就托付给他的麻烦。
难道是因为手里有了幼稚的物品,心智也随之退化了吗。
我其实有点后悔这么做。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把气球送给带小孩出站的人,或者在户外找个地方放掉,或者找个垃圾回收站,把气球系到旁边的某处
总之,只要想办法丢掉就好了。
毕竟,就算是象征幸福的气球,一旦不合时宜,除了麻烦就再没有其他意义。
但木兔看上去不打算这么做。
“好像应该问问你晚上是不是不能太晚回去呢,话说现在几点了”
我们都没有带手表的习惯。
但还好,我家没有宵禁这种规定,父母向来是不怎么管我的。
“没关系。”
“我相信你。”
听我这么一说,木兔突然停下脚步,并转身面向我。
“我本来是打算去找住在附近的渡边借自行车送你回去的。”
“但是走过去的话,好像还要一会呢。不过我刚才想到一个更快的办法——”
不会是因为我说的那句话吧。
“中岛,你愿意让我背你吗?”
可能是对木兔提到的那个所谓‘更快的办法’实在好奇,决定不经过大脑,就直接反应在了躯体上。
我点了点头。
当我真正反应过来自己配合木兔做了什么的时候,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
但不是毫无支撑。
木兔的背很宽,我几乎可以毫无顾虑地趴在上面。
但我当然不会这么做,尽管为了维持平衡,我还是不得不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虽然也不敢太用力。
“那个,中岛,我觉得你还是抓紧一点比较好哦。”
木兔没有回头,但眼下这个姿势,让他的话听上去比以往任何一次看着我说的时候还要清晰。
没有多问那些多余的为什么,我遵循他的建议,哪怕动作犹豫,但还是一点、一点地收拢双手。
僵硬着几乎挺直的半身也逐渐完全和身下的人贴合在一起。
是为了稳定。
嗯。
就像瞄准的时候,要把枪托架在身上、紧紧贴在一起一样。
是的,和那个时候是一样的
但是为什么要——
“抓紧了吗?”
面对木兔的提问,我想到的却是:
还好是周末,不需要穿那件配着短裙的校服。
虽然没有直接触碰,但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属于木兔的体温还是鲜明地从被他紧箍在两臂之间的膝弯处传来。
更要命的是,听到他明显预备的征询,我下意识抱得更紧。
准确来说,是更近。
近到都能直接嗅到来自皮肤表面的沐浴香波的气息。
之前还以为是洗衣液的味道来着。
还是说,其实都是同一个味道。
“中岛?”
“抓、抓紧了!”
木兔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完全就是平时那种毫无顾忌的笑。
比起探究他突然笑出声的原因,我更惊奇的是,原来他那样笑起来的时候,居然会给世界带来这样强烈的震动。
以至于现在完全趴伏在木兔身上的我,与其说是听见,不如说是被这样的情绪完全包围了。
“我是想问你有没有抓紧气球啦。”
没想到居然会被木兔‘戏弄’,虽然他不是故意的。
但可能因为知道,我面前的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像父亲看的那些电视剧里、让人完全无法理解女主角为什么会喜欢上的男性角色一样——不会突然大吵一架,也不会突然看向别的地方,更不会骤然冷却。
至少,不会让别人冷却。
所以我心安理得的生气了,虽然只有一点点。
真是的,自己低头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笨——蛋——。
“这个也抓紧了啦。”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我放松之下的埋怨,也许有,也许没有,也许就像我猜想的那样,他一点也不介意。
因为他听上去甚至更加跃跃欲试了——
“是吗那就出发了!”
其实我还没有准备好,虽然隐隐猜到了他想做的事情,但当四周的景色快速向后驶去时,我才真正理解‘出发’的意思。
就是毫不犹豫地,向前奔跑。
但因为有之前的提醒,所以我没有放松手心的力度——气球也跟我们一起。
虽然它因为自己太轻了,所以只能飘在我们身后。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因为双腿被牢牢固定住了,所以就算回头,也不用担心摔下去。
白色的气球,不远不近地缀在我们身后。
牵住它的线,被我握在手中,所以它不用一个人被不知去向的气流,吹到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又或者在无法忍受的气层之中,因为没有人看见、没有人听见,只能无助地、无声破裂。
对于被固定在木板上的气球来说,被击碎应该是好结局,就像逃出监狱的主人公。
但对于已经有了期待,却还是被抛弃的气球来说,那无疑是最坏、最坏的结局。
差一点,我就让它迎来那样的结局了。
真的就差一点。
“谢谢。”
我其实只是想把手中的线抓的更紧一点,作为某种补偿。
但不知道为什么,放在木兔身上的手臂也不听使唤地向他靠近。
“谢谢也不用说啦。”
跟‘道歉’一样吗。
话说还真厉害啊,跑步的时候居然还能说话。
“不是我说的。”
既然这样,解释也是能听见的吧?
一定能听见,因为我的声音,也在给他带来震动。
“是气球它在跟你说谢谢。”
“‘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木兔。”
尽管木兔已经想到各种办法来加快速度了,但因为我们出发的时间已经很晚了,所以一到家附近,我就示意他停下。
“快点回去吧,明天不是还要训练吗?”
我记得排球部是只有一天周末的,尤其,又是快要比赛的时候。
“那明天啊,不行,这次只能周一见了。”
又不是现在才知道的事情。
“那就是‘后天’见了。”
“一天,应该算是‘不久之后’吧?”
“真厉害啊中岛,听你这么一说,感觉时间变短了!”
时间
对了,这个时间,就算回来得再晚,父母应该也到家了。
想到这里,我匆匆回应之后,就看着说完再见、同时也从分开这件事所带来的消极状态恢复过来的木兔、和那辆被他跑着借来的自行车一起——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某个拐角。
然
后,我才拿出钥匙开门。
“欢迎回来。”
这次,不是我自己说的。
“嗯!”
在母亲疑惑的眼神中,我没有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兴奋,只在说过晚安之后就走回自己的房间。
看着挂在墙上的校服,摆在凳子上的兔子玩偶,还有飘在屋顶、不会再飞走的气球。
我突然觉得,一天,也好久啊。
要是明天是周一就好了。
可真到了周一,我又不想这么想了。
出于某个从周六晚上持续到现在的理由,早上我来得很早。
但还没等木兔结束训练回到教室,我就被人叫了出去——
“中岛同学,有人找你。好像是一年级的。”
一年级?
赤苇吗?
难道又是
我抬头看向刚刚从门口走过来的户羽手指的方向——
不是赤苇。
但这个人,要说完全不认识,好像也不太合适。
“不过我总感觉这位同学有点眼熟”
“气球摊上的那个。”
“啊!没错!就是那个人。原来是我们学校的吗?”
不止如此,搞不好还是射击部的。
而且我看向站在男生身边的女生。
原来有两个人吗。
既然是女生的话虽然还是达不到团体赛的报名标准,但至少个人赛,不用把风险都押在我一个人身上了。
至少对学校的排名来说,多一重保障,绝对是件好事。
谢过户羽同学之后,我从座位上起身,正准备朝门前走去。
就在这时,木兔也出现在门口,但他被那个疑似射击部新生的男生拦下了。
早上的教室不算安静,但绝对称不上吵闹,而木兔这个人,一向没有小声说话的习惯。
所以尽管我没走到门口,但也完全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教室里的其他人,应该也一样——
“我不是射击部的部员啦,新部员也不是。”
“至于你说为什么会跟中岛待在一起。”
“因为我们在交往啊,诶?看不出来吗?”
第52章 关于我的意外晨训结束的木兔在教室门……
晨训结束的木兔在教室门口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人影。
但还没有熟悉到一眼认出是谁。
直到对方也转过身——
这就不怪他了,因为他的确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而且就连对方也是枭谷的学生这件事,他也是现在才知道。
“hey!你是那天跟中岛比赛的人吗?居然找到这里来了,是还想找她再比一次吗?”
上野顺成倒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把自己的枪和剩余的射击数目都让给中岛前辈的人。
话好多啊。
跟第一印象完全不一样。
但是既然他也出现在这里,应该是也是三年级吧。
于是他先是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又为那天晚上完全忽略对方的事情道了歉。
同样告知自己他的名字之后,木兔前辈倒是很直接地说他完全不介意。
但上野觉得,比起不介意,其实根本就是没注意到吧。
还是先说正事吧。
“请多指教木兔前辈也是射击部的成员吗?”
虽然刚才没在训练室见到他,但考虑到中岛前辈也不在,可能三年级都没有收到通知。
而这也是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木兔的否认也来得相当果断。
一方面,明明是三年级,但射击姿势却明显生疏的事情算是得到了解释。
可另一方面
“那天晚上木兔前辈为什么会跟中岛前辈一起射击呢?”
他莫名觉得,虽然木兔说自己不是射击部的部员,但也可能是跟他和志贺同学一样,只是‘还没有’去射击部报到而已。
毕竟枭谷射击部今年没有招收特招队员,他跟志贺同学都是通过一般升学渠道入学的,所以加入社团也是和其他人一样等到开学一周以后才作出的决定。
虽然木兔前辈是三年级。
但说不定就是在三年级才喜欢上射击,没错,这样也能解释那个初学者的射击姿势了。
这是上野顺成的结论,所以问出刚才那个问题的时候,他想确认的重点其实是射击。
但木兔明显不是这么想的了。
可尽管如此,即便连重点都没踩中,木兔却猜到了他没说出口的推测——
“我不是射击部的部员啦,新部员也不是。”
“至于你说为什么会跟中岛待在一起。”
“因为我们在交往啊,诶?看不出来吗?”
原来是这样。
这样就说得通了。
疑惑解决以后,上野顺成安心下来。不喜欢把问题留到之后,是他的习惯,但因为太容易在那些没能马上弄清的事情上钻牛角尖,所以很多人说这已经不止是个人习惯的问题。
‘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关系好的朋友这样开着玩笑。
在这种事情上他倒是不会钻牛角尖——
‘哦。’
而是敷衍了事。
尽管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偏执,但他又不是那种随便一句话都能计较上半天的人。
他还没有软弱到那种程度。
作为提问者,上野平淡地接受了木兔的解释。
但听见这些信息量和内容同样惊人的解释的耳朵,可不止他这一双——
先是安静了一秒。
上野顺成敏锐捕捉到了这点。
他说错话了?
还是木兔前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然后一瞬间沸腾。
在周围爆发的议论声中,上野顺成迅速回忆了一下两人刚才的对话。
没什么不能说的啊。
大惊小怪的三年级。
顺带一提,关于他这个人其实很没礼貌这件事,也被不少人提醒过。
对此,他的态度还是跟之前一样——
‘哦’。
倒也不是目中无人到了谁都去得罪的程度,他只是觉得,是否失礼的判断,不应该交给无关的人,而是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
考虑到这些想法他连说都懒得说出来,所以这次的决定权就在他一个人手里。
他不觉得自己这样的评价有失对这一屋子怎么看都的确是大惊小怪的三年级前辈的尊重。
所以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也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但他也是有缺点的。
那就是他这个人,很容易忘记重要的事情——
“对了木兔前辈,刚才我拜托一个人找中岛前辈出来,但”
木兔看了看突然坐回位置上的中岛。
诶?
刚才不是还在往这边走吗?
还是他看错了?
“哦!我帮你跟她说一声吧。”紧接着,木兔突然想到了什么“其实你也可以直接进来啦,没有人会说什么的。”
见上野顺成不赞同地皱眉,木兔干脆用自己认识的人举例——
“赤苇就是跟你一样,也是一年级的男生,不对,现在应该是二年级。”
他到底想说什么啊
“他想说的是,既然同样是来高年级的教室找人,你也可以跟赤苇同学一样直接进来。”
大概是看不下去了吧——关于木兔被一年级、还是我同社团的一年级后辈用看笨蛋的眼神注视的这件事。
原本被不断汇集的目光击退的我,在意识到就算是和平常一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事态也不会随之回到之前的状态、就这么坐立不安了三秒后,最终还是快步走到两人面前。
没想到刚好赶上木兔的危机。
虽然他可能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我知道了,下次我也会这么做的。”
一般来说,不应该说‘下次会注意’,或者简单说句谢谢之类的吗。
也不是在计较那种无聊的前后辈礼节,但这份过分明显的不拘小节,很容易让我想到另一个人。
为了避免那个名字就这么出现,还想多关注眼下的事情吧。
“有什么事吗?”
“啊,是安部教练让我转告你,中午的时候要去一趟射击部的部活室,是关于国际射击选拔赛的事情。”
“诶?!上野同学,就这么说出来——”
突然,一道完全陌生的女声加入对话。
木兔被吓了一大跳。
“诶?!”
不怪木兔惊讶,这次连我也被吓到了。
而且我还是有提前注意到这个人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隔着半个教室的时候还能看见,结果到了本人跟前,反而完全忽略了对方的存在。
而且不止是我,连木兔不对,甚至连明显是跟她一起来的这个一年级也一样!
存在感稀薄的体质吗?
到这种程度…应该算得上是灵异事件了吧。
听对方简单做过自我介绍后,我知道了女生的名字,并诡异地从这位志贺同学口中得知了明明更早认识、也更先开始说话的上野顺成的名字。
尽管不愿意,但现在不得不提到某个不在场的人了——
完全就是换了个性别的藤原绫也啊。
关于人设重合的话题到这里就可以了,当然,我更在意的也不是他刚才说过的比赛。
其实在集训的时候,同宿舍的人就讨论过选拔赛的事情,自然也不可避免地提到过可能参加这场比赛的名单。
虽然没有加入对话,但我的确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所以当上野顺成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没有太多的意外。
与之相比,我更在意的其实是志贺同学的‘担心’:
“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呢?”
“啊,抱——”
“不用道歉啦,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志贺同学的担心,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
我其实完全不知道怎么跟‘同社团的后辈’说话。
该怎么说话才能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多前辈架子,该说些什么才能不让对方产生不必要的压力这些,我全都不知道。
在此之前,还以为会一个人在射击部待到毕业的我,也完全没想过这些问题。
但这不妨碍我产生好好跟对方相处的想法。
所以,尽管无计可施,但我还有一个最笨、最笨的办法——
“是担心我会因为又被大家知道要参加重要的比赛感到不自在或者说害怕吗。”
“害怕会被期待之类的。”
完全是笨蛋做法啊。
高二的我,一定会这样认为吧。
就为了确定这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居然在大家面前,自己说出那些没出息的想法。
其实现在,我也做不到完全不介意被人知道这些,但既然要得到对方的信任,我也得交出一点东西才行。
总不能让一年级的小孩亲口承认,自己把同社团的前辈看作软弱的人了吧。
尽管这是事实。
不过也得益于这个毫无争议的事实,这次,我很快就知道,为了获得志贺同学的信任,我需要付出什么——
就是这份软弱。
说完,我留意着志贺同学即刻作出的反应。
没猜错。
既然没猜错的话,就能说那句话了:
“谢谢你,志贺。”
“虽然已经不需要了,但还是谢谢你为我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我的感谢,志贺看上去反而快要哭出来了。
但既然她离开的时候是笑着朝我挥手的,应该是没问题了
吧?
我抬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木兔。
“完全是靠谱的前辈啊。”
“看上去是这样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不过你还记得吗?中岛。”然后笑着看向我——
“一年级的时候,你可是否认地相当果断呢。”
如果是说我靠谱的事情那我倒是没有忘记。
因为那是我跟木兔之间,为数不多的对话。
所以与其说是没有忘记,不如说我也记得很清楚。
“我有说出来吗?”
“诶?没有吗?”
我记得很清楚,尽管有在心里否认,但这些会引起反感的真心话,我是不会说的。
我也的确没说。
“难道是我记错了吗。”他自言自语。
差点又被木兔擅自篡改‘记忆’了。
虽然他不是故意的,而且也算不算什么冒犯人的事情。
因为他只是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偷听到了我没有想过要说出来的话,然后,用属于他、也只有他才能做到的方式,替我说了出来。
“也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在我也看不清自己的内心的时候,隔着不可跨越的时间,那个时候的木兔,替我选择了未来的我真正想要的真实。
不需要时间转换器,他也逆转了时空。
作为谢礼,这次就把‘真相’让给他吧。 。
事实证明,我先前的担心也是完全多余的。
关于恋情的讨论只持续了一个上午,而且比起看上去毫不相干、站在一起甚至还有些突兀的两人,其他人似乎更震惊于木兔居然真的在跟女生交往。
而不是排球。
所以一直以来,误会着‘木兔’的其实不止我一个人。
至于安部教练那边,其实也没有另外的消息,只是为了参加在广岛那边的射击基地举行的培训和紧随其后的选拔赛,作为未成年的我,自然是要征得父母的同意的。
这对我来说倒不是需要担心的事情,因为我实在想不到,连设置门禁时间都没有考虑过的父母,会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不在意见书上签字——
“如果是要问我的意见——”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父亲。
“我不同意。”
第53章 关于我们的期待我从来没有了解过……
我从来没有了解过父亲。
不论是曾经那个沉迷过酒精的父亲,还是现在这个总是守在电视机前、但从没去现场看过哪怕一场棒球比赛的父亲。
又或者,是一直都把除开生活必需的部分外的工资交给附近的柏青哥、老虎机总之是一些不会根据努力给他报酬的机器。
以前我不懂他为什么喜欢那种东西,把可以买到很多东西的钱,投进叮框作响的大盒子里,最后除了那道勉强还素按清脆的声响,就只剩下混合着杂音的电子乐声——应该说是噪声,那根本算不上什么音乐,尽管也有旋律。
最后的最后,什么都不剩。
虽然食物也是这样,但美味的食物能给人快乐,就算不能当作享受,至少也能给人以能量,然后我们就能用上这份能量,去呼吸,让心跳,直到有机会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但从那家店里出来的父亲,别说获得某种动力,他看上去甚至比进去之前更失望。
所以除了空虚,他还得到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正如我说的,我从没了解过这个人。
自然,现在的我也不可能知道,明明在我输掉比赛以后,还会漫不经心地安慰我别在意的父亲,为什么会拒绝在意见书上签字。
签个字而已,不耽误他看比赛、或者出门找乐子,也不需要花费他辛苦挣来的工资。
有什么理由不愿意。
我不明白。
所以我很生气。
生气到连那张只有一份的意见书都忘在了家里,一个人跑到没有风景的河岸边,看着水里的太阳发呆。
但这种免费的消遣也持续不了太久,因为它就要回家了。
可我不想回家。
“说起来,小光好像高三了吧?也差不多是时候考虑将来的事情了。”
这就是我在跟你说的事情啊。
“虽然我是没资格说这个啦,但大家不都是这么做的吗?把更多的精力分给学业,射击就当作特长好了,小光你肯定能去想去的学校,就跟上高中一样。”
不一样。
不是‘特长’。
也不是‘爱好’。
连喜欢都不是。
现在的射击对我来说,是比这些更复杂的东西 。
是‘必须’去做的东西。
“小光你一向很踏实啊,也很少让我们操心。继续下去,肯定不会变成我们这样,将来能做的事情——你肯定有的是选择。”
不需要。
我已经选好了。
我也不打算沉默到最后——
如果不是听到了那样的话:
“放弃某个选择,是为了能有更多的选项,更重要的是不要把人生,押在唯一的可能性上。”
“会输得很难看的。”
“算是我这个失败的父亲,唯一有资格对你说的话。”
如果不是从父亲嘴里,听到了这样的话。
是心软吗?看到那样的表情。
还是只是单纯看不下去了。
谁会想看他难过到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小光。”
我没有抬头。
还是兀自盯着水面,但如果只是‘盯着’,是无法带来任何变化的。
“还在生气吗?”
难道不该生气吗。
我还是没有说话。
但母亲已经不需要了,从小到大,我都是这么表达愤怒的。
不情愿地搬家,一个人坐在租来的汽车后座不说话。
不管前面的两个人用什么理由来搭话。
不配合地离开,被抱在谁的怀里也不说话。
不管他们用故作惊异的表情来移走我的注意。
我都不会说话。
“至少别生我的气啊——”
话音未落,一张墨迹未干的白纸出现在我面前。
这是
“这次我可是和你一边的。”
来不及掩饰,我堪称迫切的接过那张被我遗忘的意见书。
落款处是清清楚楚的同意二字。
还有母亲的名字:
【中岛鸣】
这是母亲本来的名字,在入籍之前,她也是姓中岛的。
以前我还怀疑过,她是不是为了这个才跟父亲结的婚。
“为什么”
好像不需要问为什么。
就像我之前想的那样,两人本来也没有什么非拒绝不可的理由。
所以奇怪的是不愿意签字的人。
我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听出我其实后悔问了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但她突然来到我身边,和我一样坐下——
我不知道她在看哪,也许不是在看一些眼前的东西。
因为她说的是过去的事情。
属于中岛鸣的过去。
这个故事从我知道的部分开始。
来自小地方的母亲高中还没毕业就只身一人来到了东京,不是因为叛逆,而是没能力负担她的大学费用、那种地方也不可能像东京一样到处都是打工的机会,所以她没办法像我一样靠自己的劳动攒出一笔学费。
再说了,就算是现在,就算是在东京,不办理贷款的话,也是不可能靠四处兼职攒够大学的学费的。
培养职业技能的专门学校也不是没有,但母亲家里的人只愿意让她去离家最近的那所——
她没说那所学校的名字,因为不重要,因为不在东京。
她说她那个时候就是想来东京啊。
可能是电视广告看多了,也可能是受了那些动不动把tokyo当作韵脚或者歌名的流行歌曲的影响,总之她就是想来。
显然,那个时候的母亲是如愿以偿了的。
刚来东京的时候,一切也很顺利,因为她是个敢想敢做的人,手脚勤快,口齿伶俐,脑子也很灵光——
可惜我没遗传到这些。
但或许这些东西,不论是存在于先天还是受惠于后来的时间,都不可能被遗传到。
因为这是母亲的‘天赋’。
她自己说是赚钱的天赋。
听她这么说,再想到我们家的现状和那些还没随着时间不断模糊的儿时记忆——我却是很难认同。
“是真的啦。刚来的那几年,我不停地打工,然后凭借着工作的时候认识的人——尤其是那些混的不错、也赏识我的前辈,最后也找到了不错的工作,哪怕只是一个来自乡下、高中都没念完的女孩子。”
“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人是很重要的。”
‘很重要的’什么呢?
后面还少了点东西吧。
但母亲好像没有把句子补完的意思,她只是继续说着自己的故事,以一种讲述他人的轶事的口吻——
“所以我一边工作,一边继续拓展人脉,不论是比我厉害的,还是和我差不多的,我都好好经营着这些关系。”
“虽然也有真心的成分啦,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钱。不过既然是大家一起赚钱,也无所谓这些了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闻到了香烟的味道。
也是这时我才注意到,虽然坐在一起,但母亲没和我一样坐在靠近草坪的地带,她坐在台阶上。
“跟我们现在做的事情不一样,打工是用劳动换取生活费的工作,那样的工作不管赚多少,归根结底都只能算作维生。”
“但赚钱是不一样的,尤其要想赚到一笔能让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随心所欲地在东京这样的地方站稳脚跟的大钱的话。”
“虽然现在听上去有些好笑,但那个时候我可是没想过结婚、更没想过生小孩的事情。”
“我本来是打算在四十岁之前赚到钱,之后就一个人快活到死的。”
母亲看上去很惋惜,完全没有那种‘但是那样的话就没有小光你了的’庆幸。
虽然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但就像小光你知道的,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啊,不对,准确来说——”
“应该是曾经有过。在一切都进展地还不错的时候,我是有攒到一笔小钱的。”
“虽然现在看来应该算是一笔大钱了,但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啊,因为见识太小,所以理想才大得不得了。”
还是跟父亲一边的啊。
算了,至少我看了看手中的意见书,劝自己耐心听下去。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因为书读太少,不懂什么金融、投资之类的事情?还是太看重自己的经验——太相信人了,所以一听到是朋友们都在做的投资,想都没想就一股脑投了进去。”
“还是太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哪怕会亏,但之后也能赚回来。就像这笔钱,本来也是我两手空空挣出来的一样。”
“没错,是挣。用时间和精力换来的钱,是挣来的,因为这个词听上去就要花很大的力气嘛。所以我很讨厌打工、挣钱。”
“但赚钱不是——欸?我是不是说过了。”
见我兴致缺缺,母亲就继续自说自话了。
“算了,都说到这里了,就接着这个说吧。赚钱啊,是很快乐的,因为赚钱是用钱在赚钱,需要付出的,最多就是一点思考、一点决策和一点胆量。”
“比起苦哈哈地到处走动、说一些不需要过脑子的招待语,我觉得这样赚钱简直太有意思了。”
“但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也不看看自己出生的运气。”
烟抽完了,母亲把它摁灭在台阶上,然后用虎口下方的手掌随手蹭掉那层黑色的余烬——
因为已经冷却了,所以不会烫手。
也可能是因为像母亲这样习惯抽烟的人,在收拾残局的时候,是不会考虑温度的事情的。
“结果就是赔了个一干二净。”
“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但我那个时候不甘心,想着快点想其
他办法赚回本金,再找其他的发财路子。”
“但我忘了,哪怕是那段看着卡上的余额越变越多的日子——挣钱也不是能用‘快’来逼迫的事情。”
“和开车一样啊,挣钱也好、赚钱也好。越快,就越危险。”
“性质就跟你老爸现在做的差不多吧,但我可比他胆子大多了。”
听到这里,我才意识到母亲说自己‘敢想敢做’并非是在自夸。
而是在嘲讽那个在现在的她看来,自以为是的自己。
“没赚到钱,还背上了债。然后我就意识到,虽然被给了点甜头,也好好尝了一段时间——”
“但人终归还是得信点什么不由自己决定的东西,神也好,命运也好总之,不能太相信自己了。”
可她还是在意见书上签字了。
说着不该相信自己的话的人,却任由我去相信自己。
为什么——
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但也只是几乎。
“所以我放弃了,虽然没赚到大钱,还欠了一屁股债,四十岁以后的美好人生也看不到希望了。”
“但至少我留在东京了,虽然这样留下来之后看到的东京,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很多人,很多事情,都不会跟你想的完全一样——当然了,运气差一点,就是完全不一样了。”
也许是因为跟她想说的事情无关,母亲没有说起她跟父亲相遇的故事。
所以属于中岛鸣的故事,差不多到这里就结束了。
一个有点起伏、虽然算不上悲剧,但也免不了落寞收尾的故事。
但是
“为什么。”
这次我问出来了。
“为什么又给我签字了呢。”
不是因为‘没有拒绝的理由’才让我去参加那场比赛——或许也是之后的、更多的比赛。
完全属于射击的比赛。
明明我做的事情,跟她、或许跟我还不知道的父亲做过的选择也没有什么区别。
我们都在某件不确定上,赌上了自己的人生。
“你知道吗,小光。”
“其实我觉得,无论是把辛苦攒下的钱投给朋友的项目,还是想着靠侥幸一次回本——都不是我做过最冒险的事情。”
“我一直认为,自己赌得最大胆的一次,不是在东京,而是在那个除了眼前的山,就是和山一起把我们关起来的海的地方。”
“乡下的一个小地方。”
“和后来那些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蠢事,但对那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也大差不差了。”
“和家人吵了一架以后,我把自己攒了很久的钱,拿去买个一个行李箱和一张车票。就这么来了东京。”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虽然还是没能赌赢,但如果不是那次我决心不回头地跑到东京来,我估计就会在那个地方待一辈子吧。”
“小光。”
听到母亲难得柔和下来的嗓音,我终于不再看那张黑白的同意书,或者是眼前逐渐被夜色吞噬的画面——
虽然没有从母亲这里得到我想要的那些能让我也和她一样四处结友的智慧。
但我们的眼睛却是一模一样的颜色。
“虽然听上去没出息,对你也很抱歉,但我还是挺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的。所以比起亏光存款的事,我一直、一直这样庆幸着”
“那张掏光我十几年的人生才买到的车票——”
“还真是赌对了。”
“所以小光。”
“不管最后怎样,希望当你回忆起现在的事情,你记住的也是这个。”
她看向我手中的意见书。
也可能是在看那张已经遗失在故事里,最后只能成为故事的一部分的车票。
是一样的。
至少,名字是一样。
还有一个故事,但不是现在的母亲说的,至于具体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我才知道那件事,说实话,我也记不清楚了。
我要是也有母亲的好记性就好了。
但还是说回事情本身吧。
听说祖父母给母亲取名的时候,是因为‘鸣’边上的‘鸟’字跟姓氏里的‘岛’很像才这么选的。
但不认识汉字的两个人谁都没看出来——岛字下面是山,而鸟‘字下面,其实是海平面一样的一横。”
或许也是得益于这个名字。
最终,母亲没有被困在那个群山环绕的小岛上。
可也没在海面之上,找到属于自己的落点。
是的,我能看出来,虽然自己说着满意,但和父亲一样,她也在逃避着什么。
可就算是有着无法忽视的血缘连结,我也没资格戳破母亲为自己选择的真相。
和父亲一样,母亲也给出自己的建议。
她没有说谎,这次,她真的是跟我一边的——
“小光,选这个。虽然我不懂射击,也不像你父亲那样有过运动社团的经历,但作为赌赢过一次的人,我勉强还有一点赢家的自信。”
“选这个,更大的比赛,更多的奖金。”
“moreandmore!”
母亲笑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我还是看得很清楚。
黑暗中那双我在镜子中看到过无数次的眼睛,此时正在毋庸置疑的黑夜中,不甘示弱地闪闪发光。
或许我们应该换个名字。
练习着射击的我,用象征着枪鸣的‘鸣’字。
而已经过了四十岁,已经说出了放弃的字眼——任谁看也是毫无疑问地放弃人生了的母亲。
其实才是那种身在深不见底的海底,也会不甘心地照亮自己的浮游生物。
“妈妈也是。”
“嗯?也是什么?”
“下次,就别搞砸了啊。”
我知道的,她晚上总是出去跟朋友聚会,但就像她说的,也许不止是聚会。
不过做的事情可不像她自己承认的。
她可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啊。
“至少,留点什么给下下次的自——”
己。
没说完的话,被母亲用双臂掐灭了。
但和冰冷的石阶不一样,臂弯是温暖的。
最近一次发现这个事实,是第一次交往的男生告诉我的。
但第一次,却是眼前这个人在我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就教会我的体验。
我没有喜欢的季节。
但我喜欢温暖的海域。
就像我对第一也没有特别的执念。
但我不喜欢输。
不想输,就只能赢了。
一次还不够——
moreandmore。
直到坐上前往广岛的列车,我也没在家里看见父亲。
虽然在之前这是常有的事情,但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所以我又注意到了这点。
至于出发的那天,母亲倒是也没来送我,是因为时间上的不凑巧。
“虽然我是想快点再在学校看见中岛你的”
“不过这次还是再久一点吧。”
来送我的是木兔。
还有同部门的江口和上野。
“嗯,我会到最后一天才回来的。”
直到江口跟上野的道别说完,木兔看上去也还有没做完的事情。
我隐约猜到了是什么。
但看着跟前的两个一年级,不远处的安部教练和铃木老师。
还有正在朝我走过来的藤原绫也。
我犹豫了三秒。
但也只是三秒——
就抱住了眼前的木兔。
一
二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又快速松开。
“还没有犹豫的时间久。”
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但我现在还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剩下的,等回来再说吧。”
“啊——又想让你快点回来了。”
上车之后,跟我一起走进车厢的藤原绫也也在我身边坐下。
因为之前那个意外的发现,我对她的看法甚至比之前来得还要复杂。
完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这个人。
但还好,我知道不该怎样。
所以至少还是跟之前一样吧。
但她好像不这么打算。
大概是睡足了吧,一上车就陷入昏睡的人终于醒来——
“中岛,这次我也有必须拿第一的理由。”
“那家伙也一样。”
刚刚还在闭目养神的人,睁眼看向坐在斜前方的身影。
和队友坐在一起的紫式。
但这次,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队
友。
所有人都是对手。
“之前不是必须吗。”
“嗯。”
像是作为结束语,她顿了顿,还是闭着眼说完——
“这次的比赛是全国直播,我家的人也会看。”
“对了,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之前是打排球的。”
“后来打不了了原因——感觉你应该也猜到了。”
或许我们很相似。
想着昨天自己大庭广众之下主动暴露的弱点,我不由自主地、又把某人当成自己的同类了。
但她的重点好像又不在这里。
“有个人一直觉得很可惜,也觉得是自己害我打不了排球——”
“虽然和他想的理由不一样,但的确是这样。”
“我是因为他才不打的。”
“但我想让他知道,不打排球,一点也不可惜。”
“那个人很固执,光靠说是不能让他相信的。”
“所以必须让他亲眼看见。”
“在我们这几个人里面,你应该是最享受射击的了。会生气吗?听到这样的理由。”
难道是因为这点区别,所以她跟紫式都很喜欢问我问题。
摇头她是看不见了,直能亲口告诉她。
不管相不相信。
“我没资格生气。”
“因为我现在,也是为了别人射击。”
不一样的是,我没想过为了某个特定的人。
而这个别人里,也包括我自己。
我没等来藤原的回复,因为她就是这种没礼貌的家伙。
但我也不能确定,她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只是在装睡。
不过我很快就不想藤原的事情了。
说起来,排球部的车应该也快出发了吧。
“又是上次那个。”
“没想到居然会在第一轮就撞上。”
“现在担心也没有办法了。”
“而且最该担心的人反而睡得很安心啊。”
木叶秋纪看了眼上次被拦到几乎放弃了一段时间最拿手的斜线球的木兔——
在知道这次会在第一轮就跟对方撞上后,他倒是没说什么特别的话。
还是跟之前一样,很期待跟对方比赛。
算了。
相信他这次,也是真的很期待吧。
第54章 关于我的答案列车到站后,我拍了……
列车到站后,我拍了拍已经睡倒在我身上的藤原绫也。
不得不承认,我是羡慕这家伙的。
真该让铃木老师来看看,真真正正的好心态到底是怎样的。
比如这个人。
上一秒还说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拿第一所以你们都是我的敌人,尤其是你中岛——
下一秒。
就心安理得地把我当作人形靠枕睡着了。
中间甚至还调整了睡姿,应该是为了睡得更舒服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人怎么可以厚脸皮到这种程度。
我的动作不轻,虽然到不了暴力的程度,但也足够叫醒她了——
“嗯?到站了。”
我点了点头。
和我一样,她也没说一个字。
可我觉得她至少应该说句谢谢。
不过经历这么一通‘闹剧’,复杂到有些沉重的心绪倒是减轻不少。
【我们已经到了!】
是木兔的回信。
没记错的话,还是我趁藤原绫也睡着的时候发过去的。
【嗯,我也是,已经到广岛了。】
【明天就开始比赛吗?】
【先休整两天,顺便自主练习。第一场比赛在三天以后。明天的对手出来了吗?】
这次我很有自信,自从意识到木兔对射击的了解比我对排球多出不少之后,吃饭、或者在家休息的时候,我看了不少高中排球的比赛。
全国大赛、春高现在已经能把经常出场的学校名字说出个大概了。
【日十高中】
我不自觉皱眉,好像没怎么听过。
但隔着屏幕,我也透过无声的四个字察觉到木兔那边不同寻常的状况。
木兔的状况。
不等我想好怎么提问,手机就收到了更多的消息——
【上次和他们比赛的时候,斜线球完全发挥不了作用。】
很难想象,这样的话会以怎样的口吻从木兔嘴里说出来。
要不是这个号码是他自己亲手存下来的,我都要怀疑此时跟我聊天的实则另有其人。
其实不止是现在,早在上车之前,我就意识到今天的木兔,平静地有些不同寻常。
倒也不是不相信他,但要说一点担心也没有,也是自欺欺人。
因为我很清楚,失去自己最擅长的斜线球这一武器的木兔是怎样的状态。
可是该怎么问呢,直接问‘没问题吗’感觉有些缺心眼。
比赛还没开始,就算是问本人,这样的问题也毫无意义。
【所以真是太好了。】
我眯了眯双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因为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跟他们再比一次了。】
迫不及待吗。
差点忘了,这个人根本不需要我担心。
早在分组的结果出来之前,木兔就已经为上次挫败过自己的对手,备上了属于他的礼物。
也是属于他的武器。
【光顾着说我的事情了,选拔赛有提前出分组吗?】
【有。】
【虽然同组的大部分选手我都不认识,但有一个人,是你也认识的。】
那个人在下车以后,就独自走远了,不止是谢谢,甚至连再见也没有留下一句。
看样子这次比赛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距离正式比赛还有三天,居然就开始有意识地跟对手保持距离了吗。
【欸?我也认识,紫式吗?还是跟你一起来过学校的那个藤本!】
【藤原。】
【抱歉!记错了。】
没错哦,这样才比较像我熟悉的木兔会用的语气。
而且也不需要道歉,那个人可是毫无愧疚之心的用对手的肩膀当了一路的枕头呢。
【居然第一轮就碰上了!】
其实我也想过要发这段话过去来着。
【还担心护膝的事情吗?】
啊,说起这个,刚才听她自己说出来的东西,似乎也能跟木兔说一声——
【藤原以前打过排球。】
藤原绫也以前打过排球。
但如果只是简简单单地‘打过’
就好了。
不止是打过,她打得很好,相当好,好到——
“绫也也跟爸爸一样,也去参加全国大赛吧!还有春高!”
不知道第多少次,用神兵天降般的扣球拿下最后一分后,藤原绫也走出排球教室。
父母在门口等她。
抱她的是母亲,说话的也是母亲,而被母亲提到的父亲也笑眯眯地看着她,没有反驳。
但也没有接上母亲的话。
藤原绫也注意到了这点,也是不知道第多少次了。
可能是因为满心满眼都是她这个天赋超群的女儿,母亲没有注意到这点。
也可能是因为母亲很高,比父亲高很多,单纯地没看见。
和在排球场上不同,更高的身量不总是优势,尤其是在这个不允许女性强大的地方。
尤其是在,作为配偶的丈夫还比一般人要矮上一些的时候。
不止是作为父亲的自己人的祖父母——对于儿媳高出儿子一截,让他在外人面前很没面子。
还有那些多嘴的人。
就像母亲说的,父亲是排球选手,虽然已经退役了,但身边人都是知道的。
而在看到因为身高问题在在役期间吃过不少苦头的父亲找了这么一个‘高个子女人’后,自以为正确,实则可笑到不行的猜测也传入藤原家。
不论是她和父母的藤原家,还是把藤原这个姓氏交给父亲的祖父母家。
‘一定是为了改善基因才娶的吧’
‘也算各取所需了,这种女人可不好结婚呢’
‘真喜欢排球啊,藤原先生’
错得离谱。
父母明明是真心相爱的,两人的结
合、她的出生,更是跟所谓的排球、身高毫无关系。
而且说到底,如果身高真的那么重要,父亲就不该打排球——
没能遗传到母亲的身高的她,也不该打排球。
可连还没上初中的藤原绫也都懂的道理,年过半百的两位老人却完全不懂。
父亲生在很传统的家庭,爷爷奶奶一点也不喜欢这个高出儿子一大截的儿媳,但好脾气的父亲那天第一次跟父母发火了,然后他们就很少回爷爷奶奶家了,回也是父亲一个人偶尔去看,直到她出生,两代人之间的紧张关系才缓和下来。
在祖父母看来,她应该更像父亲吧,个子不高,还喜欢排球,也打得很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祖父母摸着她的头这样感慨的时候,父亲却总是出声反驳——
“女孩子都是更像母亲的,所以绫也也会跟铃子一样,长得比打排球的男生还高。”
“和我不一样,绫也是主攻手,是负责扣球的人。”
父亲是自由人。
其实两边都有一定的道理。
但她不喜欢父亲那样说。
在她看来,否定自己跟女儿的相似性,就是在否定自己。
每次说他们不一样的时候,父亲都在否定自己。
她不喜欢那样。
可是当她越来越像父亲,从初中二年级开始就停止长高了以后,她又希望自己不要跟父亲那么像就好了。
父亲很热衷于给她测量身高,所以当家里的标线不再变化的时候,父亲看着她——
就像是看到了自己。
也是在那一刻,藤原绫也意识到了,她其实也没那么喜欢排球。
因为当她发现父亲眼中的无奈后,想到的不是用赛场上的表现向父亲、又或者是替父亲证明什么。
她想的是——
还是不打排球了吧。
为了避免父亲看到自己就想到他,还是不打排球了。
估计就是因为产生了那样的想法,所以当那种堪称荒谬的意外发生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惊讶。
是被惩罚了啊。
看着打满石膏的右腿,以及懊悔到捂住额头默不作声、却哭得比谁都大声的父亲,还有坐在一边默默将双手放在父亲膝盖上、安慰着他的母亲。
藤原绫也觉得,是她害父亲,和自己一起被命运惩罚了。
否则就没办法解释这个结果了。
明明只是寻常的练习,甚至都没有扣球,只是普通的对垫、接球。
她经常跟父亲比这个,因为接球是父亲的拿手项,而父亲也觉得,如果她既能扣出那种谁都接不到的球,又能把其他人都接不到的球接起来——
“绫也说不定能参加奥运会呢。”
但很快,善解人意的父亲就觉得自己这么说不够合适:
“哈哈,只是中年男人的白日梦而已,我们绫也不要有压力,能开开心心地打球就好了。”
潜台词是,不开心,就不打了。
自从她的身高比同队的人落后一大截开始,父亲就有意无意地向她传递过这种想法。
那段时间,她跟父亲的关系远没有从前要好了,因为她想不明白,自己都在用毫无优势的身高打球的父亲,为什么要反过来劝她放弃。
简直不可理喻。
听到父亲的话,她才真正产生了要跟眼前的‘敌人’一决高下的想法。
所以当那个明显不可能接到的球,即将在眼前落地的时候,她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接了。
但她忘记了,这里不是排球场,只是自家的院子。
地面虽然是平整的,但并非绝对的安全。
更重要的是,她让命运抓住了机会。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该产生放弃的想法、还是不该在父亲劝她放弃的时候又跟父亲较劲。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她也不会被一颗平平无奇的石子绊倒。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只是普通的绊倒,也不至于给膝盖造成这样的伤害。
“手术很顺利,基本运动也不会受到影响,但是太依赖跑跳的运动还是少做。”
“否则等上了年纪,就只能坐轮椅了。”
和面如死灰的父母不同,在藤原绫也听来,这样的诊断结果,差不多就是‘其实还能继续打’的意思。
可她刚打算用这样的理由安慰两人时,就听见父亲握着医生的手说——
“我们一定会注意的,让绫也她尽可能不要跑跳。”
叛徒。
直到那一刻,她才完全理解自己对于父亲的愤怒。
可尽管愤怒,她也只能在被子底下,无声握紧无能为力的双手。
因为当她看到父亲丝毫没有减少半分的自责后,她就意识到了。
父亲可能要如愿了。
看着那样痛苦的父亲,她怎么可能还能心安理得地打着会让自己落下终身残疾的排球。
怎么可能,打那种会给父亲带来痛苦的排球。
在那之后,即便她‘听话’地退出排球部,也不再谈论排球有关是事情、甚至连运动都很少进行——家里还是能闻到若有若无的烟味。
听母亲说,自从她出生以来,父亲就戒烟了。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发现自己的确,还是只能无意义地握拳,挥不出去,也砸不下去。
有只能靠双手就做到的事情吗。
有不依赖膝盖的运动吗。
有不需要‘运动’的运动吗?
或许她应该去当个神婆。
当路过那家射击馆体验馆的时候,藤原绫也这样想着。
然后她走了进去,但就跟那个玩笑一样,并非命运指出的明路,而是又一次玩弄。
不过当时的她倒是没想这么多,本来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的,结果发现她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天才吧。
第一次射击,就把那些练了很久的人吓了一跳。
后来还被介绍给了退役的运动员,对方现在任教的那所学校正好有射击部。
“帝德的排球部怎么样?”
“如果是跟棒球部相比的话,可能还是”
“经常去全国大赛吗?”
“上一次参加,应该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太好了。
藤原绫也心想。
所以不打排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不定还埋没她在射击上的才能了。
没错,不打排球,一点也不遗憾,一点也不可惜——
她想告诉那个还在因此难过的人这个事实。
但因为那个人来不了这里,所以她只能说给别人顺便说给自己听了。
“我要拿第一。中岛。”
“虽然跟你的理由相比,我的理由很自私。我就想证明,我在射击上也是天才。”
“无论如何都要站上那个最高的射击场。在那里证明我是射击运动的天才。”
我甚至不觉得射击开心,开始是为了逃避,后来是为了执念,我开枪的目的从来就不单纯。
但也正因如此,但因为射击产生的痛苦找上门时,但那些本就稀少的快乐随着必须胜利的渴望滋生——而最终绝迹时。
我甘之若饴。
因为我本来就是在赎罪,赎罪的时候还能开怀大笑的话,未免也太不像话了。
我能看出来,跟我不一样,跟现在的紫式庭礼也不一样,中岛夜游光是真正享受射击的人。
所以当射击让你痛苦的时候,你会怎么做呢?中岛。
第一、胜利其实也是命运的诅咒。
你也被诅咒了啊,被你最喜欢的射击,和命运一起。
我能看出来,松原也是被射击诅咒的人,所以她才说得出那样的话,但怎么想都不正常吧?
自己发疯就算了,那群在她身后的人又是怎么想的呢?不就是国际排名一退再退、已经很久没在奥运赛场上看见本国的选手了吗。
那天那番话,但凡有一个人泄露出去,够他们所有人喝上一壶的。
所以他们敢这么说,理由只有一个。
因为我们这些
听话的人,都是‘自己’人。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中岛。
你明明是喜欢射击的不是吗。
你还对紫式说过,不管过去有没有打出成绩,不管胜利之后还能不能接着赢下去,都不会影响你开枪。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会变成那种‘非赢不可’的人。
听我我说了这么感人的故事,你为什么,还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真巧。”
“我也有想要证明的事情。”
“所以抱歉,如果我们的目的都是第一,那还是让我来证明什么吧。”
中岛夜游光看上去没有丝毫动摇。
甚至更加确信。
她才是‘正确’的
看了真让人火大。
不能再看下去了,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得想点别的。
想点能让我在接下来的比赛,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的事情。
对了,干脆就聊聊那个吧。
聊聊,我曾经最喜欢的排球。
“说起来,枭谷今天的比赛是在上午还是下午来着?”
该死。
中岛夜游光眨了眨眼,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但她没有点出那个明显的失误,继续回答我明显到可笑的明知故问。
“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了。”
其实我倒宁可她说出来。
至少这样,我还能借着恼羞成怒,转移一下注意力。
像现在这样把话题结在这里,根本达不到我最开始的目的。
说起来,最开始跟她搭话的时候,好像是为了——
“中岛,你觉得射击开心吗?”
其实这个问题倒是不需要她回复了,任谁都看得出来,但是
“为什么啊?”
“怎么看都是很无聊的运动吧。”
像她们这种人,听到别人贬低自己喜欢的东西,多半会生气吧。也没有在比赛之前扰乱对手状态的意思,可谁让这的确是我最想问的东西,也是我直到现在、也未能改变的想法。
但中岛夜游光笑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她露出这种表情。
连领奖的时候,都没见她笑出来。
她笑着说:
“以前也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我也说了自己的答案,但好像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那可真是遗——
“可我不觉得遗憾。”
“因为两天前,他找到自己的答案了。”
“你也会找到自己的答案的,绫也。”
“虽然不是在排球场上,但既然你问出了这个问题,问的还是射击——”
“就说明你在试着喜欢上这个让你不确定自己能否喜欢上的东西。”
“当然了,如果还是找不到的话”
她突然上前一步。
完全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中岛会做的事情,说实话,现在我都快认不出这个人了。
明明刚才听话的时候还是以前那副全世界我最惨、看了就让人生气的样子。
“就看着我。”
“看着我开枪,看着我一个人赢到最后——”
“你们要的答案,我来给。”
第55章 关于我的确定“投得好!中岛!”……
“投得好!中岛!”
“刚才那球太漂亮了!”
“不止是一球,今天的球都精彩地不行啊。不止是对面的打手,连我们都被你吓到了!你这家伙,居然又‘进化’了!”
被三年级的前辈们争先恐后地往自己怀里揽是什么样的体验。
其实不太好受。
一场棒球赛下来,所有人都出了一身大汗,这样的男生们聚在一堆,气味自然可以想象。
但这种时候,谁会在意这些呢。
而且要说出汗最多的,肯定还是他这个投了全程的投手啊。
虽然不是队里唯一的投手,但毕竟是关系到能否进入地区决赛的最后一场比赛。
也就是说,打完这场,如果还能像之前一样拿下胜利的话,距离甲子园
就算是他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学校。
也有机会摸到甲子园的门槛了。
比赛已经结束了。
至于结果——
“太好了!要是下一场也能赢下来”
就能去甲子园了。
尽管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清楚这个事实。
以及他们将要对阵的,是一所常年霸占着当地甲子园入场名额的棒球豪门的事实。
想到那所学校,被胜利炒热的气氛骤然冷却。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恢复了冷静——
“没关系!就算是群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啦对吧中岛?”
虽然有不要脸的嫌疑,但中岛谨一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询问他的意见。
虽然是队里唯一的二年级。
虽然也只是今年才摸到投球的窍门。
但是
“当然了!”
被这群人压得险些喘不过气的中岛谨一终于找到机会说话,像是不甘落后似的,他也挺身跃起,一把搂住问话人的肩膀——
“谁让我是你们的王牌呢!”
“口气真不小啊,居然敢这么跟三年级的前辈说话~”
换做别人,听见同队的前辈说这种话,大概要被吓破胆了吧。
在那个年代,又是运动社团,还是最看重前后辈观念的棒球部——哪怕是从没闯入过甲子园的球队,也是很讲究这些规矩的。
一旦得罪这些人,被排挤、甚至动手都是轻的,搞不好还会被整到不得不退队。
但在他们学校不是这样的。
不过也可能是对自己的优待。
没错,尽管他也应和了前辈的玩笑话,但中岛谨一是知道这个的,要说他这人有什么优点,大概就是不容易得意忘形
但是不重要。
只要他还能带领大家拿下胜利,这些,就都无所谓。
棒球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即便只有几天,即便这几天的努力也决定不了什么,但为了创造那个奇迹——
回到家里,和父母道过喜讯后,中岛谨一换了身衣服,又去了附近的空地。
那是属于他的练习场。
虽然投手不在,但那里还有一堵墙壁,而不错的家境和支持的父母也给他买了很多棒球。
所以就算一个人,他也可以随心所欲地练习。
没错,尽管起步晚了点,作为起点的球队也一般,但他有全心全意信任他的队友,还有用精神和财富一起为他托底的父母,还有
他的天赋。
没有人指引,没有专业的教练,他的武器全都来自自己的模仿、领悟。
可能就是所谓的才能吧。
虽然没在人前承认过,但在某些不容易被捕捉到的瞬间、无人降临的角落中岛也会偶尔庆幸一下。
庆幸他的才能,正好落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
所以他能做到。
“那后来赢了吗?”
不耐烦地点燃手中的香烟后,女人漫不经心地发问,以表示自己有在听。
这个时候的中岛谨一没想过自己会跟这个和自己同姓的人结婚,还会生下一个跟作为父母的两人都截然相反的小孩。
“当然了。”
他倒是没有抽烟的习惯,因为他已经染上酒精这种不利健康的习惯了,再开始抽烟,钱包和身体都会承受不住的。
而且,虽然没能继续打棒球,但他不想浪费那个时候锻炼出来的肌肉。
对方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抽烟,她靠在身后的老虎机侧边,看着店外破败的街景。
附近的人越来越少了,除了他们这些虽然有工作,但本质还是无业游民的人,剩下的就都是明明已经到退休年龄,却为了维持生计也没能真正意义上退休的老人。
而他们都是穷人。
所以他以为女人会问,为什么明明赢了那场比赛,带领着从来没打进过甲子园的球
队拿到了全国入场券,却还是没能成为不缺钱的棒球选手。
但是她没有。
虽然他早就意识到了,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所谓才能,一方面是坐井观天的自满,另一方面,也是来自和他一样没什么见识的人的谬赞。
可惜他们都当真了。
好吧就算他的确有那么一点天赋,但要想靠这种东西走到最后,还需要一点运气。
他这个人其实不缺运气。
但唯独在这件事上,他的好运用错了地方。
至少,如果当时有人告诉他,作为投手,在拼命投球的时候,也不能忘记那件和投球一样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保护好自己。
不论看起来多耀眼,一个人就能击溃无数敌人的身姿看上去多么不可思议
但是别忘了。
站在投手丘上的,也只是个凡人。
而不是什么超人。
所以作为庸人的中岛谨一,在遇见这个态度酷到不行的女人的时候,就因为‘她好特别’这种庸俗到三流爱情小说都用腻了的理由对她产生爱慕
也没什么好指责的吧。
“不过你为什么非得干体力活啊?不是说父母有钱吗?就算不打棒球,继续上个大学,或者读个专门学校,找份赚钱的工作也不成问题吧。”
“这个嘛”
说出来,她会不会觉得幼稚呢。
毕竟连一向好说话的父母看来,他的选择都跟自毁前程没什么两样,虽然他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本来也没什么前程可言了。
所以那也只是个伪命题,早在决定读什么学校、找什么工作之前,他的前程就葬送在自己手里了。
尽管如此,尽管已经选错了路,但他还是不想浪费那个时候留下的东西,体能优势、肌肉,总之就是不想彻底否定那段时间的自己。
但仅仅是不否定就够了吗。
当那个叫铃木的男人来到家里,说他的女儿在射击上有着不可忽略的才能时。
他一边觉得对方搞不好是个骗子。
一边又觉得。
果然。
还不够啊。
可是他还是不敢对女儿说些什么,因为除了是在自己肩膀上长大的孩子,她还是她自己。
怎么能把自己的不甘心押在别人身上。
他已经亲手毁掉一个人的人生了,不能再毁掉另一个。
所以说如果他能做什么,就是什么都不做。
当然,也不能太高兴,更不能在比赛现场为她欢呼——会被那家伙找到的。
跟高中的时候一样。
因为带着从来没冲出过地区赛的学校闯进了甲子园,就觉得自己能做到点什么。
所以在同年级其他人都引退的时候,选择一个人留在了社团,还用跑到强校学来的那一套训练模式,带着一群高一高二的小孩胡闹。
结果就是被其中一个孩子的家长闹到学校,说他借着训练的由头霸凌自家小孩,当时的校长只想着息事宁人,最后停掉了他主导的训练。
但毕竟是闯进过甲子园的球队,社团活动还不至于被叫停。所以他想,哪怕管不了别人,至少自己还能坚持下去——
但事实证明。
这样的坚持,也毫无意义。
在第二年的预选赛,他们首轮就遇见了那支曾被他们淘汰的地区强校,首战告退。
同时,中岛谨一也从赛后找上门的对手口中得知那年的真相:因为他们的教练团出现了内部分歧,赛前选手的训练受到了大影响,战术安排上更是出现了重大失误——所以中岛他们才侥幸捡漏。
而仅凭直觉打球,连教练都是由只看过电视比赛的英语老师担任的他们,连这个都没看出来。
算了,大不了就是只能被弱一点的球队选中而已。中岛自我开解着。
只要能继续打棒球。
只要能继续投球。
只要能有一支球队看上他——
但是没有。
没有一家球队向他发出邀请。
不怪别人,是他自己。
甚至不需要教练,哪怕他多问问周围的人,前辈、对手甚至是同部门的后辈——
只要不像当时的他那样,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带着那种我一定要投出成绩给所有人看的可笑决心作困兽之斗。
也不至于又一次忘记了,自己根本就是凡人,凡人,都是血肉之躯的事实。
其实刚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了,球路偏得堪称诡异,可肩膀、躯干、手臂的姿势都没有问题。
到底是哪里——
“啊!”
听到惨叫的父母急忙拉开和室和院子之间的门,庭院之内,十七岁的中岛谨一捂着左手跪坐在地上。
在发出那种形似兽类的哀嚎后,他就没发出过半点声音。
尽管没有声音,但两人还是注意到了,儿子的身前的地面有一滩不明显的水渍,极小尺度内的海,但却不是湖泊。
因为成分的含盐量。
但比起额头不断涌现的冷汗,为这片只能困住某人的海洋灌输痛苦的,应该是另一处不断有液体涌出的水源
尽管没有声音。
他的手指受伤了,再也
没办法投球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上次脱手套的时候着急了一点?
还是坐电车的时候差点被夹住的那次?
还是说不该在比赛之后投球?又或者是现在不该投球?不该在状态不对的时候投球还是——
根本。
就不该打棒球。
就这样,因为失去了作为投手的优势,而他在挥棒上的表现虽然不算差,在过去一年也有所长进——但也完全达不到让人忽略他作为投手的价值、也要吸收他进队的标准。
所以最终,他没有被任何一家球队选中。
而在同年级的其他人纷纷为了安稳的将来选择退出的时候,他又亲手斩断了自己的退路。
“早就跟你说过了,没把握的事情,就不要那么拼命。”
一夕之间,父母的态度也变了。
因为他不再是两人口中那个‘说不定用不上我们帮忙,他自己就能靠棒球吃上饭’的孩子。
他是需要两人帮助,才能混口饭吃的人。
“算了,你就安安心心地读你表哥读过的那所学校,工作的事情也不用——”
“我的事情,就不用你们担心了。”
那根本不像他会说的话。
所有人眼中的中岛,都是好说话的,爱笑的,虽然有时候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大话,但真的被人夸了又是表现谦虚,还很会看人眼色的人。
那样在中岛,居然当面顶撞父母。
连作为父母的两人都不敢相信。
而在发现这份被没出息的儿子亲手奉上的真实是不容忽视的事实——他真的不打算接受两人的建议,也不打算继续上学后。
两人自然是勃然大怒。
说来奇怪,明明不是什么罕见的姓氏,但从那以后,中岛谨一身边的中岛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直到他遇见另一个姓这个的人。
然后遇见,从他们这里继承了这个姓氏的人。
不过还好。
还好除了这个随处可见的名字,那孩子什么也没从他们这里带走。
倒不是为人父母的小气,而是作为被缠住的人,他希望至少有一个人能躲过去。
别被抓住。
小光。
别被命运抓住。
眼下,看着电视机里的人,他也如此祈祷着。
两天前,木兔告诉我,他的新武器发挥作用了。
别说拦下,他甚至都没让对方碰到球。
因为那种笔直的球路之下,已经站不下任何人了。
而当排球即将落地的时候,再想补救,也来不及了。
我果然是很奇怪的人吧。
明明木兔才是更亲近的人,但听他说到这些,现在
想起这些
我却忍不住共情站在他对面的对手。
不过我的确是有这种倾向,连安部教练都发现了。
一旦站在这里,我总是不自觉地退到屏幕之外。
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当然,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就像那些需要补救的‘事物’。
我也不知道,那是否是属于我们的失误,或者说错误。对手更强大,是我们的不对吗?可那种别人的事情,根本就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他人,是不可确定的。
当我理解铃木老师说的,所谓分心的益处时,我发现自己开始分心了。
还是在赛场上。
现在还是好事吗?
如果没有分心,我应该就不会感知到自己已经落后的事实。
姿势没有问题,节奏还是跟练习的时候一样,是其他人变强了。
输赢是在对比之下产生的,比较的对象是所有人。
站在对面的、屏幕对面的所有人。
所以跟自己比是不够的,哪怕是不可否认的进步。
现在的我。
还不够。
耳塞已经很久没带了,节奏也没有被思绪扰乱,姿势是最完美的状态
我还能做什么。
还有什么需要摒弃,还有什么需要
创造。
“为什么是百分之一百二十?有特别的含义吗?”
虽然在数学上吃尽了苦头,但我对数字还是很敏感。
“因为百分之一百二十比百分之百要大欸?怎么感觉你很失望?”
这么明显吗。
一时之间,分不清我和木兔到底谁是笨蛋。
“只要比百分之一百大就行吗。”
“嗯!虽然我习惯说一百二十,但是中岛你要是喜欢其他的数字也没问题。”说完,他突然用那种几乎要把人锁定在原地的眼神看过来——
“只要比百分之一百的自己更强大,就是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当你觉得现在还不够的时候,就想办法,用出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吧。”
“来自未来的力量。”
还不够。
木兔。
你这次说得又不够清楚。
早点说清楚就好了啊。
什么来自未来的力量,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说实话,别说拿第一,连能不能一直开枪我都没法给自己保证。
不止是和你,关于我和射击的结局,我也想过很多个版本。
就像我说的,当我感到幸福时,我就忍不住想象这种幸福破灭的时刻。
都是不确定的时刻,不确定何时到来,不确定怎样发生,不确定是否会发生——
将来是不确定的。
所以你应该直接告诉我——也像我跟你说过的,我这种人,不说清楚一点的话是听不懂你想表达的意思的。
不过还好,我听你说过很多东西。
而擅长想很多的我,现在也想到了更多、更多。
人无法穿越时间,我不可能找未来的自己让她借给我力量——那是科幻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桥段。
但我的电影是现实主义者导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