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硝烟密布的战争,这场中美侦察兵、坦克群的较量,终于以志愿军的大获全胜告终。
就见屏幕上,美军两个机械化步兵团,迎来了志愿军的包围和冲锋。
就见一声信号枪打响,在美军惊恐的目光中,一个挺立的人影站在山头,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噩梦!
在美军的印象中,只要这简短嘹亮的号角声响起,马上就会有无数“不要命”的中国军人从身后冲杀出来。
他们好像不知疲倦,怎么打都打不死,前仆后继,不取得胜利绝不罢休。
对美军来说象征死亡的声音,在志愿军的耳朵里,却振奋人心,传达出的是对战争的厌恶、对和平的向往。
打吧!
打赢这场战争,和平就会到来!
响彻云霄的冲锋号中,无情的炮鸣声、杀伐声中,美军坦克的炮筒晕头转向,不知道该朝着什么地方轰炸,因为志愿军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从山上冲下来,从凹坑里冲出来,从石滩上冲出来,从密林中冲出来。
坦克甚至来不及哀鸣一声,瞬间就被汹涌而起的黑红火焰吞没。
他们绝望地看向天空,那里,他们的战机刚刚升入天空,却被志愿军的大炮打落下来,摇摇欲坠地拖着一屁股火星,一头栽倒在了前方的山顶上。
那炸开的橘红火焰,就这么反射在了美军每个人的瞳孔中。
他们不由自主跪倒在地,举起了双手。
“胜利了!!!”
伴随着我军胜利的欢呼声,全场观众不由自主振臂高呼,掀起一阵巨大的声浪来。
就见整个演播大厅,不只是观众席上的三百人,不知什么时候,上千平米的大厅已经人山人海,连走廊和过道上都占满了人,不少还挂着蓝莓台的工作证——
全都是被这电影吸引而来的。
还有隔壁演播大厅的,本来是派人过来说这边的大厅声音太大了,轰隆隆的跟地震了一样,让他们声音放小点的。
结果来一个,一个就不走了。
来十个,十个都挤在门口,伸长脖子看,看得比正儿八经的观众还全神贯注。
看到精彩处,全场掌声雷动,那人群里喊得最欢的——
丁丁擦擦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不是利用职权扣押他,强迫他写检讨的,台长嘛?
就见台长不愧是干电视宣传的,这时候居然还能撸起袖子带着全场喊口号:“打倒美帝国主义!”
“打倒美帝国主义!”
“伟大的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
“伟大的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
丁丁:“……”
其实到最后还真的只有这样简单明了的口号,能表达每个人喜悦和激动的心情。
就见台长意犹未尽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对着旁边的副台长传授经验:“你看这一部好电影产生的效果,比十场空洞的学习会议还强。”
台长补充:“我看这个丁丁导演还是比较有才华的,要爱护,以后不能再关小黑屋了,还有那个挂在公示墙上的检讨,谁发明的这种公开处刑啊,不像话。”
副台长:“……”
不是你吗,台长大人?
就见台长满意地看着台上的丁丁,“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哈。”
在台长的眼中,丁丁是一个将两把刷子挥舞地虎虎生风、呼呼作响的男人。
之前和曾芃两个说肩并肩,要上天——
没想到,这一把还真上了天。
然而,就在大家的喜悦之情还未散去的时候。
就在志愿军将枪、支高高抛起,尽情欢呼胜利的时候。
屏幕上,出现了这么一行字。
“在仁川歼敌战胜利的一年零四个月后,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结束。无数志愿军战士将身躯和热血抛洒在了这片土地,其中包括一名叫李春生的侦察兵。”
观众的欢笑戛然而止在了这行字上。
就见屏幕的字还在继续:“在一七八连的发起的一次冲锋上,李春生同志牺牲了。他是听党指挥的好战士,是中国人民的好儿女,是最可爱的人。”
观众不可思议地看着屏幕,每个人脸上都看的到一种不可置信。
明明屏幕上,我军战士还在欢呼,还在雀跃,还在庆祝胜利。
背景音乐,是那样雄壮,那样激昂,那样振奋人心。
人怎么就没了呢?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设置?
不应该是战争胜利,李春生同志受到师部嘉奖,胸口别着大红花,对着镜头微笑吗?
哪怕这个镜头没有,导演安排他壮烈牺牲了,观众顶多是嗷嗷痛哭之后,人肉导演全家——
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观众的潜意识就是春生这个人物要么带着侦察小队的希望存活,要么有个更壮烈更悲怆更感天动地的牺牲场面。
一行字就这么说完人物的结局,绝对不在观众的设想范围内。
评委席上,看着彭和平、任楚春投来的疑惑的目光,朱倦勤动了动唇,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乐景,哀情。”
乐景哀情!
最高的,艺术表现手法!
时间回到丁丁最后一场剧本研讨会上。
对李春生这个全片最重要的人物的结局,剧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
比如李贺立的意思是,要让李春生的死,来一个全片最大的高、潮,突出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的慷慨和悲壮,升华爱国主义这个伟大主题。
这其实这是大部分人的意思,就连丁丁也是这么想的。
可编剧严从文提出了不同意见。
作为创作剧本的人,严从文对李春生这个人物的内核甚至命运,有更高的理解。
“不能为了牺牲,而牺牲。”
为了表现英勇顽强,就牺牲。
为了奉献,就牺牲。
为了催泪,就牺牲。
“李春生是一个英雄,因为剧本乃至后面的电影,多角度表现和烘托了他的优秀品质,和惊险的经历。但他,实际上是一个普通的兵,和千千万万普通战士一样,没有三头六臂,没有金刚不坏之躯,也不能凭一己之力,赢得一场胜利。”
胜利,是所有战士,共同书写的。
他是英雄不错,但他是十九万牺牲在朝鲜战场的英雄,之一。
人们不只是在看他,更要透过他,看到那牺牲的十九万志愿军,这些人,曾经跟他一样英勇坚毅,勇敢无畏。
电影,不是个人英雄模本。
战场,也从无侥幸。
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次冲锋,人的血肉,没有挡过子弹和炮火的袭击。
没有过多的描述。
这就是十九万人牺牲的那个时刻而已。
一样的。
你知道春生是怎么牺牲的,就知道十九万人是怎么牺牲的了。
他们都是,最可爱的人。
……
丁丁经过深思熟虑,最后采纳了老严的意见。
并且老严还提出了一个艺术表现手法。
这个东西叫,以乐景衬哀情。
就见老严给丁丁这个绝望的文盲开了个小课堂:“乐景哀情是中国古代诗词创作过程中,一种常见的艺术手法,王夫之说,以乐景写哀,则倍增其哀。”
举个例子,拿《题临安邸》这首诗来说,全诗如下: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这诗描写的是临安城之丽,西子湖畔之美,青山和高楼耸立,景致恢弘自然,看起来是对锦绣山河、人文景致的盛赞。
然而这首诗是什么背景呢,北宋都城汴京被金人攻陷,南宋政权定都临安,权贵们苟安于此,并在当地大操大办,上层阶级忘记了靖康之耻,不想着抵御外侮,反而笙歌四起、寻欢作乐。
西湖歌舞一片乐景的背后,是被抛弃在金人铁蹄之下的中原百姓凄惨的哀嚎。
再比如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中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这两句,听起来多么清新自然,多么美妙,可是人家使者西出阳关之后,就再看不到一个故人了。
不仅是诗词创作,文学甚至包括现在的影视剧创作中,也有非常巧妙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