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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尺诡神龛 影耶 24806 字 16天前

第31章 陈佩兰 “他凌虐了你么?”(二更)……

少君勾过小狗链,神色危险:“你先前提醒我,让我当心魏清灵说假话,莫非你早就知道些什么?”

他指尖分明没用力,桑青却被扯到脖子发紧,不自觉靠近:“我只知道少君信他,不信我。”

少君挑高桑青的下巴,傲然道:“我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情谊岂是外人可比……”

他这句“外人”像张邪符贴上桑青的额头,令疯狗马上就要发疯。

“……但话又说回来,”齐芜菁目光玩味,“若宛双君愿意坦诚相告,我也可以重新斟酌孰轻孰重。你愿意将自己献给我么?”

桑青握住他的指尖:“真要听?那你可要接住了。”

齐芜菁“唔”道:“接住什么?”

桑青眸色一暗,让人瞧不懂表情:“接住我。”

这话轻飘飘的,却倏然沉重到砸在地上,让二人陷入了短暂地沉寂。细沙被吹走了好些,桑青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仰倒在黄沙里:“也没什么好讲的,活得太久,都快忘干净了。”

齐芜菁也不客气,他也仰望星空:“二十又五很久么?我看你真是活够了。”

“是啊……”桑青笑起来,不厌其烦地问,“要不要一起死呢?”

齐芜菁道:“别着急,看完今天的星星再说。”

桑青开始讲:“从前有一个人……”

齐芜菁打断道:“又有一个人?”

桑青惊奇:“以前有过吗?”

齐芜菁点点头:“你不如说从前有条狗。”

“也行。”桑青似乎并不介意,“从前有……”

“喂。”少君顶着满脑袋黄沙坐起来,“我不要听有个人,也不要听有条狗,人我有,狗我也有,独独没有桑宛双。”

桑青有些新鲜:“你要听桑宛双的故事?那是谁?”

齐芜菁俯身弹他耳朵:“不认识。所以你要讲给我认识。”

桑青道:“好吧。从前有个人……”

齐芜菁“嘭”地声倒在旁边。

桑青哈哈大笑。

从前有个人,他住在有大漠和草原的地方,这个地方很特别,不准信神也不准信佛,非要有个“神”的名义,那么草原的神是牛羊,天空的神是鹰隼,若信了别的,牛羊不吃草,鹰隼不捕猎,它们就不显灵了!

那个地方叫什么,这个人忘了,但是那个地方的人他却记得很清楚。有一年夏天,牛羊生了病,那些疫病传染给了人,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染上了,药石无医,人和牛羊一块儿下葬,死了一批又一批。

但那个人,他有病。他仗着自己身强体壮,跑出家乡,自身难保却妄想救大家。这个人他来到另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有宗门,有修者,这些人告诉他,若是无药可救,那便是天不让你救,这个时候你就要求天。

又有人说,你若求不到,便自己做天。

这个人自己做过天,发现不过是滥竽充数、东施效颦,死的人一个都没救活。于是他便求天……

桑青懒懒散散地说:“他一路北求,来到处名叫煜都的地方,又凑巧碰上了朝圣日,跟着人流,他跪在了一处宫堡下面。阁楼上有位穿白衣的少君,郁郁寡欢的,像被关在笼子的病鸟。那个人心里嘲笑他,还很可怜他,但不知怎么就被少君听到了,少君含恨扔了朵白花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中那个人。

“周围所有人都在欢呼,大伙儿似乎都很羡慕这个人,但只有这个人知道,他完蛋了。”

齐芜菁听他讲得狗屁不通,也没打断,而是真情实感地问:“怎么就完蛋了?”

桑青道:“因为这个人脑子有病,他以为有人要杀他,所以就记恨上了这位少君。然后偷偷入了和少君对立的无为教,但这个人很快发现,无为教也是一群废物,还是无头苍蝇,他们的教主只顾四处搞破坏,半年才露一次面组织纪律。正当这个人想要退出无为教时,他却以无为教教徒的身份被神教抓了。”

齐芜菁点点头,似乎觉得这故事还不错:“再然后呢?”

桑青道:“再然后……这个人就每天等,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可以杀少君的机会。然而少君让他‘汪’了声,‘汪’过之后不仅有了新衣裳,还有了疗伤的药。”

齐芜菁“啊……”了声,意兴阑珊道:“这太烂了吧。”

桑青道:“你想听哪种?”

齐芜菁抬腕遮住眼睛:“狗既然心怀恨意,你就得讲他有多少种方法折磨死主人,他每日听话卖乖,是在设置怎样的陷阱……你太没劲了。”

桑青道:“灵感告罄,不如少君想想,身为主人,会用什么方法来折磨狗呢?”

齐芜菁冷嘲热讽道:“其实没有,全凭心情。因为我根本不在乎猫还是狗,懒得花心思去折磨。”齐芜菁翻身撑着脸,又问,“你这故事没讲完,最后那些无药可医的人是什么下场?”

桑青事不关己道:“全死了。”

齐芜菁别嘴:“那你这滴泪?”

桑青道:“哭悲,鳄鱼泪。”

“啊……太烂了!”齐芜菁道,“我再提醒你一遍,你可千万不要出去做文章,丢的是我的面子!”

就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之时,有个裹黑袍拄拐杖的人逐渐靠近。那人行动缓慢,像是每一步都很犹豫似的。

忽然,他踩中沙坑,一条腿骤然陷了进去。

那边“嘭”的声响动,令齐芜菁忽然警觉,他立马拔刀:“谁在那儿?”

那人正在笨拙地拔腿,仿佛光是这一动作,就足以令他气竭。此刻听到齐芜菁的声音,更是吓得浑身发软,跌倒在沙坑里。

齐芜菁狐疑地走近。

那人遮遮掩掩,赶紧低下头。

“大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看人幽会。”少君毫不客气,蹲下身将刀架在他脖子上,“抖这么厉害?头转过来。”

那人闻言,执拗地拧着脖子,浑身都吓得发抖。除了打扮诡异,丝毫不见威胁。

“少君问话,”齐芜菁刀尖上移,挑过他的下巴,“快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面前的人满面都是眼泪,战战兢兢地仰面瞧着他。

这张脸,竟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一瞬间,齐芜菁脑中闪过无数疑问,陈佩兰不是死了么?他分明夺了陈佩兰的身体?我总不能是假的吧?

连桑青都诧异了一瞬。

但很快,齐芜菁定下心来,捏高对面的下巴。他左右打量,眼睛发亮,甚至还有些恶劣地亢奋:“做得挺逼真。”

婴塔还是傀儡?

他和面前的人虽然都长着陈佩兰的脸,但气质却截然相反。“陈佩兰”似乎被吓破了胆,被齐芜菁捏着下巴也不敢反抗:“我是你……”

齐芜菁道:“这么巧?”

“陈佩兰”道:“我知道你会来,我一直……在等你。”

齐芜菁将人从沙坑中拉了出来,他发现这人轻得可怕。

桑青无可奈何地坐在沙子里,对面儿是两个少君,其中一个温顺柔弱,另一个腰杆挺得笔直,神采奕奕。

齐芜菁的困倦一扫而空,他很有精神:“我是假的,他是真的。”

桑青:“……”

齐芜菁玩得没趣,他支着脑袋,仔细打量“陈佩兰”:“小狗,高阶真皮傀儡该用什么方法试?”

还未等桑青答话,“陈佩兰”柔声道:“我不是傀儡。”

齐芜菁道:“那你就是婴塔。”

“陈佩兰”略一思索:“算是。”

齐芜菁纳闷道:“可你太真了,我见过婴塔,甚至见过有魂魄的婴塔,像个木头,不会思考。”

“陈佩兰”摇摇头道:“我不懂,但我一直在等你来,从你进观南宗开始,我就在偷偷看你。我走得慢,后面又听到你去了落霞处,又一路跟了过来。”

因为“看”这个字,桑青终于来了点兴趣,他微微俯身,听见齐芜菁问:“你想杀了我,取而代之么?”

“陈佩兰”摇摇头:“我想让你,杀了魏清灵。”

齐芜菁道:“抱歉,你再说一遍。”

“我想让你杀了魏清灵。”“陈佩兰”说话很柔和,他道,“如果可以的话,也请杀了我。”

齐芜菁沉思:“我以为你是让我来救你。”

“陈佩兰”摇摇头:“‘救我’之法,只有‘杀我’。我体内有你的一缕魂魄,该还给你,还给你,便是还给我,救你,即是救我。”

夜已深,荒漠之中的气温骤冷,“陈佩兰”虽为婴塔,却能感知到恐惧和冷意,齐芜菁起身,将自己的外裳给他披上,刚坐回来,自己肩上便一沉。

桑青将自己的外裳给了他。

“陈佩兰”说:“谢谢。”

“是我该谢谢你。”齐芜菁道,“没什么,你继续讲,魏清灵做什么了?你很害怕他么?”

一提到魏清灵,“陈佩兰”便死死攥着手中的拐杖,忍不住瑟缩:“我便是他亲手造出来的。六年前,他偷了你的魂魄,做成了我,将我当成你养在身边。拿我的身体行床笫之欢,还同我拜了堂。”

齐芜菁并未多惊讶,他早就察觉了端倪:“他脑子果真有病。”

“啊……”桑青眯起眼睛,有点没耐心听了,随口一说,“杀了吧。”

“别急。”齐芜菁摁住他,安抚道,“乖一点。”

他转而对“陈佩兰”道:“他凌虐了你么?”

“陈佩兰”道:“不,他待我很好。”他瞧起来没有多少恨意,更多的是对齐芜菁的亏欠,“正因为如此,我怕我也走上不归路。”

齐芜菁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他全程盯着“陈佩兰”,终于忍不住问道:“其实我有个问题。”

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眼角,不解道。

“你这个地方,为什么没有痣?”

第32章 小纸人 “陈佩兰”是什么给人争抢的物……

“陈佩兰”抹向自己眼尾,垂眼道:“兴许这就是他区别我和你的方式。”

齐芜菁沉吟片刻后道:“你也是从四独河中出来的么?”

“陈佩兰”摇摇头:“没人能从四独河中出来。镇鬼塔中有婴塔的本体,我们都是从它身上掉下来,而后成熟的。”

桑青伸展长腿,似乎听得有些困:“你们?”

“陈佩兰”道:“不仅是我,内宗里有许多正在生长和培育的婴塔人。”

齐芜菁稀奇道:“观南宗竟然还分内宗和外宗?”

“嗯。”“陈佩兰”很有耐心,“外宗用来接待外客,是可以被公开的区域,大部分观南宗的弟子也生活在外宗。而内宗相当于禁区,只有部分受允之人才可进入,里面正在进行婴塔人的培育,婴塔人也只能生活在其中。”

齐芜菁歪过头:“我猜,观南宗弟子遍布,你这身手却不怕被发现,想必寻常大伙儿便认得你。魏洛竟放心让你随意走动么?”

“陈佩兰”点点头:“我平日里可以自由出入的,但须得遮住脸。只有这几日你来了,我才受到禁足……”

话未说完,“陈佩兰”骤然捂住胸口,大口呼吸,似乎喘不过气来。

他歪着身子,一下子倒在地上!齐芜菁眼疾手快,将他接在怀里:“你怎么了?”

“陈佩兰”道:“快送我……送我回去……他在找我,他很快就会找到……”

齐芜菁皱起眉。

“陈佩兰”面颊苍白,脸上倏忽爬满密密麻麻的裂缝,仿佛碎裂的白釉瓷。他摇摇头,将一个荷包塞给齐芜菁:“这个……你用这个可……可进入内宗!我会等你……”

齐芜菁也不啰嗦,收了荷包,又在陈佩兰掌心画了道符纹:“我送你一道秘法,你记好,可以找我。”

“陈佩兰”道:“多谢……”

齐芜菁道:“上马,我送你。”

*

多日后,“陈佩兰”果真找了他。

齐芜菁肃然叮嘱道:“你不要出来,容易引人生疑。给个路线,我们片刻后便来找你。”

“陈佩兰”道:“嗯,你们要多加小心。”

齐芜菁所言真切,几息过后,“陈佩兰”盯着桌上凭空出现的两张薄薄小纸片,满腹疑惑。

他动手戳了戳其中一个稍小一点的纸人,纸人立马弱不禁风地倒在桌上。纸人张口,却是齐芜菁的声音:“请不要戳我。”

“陈佩兰”笑道:“抱歉。”

他移动手指,准备戳大一点的那个。小纸人立马又拦在大纸人跟前:“也不要戳他。”

“陈佩兰”开心,又道:“抱歉。”

大纸人躺在桌上,动也不动,像是死了。齐芜菁在桌上走来走去,问道:“你先前给我的荷包是怎么回事?”

“陈佩兰”拿过三个茶杯:“这相当于我的通行令牌。”

小纸人道:“你将这东西给了我,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陈佩兰”道:“用我的身体。”

小纸人吓得一个趔趄:“用什么?!”

“陈佩兰”反应过来这话似乎有歧义,解释说:“成熟的婴塔都会做上标记。但魏清灵不让其他人碰我,便自己亲手在我的小腹上画了道刺青。”

小纸人捂住头,震惊道:“所以那夜你是脱衣服进来的?!”

“陈佩兰”摇头:“并没有。”

齐芜菁松了口气。

“陈佩兰”又补充道:“脱的裤子。”

齐芜菁:“……”

大纸人翻了个身,忽然捂住耳朵,像是也被吓到了。

“陈佩兰”泰然道:“少君放心,当时我亵裤还没来得及褪,魏清灵便将我接走了。唔……二位要喝茶吗?”

小纸人郑重其事地摆摆手:“不了不了,会淹死的。”他背手走来走去,“若要进内宗,只能我一人进,宛双君太扎眼,魏清灵甚至都不愿意让他进外宗。”

大纸人坐起来。

“陈佩兰”道:“像今日这样,用纸身不行么?”

“那岂不是一把火,我俩就没了?”齐芜菁忽然顿住身子,望向他,“纸身?我有办法了。”

“陈佩兰”笑道:“那很好啊。不过我要提醒你们,内宗并不可怕,这里的大部分婴塔化人都不具备很高的灵识,他们按部就班地操练,需要达到体魄标准,之后观南宗会想办法去天南海北搜寻魂魄。一旦注入成功,这部分人便会被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

大纸人道:“镇鬼塔。”

小纸人说:“吓我一跳。”

“陈佩兰”道:“不错。最凶邪的地方便是镇鬼塔,那里镇着婴塔的本体。”

说到这个,齐芜菁便想到三千界,他有些没明白,四独河里不该有三千界的魂魄才对。

三千界能帮助屈氏从四独河里脱身,祂自个儿更不应该困在里面。齐芜菁攀着茶杯,躬身喝茶:除非,三千界自愿将魂魄留在四独河中。

“唔唔——!!”

纸人刚沾上水,霎时间变得头重脚轻,一头全栽进去了。“陈佩兰”吓得一愣,连连道歉,立马将扑腾的少君提出来,大纸人伸出胳膊,“陈佩兰”便将濡湿发软的小纸人放在他怀里。

“陈佩兰”歉疚道:“少君没事吧?”

少君是谁?

齐芜菁丢了面子,软趴趴不动,装死。

“陈佩兰”更亏欠了:“还有一件事要提醒少君,一定要遮住泪痣。我适才察觉,少君的那颗痣是供人搜寻的诅咒。”

*

妆镜前。

齐芜菁扬高面颊,任由桑青揉红他的眼尾。少君有些不耐烦:“遮颗痣而已,又不是你脸上的珍珠,怎么这么久?”

桑青捏着少君的下巴,俯身道:“脂粉颜色要同你的肤色相贴,你太白了。”

两人鼻息交错,齐芜菁错开目光:“你就是想摸我。”

“不是我,”桑青用指腹摩挲过少君的皮肤,“是你太容易红了。”

齐芜菁被他摸得有些热。

少君目光危险,正准备惩罚小狗,桑青却似有防备似的,刚好撒手:“我其实有个更好的办法,不如我们将人杀了好了。”

“别疯。”齐芜菁在镜前仔细端量,“这是别人的地盘,可不是给你乱撒野的地方,我身娇体弱,到时候可保不了你。”

桑青歪头:“好啊,不过他要是碰了你,我会将他手脚都砍了。”

“应该演不到那时候。”齐芜菁搁下镜子,深吸一口气,“最多两句话我就拔刀了……”

他话说一半,耳朵忽然发起热来。桑青手指蹭过他的耳廓,从耳后勾了缕发丝出来:“这里,要编个小辫。”

启程之时,齐芜菁换上了和“陈佩兰”同样的黑袍与拐杖。

一张纸人飞舞而下,落在齐芜菁的肩上。

少君罩上兜帽,遮了脸,按照“陈佩兰”给的路线走:“我有预感,内宗很快便会替代外宗。”

纸人撑着脸:“为什么这么说?”

齐芜菁模仿“陈佩兰”的步伐速度,低声道:“显而易见,观南宗藏都不愿藏了。他们培育婴塔,就和傀师造傀一样,最重要的目的在皮相,既然看脸,无外乎就是‘以假乱真’一类。可是很奇怪,婴塔和傀儡不同,前者头脑很钝,没有任何攻击力,造出来干吗?”

小纸人“嗯——”了声,道:“说不准是为了满足私欲。”

齐芜菁讥诮道:“那观南宗可真淫乱啊……”

言语间,齐芜菁循着路线,走到另一处城门。这城门位于黄沙之下的地道口,齐芜菁拄着拐杖,在门口瞧见了许多守卫。

齐芜菁面不改色,走到守卫跟前,正要摸出荷包,面前的守卫忽然惊了一跳!

齐芜菁镇静道:“怎么?”

那守卫看见他就耳红,道:“你怎么又出去了?!”

齐芜菁疑惑道:“那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想是他语气不善,藏在腰间的纸人忽然戳了他一下。

守卫说:“近日有外客到来,内宗之人不可随意外出。”

齐芜菁道:“我知道啊,可是清灵君身侧的荷包要三日一换,我也没有露脸——”他眯起眼睛,略有领悟似的,“我明白了,你疑心我是假的,仁兄,我是真的,你看我——”

守卫“啊”地大叫一声:“别脱别脱!快进去快进去!”

齐芜菁目光很乖,他甚至点头道了谢。

然而夜里森然,少君的眼神很快便冷酷下来。他循着路线,来到了魏清灵为“陈佩兰”建造的屋院。此处阒静无声,藏在深林之中,十分隐蔽。

纸人爬回坐在齐芜菁的肩头,支着脸,闷闷不乐的。

少君道:“魏清灵此人敏感多疑,你待会藏我腰间,不要露出马脚。”

纸人不说话,只“啪叽”一声倒在少君肩上,假装已经死掉了。

庭院布置典雅,花了不少手笔。齐芜菁倒没空赏景,他推开屋子,迎面而来一股檀香。这味道不浓,却莫名令齐芜菁抵触。

纸人贴在齐芜菁的腰侧,似乎拿手戳了他一下。

齐芜菁向下看:“嗯?”

就在他说完这个“嗯”字之时,那股香味却像消融了般退散而去。

“为你点个穴。”纸人很满意,再次张开胳膊,将全身都贴在少君腰侧。

屋内陈设齐全,齐芜菁简单转了圈,发现这些东西上都设了结界,由于咒纹很浅,几乎微不可察,但只有用力碰撞,咒纹便会亮起,结界就会被触发。

没找到令牌,齐芜菁无聊地坐在床上:“看起来陈佩兰时常寻死觅活,这些东西他肯定撞过不少。魏清灵宁愿设下结界防止他自戕,也不愿放他自由。”

小纸人撞了他一下,示意自己在听。

正当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齐芜菁屏住呼吸,倒头就睡,悄然将手放在腰间。

魏洛的影子在门外呆了会,似乎在整理心情,而后轻推开门,手里提着食盒,道:“我回来了。”

齐芜菁躺床上背对着他,没说话。

魏洛扣好门,将食盒放在桌上。他并没有管齐芜菁,而是现在屋内巡视了一圈,确保没有外来人的痕迹,才来到床边:“生病了么,怎么睡着了?”

他伸手,正要触碰到齐芜菁的肩膀,齐芜菁侧了下身,转醒过来。他坐起身,佯作眼饧骨软的模样,却忽然愣住:“……你哭什么?”

魏洛眼中那点寒冰都被泪水融化,他用手指摩挲过齐芜菁的眼尾,最后平心静气道:“没什么……起来吃饭吧。”

齐芜菁眼尾很快就红了。

他忍了又忍,按捺住揍人的冲动,用眼神在魏洛腰间逡巡了圈,没有发现令牌。少君学着“陈佩兰”的样子,温顺坐在桌前:“你要将我关到什么时候?”

魏洛夹菜的手一顿:“等到宗门大比过后……佩兰,我送你的戒指呢?”

“戒指”二字一出,腰间就传来一阵刺痛。纸人将自己的手卷得尖尖的,往少君腰上一戳。齐芜菁腰腹敏感,细细抖了下。

齐芜菁道:“……兴许弄丢了吧。”

魏洛搁下筷子,声音叫人听不出的喜怒:“那戒指是文在手指上的,怎么会弄丢呢?”

齐芜菁也搁下筷子:“好吧……你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呢?”

魏洛若无其事地为他斟茶:“你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错了。”

齐芜菁看了眼茶:“哦?难道不是哭,而是在笑么?清灵君超凡脱俗啊。”

“佩兰,你是何时变得这般……”魏洛叹了口气,“不是说错,而是叫错。你不记得了,佩兰,我是你夫君,不过无妨……”

倏然,茶盏落地而碎!

齐芜菁动作很快,仍是被魏洛碰到了手。

妈的。

齐芜菁从腰间拔出刀,刀刃泛着冷光,在空中划了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魏洛!

魏洛踢开桌子,躲开了齐芜菁的刀风。他扔了个咒诀到门上,将屋子封锁起来。弯刀飞出,砍向魏洛的脖颈。

一道结界自魏洛跟前展开,将刀刃挡开:“何必如此?佩兰。”

——何必如此,无青。

“鹦鹉学舌。”齐芜菁稳稳接住飞旋而来的刀,不爽道,“这话听着烦人。”

与此同时,幡旗迎风的猎猎声骤然逼近,魏洛持幡而来,一道阵自齐芜菁脚下展开!无数根金色的锁链拔地而起,向上聚拢,似乎要将齐芜菁囚困在笼子里。

齐芜菁硬接下幡旗:“反正都要打,不如一开始就打。”

魏洛却道:“可我不信你的温情是假。”

他搅动幡旗,舞出重影,连连进击。齐芜菁踢翻挡路的桌子,向后撤步:“别把自己给骗了。”

魏洛收了幡旗,他眉眼一直很冷,但此刻却变得戾气丛生。他说:“既然知道是骗,为何连骗我都不愿意?”

齐芜菁立马打了个哈欠:“因为懒,因为困。”

魏洛冷声道:“我奉劝你最好不要踏出这道门。”

齐芜菁刀还是白的,半点血没沾:“那我该去哪里?”

魏洛立马柔和了眉眼:“来我身边。”

齐芜菁道:“正有此意。”

话音刚落,三道符纸已经先于齐芜菁飞了出来。像三支金箭一样,分别刺向魏洛的头和双肩,魏洛微微偏过头,符纸擦着要害而过。

他道:“失了准头,偏了。”

齐芜菁道:“真是这样么?”

忽然,魏洛肩头被人拍了拍。魏洛骤然回身,瞧见桑青居高临下的森然笑意,面中陡然受了一拳!

齐芜菁歪头:“来得这么慢?”

桑青挥臂格挡:“我在生气。”

齐芜菁“咦”了声,就见桑青被魏洛的幡旗插中身体,胸前破了个大窟窿。然而下一瞬,他的身体却全然自愈回来。

他反手对着魏洛心口一拍,竟拍得魏洛连连后退,跪倒在地,呕出血来。

桑青挑高了眉:“还偏么?”

齐芜菁手握双刀,飞身跃来:“灭你头肩三把火,取阳补阴召鬼将。”

桑青站在少君身侧,纠正道:“是傀儡。”

齐芜菁说:“‘汪’一声。”

他勾勾手指,腰间的纸人动了动,然而面前的桑青却没什么感觉,齐芜菁遗憾道:“好不习惯。”

魏洛吐掉嘴里的血沫子,阴郁道:“不可能,没有阵,你怎么能使用绘阵召傀?”

少君手中转着刀:“我没开阵,但你却拿阵追着我打啊。我不要都不行。”他缓步走近,蹲身道,“清灵君,我向来很敬重你的,怎么非要走到这一步?”

魏洛冷笑:“那你何时回头呢?”

齐芜菁依言回了头:“是宛双君啊。”

魏洛红了眼,恶狠狠道:“我当年,当年就不该离开你!竟让这种人捷足先登,得到了你!”

齐芜菁忽然心情糟糕地“啊”了声。

“要不是当年观南宗告诉我,可以将你送给我——”下一瞬,魏洛身体猛然一僵,银白色的弯刀没入他的肩头,那血沿着刀身蔓延,将刀染成了血红色。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齐芜菁,却望进了齐芜菁仿若寒刃的目光里。

“得到?”少君漠声说,“‘陈佩兰’是什么给人争抢的物件么?”在这一瞬间,齐芜菁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开门见山,“令牌在哪儿?”

魏洛恍然,他笑出声,笑出眼泪:“原来你是想要令牌,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在我身上?”魏洛握住胸口上的刀柄,却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他忍痛笑道,“佩兰,我不会伤害你,我会救你的。”

齐芜菁还没理解这话的意思,院中忽然出现几个人影。

待他看清人,不禁诧异道:“师父?!”

第33章 火燃烧 “殉情只要一副棺椁。”……

与此同时,周围忽然传来蛇吐信子的声音,伴随凉嗖嗖的“嘶”声,数条黑蛇自四面八方游弋而来。

齐芜菁被剑光晃了下,皱眉道:“时铄?哦,假的。”

桑青哂笑:“净挑熟人下手么?”

齐芜菁寒声道:“拿紧那罗门宗主当下属,魏洛,你大不敬!”

“寿夫子”和“时铄”显然没有魂魄,二人黑色瞳仁铺满整个眼眶,神色浑浑噩噩的。

魏洛嗤笑一声,命令道:“杀了他。”

齐芜菁也说:“杀了他们。”

“时铄”挥舞两袖,天上瞬间扑腾过来无数的黑蛇,齐芜菁掷出两柄弯刀,将黑蛇在半空中砍成了黑雾。

黑蛇略过魏洛,径直扑向桑青,然而奇怪的是,那些蛇在靠近桑青之时,却变得畏葸起来,迟迟恇怯不前。

桑青笑道:“好胆小的蛇,同伴被杀了,你们怕什么?”

“寿夫子”一手一符,正要念咒,齐芜菁回收弯刀,旋身来到寿夫子跟前,计不旋踵,夺了寿夫子手上的一张符纸。

“师父,得罪了。”齐芜菁手起刀落,三两下便砍掉了寿夫子的双臂和头。

少君先斩后奏:“非常得罪。”

正在这时,周围的低吼和咆哮声骤然放大,重重黑影跃上房顶,围着院子。齐芜菁环视过着一张张脸,露出点诡异地亢奋。

这些人全是是他见过的熟面孔!

但显然无一例外,都是自观南宗手里造出来的假人。

他们齐齐从房顶跳下,与此同时,半空“哗啦”一道金色链子刺出,径直打穿了几人的腹腔!

齐芜菁骤然回身,发现自己腰间的纸人不知何时站到了桑青的肩上,正在发号施令。它抬高胳膊,那条巨硕沉重的链子便被一道拔山扛鼎之力挥舞起来!

齐芜菁挑眉,对上了桑青悠闲的笑。

好啊,连他都不知道这纸人还能这样用。

“寿夫子”被齐芜菁几刀砍了,脖子的断口处还逸散着黑雾,齐芜菁眼睛都没眨,又反手割开了自己的掌心肉。

鲜血淋漓间,魏洛再沉不住气,他厉声道:“傻子,你还想用赤墨双相?!你跟前的人是假的——”

齐芜菁忽然朝他森然一笑:“不多不少,假的最好。”

因为他此刻要用的双相符并非是一对“赤墨”,而是“虚实”!他和寿夫子同为紧那罗门人,留有无生果降下的烙印,因此同类之中,“寿夫子”为“虚”,他为“实”。

音落,他将一符涂上自己的血,另一符贴在“寿夫子”的断口。少君正催生咒诀,魏洛已经阴着一张脸来到他的跟前。

魏洛沉着脸:“你先就用了绘阵召傀,此刻又接连使用双相符,如此耗费灵能损坏身体……佩兰,你当真要同我这般刀剑相向么?!”

召双相符被打断,齐芜菁立时转换咒诀,挥刀后削。

黑雾团团遽生,锁链在空中挥打出沉闷的低吼。魏洛用幡旗横杆挡下弯刀,将齐芜菁拉近身前,冷声警告道:“困兽犹斗,必死无疑,今日我不会让他活着走出观南宗!”

“你要让他死,我答应了吗?”齐芜菁抬脚对着他小腹一踹,后翻拉开距离,“一人是困兽,两人便是猛虎。”

齐芜菁这一脚压根没收力气,魏洛感受脏腑的疼痛,眼神变得更加阴郁:“负固不悛,别怪我——”

锁链遽然挥落!

魏洛不得已避身,那条链子威力悚然,打在地上竟砸出一条沟壑!

不同于魏洛的震骇,齐芜菁立马会意,双手握住链子,身子被高高抛起,而后稳稳落回桑青身侧。少君被他扶着腰,语气不满:“我刚夸下海口,要你我二人同做猛虎。”

链子消散,桑青道:“逃命鸳鸯也行。”

齐芜菁歪头:“流言四起怎么办?”

桑青果决道:“也算流芳百世吧。”

“那看来必须要活着亲眼见证了。”四面受敌,齐芜菁余光一扫,立马朝前接连不断地扔咒诀,“往这边跑!”

“嘭嘭嘭!”

几个小阵霎时间展开,阵中破土而出无数白玫!魏洛眼神一暗,下意识撤步躲避——

这是陈佩兰独有的绘阵召傀术!

魏洛冷声狐疑道:“你再召傀,灵能便要耗尽了!”

齐芜菁回身嘻嘻笑道:“外宗人不要自视过高。”

音落,趁着敌人都僵持的短短一瞬,二人早就轻身跃入山林之中。

身后传来“咻咻”几声,天上忽然炸开几多玫瑰状的烟花来。恶劣把戏得了逞,齐芜菁一路哈哈大笑。

黑袍人拎着果篮,和齐芜菁撞个正着,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

果篮里哗啦啦滚出无数小刀和符纸,齐芜菁将人拉起来:“着什么急,不是约好在里面会合吗?”

“陈佩兰”还在后怕当中:“不远了……我见你们一直没来,还以为出了意外。”

桑青语气散漫:“意外正跟在身后。”

被糊弄了一遭,魏洛却依旧紧追不舍。

齐芜菁双眉紧皱,厌恶道:“烦死人了!”

魏洛正在山林下方,瞧见齐芜菁和“陈佩兰”碰面,他脸色顿时煞白一片,惶遽道:“佩兰。”

“陈佩兰”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跟我来。”

三人行至一处洞穴处,魏洛忽然毛骨悚然,大骇:“不能进!”

他一边说,一边催动灵能,将幡旗抛掷出去。凶猛的灵光接踵而至,打在三人跟前,要拦住他们的去路。桑青轻松解下,将幡旗上的咒诀化解了。

齐芜菁侧目看他,心中陡然一股怪异之感。

然而魏洛很快打断了他的思绪。魏洛慌不择路,在这瞬间变得狼狈不已:“佩兰。”

齐芜菁道:“叫谁?”

魏洛气喘吁吁,他开始整理衣冠,让心沉下来:“原来你们早就见过了……没关系,除了你的性命以外,没有别的东西能威胁得到我。”

“那你慌什么?”齐芜菁言归正传,“佩兰君,解封印吧。”

洞口处有道咒,“陈佩兰”就是从这里面被造出来的,但魏洛并未对他设防,似乎没想过有朝一日“陈佩兰”会背叛他。

魏洛冷冷地讥诮一声,对“陈佩兰”道:“你当真要弃我不顾?”

饶是桑青对魏洛再没兴趣,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做出反应,懒懒道:“清灵君说话很有意思,杀了我们一路,最后却将自己说成‘被抛弃’。”

“陈佩兰”看了魏洛一眼,毫不犹豫地将洞口封印给解了:“二位请进。”

封印被迫,洞穴之中的光景一览无遗。齐芜菁环扫四周,忽然倒吸一口气,顿觉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齐芜菁瞪大眼睛和桑青对视,惊悚道:“他有毛病吗?!”

山洞之中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他们高矮有别,但每张脸都和齐芜菁一模一样!或者说,这里面细丝密集,如提线木偶般挂着无数沉睡的“陈佩兰”!

“陈佩兰”道:“放心,他不敢再胡来,否则这些东西很容易就被杀死。”

齐芜菁有些反胃,他回过目光,瞧见魏洛已经出现在洞口。果真如“陈佩兰”所言,他眼神阴鸷,杀意更甚,却不得以收了武器,缓步而来。

魏洛忽然变得很温柔,他的语气几乎是在哄:“佩兰,我可以解释。”

齐芜菁骤然拔刀:“向我解释什么?向天下宗门解释吧。”

“不。”魏洛不敢轻举妄动,他在距离齐芜菁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我和观南宗其他人不同,我并非要将你操控成杀人利器,我会给你很多自由——”

“陈佩兰”取下兜帽:“清灵君,你不要再错下去了。”

魏洛眼神骤变,望向“陈佩兰”之时仿佛扔了一把刀过去:“你敢这样对我?你别忘了,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替代你!”他目光倨傲,“是我给了你‘佩兰’的身份,也给了你自由和灵识……”

好恶心。

“我打断一下,”齐芜菁听不下去,语气刺人,“‘陈佩兰’本人活生生站在这里,造我者,是我母亲,只不过她如今已经死了,你不如也去死吧。”

魏洛目光诚恳,他说:“他们都是假的,我只要你一个,我只要真正的你。佩兰,只要你答应我,我可以立马毁掉这些人,然后离开观南宗,天下宗门无为,你我再不入神途。”

齐芜菁挑眉,“陈佩兰”却忽然夺过他的刀。

齐芜菁笑道:“当心,这刀你不会用,别伤了自己。”

魏洛冷声道:“住手!你难道想用自杀来威胁我吗?!”

齐芜菁将“陈佩兰”手中的刀夺回,对魏洛报以哂然嘲笑:“我发现一件事情,你不仅脑子有病,还很自信。你怎么会觉得我拿性命去赌你下一步要干吗,我们很熟吗?啊……其实我一点不关心,我甚至都看不见你。”

他每说一句,就像拿刀在诛魏洛的心。魏洛脸色发白,他强撑着体面,那句“没关系”不知是在原谅齐芜菁的中伤,还是在宽慰自己。

魏洛苦笑道:“你不是要令牌么?”他果真很宝贝这些假人,“你找吧,令牌就在这里面,只要你找到,便可以拿走。不过师父已经收到传信,整个宗门的人都在路上了。佩兰,留给你的时间不多,除非……”他笑道,“除非你亲手把他杀了,今日之事我便权当什么都没看见。我会在师父和长老面前保下你,罪人只有他一个。”

桑青却对生死不在意似的,他望向少君的目光十分虔诚:“这个方法也不错,这样你便要记我一生了。”

齐芜菁道:“你想得挺美。”

少君谢绝了魏洛的好意,神色倏忽凝重起来:“这令牌你也要用,肯定会放在能记住的位置,这个位置得固定,或者有规律。”他模样认真,沉思道,“按照婴塔成熟时间来看,你不会把令牌放在即将睁眼的婴塔上,他们没有灵识,行事笨拙,容易坏事,这不安全。当然,也不会将令牌放在得了灵识的人上,思想不可控,容易生出变数。啊……”

他这声“啊”过后,像是终于演不下去了。适才的苦恼骤然褪去,少君灵光一现:“有了!”

在场的人都看他。

他却看向桑青:“宛双君,要不直接一把火烧了吧,你觉得呢?”

桑青望向他,笑说:“一把火就够了么。”

齐芜菁耸耸肩,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既然将所有人都引来了,闹到这个地步,想必拿到令牌也不能风平浪静地使用了吧。宛双君……”

言语间,桑青的掌心已经燃了团火:“我在。”

火光将少君的眼眸照得熠熠的,少君眼里翻卷着诡异地疯狂和兴奋。

他说:“和我一路杀下去吧!”

这句话仿佛是带着诱惑的敕令,又好似绵软的情话,桑青纵火的时候,眼睛只看向少君一人。

火烧起来了。

齐芜菁仰面笑他:“你可是傀儡身,小心引火烧身。”

桑青道:“少君可要护好我。”

齐芜菁傲慢地说:“看吧。”

桑青疑惑:“看少君心情?”

齐芜菁道:“看小狗表现。”

桑青轻笑一声,在他这声笑意之下,大火骤然滔天。

“轰!”

业火扑进沉睡“木偶丛”的瞬间,耳边响起了魏清灵难以遏制的嘶吼。

大火迅速蔓延,热浪滚滚。桑青在前开路,他方向感十分精准,用灵能打通了洞穴的尾巴。

齐芜菁拉着“陈佩兰”跑到洞口,“陈佩兰”却骤然松开了他的手。

齐芜菁预感不妙,回头看他:“干吗?”

“陈佩兰”摇摇头:“我也该在火中。”

齐芜菁道:“你疯了?你真信了魏清灵的话?你既然有了魂魄和灵识,便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替代之物。”

“陈佩兰”低下头:“那是你的,我本就不该存在。”

齐芜菁冷笑:“那你可要想好,你的存在,是向宗门指认观南宗的罪证之一。”

这话令“陈佩兰”陷入思考,大火之中,逐渐回响起清晰的人语。

魏清灵声音嘶哑,里面全是滔天的恨意:“师父!是那个孽畜挟持了佩兰,弟子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此刻正往镇鬼塔逃!”

“陈佩兰”如梦初醒,撩起袍子:“一起走!继续往前走!”他自知体力不如桑青和齐芜菁,等翻过了山顶,他上气不接下气道,“我跑太慢了,你们先走,前面有个粪坑,我会藏在里面,等你们来接我。”

“哈?”齐芜菁不可思议道,“藏哪里?!”

“陈佩兰”尴尬地笑了笑:“那个变纸人的术法,能教教我么?”

片刻后,齐芜菁一边一个肩头都坐了纸人。

其中一个纸人气定神闲,昏昏欲睡。另一个纸人摇摇欲坠,手忙脚乱,尽管少君已经跑得很平稳了,“陈佩兰”还是死死拽着少君的小辫,不断在他耳边惊呼。

时不时发出一些“咕噜咕噜”的声音。

齐芜菁怛然失色:“我的衣服很新,请你不要吐在我的身上!”

“陈佩兰”说:“抱歉抱歉……”

三人一路奔逃,一路设下障碍和烟雾弹,这才暂时甩开身后之人。

齐芜菁口干舌燥,他得了空闲,撑着膝盖喘息不止,问道:“你具身体怎么这么差?”

“陈佩兰”听后如实说:“不好意思啊,我没有变成一张纸的经历,实在难以控制身体。”

“……嗯。”齐芜菁回味过来,硬着头皮回答,实则心都漏了一拍,他看向桑青,发现对方也正在看他。

齐芜菁心里一跳:“你看我干吗?!”

跑了一路,桑青却不带半点疲惫。他气息很稳,边走边说:“少君让我想到一位故人。”

齐芜菁忽然正色道:“哦?又是宛双君的哪位深交好友?”

桑青语气悠闲:“的确深交,但好友却算不上。”

齐芜菁也气定神闲地说:“那是什么关系?”

桑青忽然吸了一口气,少君的耳朵立马高高竖起。然而桑青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似乎很困顿:“故交。”

齐芜菁“咦”道:“故交分很多种,原来不是心上人么?”

桑青也“咦”,偏头瞧他:“可我说了不是心上人么?”

齐芜菁云淡风轻:“那真是心上人么?”

桑青却不答,只笑。

齐芜菁耳朵动了动,警惕道:“蠢货,逃命呢,都快死了,你在高兴什么?”

桑青道:“死了叫殉情,活着叫私奔。”

齐芜菁说:“那道不同不相为谋了,你一个人逃去吧。”他虽这样说着,却下意识用手指勾小狗链。

桑青笑道:“好紧。”

齐芜菁说:“原来这链子还在你脖子上,那适才在刻意骗我么?”

桑青在窒息中愉悦:“我想看你无法掌控我后的表情。”

齐芜菁说:“你是我的物件儿么?”

“都可以。”桑青眼神微沉,“我是你的。”

少君哈哈一笑,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但下一瞬,他却猛然扯过链子,力道通过咒链放大百倍,桑青终于被拉得俯身踉跄。

齐芜菁将桑青扯得弯下腰:“是不是最近对你太轻柔了……”

桑青盯着少君的泪痣,喘息道:“或许是吧。”

齐芜菁柔声说:“这样好不好,若你我活着出去,再来重新决定死活。”

桑青的目光惊涛骇浪,变得疯狂无比,他迫不及待道:“殉情只要一副棺椁,我已经……”

齐芜菁摩挲着他眼下那颗珍珠:“若我想活呢?”

桑青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茫然,他似乎没有思考过这种可能性,竟愣住了。

齐芜菁低声道:“若我非要勉为其难一起活呢?”

桑青脸上的茫然消失,他低笑了很久,束手无策地感慨道:“原来‘一起’二字居然这么迷人。”

齐芜菁摸向桑青的唇角:“我其实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桑青攥住少君的手,贴在自己的颊面:“该走了。”

纸人静悄悄地坐在肩头,被风揍得“哗啦啦”也不吭声。齐芜菁轻咳两声,伸手弹了弹纸人的脑袋,“陈佩兰”欲盖弥彰地说:“哈哈刚睡醒,我们走到哪儿啦?”

桑青抱着手,在一旁悠闲地戳穿:“在粪坑里保命也能睡着么?”

纸人不语,只干笑应答。

粪坑里的“陈佩兰”面红耳赤,正安安静静地老僧入定。

三人过了山,便又入了黄沙中。他们行路不久,忽然遇到一阵强烈的风沙。陈佩兰立马飞起来:“就是这里!”

齐芜菁当机立断,将肩上两个纸人都装进袖中。

看着漫天的飞沙,桑青道:“镇鬼塔中有数以万计的邪祟,其附近气象混乱,狂风形成涡流,能轻易将人卷进去。”

正说着,果然看见前方几个通天的旋转风柱正在移动。

少君捂着口鼻,闷声道:“还没听说过被镇压的邪祟还能扰乱天象的,要么观南宗自己人在作妖,要么是这镇鬼塔没用。”

刚说完,那两根风柱像是听见了这话似的,竟开始像他们这边移动过来。

齐芜菁道:“死定了。”

桑青兴致勃勃地说:“要等死吗?”

“别太期待,”少君无情道,“死在观南宗的陷阱之下也太丢人了。跑!”

他这个“跑”字还没落下,少君便感觉手臂一紧,他被桑青用链子绕过手臂,几乎是摔在了桑青身上。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死狗……”已经不知是第几回被桑青反拽狗链了,搞得好像他也是条狗一样。少君盯着他,咬牙切齿道,“我一定要往死里罚你!”

桑青道:“疼也是奖励。”

齐芜菁挑眉道:“你记得就好。现在在这儿干吗,站着等死?”

“方才是站着等死。”桑青思索了一下,“现在是站着。”

两根风柱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游移过来,眼看越来越近,齐芜菁推了推他,难以镇定:“喂喂……赶紧——”

狂风咆哮,黄沙弥漫。

风过的一瞬,齐芜菁将脑袋紧紧埋在桑青的胸膛。少君死闭双眼,被桑青紧紧拥护在怀里,那风柱像给了他几拳,席卷而来的力道大得少君险些站不住脚……

但也仅仅只是站不住脚,意想中“被卷飞”的场景并未到来。齐芜菁立马推开桑青,将自己浑身都抖了个遍!

他疑上心头,两人竟安然无恙!

齐芜菁望向桑青,正要问个清楚,却看到风沙过后露出又一座城池出来!

城墙巍峨,却仍能瞧见其中高耸的塔尖,那是镇鬼塔的真身!

然而此刻,什么劫后余生,什么疑惑什么邪祟什么镇鬼塔………齐芜菁都没有余力分心去思考了。

他呆呆地朝着城门走了两步,想要证明是自己眼花产生了错觉——

城墙之下,悬挂着三千界的头颅。

第34章 真假话 “眼睛怎么这么红?”(二更)……

桑青走至齐芜菁身侧,和少君的怔然不同,桑青却并不意外,反倒像是来参观似的:“哦?三千界的脑袋怎么这儿?”

齐芜菁低垂着头,面无表情:“这是假的。”

桑青身姿悠然,他走到脑袋下方,仰面欣赏,片刻后得出结论:“货真价实的脑袋啊。”

齐芜菁站在原地不动,反驳道:“但这不是三千界的。”

桑青道:“可那日魏清灵说过,不周城内,恶徒供的是鬼。”

齐芜菁声色平静,依旧反驳:“他说假话。”

桑青意犹未尽,走近瞧着他:“少君那么恨祂,祂死了你不高兴么?”

“死算什么?我要让他魂飞魄散。”齐芜菁抬眸,目光里装满了无动于衷,“祂和你一样,生死只能经由我之手。”

“别人不可以杀么?”桑青抹向他眼尾的潮,声音很轻,“眼睛怎么这么红?”

齐芜菁挡开他的手,无语道:“你把沙子抹进我眼睛了。”他揪低桑青,警告道,“再看我,就将你这双眼睛挖了。

桑青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好紧张,出了很多汗,还忘了拽狗链。”

经他提醒,齐芜菁才发现自己攥的是桑青的衣襟。他冷哼一声,不客气地推开桑青:“你太僭越了。”

“允我与你同生同死,”桑青整理衣服褶皱,“原来是我误会了。”

“我说过了,你近日有些不会当狗了。”少君有些喘,走至远离城门的地方,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怎么这么热?”

桑青道:“镇鬼塔挨着四独河,这里风大,吹过来的都是热浪,自然很热。”

少君整理好心情,正色道:“我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桑青道:“也不算。四独河十分扭曲,虽途径云中、南舆、锦宁三地,却独独在南舆近乎绕了个圈。”

“裹着烧啊。”少君仰望城墙,感慨一句,与此同时,又觉得有些奇怪:“这城墙比寻常城墙要高很多,城门口连块匾都没有。”

似乎是感受到齐芜菁的困惑,他的袖中忽然传来些动静。

“陈佩兰”一个劲地扭动身子,试图引起少君的注意:“少君,少君。我可以出来了么?”

齐芜菁将他拎在肩头:“里面已经闷死一个了么?”

“不是不是。”“陈佩兰”温声道,“少君兴许不了解,这并非是座城池,这里整个都是镇鬼塔,只不过同观南宗一样,也分内塔和外塔。”

桑青评价道:“闲的。”

齐芜菁对此很认同。

“陈佩兰”继续说:“内塔镇的都是等级比较高的大凶邪,位置有限,时常还要增修空间,而寻常小邪祟只需要扔到外塔,它们等级低,也兴不起风浪。”

齐芜菁观察片刻,发现内外塔都修得十分规整,根本瞧不出倒塌过的端倪。

少君问:“先前镇鬼塔倒,倒的是外塔么?”

“陈佩兰”道:“是内塔。”

齐芜菁一讶:“婴塔被镇在内塔还是外塔?”

“陈佩兰”道:“也是内塔。”

“这就有意思了。”齐芜菁拂开面前飞舞的沙尘,“婴塔除了脸以外毫无攻击力,怎么会被放在内塔里面占位置?”

桑青沉默了会,忽然道:“说不准观南宗正是以貌取‘人’呢?”

“不排除这种可能。”齐芜菁看着他,“但我更倾向于另一种解释。这不正说明我之前推测的‘婴塔同三千界和无所住有关’成立么?不仅有关,还有很大关系,大到令观南宗草木皆兵,哪怕愿意错镇,也不敢兵行险着。”

“也许吧,我并不了解这些。”桑青似乎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甚至有些烦躁。

齐芜菁撩起眼皮,静静看了他很久。须臾后,他神色自然:“没关系,有人会为我解释。”

黄沙滚滚间,数十人一行,穿越沙幕而来。

桑青眯起眼睛:“这么多人?看来我们真是闯了大祸。”

齐芜菁也遥遥望去:“杀鸡儆猴嘛。”

桑青站在少君侧后,将目光落在少君身上。他鬼迷心窍般,忽然劝道:“要不要逃?”

齐芜菁没有看他,眼神兴奋:“临阵逃脱可不行,你不是最想死么?”

桑青以眼还眼:“死在这群人手上多窝囊?”

齐芜菁笑意凉薄,他乜着眼瞧:“你是在害怕什么吗?”

桑青脸上却没了笑意,似乎在忍耐。

“哐啷。”

齐芜菁突然卸掉腰间的两把刀,踢到众人跟前,算是一条泾渭线。

“诸位先不要动。”齐芜菁道,“我和宛双君狼狈为奸,自知罪孽深重,有愧于若水师伯。现在我自愿受降,想从各位那儿换一个故事。”

为首的长胡子长老早就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受不受降,我们都要将你杀了!我们观南宗上下数百号人,岂容你们两个孽畜为非作歹!”

“别急啊,我话没说完。”齐芜菁优哉游哉,仿佛耐心十足,很讲道理,“我已经传信回了煜都,将我在贵宗的险境一五一十地述诸给了师父。这位师伯刚刚说什么?观南宗百号人……哈哈,才百号人啊。”

他话里挑衅意味太重。长胡子又要发作,他身后的弟子却忽然附耳说了些什么。

长胡子态度遽转,他说:“佩兰,你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取你性命老夫也于心不忍。”他抚摸长须,慢条斯理道,“这样,你若能杀了你旁边这个人,观南宗便对你的过往既往不咎。”

“真的吗?”齐芜菁“唔”了声,“好啊。”

第35章 无生门 你自由了。

齐芜菁转身,对上桑青含笑的眼。少君走近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一声:“我刀都扔了,又怎么杀人呢?”

对面一听,勃然大怒:“你耍我们?!”

齐芜菁觉得有些荒谬:“我只想听个故事,不是让你们放我一马。张师伯,我从前最敬重的就是你和若水师伯了,可如今我看张师伯却有些不大一样。”

张师伯横眉冷对:“哪里不一样?”

齐芜菁歪头笑道:“脸都是黑的,想必心肝脾肺也是。”

张师伯道:“你!”

有人说:“三大宗门缔结情谊,你发了什么昏,要闹得这样难看?!”

一人道:“大伙儿都是同僚,念在往日情谊上打算放你一马,你可不要没完没了!”

另一人道:“不必多费口舌!若水师伯正在闭关,我们先斩后奏。后面就是四独河,他们插翅难飞!”

魏清灵从人群中走出来:“佩兰,天下之人都知道无为教惑世诬民,你定是被他骗了。他们本就是为诛神而生,你也是神宗后人,是他们诛杀的对象,与无为教徒势如水火。回头吧!”

他负了伤,衣裳好几处都被烧穿了洞,连同皮肉都悬吊在烧伤处,但他眉眼却保持沉寂,风度仍旧。

张师伯哼道:“小子,别以为你向紧那罗门传了信,我们就不敢动你了。四独河中尸骨不存,镇鬼塔修缮未尽,其中千百只邪祟蠢蠢欲动,正待破开藩篱。到时候你究竟是怎么死的,就要看我们怎么说了。”

“你觉得我死到临头了,那就当我死到临头了吧。不过死前,我还有许多困惑未解,诸位不如让我死个明白。”齐芜菁踱步,神态松散,“我其实一直在想,平白无故地,镇鬼塔为什么会倒?”

张师伯道:“这有什么怪的?年久失修,加上镇压的邪祟日益增多,不堪负重罢了。”

齐芜菁摆摆手:“哈哈,可不是这个原因。镇鬼塔集各神宗神威于一体,一砖一瓦之上皆是箴言咒法,承载了大伙儿毕生之学,经历多年风霜却不见半点瑕疵,怎么可能说倒就倒?”他的嘲笑之意溢于言表,“我猜是你们狂妄自大,想要镇别的东西,可是观南宗的诸君却才疏学浅,压根镇不住。镇不住,塔便倒了。”

张师伯脸上阴云密布:“趁他武器不在手,将他捉了。”

一把折扇如刀片似的飞旋而来,正极速砍向齐芜菁的面中!然而就在离齐芜菁不到三寸的地方,扇子忽然失了灵能,垂直掉落。

对面发出一声惨叫,方才掷扇子的人猝然倒地,竟拦腰断成了两截!

原本被踢落在地上的红白双刀,已经应召回旋至齐芜菁腰侧。

众人大骇!

独独魏洛松了口气。

“你这个祸害!竟敢戕害同僚!”

齐芜菁手拿折扇,展扇掩面:“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不杀他,他就杀我,你们讲讲道理。”

张师伯道:“你个孽畜,你师父——”

话未说完,那把扇子已经带着少君的杀气飞了过去:“休要提我师父!”

张落生丹田一声闷吼,反杀而来的扇子就被骤然撕裂开。他冷哼道:“区区竖子,还想同老夫比高下!”

桑青立于少君身侧,淡声道:“你又不要命了么?将我杀了,魏清灵会保你下来。”

他们打了第一招,便已经是个收不了场的信号。

齐芜菁勾起唇角:“魏清灵能不能保下自己还很难说。还有,为什么是‘又’?”

地下忽然传来一阵闷响,黄沙之下仿佛有条巨蟒正穿梭而来。对面三人一阵,正在驱使这条“狂蟒”。

两人拔剑而来,齐芜菁手中转刀,眼神锋锐:“敌人众多,链子牵好,不要丢了。”

少君身轻如燕,红白双刀在掌中挽花。他飞身上前,对面的长剑一左一右直直刺入他的胸膛,齐芜菁弯刀刀刃一勾,将两把剑的剑身狠厉砍开。

少君对着面前二人的心口就是一踹。

狂蟒骤然破土而出,桑青已经踩上了“它”的头。锁链声响,竟像条蛇一样幽幽地缠上少君的腰,齐芜菁还要挥刀砍敌,却被骤然卷上半空。

地上的金阵像花簇般一团一团展开,若是齐芜菁仍在原地,想必要被这密密麻麻的阵给扣下!

下一瞬,锁链收回,少君被人圈腰抱住,稳稳落下。他看向脚下,却是踩在一颗赤红色的蛇头之上!

齐芜菁皱眉:“这什么玩意儿?!”

那蛇七扭八拐,被桑青一根锁链套住嘴巴。锁链上爬满了令蛇疼痛的咒文,卡在蛇嘴里“滋滋”冒着热气。

桑青一手扯链,一手抱人:“想必这就是镇守塔门的灵兽。”

齐芜菁道:“怪不得不见守塔之人,不过也是,这么大的镇鬼塔,区区弟子哪守得住。”

桑青将蛇控制朝前,却被镇鬼塔的结界给挡了回来!

齐芜菁道:“就是现在,跳!”

二人撒手,放了链子,正落在四独河边。那扭曲的热气如有实质,像漩涡般吸搅着两人的后背。

桑青稳稳抵着齐芜菁的背,道:“少君站稳了。”

那条巨蟒遁入黄沙,转瞬不见踪影。众人穷追不舍,魏洛见状,用余下的灵能将幡旗抛掷在齐芜菁身后,挡出一面薄如蝉翼的结界:“佩兰!你干什么?!”

齐芜菁单手揭下幡旗,握住木杆的瞬间有些微讶:“灵能微弱,你伤得不轻。”

“我没事。”魏洛小心靠近,“佩兰,你身后的这段河域虽有结界,但也会被灼伤,你来我这边好吗?我没想到,事到如今,你还能关心我——”

“咔嚓”。

齐芜菁果决地折断了幡旗,他身后的结界骤然消失,在魏洛错愕的目光里,将断旗扔了过去。

齐芜菁讽刺道:“是啊,关心你。”

“你逃不了了。”

“我们观南宗这么多人,还收不了你这么个小孽畜?!”

“紧那罗门又怎样,你心术不正,我们这就代寿夫子管教管教!”

“无为教的孽种,不可留!”

“插旗,开阵!”

齐芜菁丝毫不惧,他悄然向后挪着脚步,却在悬崖的边缘处撞上了桑青的胸膛。

桑青道:“你我太莽撞了,前方已无路,杀我换你生门。”

齐芜菁拽过他,警告道:“你不要太自以为是,杀了你,他们照样不会放过我!你不要给我坏事!”

刀光剑影已经逼至跟前,齐芜菁推开桑青,动作迟缓的一瞬被划伤了胳膊。血味蔓延的速度很快,那味道几乎像锐刺般扎进了桑青的胸口。

桑青手中的锁链挪动,被掩埋在黄沙之下,其上的咒文如蛊虫般密密麻麻爬行,灵能汹涌——正在这时,少君往他胸前拍了一掌,而后握刀擦身前去。

桑青一愣,胸前两张揉皱的纸人飘零而下。

齐芜菁踩入阵内,听到“哗啦”碎裂的声音。布阵之人骤然睁开眼,齐芜菁已经站在阵法中央,这一举动无以自投罗网。

魏洛道:“师伯!快停下!这阵用以镇鬼炼器,寻常人进去是会被活活炼成容器的!!”

一人道:“他自己送死,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张落生道:“继续开阵!”

齐芜菁被阵中飞旋的灵丝割伤,十指滴血,他笑吟吟地说:“这种东西还杀不了我,反之,你若杀不了我,我便杀了你们所有人!”

阵法骤亮,齐芜菁浑身被割得丝丝缕缕,露出狰狞的伤痕,他像一块正在开裂的白瓷,几乎要因为疼痛而跪倒。

但齐芜菁却放声大笑:“一群废物啊。”他强撑住鲜血淋漓的身体,面目因为疯狂已经变成了诡异地狰狞,他侧目看向魏洛,“来啊,如今我真要死了,你怎么不来陪我了呢魏洛?”

残血飞溅,桑青竟生生扯掉了一个人的头。

齐芜菁没精力分心,他一咬牙,心道:就是现在!

设阵众人齐声道:“焚!”

与此同时,齐芜菁却忽然拽住咒链,借力跃出阵法!

无数业火生成的人手自阵中追赶而去,撵在齐芜菁的后脚!

挥剑砍来的敌人已经被桑青全部用锁链绞死,死相狰狞,毫不留情。桑青胸前落下的两张纸人忽然无火自焚,他背靠着悬崖,火风将他的发吹散。

齐芜菁喊:“小狗。”

桑青自狂风中拉扯锁链,将齐芜菁带回自己的身侧!然而近身之时,齐芜菁却用带血的双手推开了他。

桑青脸色遽然阴沉得可怕。

魏洛吓得连滚带爬,几乎是扑到悬崖边:“佩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齐芜菁仰面下坠,他从腰间抽出一把软鞭,没人知道他是如何缠在身上的。少君挥鞭将紧随其后的“手”拉向自己——

“手”印落下,激起一阵罡风!

“轰!”

四独河上的结界骤然破碎,一股巨硕软绵的风浪之力将齐芜菁向上抬高数丈,而后以数百倍的吸力拉着少君疯狂下坠!

火烧起来,身躯、头发、皮肤都在寸寸溃烂。

没了结界的阻拦,滔天的热浪几乎将所有人掀翻,唯独桑青岿然不动,他长发飞舞,站在悬崖边,正无悲无喜地俯视齐芜菁。

少君虽有疑惑,但当下万分紧急,他已无暇思考。齐芜菁在半空中并起二指,点向自己的额间,灵光闪烁在他的指腹下,少君轻声说道:“解。”

敕令落下,桑青颈侧倏忽刺痛起来,仿佛有千万只蚂蚁,正在细密地啃咬那枚“玫瑰”图案。

图案寸寸消失,桑青听到腐蚀的声音,还听到咒链断裂的声音。

但这一切只是静悄悄地发生着,却令桑青感到震耳欲聋。

齐芜菁这声“解”,不仅解开了他和桑青的锁链,还解开了桑青和“陈佩兰”的傀儡身。也就是说,桑青现在应当立刻应召,金蝉脱壳,后全身而退。

然而——

齐芜菁皱眉,他看到桑青的身影依旧稳稳立在悬崖之上。

不是傀儡么?!

不可能!

干吗冷冰冰看着我?

没反应过来么?

四独河之火簇拥着齐芜菁的身体,火焰爬满他的面颊。

没有立马死,有意思,说明他至少赌对一半。

少君身躯滚烫,皮肉都被烧来外翻。齐芜菁终于露出点痛苦的神色,但他眼中闪烁的疯狂却如同这燎燎大火般狂狷!

火浪撩起桑青的衣袍,他的身影消失在悬崖边。

可恶……

齐芜菁竟有一瞬的眼酸。

不过如你所愿,你自由了傻狗。

头顶鸦群飞过。

大火正盖过少君的双眼,倏然,齐芜菁睁大了眼,无措、茫然以及亢奋在这瞬间被引燃!

他看到桑青衣袍猎猎,奋不顾身地跳了下来。

第36章 南明王 “吃糖,别叫。”

“我见过你。”

哦,你是谁

“我是一段残影,也被人称作记忆。”

你说你见过我。

“不错,我见过你,在神明的眼睛里。”

奇怪的声音,可我要找的人不是你。

“我明白,我带你去看。”

看什么?

“看前面——”

火还在烧!

齐芜菁腹部骤然受人一踹,倒在河中,紧接着就被人提住衣领捉起来。

这是个极为锋锐的女人,用血涂作口脂,眉眼密布阴狠的笑意,要不是齐芜菁对这张脸太熟悉,单凭借这副神情,他是万万认不出洛蛟的。

怎么笑得像厉鬼?

洛蛟提着剑,言简意赅:“死没有?”

齐芜菁想说话,身体却在控制不住摇头。

洛蛟说:“很好,没死就站在我身后。”

齐芜菁感受到自己在战栗,后背已经因为恐惧而冷汗涔涔,但他心中分明没有害怕的感觉,自己仿佛只是被困在一具陌生的身体里。

这具身体点点头,走到洛蛟身侧,紧接着,他忽然听到河岸上的人正在大笑。

这笑声像正在流涎水的牲口,听得齐芜菁犯恶。

有人说:“去哪儿都一样,前后都是镇鬼的法阵,你们这群蛇鼠虫蚁还想找洞钻么,不如乖乖等死吧!”

“哎,张师弟,话不能这么说。虽然他们今日四面楚歌,但明王慈悲,并非不给他们生路。”

“只要你无所住愿意死,其他人就能活。”

张师弟慨然道:“其实本不必走到这一步,都是三千界无信在先!”

“当初大腹行诛杀白虎将,神宗之人分食其肉,结果那丹无生竟然是邪不是神,诸位吃了根本不能成神!”

什么……

齐芜菁忽然胃里翻腾,他惊愕万分,胸腔仿佛被一捆沙袋压着。洛蛟倏然站直了身子,她似乎和齐芜菁同样疑惑:“你再说一遍?”

河岸上站着数百名神宗弟子,他们身着各式各样宗服,分明是零零散散凑在一块的,却莫名同仇敌忾。

有人讥笑道:“三千界将邪祟收归座下,也难怪会跌落神台!”

“无所住,你可不要让大伙儿失望!若你是神,便快快自戕供出血肉,令余下恶徒浪子回头,归属进各大宗门,他们便都能活!”

洛蛟握剑的手似乎有瞬间的犹疑,剑尖从敌人的方向往回偏移。齐芜菁心里一紧,反唇相讥:没出息,别人要你死你就死?

然而下一瞬,银光乍现!洛蛟手中那把剑骤然飞驰而去,接连钉穿了三人的心口!

血溅三尺,洛蛟拍拍手:“他们活不活,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活儿多钱少,我支持你们早些弄死三千界。”

宗门震怒:“冥顽不灵!!”

刹那间,阵法中长出千万冷硬的灵丝,猛然弹射进洛蛟的四肢百骸!齐芜菁顿感膝盖和心口一阵剧痛,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灵丝早已扎进这具身体的骨头里!

周围之人踣不复振,像是被灵丝绞死了许多,纷纷垂了头。

他们站在阵法结界之上,血如暴雨却滴落在涤灵河中。

齐芜菁的视线也随之垂下,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正在残喘,但却并没有死去。

“诸位同僚,收手吧,活神之躯才有效用,若她死了,却是白费一场。”

“若水师兄多虑,她根本不会死!不过是给她点颜色看看罢了!”

若水道:“你们忘了当年白虎将的下场么?”

“他是邪祟,自然可以被法器杀死!弟子们有了前车之鉴,已经用法器将无所住查验过了,她可是货真价实的神!”

若水颔首,以退为进:“无所住,你既为神,曾为神,那必定也知晓苍生苦楚,回头是岸啊……”

齐芜菁听得心里一阵邪乎,无所住似乎也感同身受,颇为费解地骂了句:“你有病吗?”

哈哈。

若水摇头叹惋道:“遂迷不寤,将她捉了吧。”

话音刚落,却听“啪”的声,齐芜菁喉间的灵丝骤然断裂。

紧接着,他发出猛烈的呛咳,这一声激起千层浪,周遭之人皆开始大口喘息咳嗽起来,竟在刹那间重获新生。

视线一转,齐芜菁瞧见岸上的宗门弟子神色遽变,皆满面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河面像被什么巨物“哗啦”撞开,宗门设下的层层阵法碎了一半。齐芜菁脚下滞空,摔在了一条红色的巨蟒身上!

前方单膝蛰伏着一人,三千界背脊宽阔,像头壮硕的雄狮盘踞在蛇头处。祂对面朝宗门之人:“诸位可要当心,不要在后退之时断了脚筋。”

听到这个声音,齐芜菁脑子“嗡”的声炸开,这一瞬间,他整个人都被仇恨灌满。三千界近在眼前,他想拔刀刺穿三千界的心脏,想将祂锁起来反复凌迟!

齐芜菁几乎声嘶力竭,然而现实他却动弹不了分毫!

“涤灵河洗的是恶魂邪祟,怎么将我的人放在里面?糊涂!”三千界一声暴喝,那条巨蟒冲开数丈的巨浪,三千界跃身,半空中横飞来一把苍天大砍刀。祂胸前的佛珠与刀身撞出火星,三千界抬脚踹在刀柄处,无相刀破风滑落!

无相刀如一把千斤重锤从天而降,砸断了洛蛟身上密密麻麻的灵丝,宗门大骇,立时开启了结界来抵挡!

“嘭!”

河岸坍塌了一大处豁口,边缘巨石被从中砍断!

没了灵丝束缚,洛蛟立刻爬上巨蛇。三千界拔出入地的大刀:“带上人走。”

洛蛟骑在蛇身上,道:“不能再拖了,南明王若真成了天下正统,便来不及了!今日就是死这也得杀了它!”

宗门内人泛起窃窃私语,他们瞧见三千界后变得惊疑不定,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回事!三千界不是受了重伤,正在闭关吗?!”

“不知道啊!方圆百里的通讯都被截断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快、快求明王出来迎战!”

“他不应!”

“为何不应?!”

“兴许是塔中之人已被它果腹殆尽!”

“那就喂!喂饱它!将牢里的囚犯扔进去给它吃!务必要快!”

话没说完,洛蛟已经驱策那条巨蟒,撞向前方的修士,直要奔围城而去!

三名弟子用了几道疾行诀,跑得风驰电掣!然而当他们兢惧回首之时,身后的三千界却不知所踪。

“想活命,还跑这么慢?”

声音从前面传来,他们立马刹住步子,仓皇后撤。一人脑子却忽然“咔”的声,被三千界单臂捏爆了。

血和脑浆喷在另外两个弟子身上。他们因方才近身钳制洛蛟,此刻根本来不及撤退,正落在三千界的攻击范围内!

两名弟子腿一软,正要求饶。

三千界忽然看向齐芜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