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元手里的这根软索,是他自制的用来引爆的绳索。
当绳索弹到地面上的时候,附近的绊发雷就会被爆炸所产生的冲击波引爆,从而开辟出一条安全通道出来。
张成元本来是一七八连的一个普通战士,只不过,他在跟随部队打仗作战的时候,偶然一次接触了地雷这个东西,从此以后就对这玩意深感兴趣,开始主动承担起排雷的任务来。
随着接触地雷数量的增加,张成元对地雷的种类简直是如数家珍。
就听他一边排一边还能说出自己排的都是什么雷:“这个方形雷看到没,跟砖头一样的雷,美军喜欢叫它面包雷,这雷一点也不难拆,把它屁股上这个雷帽拉起来,底下就是雷管了。”
“这个雷看着是不是圆圆的,扁扁的,美军叫马粪团,这个雷的弹簧在边缘,跟时针一样,拔是拔不动的,要靠拧。”
有细铁丝一样的线的雷就是平台雷,裤脚碰到了线就会引爆。
有跳一米高才会爆炸的雷叫跳雷。
有绑在树上专门用其他东西吸引志愿军注意然后一不小心触碰到绊丝就爆炸的手攀雷。
还有爆炸之后就跟开了照明灯一样,能把整个阵地照得雪亮的空中照明雷。
这些五花八门的手、雷被以美国为首的十八国联军带来朝鲜战场,走到哪里,地雷就埋到哪里。
我军在朝鲜战场上没有专门的防爆专家,戳破敌人这些‘现代化技术’的神秘武器的人是从未学过地雷制造技术的普通战士。
他们在战场上一遍遍摸索,一遍遍试探,靠自己的双眼和双手破解敌人的杀招。
就见张成元全神贯注地趴在地上,扣住地、雷的钢丝,用钢钳夹断,然后一手慢慢转动雷帽,拧开之后就可以看见里面的弹簧装置和稍有不慎便可发动撞击的撞针。
张成元端详着雷管和雷身衔接之处,搓了搓红彤彤的指尖,就见他轻轻一拧,就见指头粗细的雷管拧了下来。
接过雷管的春生用力向外一抛,十米开外就炸出一个大坑来。
“哒哒哒——”
身后百米处,似乎传来了紧张的脚步声,那忙乱的枪声,就是敌人追击过来所放的枪声。
春生掏出手、枪,嘱咐张成元:“继续排雷,我来跟他们战斗。”
就见春生身形灵巧,仿若鹰鹞一样冲了过去,不一会儿激烈的枪声便响起了,美军冲锋上来的人被打死了两个。
豆大的汗从张成元额头上滴落了下来,他刚刚扫清的才是第一片雷区。
只往前突进了200米。
还有200米的第二雷区,等待着他。
而敌人已经到了他们身后。
就见张成元努力匍匐身形,爬到了凹坑之前,将勾雷的杆子伸了过去,勾住了那根细若发丝的铜丝,猛地一拉。
一群蛛丝网一样勾连在一起的地、雷在张成元身侧爆炸了,沙石飞扬,黄黑色的烟雾冲天而起,泥土和碎石就像骤雨一样打来。
与此同时,镜头有四五秒的天旋地转,旋转540度,也就是整整一圈加180度平角,掉落在地上,经过微微震动之后才静止不动。
这个镜头就是主观镜头,模拟的是张成元被气浪掀起,摔落在地的情形。
观众席已经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从客观镜头推入主观镜头就能让观众从感官层面上感到和角色一样的境地。
如果说刚才你只是通过第三方视角看着张成元排雷,那么现在在这个镜头的加持下,观众就仿佛变成了张成元本人,通过张成元的视角去看现场。
甚至镜头上,还覆盖了厚厚一层黑土。
“这个导演可真疯狂啊。”
评委席上,不知哪位评委说出了观众的心声。
他以为这个镜头已经有够残酷够真实,对观众的心灵造成了冲击了。
但他不会想到,狗币丁丁还嫌不够,还要给观众来一场灵魂上的轰炸呢。
就见屏幕上,黑屏了整整三五秒之后,摄影机才忽然晃动了一下。
观众猛然松了口气。
既然摄影机代表张成元的话,能动,就代表人没事!
就见摄影机微微向前移动,然后就是一阵模糊不清的晃动。
观众已经知道,这是张成元清醒过来,但他受到爆炸影响,整个视线是模糊的,耳朵也听不到声音,整个演播大厅跟着他一起听到的都是一千只蜜蜂在耳边嗡嗡的声音。
观众中有人下意识捂住耳朵,可没过两秒,又将手放了下来。
就是舍不得听不到声音。
电影这么精彩,不光是眼睛舍不得眨一下,连耳朵,都不想放弃现场任何一点音响。
几秒之后嗡嗡的声音弱了许多,摄影机向前推进,就见不远处,那根张成元用来扫雷的扫雷杆子被炸断了。
长达1.2米的扫雷杆断裂地只剩下不到30厘米了,怎么办?
张成元够到扫雷杆,用尽全身力气,将杆子扔向前方闪闪发光的钢丝细线——
在观众期待的目光中,杆子落空了。
没有中!
“张成元!张成元!你没事吧!”
镜头后转,张成元听到了春生喊他的声音。
就见春生一个侧卧,准确击毙了一个已经摸出树林的敌军。
虽然春生的枪法准,子弹也充足,但敌人已经被全部吸引过来了,现在是一个连,很快就能变成一个团,侦察小队就是三头六臂,也会彻底落入敌人的包围圈,再无回天之力了。
没有时间了。
任务,一定要完成!
观众就听到张成元坚定的声音响起:“我没事!队长,我还能,继续排雷!”
话还没说完,就见摄影机猛地向前一窜。
地雷轰然爆炸。
“啊!!!”
……
这是观众不由自主的大叫声。
谁也没想到,张成元说的他还能继续排雷,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从地雷阵上滚过。
就见镜头快速翻滚,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声接着一声响起。
随着地、雷的爆炸声,夹杂着战士血肉碎片的泥土和雷片四下飞溅,但镜头却在延伸——
这说明战士血肉之躯铺就的道路,也在一寸寸向前延伸。
就见镜头滚出十几米之后,前方终于不再遍布荆棘铁丝——
然而镜头一黑。
整个世界,安静了。
……
丁丁听着观众席的抽泣声,他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让每个看到这个镜头的观众,都为之震颤和动容。
然而丁丁却并没有以往那贱不嗖嗖、得意忘形的模样。
因为他知道,让观众哭泣的并不是他刻意尝试的主观镜头,而是那些用自己的身躯,为部队开辟道路的真正英雄。
他只是用电影技法,让观众看到了张成元这个角色从做出决定到开始滚雷,最后英勇牺牲的过程。
观众在看到这些非常规镜头的时候,会感到张成元的所思所想,在那一刻这位扫雷战士想的就是他还没有完成组织交给他的任务,面前的这片雷区是阻挡部队夺取胜利的障碍,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
除掉障碍,开辟道路。
这一刻,观众感到的是,是来自视觉、听觉和精神灵魂上的,三重重击。
丁丁转过头,这个镜头他就算是看过一百遍,但是每次再看一遍,还是会不由自主感到鼻子酸楚。
就见观众席上,早都克制不住了,别说是泪点丰富的年轻男女,啥也不懂却知道解放军叔叔牺牲了,然后哭得嗷嗷叫的小屁孩,就连几个自诩阅影无数身经百战的专业评委,也绷不住了。
彭和平眼泪都快流到脖子上了,用手胡乱地擦着。
任楚春捂着眼睛好一会儿没看屏幕。
朱倦勤故作淡定地摘下眼镜擦拭着,看起来是最云淡风轻的一个,然而丁丁这个眼尖的却能看到他鼻尖上一大颗闪闪发光的泪珠。
程雪松倒是没有哭,却指着屏幕在骂着什么,凑近一点好像还能听到一句——
狗日的美国人之类的。
丁丁:“……”
丁丁:“等一下,你不是知识精英,文化精英吗?”
丁丁:“你不是超级公、知,主张文化学习西方,电影学习西方吗?”
丁丁:“你不是瞧不上商业片的吗?”
丁丁早都知道这个姓程的,就爱搞一个文艺片和商业片的对立,还爱主张一些电影应该拍给精英看,不应该拍给普通民众看那种古怪的理论。
所以这个人对着丁丁这种屁民出身,且爱拍屁民的导演,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前几期电影,就给丁丁的电影定了个过度商业化过度娱乐化的调子,哪怕丁丁后面拍出来邮政、风雪戏曲这种广受好评的片子,在他这里也是从未过关。
丁丁深刻怀疑自己得不到这位奔头评委喜爱的真实原因其实是——
他当时一时手忙脚乱,嗷嗷冲上去给人家喂了一颗大山楂丸的缘故。
丁丁后来回去之后自己也试着吞服了一下大山楂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