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倦春忽然倒进了自己怀中, 季旷柔微微一怔后,顺势扶住了他的肩膀,温声问道:“怎么了?”
再度投入心爱之人的怀抱, 倦春难耐地呼出一口热息, 如玉般白皙修长的脖颈连同细腻的耳后, 都接连泛起一抹旖旎的薄红。
他低声道歉,“郡主恕罪,方才奴腿软了一瞬,让郡主担心了。”
说着, 倦春抬起右手用手腕撑着季旷柔的前襟,作势要站起。
可左臂仍紧紧地揽着她的腰, 在外人看来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架势。
由于手腕发力,修长净透的指尖难免微微翘起,正好在季旷柔视线范围之内。
下一刻, 他便被季旷柔握住了手腕。
倦春如愿以偿地停了下来, 依偎在季旷柔怀中, 痴痴地望着面前距他不足三寸的姝丽面容。
心中一闪而过的满足之后, 嫉妒与绝望随即卷土重来。
甚至愈演愈烈。
搅得他的整个心肺都灼痛不已。
相泊月......他凭什么啊!
就凭出身比他高贵,又有一个好姐姐吗?
想到这儿, 倦春心中又是一阵钝痛。
出身风月场,是他身上一辈子的抹不掉的劣迹。
遇到郡主前的记忆又全然消失了,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可有姐妹兄弟,只模糊记得,自己的家乡是在北边。
可北边多是贫瘠野蛮之地, 他能从那来到京城, 想必也是逃荒来的。
倦春悲哀无望地想着, 若是他有一个好的出身,是不是便可以同相泊月争上一争。
这样的话,便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郡主娶别人,而自己再悲再痛也无能为力了。
季旷柔握住倦春的手腕,待看清他指尖的情况后,长眉狠狠一蹙。
只见五根葱长的手指指腹处,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针眼,食指与中指尤甚。
虽已不再发肿,却青紫得骇人。
犹如一幅洁白画卷,被人突兀地泼上了一捧墨水,让人心生惋惜。
季旷柔用指尖轻触了一下,问道:“疼吗?”
闻言,倦春下意识摇头,眸中因这句关怀的话而重又荡漾起水光来。
“不疼的,郡主。”
闻言,季旷柔眼眸微微一暗,捏着他的食指指尖加重力道揉捻了一下,沉声复又问道。
“疼吗?”
伤口被骤然碾压,一股酥痛自指尖传来,如同过电一般倏然传入了倦春的心底。
让他的心忍不住狠狠一悸。
霎时间酸软得一塌糊涂。
一双漂亮的柳眼雾濛湿润得彻底。
他猜方才郡主是瞧出了他在骗她,惹得她不高兴了才这样惩罚自己。
但总归来说,是在担心他。
当即,倦春心中又甜又酸,欢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少顷,巍巍颤声道:“疼的。”
说完好似怕季旷柔不信,当即将脸颊轻轻地贴在了季旷柔的肩膀处,如猫儿撒娇一般来回蹭了蹭。
从嗓中溢出一声柔嗔。
“郡主,奴好疼。”
说时,他不其然抬眼望向那竹林后的那抹月白身影。
正正然与青年对视。
只见那双素来沉静冷漠如深潭的曜黑眼眸终于泛起了波澜,里面肆虐的是他无比熟悉的嫉妒与痛楚。
倦春对着他友好勾唇一笑,却见青年好似被针扎到一般倏然移开了视线。
接着转身离开了。
临走时手中还紧攥着一条鹅黄色腰封。
对方身形踉跄,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随即,倦春心头掠过一丝畅意。
可也只是那么一瞬,悲哀与妒忌如跗骨之蛆,重又攀爬上倦春的心头。
自己真的赢了吗?
没有。
对方是郡主的侧夫,如无意外能陪在她身边几十年。
死后甚至还有可能为她陪葬。
而自己只是被郡主赎了身的小倌,甚至连郡主养在府外的外室都算不上......
一股深深的自卑如浓稠的苦水,倒灌进他的口中。
让倦春窒息的同时也苦得舌根发麻,几欲落下泪来。
就在这时,季旷柔松开了他的手。
倦春回过神儿来,也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圈着她腰身的手臂。
他怕晚了,会惹得郡主厌弃。
“一会儿让翻云给你拿些本郡主的金创药,伤口不要碰水,每日涂三遍,过几日便好了。”
季旷柔温声言道。
闻言,倦春眨了眨眼,柔声应下了。
见对方要走,倦春眼前突然晃过相泊月手中的那点鹅黄,他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唤住了季旷柔。
“郡主,听闻月夫侍琴艺了得,春奴想去找他讨教一二,不知......”
闻言,季旷柔不疑有他,笑着应允,“他房间就在本郡主隔壁,想必泊月见到你来,应当也很高兴。”
毕竟他们这些爱琴如命的,不都讲究以琴会友,渴望遇到知己吗。
听到相泊月并不与季旷柔住在主屋,倦春怔愣一瞬后心中随即难以遏制地溢出淡淡的欢喜。
他垂睫掩住眸底跃动的亮光,对着季旷柔施了一礼后,随即向着主屋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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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手中不眠不休绣了三日的鹅黄腰封,相泊月心中轻叹了口气。
眉宇间拢上了一层如薄雾一般的忐忑与愁绪。
也不知季旷柔是否会喜欢。
景国传统,妻主生辰宴,一般是有夫郎操持准备的。
可他只是个侧夫,不仅不能站在季旷柔身边同她一同迎客,还得在屋中避见外人。
所以,一上午时间快过去了,相泊月都没有寻得机会将手中给季旷柔准备的生辰礼物送给她。
待终于等到院内的宾客皆被请去宴堂后,相泊月紧紧地将腰封攥进手中,打开了门。
在偌大的一个院内,开始细细搜寻起季旷柔的身影来。
终于,在不远处的一个廊桥上发现了她的踪迹。
相泊月心中一喜,出声唤了句郡主。
许是距离太远对方没听到,女人的背影丝毫没有停顿,转个弯儿后便消失在了相泊月的视线内。
相泊月抿了抿唇,微微蹙起了眉。
心中恍惚生出一种,若是此刻不抓住机会将这条腰封送给季旷柔,日后恐怕便没有时机了的错觉。
随即,他抬脚便追了上去。
一路寻到了栖阳居的后花园,相泊月终于又看到了季旷柔的身影。
他眼睫轻颤,喉头由于过分的紧张和期待难耐地滚了一下,鼓足勇气后抬脚走了过去。
待快要走到跟前时,相泊月突然听到一个清润熟悉的男声轻唤了声郡主。
是倦春......
他脚步随即一顿,连忙躲进了面前的竹身之后,心中头袭过一丝惊慌,想转身离开,可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怎么都挪不动脚步。
听人墙脚不是君子所为,可此刻的相泊月如着了魔一般就是想知道。
季旷柔在面对倦春时......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一直都觉得,倦春对于季旷柔来说算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毕竟,能被生性风流的明昭郡主独宠三年,无论是能力还是手段,都不可小觑。
所以......季旷柔喜欢他吗?
想到这儿,相泊月心头弥漫起一阵恐慌与酸涩,难受到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腰封。
理智与情感相互拉扯斗争,相泊月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远处,甚至自虐一般屏住了呼吸,任由胸腹的酸戾不断发酵涌动。
相泊月虽离得远,可还是望见了季旷柔因青年的一声‘郡主’而微翘起的唇角。
那弧度好似一把锋利的弯刀,刀刃闪着寒冽的光,轻易便刺伤了他的双眼。
相泊月呼吸蓦地一滞。
只觉得胸腹处那股酸戾更甚了。
此时,他们二人的一言一行,尽数落进了他的眼中,烫得相泊月双眼发胀发热。
几欲掉下泪来。
季旷柔的声音忽远忽近,可每一个字都那样清晰可闻。
有那么一瞬间,相泊月无比痛恨自己为何拥有健全的眼睛和耳朵。
如果没有的话,是不是便不会听到女人柔声的关怀,还有青年甜腻粘稠似蜂浆的回应。
是不是便不会看到女子眼底的纵溺,与青年面上泛滥成灾的爱意与春情。
现下他们两个,比他与季旷柔更像一对刚新婚不久的小妻夫。
相泊月艰涩地眨眨眼,企图挥散眼前这个能教自己痛苦万分的荒唐想法。
他蜷紧了手指,沉默听着青年说与女人的祝寿词。
“奴倦春,祝郡主您生辰吉乐,但无事、身强健......”
对方话音刚落,相泊月便蓦地抬眸,昔日那双冰透无尘的眸子不知何时弥漫起了淡淡猩红。
红得几欲泣血。
他言‘但无事、身强健’......
可三岁稚子都习得,这句话的上一句是‘年年约,常相见,情高远’。
说是为她祝寿,可同为男人,相泊月怎么能瞧不出对方拙劣掩饰下的心思呢。
他想年年都与为季旷柔祝寿,想常常与她想见,更想他们的情谊能够高长久远!
在景国,若是一个南风馆小倌,对着身份尊贵的恩客这样祝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僭越和冒犯。
想到这,相泊月只觉得心头掠过一丝期待,慌忙看向青年对面的女子。
只见季旷柔对此好似无所觉一般,竟笑着应下了。
霎时间,相泊月只觉得喉头一哽,痛苦失望地蹙了下眉。
少顷,一条名为嫉妒的毒蛇自他僵硬的双腿缓缓攀爬上他的脖颈,绞紧了相泊月那修长如玉的脖颈。
他逐渐发觉面前的景象变得一片晦暗,呼吸也被剥夺得一干二净。
胸肺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绞痛,疼得相泊月险些呻.吟出声。
待好不容易缓解,相泊月整个人犹如刚被人从冷水里打捞出来一般。
清隽的面容苍白如纸,消瘦颀长的身躯罕见地微佝着,犹如劲风过境后的一根枯草,浑身散发着绝望与死寂的气息。
待看清不远处不知何时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后,相泊月只觉得脑中一阵嗡鸣。
霎时间头痛欲裂。
他下意识地咬紧了口中的软肉,来抵御身体克制不住发出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