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倦春不时发出的甜腻娇嗔,对于此刻的相泊月来讲,如魔音灌耳,刺得他的耳膜一阵发疼。
一时间,头痛更甚!
口中也逐渐开始弥漫起腥甜的血味儿。
就在这时,相泊月敏锐地察觉到一道视线直直地向他这边投来。
他疲惫地抬眼,不其然与被季旷柔抱在怀中的倦春对视上。
只见不远处的青年微昂着头,白皙的面上带着诡异的潮红,烟视媚行的模样好似枝头那被春雨浇灌过头,无力承受的娇花。
一双柳眼半阖半睁,碧绿的眸中氤氲着无边媚意与柔情。
红唇翕张,似吐似纳。
风情万种,媚意肆泻。
瞧见他望了过去,对方唇角微翘,微眯的眸中尽是得胜后的无尽欢愉。
落在相泊月眼中,似讥似讽,恍若示威。
相泊月蓦地攥紧了手中的腰封,眸中寒意凌冽。
他早就发现自己了不是吗?
之所以没点破,不过是想羞辱、炫耀,抑或是示威、昭示主权......
炫耀季旷柔究竟有多宠爱他。
想到这,相泊月眼睛蓦地被烫了一下,慌忙别开了眼,心中酸苦得发麻,再待不下去,转身离开。
待相泊月踉跄回到栖阳居,屋内便只见哑奴一人。
见自家少爷神情异常面色憔悴还隐隐泛白,哑奴赶忙上前询问。
“少爷,你怎么了?”
可此时的相泊月,只想一个人待着。
在哑奴又接连问了好几次,正急得团团转时,相泊月才疲惫地开口。
声音滞涩沙哑,“我没事,你先出去吧。”
闻言,哑奴只能叹了口气,无奈照做。
哑奴出去后许久,僵坐在榻上的相泊月才怔然缓过了神儿。
他垂眸看着手中本打算送给季旷柔,现下却被自己紧攥到有些狰狞变形的腰封,下一刻如梦苏醒般惊慌地松开了手。
一个没拿稳,腰封便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相泊月急忙捡起来,却发现触地的那一面已然沾染上了灰尘,在鹅黄的缎面上是那么的显眼。
无论怎么拍打,最后都泅成了一团污渍。
啪嗒——
褶皱的脏污的缎面上突兀地滴上了一团水渍。
水渍瞬间晕染开来,将鹅黄的缎面泅成了浅橘色。
相泊月身形一僵,墨眉微蹙。
待长指抚摸上脸庞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昔日清冷无尘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慌,相泊月连忙去揩面上的水渍。
却发现越揩越多,根本擦不净。
不多时,榻上的相泊月恍惚觉得房门被人推开。
他转动着那双无故布满红翳的双眼,怔然望去,便见房门前施施然站着一个人。
竟是倦春。
随后,相泊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眼神空茫地望着前方。
好似对他视若无睹一般。
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找来的。
只知道现下,自己不想见任何人。
更不想见到他。
倦春见状,不怒反笑。
将背后的房门关上后,他缓踱到相泊月的面前,寻了个凳子径直坐下。
面上带着温和妥帖的笑,声音清润非凡,“相公子,好久不见。”
闻言,相泊月抬眸瞧他,少顷缓声接道:“倦春公子,你也好久不见。”
倦春抬眸,直直地望向他,接着移开目光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不知相公子嫁入王府,可还习惯,我瞧着公子你都瘦了。”
他说话时语气舒缓,甚至还带着一丝关切。
可落进旁人耳中,便油然生出一种他是这王府男主人的错觉,让相泊月忍不住蹙了下眉。
俄尔,相泊月才淡然开口,“妻主待泊月极好,之所以瘦了是因为日日晚睡导致的。”
此话一出,坐在对面的倦春神情有一瞬的僵滞。
方才相泊月说的那番话属实,但也确实引人遐想。
他时常侍奉郡主,知晓她在床事上很是霸道,常常要他要到后半夜才肯歇下。
那一声妻主更是唤得倦春心口一疼。
滔天的妒意如海上巨浪般拍向岸边,力道之大摧枯拉朽,差点将他的理智击溃。
倦春眨眨眼,企图逼退眸底的酸涩,好半天才接道:“郡主在某些方面确实有些不太节制,相公子多担待些。”
闻言,相泊月再怎么没有经验,也知晓他口中的‘某些方面’具体是指什么事情。
一想到对面的人曾与季旷柔有过数次的肌肤之亲,相泊月便觉得心好似被针刺了一般的疼。
他深吸一口气,冷声言道:“倦春公子哪里话,日夜侍候好妻主,是我作为郡主夫郎,应该做的。”
说完,相泊月抬眸望向对方。
倦春也直直地与他对视,心中因着他这句话胸腹一阵闷痛。
可他也知,相泊月此时定然与他一样,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当真正爱一个人时,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只能装下心上人的同时,也仇视所有的情敌。
相泊月讨厌他。
而他同样,也讨厌相泊月。
少顷,倦春垂眉,眸光落在相泊月身侧叠好的鹅黄色腰封上。
他蓦地挑眉,不经然地问道:“那腰封是相公子做来给郡主的?”
闻言,对方抬眸瞧他,目光冷漠而冰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倦春唇间荡起一抹笑,点头称赞。
“相公子手艺真不错,这腰封颜色大方用料考究,上面的绣纹更是精美,郡主若是带上定是十分合适......”
闻言,相泊月神情微动,可眼眸仍是一眨不眨地凝着他。
想看他葫芦里到底想卖些什么药。
话说了一半,倦春抿了抿殷红的唇,话锋一转。
“不过相公子是不知吗?”
他眸中带着胜券在握的笑,还有淡淡的嘲讽与怒意。
接着,缓缓言道:“郡主平生最不喜鹅黄色,觉得它纤柔又媚俗,同样也不喜花芃纹,认为它男儿气太重......”
闻言,相泊月眼睫一颤,面色倏然变得惨白。
倦春后面的话没说完,但看对方的反应,也已然足够了。
他起身,向榻上僵坐着的相泊月微微福身,眸中溢出一丝嘲弄与怜悯。
对于郡主,相泊月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懂,还大言不惭会照顾好她。
拿什么照顾呢?
可他偏偏确实郡主名义上的侧夫,能够光明正大地陪在她身边。
而自己,尽管知晓郡主所有喜恶,可那又怎样呢。
依旧做不成郡主的夫郎,甚至连为她生个孩子都不可以。
倦春起身,缓缓走出屋门。
踏出门槛的下一刻,在相泊月面前一直上扬的嘴角随即被抿平。
离得明昭郡主越远,倦春心中的悲凉便愈深一分。
那双碧洗色的漂亮柳眼此时空茫晦暗,犹如失了灵气的宝珠。
这次因得郡主生辰可以见她一面,那下次呢?
下次相见,会是什么时候。
还是有可能再也见不到......
想到这种可能,倦春心如刀绞,却也无可奈何。
只求得今生多行好事,下辈子投个好胎,早日遇见郡主。
到那时,他定要拼劲全力,挣得一次与她相守一生的机会。
厚重的王府门自身后缓缓闭合,倦春随之变得失魂落魄。
见主子终于走了出来,一旁候着的喜鹊走了上前,搀扶住了倦春的手臂。
“主子,我们回去吧。”
二人回南风馆的路上,需要经过一处闹市。
闹市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不知打哪飘来的一阵肉包的香气,勾得喜鹊食指大动。
他吞了下口水后,忍不住道:“主子,你闻到了吗,好香啊。”
谁知,他话音刚落,身边的倦春便脸色大变,蓦地推开他寻到一处墙根佝身吐了起来。
见状,喜鹊连忙上前,关切道:“主子你怎么了,莫不是今日吃坏肚子了?”
闻听此言,倦春摇了摇头,他这几天因得要见郡主,压根没有心思吃饭。
何来吃坏肚子之说呢。
就在这时,倦春蓦地蹙眉,电光火石之间仿佛想到了什么似地,缓缓站起了身。
一双墨绿近黑的柳眼重又泛起粼粼波光,亮得如同万千星辰。
他慌忙招来身侧为他抚背的喜鹊,焦声问道:“喜鹊,你还记得我上次的小日子来是什么时候吗?”
闻言,喜鹊挠了挠头,眯起眼睛仔细地想了片刻,缓缓说道:“好像是上上个月?”
竟自家主子这么一提,喜鹊忽然才忆起,上个月主子好像没让他帮忙缝制月信带。
他眨眨眼,随后脸色一皱,焦急地说道:“主子,怎么回事啊,要不我们去找个大夫看看吧,别出了什么问题。”
闻言,倦春眸中忍不住泛起泪花,只觉得胸口处恍惚有团气在不住顶撞着他的心肺。
酸疼的同时,还有些钝暖。
他将手缓缓地抚上自己现下平坦的小腹,抬眸望向碧蓝如洗的天空。
眼泪随即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脑海中又浮现出在净迦寺求得的那句谶言。
‘情深缘浅,无可奈何’。
虽说如此,但是你瞧,他对郡主的爱打动了上天,现在就连上天都在可怜他。
所以自己与郡主,到底有没有缘。
总得让他挣上一挣。
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所以春卷到底怀没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