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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姬时语真是让江曜和于策安两人搅得心烦意乱,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这两人初识见面跟互相争抢地盘的野兽一样,一山不容二虎非要争高低。

还做了约架,誓要大打出手。

窝在韶华院里,姬时语光回想江曜狠戾的狐狸眼,她便托着下巴思索。

若是到时候江曜打不过于策安,刀剑无眼又被重伤怎么办?

姬时语又想了,看来她只能到找姐姐去劝架了。

姐姐身法了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于策安打不过姐姐,江曜定也不是对手。

有姬合英在,姬时语便不担心了。

林妈妈这时入了屋,她睇给萍亭一个眼神,萍亭从她手里接过一沓书本,拨开珠帘走进内室,笑说道:“小姐,杜小姐托人给你送东西来了。”

“什么?”

“她说是您盼了许久的,特意让人搜罗万千才找来。”

萍亭将书本置于书案,姬时语只是用余光斜视了一眼,当即便坐不住了,蹦起来就喊:“杜南霜怎让人找了这些个东西来?”

萍柳不懂,“怎么了?”

萍亭道:“杜小姐还带了话给小姐,说是早知道小姐笔墨好,她等着小姐写几个像样的话本子,最好是同这些书里讲的相像。”

“她还要我写?!她可真是……不知羞耻,脸皮厚如城墙!”

瞧瞧杜南霜送的都是些什么?

讲表兄妹凄凄惨惨二婚终圆满的,养女遭侯府三位继兄争抢强娶的,还有寡妇门前是非多、夜夜换夫君的。

那几个话本子饶是姬时语前世早已看得滚瓜烂熟,这会儿还是燥得酡红满面。

故事姬时语忘得一干二净了,就记得话本子香艳戏码好多,占了半本子有余,莫非杜南霜就好这一口?

不过养妹继兄那本她确实回味无穷,只因她很是偏爱话本子里的少年将军清冷三哥。

可惜三哥为了养妹甘愿赴死,养妹却和大哥在一起缠缠绵绵。

气的姬时语掉了大半日眼泪,还当场让人把话本子烧了。

前世之事恍惚,眼下姬时语经不住又瞟了几眼,后还是起了心拿起一本翻动。

好像前世便是这时候,她打定主意提笔写话本,杜南霜

每每都是她的捧眼,逢时夸赞。

上回她写了个小桃妖和道士的话本,可还只起了个头没续写,杜南霜直追着要看后文。

姬时语取了一本看似正经的表兄妹话本。

这书乃是一对表兄妹青梅竹马长大,后表妹门第颇高家中不应许两人在一起,强让表妹嫁给了旁人,表哥也只得另娶。

两人各自二婚和离,多年再度重逢,干柴烈火再难自持。

刚翻到一页,姬时语瞬间脸颊染霞,她心跳飞快,手下更快,哗啦啦便将后头的全给看完了。

“哎呀!”

很快,她“啪”地立马丢开书,忍不住骂起杜南霜。

这都找的什么跟什么啊!

她怎么不记得正经表兄妹话本后头全是香艳故事?

这两人在花院子里那档子事,竟还命人造了一个秋千!

杜南霜是不是太高看她了?

姬时语那些话本子里少见的能亲个小嘴,多的只拉拉小手,她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写过香艳戏。

冤枉,她比窦娥还冤枉。

不过——

那秋千是怎么回事?

什么抓握攥捏、拽拉扶拎,这是人能做到的吗?

越想越羞,姬时语瞎嘀咕:“杜南霜真是什么书都买来看,不害臊!”

小姑娘粉面含春,脸蛋绷得紧紧,那双眼不敢往话本子觑眼,可小手却悄咪咪摸了上去。

她就再看一眼。

只一眼!

萍亭疑惑:“小姐,这话本子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什么不妥也没!”

姬时语跟蚂蚱似的一惊一乍。

咳咳咳!

她只是实在是太好奇怎么做秋千了。

未免被人瞧看了去,看罢话本子后姬时语慌忙将书册尽数藏进了书架的暗格。

萍柳不解:“小姐,这只是几本话本子。”

姬时语干巴巴回笑:“杜南霜找的话本千年难寻呐,我不能给外人抢去了。”

萍柳似懂非懂点点头。

姬时语坐回书案,她铺开宣纸。

杜南霜送话本倒是让她忆起一件很重要之事,她提笔便开始奋笔疾书。

前世后来所发生之事,江曜被柳眉送回京城,认祖归宗之后是陛下亲自下旨册封为楚王世子,那时压根没听说过江子墨和楚王妃啊?

姬时语边回想边写,她写下忠义侯府的往事,姐姐在于家所受的委屈,还有江曜与忠义侯府的恩怨。

整一下午连写了十余张纸,姬时语的手臂已是酸疼,好在印刻在脑子里的事写下后,便不易忘却。

姬时语又爬起身,将书纸塞入暗格。

视线免不得瞥见杜南霜的话本,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姬时语立马关了书架。

真是不看才干净。

……

姬时语的长姐姬合英前世便是在十六岁与于威定下婚事,而后年末嫁入镇国将军府于家。

如今于夫人李氏携子女过府,舒氏见过于威一回,于大少爷刚正又生得孔武有力,这让身为将门主母的舒氏心生几分好感。

于威和姬合英见罢后不过三日,镇国将军府便命人送了请帖。

姬时语听萍亭说时,她还在思芳院晃动小腿,听江曜念着书。

萍亭便说:“是于大小姐下了帖子,约咱们大小姐出府一见呢?”

“于大小姐和姐姐又不熟,见我姐姐做什么?”

姬时语小脸不悦。

于之念还说她无教养,她是个小心眼的,惦记到了现在。

于家人太伪善,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她不喜欢姐姐和于家走得近。

萍亭说:“应是姑娘家的谈话吧,想必于家有心示好,是要撮合于大少爷和咱们大小姐。”

“哦。”

“小姐不喜于家?”

萍亭偷笑出了声,她还当姬时语是个孩子,“小姐还真是喜欢黏着大小姐呢,您是舍不得大小姐出嫁吧。”

“于家哪里好了。”

“于家是镇国将军府,门第与忠义侯府相当,又同为将门,于大少爷和咱们大小姐是门当户对呀。”萍亭说。

姬时语哼道:“门当户对又有什么用,没有爱不过又是促成一对怨侣。”

“小姐懂得真多!”

萍亭再忍不住笑声。

姬时语一看就知道萍亭当她童言无忌呢,她生了闷气,索性不去想于家,而是侧头往江曜这面挪了挪,磨磨蹭蹭地便靠了过来。

江曜不是没留意她的小动作,他勾了笑,如墨的眼眸沉了沉。

“江池生。”

姬时语轻轻撞了他一下,小姑娘身子软软的,还拢着香甜的玉兰花香,江曜轻声便:“嗯?”

她问道:“你伤快痊愈了,这些字啊书本也学的很快,你可还有什么想学的?”

好学的诗词、四书五经,姬时语皆让江曜读了看了。

他认全字后似通了灵窍,看一本记一本,过目不忘毫不夸张。

江曜没犹豫,“我想习武。”

“你要习武?”

“是。”

姬时语眉心皱了皱,好看的圆眼盯着他,少年的狐狸眼却是一弯折,含了笑意。

“我不习武,怎么能胜任小姐的侍卫?”

江曜轻笑出了声,他的笑若有若无带着几分深意,“往后,我要护着小姐。”

姬时语无端的后背寒冷,她问:“不会是你记着要和于策安……?”

“喔,要打他的。怎么,你不让?”

姬时语打哈哈笑:“我是怕你受伤。”

“不会。”

江曜说的无所谓,他笑了,隐隐透着冰冷的厮杀,“等我好全,我便找他。”

“看来是非做不可了,那我去给你寻个师父吧。”

江曜深深地看了她很久,目光像要穿破她。

而后他扬声道:“多谢小姐。”

江曜头一回真心实意地道了谢,他似很满意这个安排。

姬时语劝不住江曜,不过既然江曜开了这个口,他心中已有决断。

他们忠义侯府乃是将门之家,若江曜要习武,给他找个师父还不好找吗?

别说姬管家年已四旬还能胸口碎大石呢,就连长姐早几年养的狗都会后空翻,二房的姬如静和姬云暮两兄妹亦学过两招,全府上下唯有姬时语是个绣花枕头。

为了江曜,姬时语去寻了姬合英。

听说江曜腿伤渐好,他有心跟随忠义侯府习武,姬合英兴味地挑了挑眉。

“他当真要习武?这可不是闹着玩,想随心所欲开始,又随意不学了。”

“姐姐,他是真心想做我的侍卫,护我平安。”

姬时语对着手指和姐姐撒娇,“你就应了嘛。”

姬合英缓了缓,无奈道:“他有这份心,我便认可他。”

对姬合英来说,没什么比姬时语来的更重要。

江曜愿意袒护姬家五小姐,做五小姐的身边人,姬合英便给他这个机会。

“那姐姐说,让谁教他好?”

这人选,姬时语又犯了难,她心中想的是父亲姬雄武,奈何父亲又身在岭西。

“咱府上随处抓个人都可教他,你带去思芳院便是。”

“那怎么行,随随便便的不像样子,到时候又让人说我们忠义侯府不拿人当人看。”姬时语鼓脸。

“你看着办吧。”

“那姐姐亲自去?”姬时语眨巴晶亮的眼。

姬合英飒爽一口拒了,“不要。”

“姐姐!”

姬时语抱着姬合英便是一顿磨蹭,姬合英回抱住姬时语,英气面庞带了笑,“阿锁想学,我便亲自教你,旁人我无心去管。”

“好嘛,那姐姐说找谁?”

姬合英也不算苛待江曜,她安排了忠义侯府的侍卫总首领杨林,遣他来当江曜的师父。

杨林乃忠义侯府家生子,自小便是忠义侯府忠贞的将士之一。

年少时杨林跟随忠义侯姬雄武上了战

场英勇杀敌,后靠军功领了正四品军职。

三十多岁的他自岭西归来,为忠义侯镇守府邸。

选这样顶顶好的武将做江曜师父,这已是姬合英最大的让步。

……

就这样姬时语又多了一门功课。

清早来思芳院坐在院子候着江曜随杨林扎马步架打、歇步冲拳,一等便是足足一两个时辰。

起初姬时语担忧江曜腿伤,便请林大夫过府瞧看伤势,直到林大夫得了肯却答复,姬时语才撒手让江曜习武。

可是,当姬时语见杨林反手一个力劈,砍在江曜的后腰,她那叫一个着急到原地跳脚。

“杨林,下手轻些啊!江池生腿伤才好,你这没轻没重的给人打坏了,我可要找你算账。”

杨林收手,脸色未变,“五小姐,江小公子没你想得那般脆弱。”

“再不脆弱,他也才十三岁。”

“我五岁便在泥巴地里摸爬打滚了。”

“可江池生又不似你,他并非天生习武之才……”

杨林转瞬打断了姬时语的话,“五小姐怎知他不是?我看他骨骼健硕、关节灵活、肩宽腹瘦,愈合能力非比常人,这可是绝好的武学奇才。”

姬时语呆愣着,她急忙瞥了眼江曜。

“只可惜江池生儿时没入门,不然这会儿都可摸刀拿枪了,习武太晚,后天便得日日夜夜刻苦追赶。”

杨林一副面瘫脸,他的通情达理显得姬时语在无理取闹,小姑娘闷闷地坐回去。

偏偏习武这事她又不能插手,江曜想学,便得吃这个苦。

姬时语憋了一口气,幽幽道:“总而言之,你看着点啊。”

杨林闻所未闻,他又摁了一把江曜的肩膀,让他的马步扎得更深些。

少年疼得眯起狐狸眼,脸都苍白了,双腿打着颤快要站不住,见状杨林又是一个训斥,“这点都受不住,往后怎么保护五小姐?”

江曜的脊背顷刻间挺直了。

姬时语在旁快要看不下去,蹙眉皱得那叫一个能夹死蚊虫。

“小姐。”少年突然喊她。

姬时语应:“我在呢!”

“小姐先回吧。”

“我不要!我就要在这儿守着你,杨林教导你我得陪着,我可不能让他欺负你。”

杨林抖抖嘴唇,他是那等会欺负尚小之人的人?

他这个侍卫总首领,好像在忠义侯府五小姐眼里非常不堪。

“杨将军教得很好,你不要对他有偏颇。”

“可是……”

“没有可是,让我跟师父习武吧。”

姬时语委屈了,江曜在赶她走,她问:“你不让我陪着你?”

“院子里风吹日晒的,你身子受不住,回去歇着。”

少年像在哄她,姬时语顿时不委屈了。

真是没有白费她这么久的苦心,看看她养的好少年,竟真有了关切她的心意。

这不就是好兆头吗?

姬时语柔软嘴唇绽了笑,“好,等你学成,一定要来找我哦。”

“嗯,小姐身边最厉害之人只能是我。”

少年背朝她,声色清冷低沉。

良久,姬时语的贝齿咬了唇,她娇声轻扬,“我等着你!”

姬时语心口鼓鼓胀胀,为了江曜这句不知是什么的承诺。

她想,世事运转,她的真心定会得到回报。

姬时语走了。

少年没有回头。

江曜似后脑勺长了眼睛,他哆嗦着唇瓣,靠强大的意志力忍住双腿传来的难耐,冷汗顺着脸庞自狐狸眼滴落。

杨林面朝着他,一眼望见少年眼底的阴寒,那是一种势如破竹的坚定,行此事必为之的决心。

如此刻苦疲倦,少年竟还在笑。

好小子。

杨林也笑了。

习武者不止要有一身健魄硬朗的身体,还需有坚不可摧所向披靡的信念,即使对手的刀剑直逼命门,亦要冷静而对,夺他性命。

府上都道五小姐姬时语不知打哪儿捡了个小乞丐回来,大小姐姬合英还陪着她胡闹,又是送书本,又是找人教江曜习武。

起初杨林也觉着他是被五小姐牵着鼻子走,做泥人来玩闹的。

可江曜让他大为改观。

人这一生要有一个信念不易,若得了不可动摇的信念,更是身影坚决岿然不动。

杨林不知道江曜心中的信念是何,他看出来江曜心中定有一个,非要得到不可的东西。

是他想要变强的缘由。

这少年绝非寻常之人,除开太瘦弱了,骨骼关节无一不是上好,简直是天生领兵杀敌的好苗子。

若他是忠义侯府之子,忠义侯那张老脸怕都能笑开了花。

杨林只觉得唏嘘。

五小姐像有什么捡宝天赋似的,随手一捡便是个千金大宝贝。

……

五月近末,姬时语一连半个月没去思芳院。

她是想去又不想去,时入初夏,京城杨絮来的晚,总好在五月纷纷飘落。

姬时语这心悸的毛病也就跟着重了几分。

林妈妈得了舒氏的令,是要看管姬时语,让小姐少往外头跑的。

憋了许久,姬时语有些坐不住了。

可这日萍柳匆匆自院外奔回,和她禀报道:“小姐,大小姐又去赴于大小姐的约了。如您所说,于家马车只有于大少爷,于大小姐没来。”

“果然!”

姬时语早有猜想,于之念见姐姐这事太古怪,许是于威借其妹名头,约见姬合英出府。

仅仅半个月,已是

第二回约见了,于威不会真看上姐姐了吧?

不说别的,忠义侯府嫡长女出身高贵,其父又是赫赫有名的当朝一品大将军,于威娶了姬合英百利而无一害,甚至可攀上忠义侯这棵大树,扶摇直上。

可姬时语怎么能忍?

小姑娘当堂沉了脸,俏生生发话道:“萍亭、萍柳,我要出府!”

“小姐!”

“小姐!”

几人齐齐惊呼,林妈妈率先不应:“小姐,夫人吩咐过了,这个时候是不会让人给你备马车的。”

“我知道,我自个儿出去。”

林妈妈听得直蹙眉,可姬时语已换了一件贴身的水蓝色齐腰襦裙,小姑娘娇小玲珑,身段柔软,她点点萍亭下了令。

“你和萍柳随我去,林妈妈留在韶华院打掩护。”

“这……”

林妈妈眼皮直跳。

“好了,我娘若找来,你就说我在府上转悠,我和萍亭萍柳去去就回。”

林妈妈还想说,姬时语已蹦跳出了院。

萍亭萍柳还不知姬时语心中的打算,只是跟随自家小姐绕过回廊,从东院一路青石路走至西院的北角。

这荒凉的北角是一个仆从不见。

萍柳缩缩脖子,“小姐,来这地方做什么,你不是要出府吗?”

再一看,萍亭大喊:“小姐,你在做什么!”

那面姬时语已是弓着身子爬下去,扒拉拨弄两下,从一处杂草堆里拱出了一个狗洞。

她换一身齐腰襦裙不就是为了便于出府?

萍亭无奈:“小姐,这便是您口中的出府?”

“废话少说,萍柳留在这里守人,萍亭先钻过去。”

萍亭萍柳面面相觑,两人皆是一言难尽的神情。

无法,萍柳留在忠义侯府接应,萍亭先行钻入了狗洞。

只是萍亭到底是十五岁的姑娘,骨骼大,从狗洞钻过去费了老大的劲儿。

眼看姬时语就要爬狗洞,萍柳欲言又止:“小姐,出府要多加小心啊。”

“没事,我去寻长姐,再不济便让姐姐送我回来!”

姬时语言笑过后,探着身子便往狗洞爬,她个头小,又换了齐腰的贴身衣裙,没被卡住。

只是爬到一半,头顶霎时响起清冷的呵笑。

姬时语探出小脑袋,朝上一眺。

少年迎着日头正坐于墙头,他一只腿支起,另一条腿挂在墙上,怀中抱着一把佩刀,日朗星眉。

那双狐狸眼发着笑,他俯身看她时,模样恣意随性极了。

江曜笑意染着浓墨深究,“小姐何时学的爬狗洞?”

“江池生!你笑话我,太过分了!”

狗洞里的小姑娘不满了。

少年的笑声朗朗,好听的很。

这一下,姬时语面色桃红,噌地从狗洞里钻出爬起。

小姑娘头顶着枯草几根,白玉脸蛋点染绯

色,可比她生着病惨白时候好看太多。

江曜又是想笑,看她康健活泼乱跳,他便心生欢喜。

姬时语一双圆圆双眼斥着羞恼,她指着他便嚷嚷:“你既然看见了,还不下来?”

江曜眨着狐狸眼,闻言跳了下来,他在姬时语跟前落地,站定。

数十日未见,少年像长高了些,肩膀亦宽了几分,姬时语只是打量着他,便觉得他似乎变了。

江曜却抬起手,姬时语迷蒙便想躲,他开口:“别动。”

姬时语没动了,江曜遂揪下她头顶的几根枯草。

姬时语方看清楚他的手中之物,刹那间,小姑娘更羞赧,白里透红的粉面连带耳朵都羞红了。

啊,她太丢脸了!

姬时语不想看江曜,江曜眼里满是戏谑,看她羞红脸,他也就不提。

可姬时语一对上他那双狭长狐狸眼,便恼得跳起来捂住他的眼睛。

“不准看,也不准笑了!”

小姑娘扑跳上了江曜的身,不等他应,一双柔软小手全蒙住了他的眼,视野全无。

她的掌心之下,少年浓密的眼睫不时眨动,姬时语好生焦灼,江曜却笑得更大。

他问:“小姐想做什么?”

“我命令你,忘掉方才你所看见的。”小姑娘气哼哼。

“那小姐可得让人将我弄失忆了。”少年幽幽回。

姬时语全身压了上去:“你自己忘掉!”

江曜笑:“我做不到。”

“江池生!”

姬时语手下用力,她狠狠摁压少年的脸,像在无声发泄,江曜笑声清朗,任由她动作。

“你故意的,别逼我弄花你的脸。”

她气势很凶,江曜佯装一抖,“我挺怕的,小姐。”

“是啊是啊,你说你生得这样俊俏,花了脸多可惜呢?”

“所以小姐的意思是……”

江曜听着有些后怕,他反手便扶住了姬时语的腰肢,小姑娘扑在他身上压根未察觉,少年已不知不觉偷偷摸摸拥住了她的身子。

掌下是她的细腰,腰窝有些软肉,触感柔嫩,贴在手心温温热热的。

他的脸霎时染上一抹难以言喻的、阴暗的愉悦兴奋。

看不清少年的神色,姬时语故作沉思片刻又道:“只要你想法子忘了方才那出,我便不动你。”

“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记得。”他求饶。

“好,江池生,你被我放过了。”

姬时语被哄高兴了,她撒了手,正对上少年灼灼的狐狸眼,他又笑,笑容晦暗不明。

江曜心想:阿锁真是个好哄的姑娘啊。

好哄又好骗,稍微顺着话便什么气都消了。

可要只对他一直这样啊。

对旁人,不可以的。

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呢。

见江曜一直盯着自己,姬时语问:“怎么了?”

“没。”

小姑娘脱离了怀抱,江曜怅然了片刻,早知道他应该再说些别的多抱一会儿,微微遗憾。

江曜道:“你偷摸从西北角出府要去哪?”

“啊,我要去找姐姐和于大少爷!”

“大小姐和于家人?”江曜沉思。

“糟了,在这儿耽误了这么久,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姐姐。”

一下想起来正事了,姬时语不免心急如焚,她便要告别,“我先走了,回头再去找你啊。”

可江曜却说:“我知道他们去哪了。”

姬时语还未来得及吃惊,江曜已朝前一步而走,他一席玄衣,腰间别着佩刀,当真神采飘逸。

他喊她:“走吧。”

姬时语小步跟上。

穿行过东街小巷,姬时语还是疑惑,小脸狐疑。

“你怎么知道我姐姐去了哪里?不会是属……不是,你如此神通广大啊?”

小姑娘想说属狗,却半道打住了,江曜听得明白,他冷哼没计较,眸子一沉便道:“过来时,我听到府上仆从说大小姐应约去了玉心湖。”

“于威莫不是还要拉我姐姐游船?”

姬时语牙齿发出嘎吱声。

江曜问:“你就这么不喜欢于大少爷?”

“何止是不喜欢,我和他有仇。”

“你才多大点,和于家刚认识不久,能有什么仇。”

“夺姐之恨啊!”

姬时语不可能将前世往事说给江曜听,她若此刻说于威日后要休妻,辱她姐姐无子无能,江曜定觉得她癔症了。

因而她小脸哀怨,“于家有意求娶,我得替我姐姐把关,我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做我姐夫的人。”

“喔。”

少年缄默。

好半晌,姬时语便听江曜道:“你若实在不喜于威,我帮你。”

“你帮我?”姬时语看他。

“是,我帮你。”

少年那双狐狸眼盛满专注,这回他笑得很淡,眼里意味全然化为阴测测一片深色。

初夏日头刺目,姬时语被江曜带着躲在巷子里的檐角之下,她晒不到也不觉着冷,可望着少年的笑容,怎么觉得手臂越来越阴冷了。

姬时语下意识回:“江池生,你不会要除了于威吧。”

江曜狐狸眼一挑,勾唇道:“在你心里,是这样想我的啊?”

“没……”姬时语慌乱又窘迫,“我不是说你,我只是怕你想岔了,怪我多嘴,呸呸呸,我可没觉得你是那种人啊。”

她急于解释,江曜笑意深深,他应道:“好,不是。”

啊,他又骗了她一回。

他就是这种人,可怎么办?

阿锁还是不要知道了吧,会吓着你的。

姬时语见少年应了,骤然松口气,连她也不懂为何会松气。

她说:“我只是想搅合于威和我姐姐的婚事,我不愿于姬两家结为亲家。”

江曜想说,这还不简单,最好的法子便是杀了于威。

可姬时语不让。

真可惜。

于威可是于策安的哥哥,姬时语看不爽,他亦是无感。

“而且于威是镇国将军府的嫡长子,只要他不娶我姐姐,娶谁都好。他要有个三长两短,算到忠义侯府头上,这事就亏得慌,况且于策安也会伤心吧。”

江曜听着,面色霎时冰凉肃杀。

又是于策安,呵,真不如都杀了。

“江池生。”

姬时语突然牵住了江曜的衣角,江曜回看,她拉了江曜近身,指着不远方,“那是不是我姐姐?”

玉心湖水如镜,碧波不兴,偶有几只白鹭轻而与湖水低语,此刻姬合英与常服的于威正并肩而行。

姬合英一袭银灰色长袍,她鲜少穿着姑娘家的衣裙,多是竖起马尾,着圆领袍。

因她个高,不比于威矮多少,两人同行之时,不似有情人,更像将士兄弟。

姬时语小声道:“于威和我姐姐看着就不般配。”

江曜兴趣不大,瞧了一眼便不再看。

“江池生,你觉得呢?”

偏姬时语又揪住他衣角问道:“那两人能做夫妻吗?我说会成怨侣,我娘还不信我呢。”

江曜一双狐狸眼凝在她捉自己的手上,心思根本没在听。

他胡乱应了个“不”字,姬时语又欢笑起来,“不错,我得找找看于威哪里不堪配,让姐姐和娘都死心。”

眼见姬合英两人要走远了,姬时语赶忙牵起江曜便追。

“走,我们跟上去。”

玉心湖很大,湖边留有一片杨树林,姬时语和江曜便猫在树林之中,时不时小看两眼。

多是姬时语在作呼声。

“不是,他靠姐姐那么近啊!”

“姐姐还对他笑的温柔,不好!”

“那是什么?”

江曜斜靠在树干之上,他抱臂听着姬时语的念叨,阖眼不动。

他对忠义侯府大小姐的婚事,漠不关心。

“江池生!”

姬时语急急切切跑来,江曜睁开眼,便见她拉着他朝那面看,“有人落湖了,姐姐她们都去了,我们也过去! ”

“慢着。”

江曜反拉住了姬时语,“你不想见识一下镇国将军府的大少爷会如何做?”

姬时语眼里清明,恍然大悟。

两人慢慢悠悠在树林之间穿行,好不容易寻了个不远不近之地,姬时语扬着脖子便看,可个头矮了点,湖边人杂乱多,看不太清楚。

江曜把她脑袋摁了回去,换来小姑娘不悦的眼,他道:“我看看。”

“我也要看。”

姬时语拽着他衣袖原地跳了两下,江曜没管她,只是说:“人救上来了,于威没下水。”

玉心湖边,人群自发散开,姬时语远远眺望,清楚看见自家姐姐银灰色的衣袍是湿透了,她怀中抱着落水的女子,步伐沉稳,走上了岸边。

“是姐姐救下来的!”

姬时语心里好骄傲啊。

湖水岸边,于威好似要去询问,可姬合英甩了他冷脸。

隔了好远,姬时语还是听清姐姐的冷淡之音重重落地。

“我让你救人,你犹犹豫豫,这会儿又要做主送她去医馆。于威,我看不必了,我救了人,我管到底,我送她就行。”

“合英,我绝非这个意思,我只是……”

“怕这怕那的,等你考虑周全,这人都要咽气了!”

“合英!”

于威还想阻拦,可姬合英双目冰冷,她连最后一丝耐心也被耗尽。

“让开。”

姬合英已是大力潇洒抱起人,她撞开于威的身体,头也不回地走了。

徒留伸手空空的于威。

姬时语有些自得,“看来不需要我出马,姐姐也看不上于威了。他们两人本就是孽缘一桩,早点斩断各自寻好姻缘多好。”

那样姬合英也不必被困在后宅,她本就该做边关岭西最自由的鸟。

江曜望见姬时语眼中对嫡姐的倾慕,狐狸眼缓缓地聚起阴骘之色。

……

玉心湖边,姬合英和于威不欢而散,而后镇国将军府也再无请帖送来,姬时语直接拍手叫好。

能搅合了姐姐和于威的亲事,她可是巴不得。

因而姬时语同舒氏提起玉心湖时,还不忘告于威的状。

“娘,那时候有个姑娘落了水,姐姐喊于大少爷去救人,他怎么都不去,后还是姐姐自个儿跳水里将人救上来的。”

姬时语不置可否,只是眸光嫌弃,“于威遇事如此不决,这行事为人当真是将门出来的人吗?”

于威可不就是优柔寡断。

前世他身为姬合英的丈夫,镇国将军府的嫡长子,和姬合英夫妻五年载,却扛不住其母李氏的屡次施压。

李氏非要于威纳妾,于威回绝不得亲娘,便只能委屈姬合英。

妾侍多了,于威沉迷温柔美人乡,早忘了对姐姐的承诺,继而有了休妻的打算。

光凭他这点为人处事,和洁身自好只守着妻女的姬时语之父姬雄武比起来,真是相差甚远。

于威哪有大将军半点风姿,完全就是个宵小孬种。

姬时语以为,亲爹在前,她的姐姐姬合英要嫁也得嫁如父亲这般堂堂正正的真男人。

“娘,姐姐亦是不快的很,这门亲事还是作罢吧?姐姐那样好,我日后的姐夫定要是顶天立地、响响当当的儿郎!”

姬时语哼哼着,流露不满。

舒氏揽过小女儿,她慈爱地眼深了深,“阿锁,你年龄太小,许多事不懂。”

“我又不懂了,娘,那你和我说说,我不懂什么了?”

姬时语甩了小脸,这不满瞬间染了哭腔,“姐姐亲事之大,那便是我的事,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跳火坑,她可是我的嫡亲姐姐!”

舒氏哪里舍得小女儿难过,当即哄着她,“好了,娘知道你是心疼你姐姐。”

“每回你和姐姐都说我还小,我还小的,我已不是小孩子了。”

“你在我们眼里可不就是小姑娘,我们想让阿锁日日无忧无虑,只管快活就好。”

“我也想娘和姐姐,没有忧愁和烦心事。”姬时语喏喏道。

姐妹倾身固然是好,舒氏抱着姬时语转而叹了一口气。

“为何你父亲想定下这门亲事呢,还得从岭西说起。如今的边关岭西,镇守的大将军便是你父亲与老太爷两门大将,而于家同忠义侯府一块,是为你父亲的左膀右臂。”

姬时语也不闹腾了,只听舒氏继续说。

“岭西战事频频,你父亲离不得边关,加之老太爷年岁已高,日渐力不从心,需得有人顶替于他。”

舒氏眼眸深思,“而你姐姐……是你父亲和老太爷一手栽培出来的,若非朝廷不允女将为首领兵冲锋,你父亲何至于这么愁?”

“所以于家,是父亲的首选,为的便是让姐姐好留在岭西?”

“我们阿锁是那样聪明伶俐呢。”

舒氏亲昵摸了下姬时语的鼻头,“不错,两家结亲,老太爷退下,于家定要派人固守岭西,这人选自然会是于大少爷于威。”

姬时语彻底明了,为何姐姐自始至终从未真正抗拒过这门亲事。

姐姐想去岭西。

姬时语闷闷的,“只能这样吗?姐姐嫁去于家。”

“合英若是不愿,我不会逼她。”

舒氏摸上姬时语头顶的丸子髻,她性子温柔,待两个女儿一般的疼宠,“娘盼着你们都好。”

“娘……”

姬时语一头扎进舒氏的怀中。

舒氏的怀抱温暖清香,和夫君聚少离多也让侯夫人舒氏一心记挂两个女儿,她的两块心头肉。

姬时语蹭来蹭去,像个小猫儿似的,舒氏由着女儿撒娇,嘴唇浮起笑意。

“二房的昨日来寻我了,暮哥儿十分看重江池生,他问我可要安置江池生去他的书院进学。”

闻言,姬时语止住了身子,她拧了拧眉。

这些日子姬云暮没少派人去思芳院,不是送文房四宝,便是各种书册习书。

姬云暮对江曜越是上心,姬时语这心里便越不安。

为何姬云暮想江曜去青峰书院?

青峰书院是京中书院之首,里头学生包罗京城名门各府子弟、世胄之后,且不乏大家之徒,可谓权贵云集。

江曜一介乡野出身,即使背靠忠义侯府,可他是孤寡之人,去到青峰书院还不得被人嘲弄一番。

姬时语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可,不可,娘,还是让江池生留在府上吧。”

舒氏应:“我想也是,怕把他送过去,给养得骄矜了。”

“江池生才不会骄矜,我们为他寻个夫子在府上教习便好。”

姬时语想江曜养在身边最安心,小姑娘对二房毫不避讳,“哼,倒是大哥心术不正,二姐估摸没少撺掇他,二房的算盘我在韶华院都看清了。”

舒氏仔细看小女儿,可见姬时语认真,哂笑:“那也是你大哥二姐。”

“我只要爹娘和姐姐就好啦,喔,还有江池生!”姬时语娇俏道。

在姬时语心中,江曜算作了她的亲人之一。

她相信她待少年好,再养大他,他定也会对自己好。

从海棠苑离开,姬时语径直便去了思芳院。

彼时江曜将将练完武,回屋清洗一身汗臭,待换上干净衣袍,发丝之间还沾着湿气,屋中那盏绣梨花的窗棂被人从外头掀开了。

不大的窗框映出姬时语小小娇软的脸蛋。

小姑娘站在院里,趴在窗头朝里屋看少年,她一双柔软的小手从窗子里伸了过来。

姬时语眉眼弯弯,笑得明媚:“江池生,我找到你了呀!”

江曜突然有种感觉,自己想看见她的时候,好像无时无刻都能见到。

是她一直在自己的视线里,还是他一直都在看她?

因为这个,江曜从来没有过的,如此想要在姬时语的身边。

这种感觉还是头一回。

第24章

姬时语单手支着下巴,她圆眼明笑。

他站在里头,她立在外头。

望着衣衫单薄,发丝还滴滴答答的少年,姬时语笑得更欢,“你练完了啊,

可要我进屋里接你呀?”

江曜眉目冷淡,“不用了。”

他一把抓起架子上的帕子,狠狠在头顶盖着抹了抹,那动作阴郁凶狠,看得姬时语又是一阵捂嘴笑,好像偷乐的小猫儿。

江曜放慢手,终是沉沉开口:“小姐来找我为何事?”

“我想出府,来找你当然是要你陪我去……”

话未说完,姬时语尖叫着变了调:“啊——”

盖着帕子,江曜看不见姬时语的神情,可一听到小姑娘的惊慌喊声,他当即甩了帕子。

“江池生!”

江曜阴郁着眼,他冲出屋和跑过来的小姑娘迎面撞了个满怀。

“啊!”

姬时语被吓坏了,惶恐之中一把抱上江曜的身,手脚并用就挂在了他身上。

她双手双脚圈着的不是他的脖颈便是腰,是死死不撒手。

“小姐?”江曜还想问。

“有……那窗框上,窗上有……蝎子!”

姬时语连头也埋在了江曜的脖里,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从小她最是害怕会蠕动的毒虫一类,方才在窗户边趴了半晌,一心和江曜谈话,没留意身旁。

却是一侧目,她瞪到了两只双尾毒蝎,近在脸庞的剧毒虿尾一勾一勾,吓得她叫破了嗓。

“江池生,江池生……”小姑娘一声又一声地喊他,手下抱得更紧。

“怎么回事?”

江曜被姬时语双手锁着脖子,她吓得够呛,少年却是被她搂得快不能呼吸。

“不知道,不知道!”

叫喊出声,姬时语小脸煞白,她还想问他呢,“你院中怎会有八爪虫!”

姬时语摇头,她的脸磨蹭着江曜的脖子发抖,被她缠得太紧了,江曜走都走不了路,只得无奈抱住她腰肢将人往上提了提。

感受到怀里小姑娘僵硬的身子,江曜轻拍着哄她,脚下朝窗棂走了几步。

“不要!”

姬时语又吓得不行,“别去,别过去了,江池生,我怕……”

“没事,你闭上眼不要看。”

江曜眺了眼看去。

在思芳院主屋梨花木窗边,赫然趴着两只双尾蝎子。

蝎身幽黑,八条爪子并用,毒蝎皆是活物,日头之下那虿尾摇摇晃晃啐着毒汁,这毒虫可是阴邪的剧毒之物。

顺着墙面而下,窗之下的角落竟还有三只,一共五只毒蝎,黑黝黝的爬动。

姬时语只是抬首睨一眼,又吓得缩回江曜怀里。

“江池生,你快让人将它们送走!谁这么恶毒,往你院子里丢蝎子,这人、这人……给我抓到,我非要好好惩治他。”

姬时语的声音都在抖,可想她是真害怕。

想到姬时语差一点就被剧毒蛰了,江曜眉宇瞬时阴冷。

他并不怕毒蛇虿虫,只是怀里还有个小姑娘四肢纠缠着他,施展不开拳脚。

少年给了萍亭、萍柳一记眼神,两个丫鬟亦是被思芳院突然冒出来的毒蝎吓了个半死,谁也不敢上前去捉虿。

“去找杨林。”江曜冷声下令。

萍柳一个哆嗦,立马跑了。

说不出是害怕毒蝎,还是更怕少年森寒的狐狸眼。

杨林教习完江曜之后并未走远,萍柳一找来,刚说明了事由,他面容沉下,大步便朝思芳院赶来。

江曜瞥见杨林折返,心定了定,他就这么抱着还挂在他身上的姬时语去了院门口。

杨林问:“东西呢?”

江曜用眼指了身后,“在院子里。”

少年没管院中,绕开院门。

确定再看不见蝎子,他在思芳院的院墙之边停了脚。

头顶是院中枝桠探出墙头所留的一片绿荫,这地儿并不晒人。

“下来吧。”

江曜拍拍姬时语的背,轻手将小姑娘抱放在了地上。

姬时语慢吞吞地下了他身,少年眉眼冷冷,可语气却并不冷,他扶着姬时语站好。

他道:“没事了。”

远离了思芳院里骇人的一幕,姬时语心有余悸,脸蛋白得像能看透细小红丝,她怯怯朝里一瞟。

“真没事了?”

江曜应她:“嗯。”

姬时语眼底瞬间冒了火,“这事儿多半又是二房搞的鬼,二姐被我娘关了禁闭,她怨恨我们,连你也一起记恨上了。”

二房一直想拿此事说事,奈何玉树阁里寻不着半点证据,愣是不得指证乃大房所为。

姬如静吃了个哑巴亏,只能受着禁闭,忍耐屈辱。

“没事。”江曜不在意。

他曾往姬如静的玉树阁丢了毒蛇老鼠,若是姬如静恨他、报复他,两人冤冤相报,也正常。

再来,什么毒蝎虫子,即便爬上了他的榻,他也不会害怕。

小虫子而已。

“不行。”可姬时语在意的不得了,“我让人给你换个院子住,这里不能住人了,谁知道晚上会不会被人丢毒蛇来。”

“不必。”

江曜一口否了,“这毒蝎已让我发现,你放心,短时日之内不会有人再放的。”

再来投毒,岂不是很容易被抓个正着?

姬时语点点头,江曜又问她:“你不是想出府,还去吗?”

小姑娘一听,顿时蔫巴了下来,“算了,今日不去了,我想回去歇着了。”

“我送你回韶华院。”

江曜蹙眉,他凝视着姬时语,总觉着她不仅看着目光憔悴,身子隐隐发颤,像有点喘不上来气。

光是见她被吓坏,他心头便阴郁烦闷。

姬时语也确实是不舒服。

被毒蝎一惊一乍,江曜抱着她缓了许久的劲儿,心口之处不时泛起难耐的疼痛,是密密麻麻的疼。

大起大伏之下,她的身子吃不消。

江曜只把姬时语送回屋中歇下便离开了。

姬时语没留他,林妈妈见小姐脸色发白,立刻遣人去寻林大夫入府。

林大夫给姬时语把了脉搏,道她是吓到了心悸,给开了安神香,让小姑娘睡下休息。

另一面,舒氏和姬合英也得了消息。

听说有人在思芳院投毒蝎,害得姬时语犯了心悸,舒氏气得冷了脸,她命人将思芳院一干仆从尽数押下,彻头彻尾的审查。

杨林已将毒蝎捉住,并交给了姬合英。

姬合英冷眼看着笼子里的毒物。

“府上有人歹心包天,寻这等剧毒之物害人。”

杨林直言道出了思芳院的一个小丫鬟,说事发之后这丫鬟脸色不对,他怀疑此人有鬼。

姬合英立马将人压到了舒氏的海棠苑。

不出众人预料,那丫鬟架不住主院的审问,一屁股跪了地。

“夫人开恩,夫人饶命啊!”

姬合英一脚踹在她心口。

她习了武,力气非比常人的大,这么一踹丫鬟当场吐了血。

“说!一字不拉的说。”姬合英冷脸。

思芳院真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投毒蝎害人,舒氏气急面冷。

丫鬟爬起来磕得头破血流,满脸血迹哭嚎饶命,舒氏想让人拉出去砍了,可姬合英出声道:“娘,她背后应还有主使。”

舒氏直接吩咐下去,投毒的丫鬟拖出去暴晒,打三十个大板。

……

姬时语幽幽转醒,喉间干涩之际,她眼前清明了几分,侧过头来,便见少年挺直脊背,端坐在她窗边的书案专注练字。

她喊他:“江……池生。”

江曜起了身,萍柳却是最先跑来,她倒了一杯水,扶起姬时语,喂到她嘴边,“小姐您可算是醒了,您睡了一整日,夫人和大小姐都担心坏了!”

姬时语咕噜咕噜连喝了两杯水,她还想喝,却被江曜抬手挡了。

江曜沉眼,“你身子不适,不要一口喝这么多。”

姬时语鼓了鼓脸,她朝外瞥眼,“我娘和姐姐呢?”

“她们来看过你,方才离开。”江曜解释道。

姬时语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便瞅着他,一言不发,可眼里晶亮,又像什么都说了。

江曜别过脸,又说:“夫人审出了真凶,思芳院的丫鬟被买通了,二房有人将黑手摸到了思芳院。”

“是大哥,还是二姐?”

“不知道。”

姬时语想,她怎么就招了二房的恨?

唉,可怜她只想守着自家人过好日子呢。

“二房之人是对我歹念丛生,却害

得你被……“江曜默了。

说到后头,少年狐狸眼里闪过狠辣的阴郁,他是怨他自己害姬时语晕厥,正想着在这时一只柔软白嫩的手爬上了他的手腕。

“江池生。”

姬时语握住了他的手,娇花似的笑,“你看我已经没事啦!”

江曜被她拉得回了头,小姑娘依旧没心没肺的,少年忍不住轻笑,“你要好好养身子。”

姬时语不满,这话不是她总对他说的,换个人说还变了味了?

她道:“我怎么没有好好养了?”

“你太弱了。”少年垂下眼。

“我才不弱哩。”

姬时语不喜欢听他这么说,她作势举起手来,“我一拳头可以打倒你。”

“来吧。”

江曜嗓间溢出笑,他朝前一步站立于姬时语的面前,少年弯弯头,面容清冷,挑着狐狸眼便看她。

“做什么?”姬时语警觉。

“我想看你怎么打倒我,小姐正好考一下我,看近来我习武可有进步。”

江曜又在拿她打趣了,见状姬时语推了他一把,果然少年纹丝不动,笑声更大。

他一笑姬时语便脸红的不行。

小姑娘翻了个身,拿被褥将全身裹起来,跟个咕隆蛹似的。

“你讨厌啊!”

闷哼声传来,她还能活泼乱跳,那便是好了。

江曜的狐狸眼散了阴郁,是真有了几分好心情。

第25章

毒蝎一事,舒氏果真彻查到了二房头上。

姬时语听林妈妈来报,说夫人要拿二小姐姬如静是问,却被傅氏怒意拦下,痛斥舒氏身为大婶娘,不顾亲缘。

“那姬如静可有曾想过我是她的妹妹?”姬时语双眼很快闪过一抹受伤。

她不懂,忠义侯府京中二房,为何前世今生走上的是同一条路。

忠义侯府的世子之位,舒氏自始至终不曾谋划过。

早年知晓自己膝下无子之后,舒氏便与忠义侯坦言,若日后立世子,提二房的姬云暮便是。

姬雄武并不乐意为了生儿子纳妾,他珍爱舒氏,因而大房无子,舒氏主动提出让二房承爵,姬雄武自然应许。

这也是为何前世立世子一事如此顺畅无碍。

可二房偏对大房很有成见,这还没册立忠义侯世子呢,姬如静便耐不住总来磋磨姬时语和江曜,舒氏是有些不满了。

买通丫鬟,故意捉了毒蝎丢进思芳院,姬如静下手太过歹毒。

若非杨林赶到,毒蝎一旦蜇伤姬时语,怕是能要了姬时语的性命。

舒氏如何能忍?

但姬如静并不认此事她所为,傅氏又一心护女,二房咬死了此事与他们无关。

就在这时,姬云暮走到了舒氏跟前,一个扑通,他便那么跪下来了。

姬云暮响亮地磕了头,“大婶娘,是我猪油蒙了心。”

“哥哥!”

“暮哥儿……”

傅氏和姬如静两人俱是不敢置信。

姬云暮无颜抬头,“那毒蝎是我让人捉了的,是我对不起五妹!”

“好一个二房的哥儿!”

舒氏气得脸面发白,她手中的茶杯便就那么一把摔地,七零八碎的。

“我不知阿锁和江池生哪里惹你们记恨,是要算计上性命了!我忠义侯府何时出过,如此心狠手辣的哥儿姐儿?”

“我错了,大婶娘,我千不该万不该……我只是一想到外人入府,还抓了毒蛇老鼠伤了二妹,一时恨意冲昏了头。”

姬云暮一脸挫败,他低头和舒氏道,“此事与二妹无关,全是我一个人所为。”

“好!好!好!”

舒氏一连说了三个好,当即喊来海棠苑的管事婆子杨妈妈,“杨妈妈,取家法来,忠义侯府子孙毒害手足,我今日便代侯爷惩治小辈!”

“是,夫人。”

杨妈妈应了便走。

“不!不要!”

姬如静似死灰一般,她想扑过去,却被傅氏拽住,傅氏朝她摇了摇头,姬如静惊恐:“娘,要动家法……”

忠义侯府的所谓家法,是一根三环牛鞭,鞭身布满倒刺,三个铁环连结,每个环上皆有刺头。

姬如静光是瞧过去便瑟瑟发抖,那等鞭子打在人身上该有多疼啊。

舒氏面露冰寒,她抄起鞭子,抽在了姬云暮的后背。

霎时,姬云暮皮开肉绽,疼得大嚎。

“啊!”

姬如静满目皆被血色浸染。

整整十鞭子,舒氏打完累的气喘吁吁,她发了狠地鞭打,即使这样,亦是难消差点失了爱女的恐慌。

“哥哥!”

姬如静搀住姬云暮,只是一摸,手心全是血。

姬云暮本就是文人书生,哪受得住这顿鞭打,舒氏打完,他是直接晕死了过去。

“二弟妹。”

舒氏一双如水的眼眸凝视在了傅氏的面,两位夫人定定互相看着。

良久,舒氏方才开口:“此事大房二房终了。”

傅氏心里门清,舒氏有意当着她和姬如静面而为之。

她的意思,杀鸡儆猴。

不论是姬如静还是姬云暮,胆敢对大房的姬时语起了歹心,舒氏绝不会轻饶。

舒氏轻道:“这等事我不希望再有

第二回。”

“大嫂,我会严加管教的。”傅氏道。

舒氏收了鞭子,这一顿打完,她对二房是彻底死了心。

什么忠义侯世子和侯夫人之位,只要她舒昭华还活着一日,傅氏便想都不要想!

……

二房闹出这番大动静,十年来侯夫人头一回请出了家法。

下朝回府的二房老爷,姬雄武之弟姬雄瑞马不停蹄去了舒氏跟前赔罪。

姬雄武身为忠义侯大将军,得父亲亲传。而其弟姬雄瑞因老夫人溺爱,从未碰过刀枪,后只好下场入仕。

姬雄瑞为人不太圆滑,这些年仅坐到六品之身。

府上大大小小之事,二老爷从来不管,不是舒氏便是傅氏操心,他总想着上头还有兄长姬雄武和父亲老忠义侯顶着,便安心当个甩手掌柜。

舒氏罚也罚了,二老爷连连表歉,她没有为难,是真提都懒得提。

二老爷便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二房一双儿女皆被舒氏责罚,姬云暮更是重伤得厉害,这一顿鞭打没个一两个月,他是下不了床的。

“还是罚的轻了。”

对此姬合英却冷哼:“我们忠义侯向来行得端,坐得正,如今被二婶养出了两个宵小之辈。”

舒氏执起茶杯,她道:“我今日让人给你父亲去了信,这忠义侯世子的位子,暂且不立。”

姬时语听娘亲和姐姐交谈,坐在椅子里的小腿甩了甩。

她在想,三房婶娘的两个儿子可否衬得上忠义侯世子?

念头一起,又摇摇头。

祖母住在老宅,她性子霸道不准三房离身,三房入不了京才是难办。

“合英。”

“怎么了,娘。”

舒氏嗓音轻柔,她生来如一棵轻扬古朴的柳树,外柔内刚,“镇国将军府的于将军,你是怎么看的?”

姬时语一双圆眼倏地瞪了过来。

姬合英面不改色,一双英眉挑了下,“平平吧,不算多好也不多坏。”

舒氏反问:“那若是定亲……”

“和于威定亲啊。”

姬合英沉吟片刻,竟没回绝:“娘,镇国将军府若是来提亲,您便应了吧。”

“姐姐!”

姬时语起身便喊,着急之下,手边的茶杯尽数泼洒,湿了半边衣袖。

姬合英将妹妹揽到了身前,拿来帕子为她擦拭水渍。

姬时语垂头,见姐姐英气静谧的侧颜便在手边,她再忍不住问道:“于威是那样的人,姐姐就没有不愿意吗?”

回应姬时语的是姬合英明亮的眼,“我并无不愿。”

姬时语清清楚楚地看到,姬合英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她是心甘情愿嫁去的。

……

“唉……”

姬时语捧着脸坐在思芳院的小杌子里,这张小小的月亮漆彩杌子,还是她后来给江池生置办的。

说是为思芳院添物什,多了去了都是姬时语过来时所用。

江池生可未坐过这等杌子,他只觉着太像小女娃闺房之中的添具,还有几分嫌弃。

姬时语正为姐姐之事叹气,江池生已收拾妥当。

他从她后方走近,喊了句:“小姐。”

“江池生。”

姬时语后仰着看他,小姑娘没坐稳,一个“哎哟”,腰肢太软要往后栽,江曜便在她身后,上前一步将人稳稳接住了。

江曜阴郁垂眼,“坐好。”

姬时语扁了扁嘴,别别扭扭窝回杌子里。

小姑娘倒是和这月亮杌子很配,小小只的,脖颈戴着五彩珠子,与杌子之上的漆面颜色一样琳琅。

“江池生,你说我姐姐怎么就愿意嫁去于家呢?”

姬时语捧着下巴,她像缩成一团的小猫儿窝在杌子里。

“姐姐说她不喜欢于家,可也不讨厌,既然不喜欢怎么能嫁去?”

江曜别开脸,耳边还是小姑娘的嘟哝:“这日子还能凑合着过,我不懂……不行不行!”

下一刻,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冒出在江曜眼前,少年狐狸眼一愣,复而沉静下来,姬时语已是跳到身侧,捉了他衣袖,又拉又拽的。

“江池生,我们随姐姐出府。”

“还要?”

“做什么,你不愿意?”

江曜挑了下狐狸眼,勾笑问:“小姐,要爬西北角的狗洞吗?”

一道戏谑,姬时语小脸爬了羞恼,她鼓着脸不悦,“谁说非要走狗洞才能出府了?”

“上回也不知是谁……”

江曜未说完,又被姬时语倾身捂住了嘴巴。

那时小姑娘趴在地上的狗洞里朝他招招手,笑道:“今儿的日头真好。”

江曜看看天,都要日落西山了,阿锁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不去,今日不爬狗洞!”

姬时语真是不敢对视少年的狐狸眼,看不见时深沉又阴冷,看她时他还总笑,笑意不明,似有暖意又似逗弄。

可姬时语就是有信心他不会伤害自己,她哼道:“就是不走狗洞了,我才要你陪我去呢,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

“嗯。”

“事不宜迟,那走吧。”

姬时语又娇纵起来。

江曜应了她,那便是情愿,她就知道他可好可好了,牵起江曜的手腕,她将人往外带。

小姑娘边走边说:“我们翻墙出府,去找我姐姐。”

江曜挑眉不语。

“你也习武有一段时日了,不错,这便是我对你的考教。”

姬时语笑得灿烂:“一个强健的侍卫,需得好身法,带人翻墙这档子小事自然是难为不到你啦!”

江曜还是随了姬时语的心愿。

两人来到西北角的院墙边,姬时语朝江曜张开双臂,脸蛋娇俏扬笑,她眼中既是期待又是好奇,看得江曜身子不自觉紧绷。

他竟紧张了。

江曜伸出手,主动揽了姬时语的腰肢入怀。

小姑娘得心应手的很,他一抱,她就顺势挂住了他的脖颈,两手一环,柔软的手臂便圈牢了他。

是一点也不知羞。

江曜脚下朝后退一步,霎时借力登步上了墙,风声随姬时语银铃般的笑声飘荡。

窝在他怀中的姬时语欢欢喜喜笑:“飞起来咯。”

江曜一跃而过,越过侯府墙头后稳稳落地。

“江池生,你这身法厉害着呀。”

听她话他哂笑,这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翻墙罢了。

可姬时语还是拍拍他,尤为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有荣与焉极了,“哎呀,真不愧是我的侍卫。”

第26章

京城八街九陌,店肆林立,街宽路长,叫卖声此起彼伏。

东湖嘴离码头、客栈近,人头攒动,多得是往来货郎车夫与赶货之人。

姬时语知道姬合英出府今日会来东湖嘴,萍亭说姬合英要到运河与河下大街东德街交汇的东湖嘴兵器铺购置短刃。

江曜一双狐狸眼警觉四周,他的脸阴沉得厉害,人又乱又多,他是怕有歹人对姬时语起意。

警惕之余,姬时语柔软的手不自觉攀上了他的护腕,江曜一垂首,她拉着他朝前走,嘴里笑声不止。

姬时语指着前处,问:“江池生,那是什么啊?”

前世今生两辈子姬时语没出府过几回,东湖嘴她还是头回前来。

街道两边摊位满满,鱼货是为最多,有处摊面摆了一面鱼墙,其上竟是形色各异的鱼。

“该不会是镖中哪条鱼便得哪一条吧?”姬时语疑惑。

摊主大胡子见是两位年岁尚小的姑娘和少年,便压了压嗓子尽力温和道:“这位姑娘啊,咱们摊子可以买五只飞刀,投中的便是归你的,可要来上一发?”

望到姬时语眼中巴巴的渴望,江曜问:“你想吃鱼?”

“也没有很想,就是觉着好好玩呢……”

姬时语揪着江曜的衣角,一双圆眼止不住往那鱼墙上瞟,“可我定然投不中,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