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
一声声有规律的仪器运转声,在冰冷空旷的实验室内回荡。
实验室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胶囊型容器,容器里注满淡蓝的营养液,液体里有细密的气泡不断从下飘浮至上。
透过玻璃壁,可以看见里面蜷着一小团毛茸茸的兽物,像是一只沾带未干涸的羊水的初生小兔,浑身连着无数条细针管、无数块电极片,脆弱的生命被各类仪器严密地监测着。
郁舟的意识缓缓复苏,却虚弱得连眼皮都睁不开,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营养液气味,让他茫然而又不安。
薄薄的兔耳耷拉着,没有力气支楞起来,听觉倒是还极为灵敏,他隐约听到间歇性的闷响从遥远处传来,隔着重重阻碍,一阵又一阵,似乎在逐渐接近。
直到连郁舟所在的这间实验室都被牵连撼动,郁舟才意识到那种闷响是爆破声。
毁灭性的恐怖爆破,摧枯拉朽般破开了一道又一道合金防爆门。
终于,那种爆破降临到了郁舟所在实验室的门前。
最后一扇门也被破开了。
整间实验室都剧烈摇晃起来,在地震般的颠簸中,无数精密的仪器接连倒下,被拽断的电线闪出火花,危险的幽蓝电流在金属地面流窜游走。
盛有药液的数只玻璃试管被接二连三震裂,碎片噼里啪啦从桌上落到地下,连郁舟身处的坚固容器都因高频振动而发出尖锐颤音。
这骇人的阵仗让郁舟毛骨耸立,他微微咬住发颤的牙根,吃力地挣扎着掀起沉重的眼皮。
在睁眼的那一刻,他看见一抹修长人影站立在自己的容器外。
对方将掌心轻轻搭在玻璃壁上,仰头望向他,青蓝色眼珠澄净如水,其中只倒映出郁舟的影子。
隔着一层玻璃,他们宿命般对视。
郁舟怔住,心脏里始终空茫的某一块忽然被热流盈满。
他好像,等了这一刻很多很多年。
光这一眼对视,他居然就鼻头一酸,身体无法克制地产生生理性落泪的冲动。
下一瞬,按在玻璃外壁上的那只手掌骤然发力!
囚笼般的巨型容器顿时破裂,大量营养液若泄洪般泼涌而出,郁舟也随着水流跌了出去。
他落到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那人手臂稳如铁铸,不偏不倚地接住了他。
就像骑士来营救被困在容器里的公主。
郁舟有些断片散乱的记忆终于回笼,他恍惚想起来,在被传送到这个世界前,系统曾叹息着对他说的话。
【这里是你的本源世界,你的诞生之处,你的宿命源头。】
——郁舟,欢迎回到你的本源世界。
·
郁舟的本源世界是一个处于星际时代的高维世界,最初的他还是一只幼兔时,就诞生于这里,这里是他的来处。
二十年前。
在α星系的一颗偏远行星上,曾有一间严重违反了联邦生物保护法的地下实验室。
有人说,这个实验室的主力项目是科技树上的一粒新芽。
被人为创造出的兽人身负最优异的基因,既有惊人的杀伤力,又有能无限复原、无排异性的完美器官。他们是被异化的人形兵器,是战争资源,被利用来大搞侵略;是可移动的器官备用库,是医疗资源,被一笼笼拉到黑市贩卖。
有人说,这个项目是给全人类带来灭顶之灾的祸水源头。
人造兽人被培育、被控制、被剥削、被解剖。血淋淋的罪行被一道一道划在他们的身上,终于触底反弹,他们学会了反抗、逃逸,组建秘密组织,改头换面在联邦的军界、政界横空而出,给全联邦带来未知的恐惧。
后世对此的评判众说纷纭。
但在最开始,这只是关于两只相依为命的幼兽的故事。
[兽人转化专项·实验体绝密资料]
[代号:00-狡兔
品种:兔
喜欢:天问
厌恶:无
危险指数:0-温和无害]
[代号:01-天问
品种:狼
喜欢:狡兔
厌恶:除狡兔之外的所有
危险指数:9-恐怖高危]
步履匆匆的研究员焦躁道:“01号还是抗拒配种!怎么会这样?”
“我们已经给它找来了它的同类,放在同一间实验室里,喷入了催情喷雾……可是!01号居然对同类有攻击意图,把同类吓得只敢缩在墙角发抖!”
“01号之前不是有关系友好的兔科亚兽吗?那只亚兽呢?”
“呃——那只亚兽一直没有进化出人形拟态,我们刚刚给它注射了安.乐死药物。”
“蠢货!处置亚兽前怎么没有报告上级?”
“我们为了节省实验室资源……”
“把之前01号和亚兽相处的监控记录调出来,看看是什么原因让01号对那只亚兽态度友好的,试试能不能复刻。”
“报告博士!调查结果出来了!那只亚兽只是为01号舔过伤口。”
“只是这样?”
“是的,只是这样。”
“那亚兽为什么会给01号舔舐伤口?”
“因为01号是为了给它争取食物而受伤的。”
“01号保护那只亚兽的行为开始得毫无征兆……也许是一见钟情?”
“你开玩笑呢,兽类也有情?”
在所有研究员围观的众目睽睽下,监控记录的回放中,视频画面滋滋一闪,一狼一兔出现了。
在空间宽阔的实验室内,一头白狼带着伤,腿部血淋淋,一言不发地跟在兔子身后,血水涔涔的足印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拖了一长串。
兔子似有所感,停下来,回身用脑袋拱拱它——意思是,不要跟着我了,快静止下来休息。
白狼于是驻足了,青蓝色眼瞳安静地目送狡兔走远。
但在狡兔走出十米远的时候,它还是忍不住又爬起身,固执地跟在狡兔身后。
如研究员所说,白狼为狡兔争夺食物而受伤,此时小小一团的狡兔跑遍整间实验室,妄图找到可以治疗伤口的药物——可惜徒劳无功。
于是狡兔不再乱跑,蔫头耷脑地回到白狼身边,陪伴着受伤的白狼。
白狼合眼,与狡兔依偎在一起,虽然受了重伤但也不愤怒不痛苦,只要待在狡兔身边它就很平静。
狡兔将自己被压住的长耳朵从白狼下颌下面扯出来,忽然想到什么,用毛茸茸的小小三瓣嘴凑近白狼伤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舌头飞快地“吧嗒”舔了一下。
白狼醒来,也回舔了狡兔一下,一条肥大湿热的兽舌往狡兔身上一舔,一下就把狡兔舔得轻轻摔了个屁股墩,从下到上都被舔得湿哒哒。
狡兔懵了会儿,甩了甩脑袋,又乖乖懵懵地凑近给白狼舔舐伤口。
从此一狼一兔留下习惯,总会互相舔毛。
白狼有一个秘密:
虽然狡兔给它舔毛,都是逆着毛发方向舔,会把它的毛舔得乱糟糟。但它还是很喜欢狡兔柔嫩小舌的舔舐。
狡兔有一个秘密:
白狼总是随时随地趴下睡觉,都不顾忌自己会不会被别的兽类攻击,狡兔觉得白狼很没有安全意识,因此总会自动守在白狼身边帮它放风。不过最后狡兔总是会睡着,窝到白狼毛绒绒的腹下打盹。
在狡兔被研究员带走的前一天,狡兔学会了用星际通用语跟白狼交流。
白狼看起来很威风睿智,狡兔向它问了一个困惑自己很久的问题——“狡兔三窟”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狡兔从研究员口中听到的词汇,在这个词汇里发现了自己的代号,也许它与这个词汇有着什么神秘联系。
其实白狼也不知道“狡兔三窟”的意思,但看着狡兔亮闪闪看着自己的眼睛,它还是努力想了想,尝试着做出自己的理解。
“就是厉害的兔子会有三个房子。”
“哇!”狡兔崇拜地看着它。
白狼的星际通用语学会得比狡兔早,早已经能说得很流利,它等待了跟狡兔思维交流的机会很久,此刻认真地问狡兔,你想离开实验室吗?
狡兔有些迷茫,它不知道实验室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似乎每天在实验室里的生活还算安稳。
但白狼说,这是一条看似甜蜜但充满陷阱的路。
这句话听起来很有哲理,狡兔暂时听不明白,但努力记下来。
狡兔又告诉白狼,它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叫小玉。
这个是别人都不知道的,我只告诉了你哦。
白狼舔舔小玉,告诉小玉它的名字叫天问。
可惜我没有一个仅有你知的名字,这个名字已经被研究员知晓。
不过,天问知道有一个代表亲密关系的称呼。它告诉小玉,也许可以叫自己老公。
于是小玉甜甜腻腻地啾啾叫了它两声老公。
小玉好可爱。
天问忍不住从头到尾舔遍了小玉全身,把小玉舔透了。
它告诉小玉,等它未来成为最厉害的战士,一定会带小玉离开实验室,接它去过好日子。
后来,小玉就被研究员带走了。
天问再也没能等到小玉回来。
……
二十年前,郁舟作为人造兽人,因为转化人形失败、失去利用价值,而被实验室人员注射安.乐死药物。
濒死之际,他意外被系统绑定,系统协助他进化出人形拟态并将他传送到了小世界。
代号“狡兔”的亚兽就此从实验室凭空消失,连一根毫毛都没有留下。
接着,就是代号“天问”的白狼因为发现“狡兔”失踪而陷入狂暴状态,对实验室进行了无差别、大面积破坏。
实验室的领导者Z博士为了控制天问,谎称狡兔只是被单独关押了起来,如果天问好好表现就会给他见狡兔的机会。
为了完善这个谎言,Z博士还装模作样地打造了一间特殊实验室,在实验室中央放置了一尊巨型胶囊容器,通过三维成像技术在容器内投影出狡兔的形象。
然而Z博士不知道的是,在他带天问第一次过来看时,天问就分辨出容器内部没有活物,有的只是一片虚假影像。
但天问并没有再次暴动,只是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那间特殊实验室的前身,正是郁舟失踪前最后待过的药物注射室。天问在其中捕捉到了熟悉的气味,感知到了空间波动的痕迹。
天问具有空间方面的天赋,他以空间波动的痕迹为线索,破解了郁舟所在空间的坐标,持续追踪,在郁舟每次空间坐标发生变化的刹那,撕下自己的精神碎片传送过去,希望能起到保护郁舟的作用。
他间歇性地将自己身上最能干的那部分精神碎片剥离出去,每逢这种时候他都会陷入虚弱期,在出危险任务时屡次差点因此丧生。
但好在他传送出的精神碎片是有效的。
那些小世界对郁舟的敌意很大,如果依循原本的轨迹,郁舟一开始会就因为被小世界针对,而被当成一次性耗材残酷抹杀。
天问送来的精神碎片被小世界不断绞缢、粉碎,但还是顽强挣扎,篡位成为那些小世界的中心人物,希望能保护郁舟。
小世界屡次暗中引导中心人物的思想,希望借中心人物之手抹杀炮灰,让炮灰的气运值被小世界吸收。
但每一次结局都偏离了既定剧本,中心人物不仅没有杀了炮灰,还总是给炮灰送上S级通关战绩,倒吸了小世界的气运值。
在倒吸小世界气运值的事发生七次后,郁舟身上的气运值攒满,厚积薄发,在又一次建立世界连接时,直接幸运地连到了回归本源世界的通道。
他可以回家了。
系统询问了郁舟的意见,见郁舟确实想回归自己原本的命运线,就替他办了离职手续,将他传送回了本源世界,回到当初那间实验室。
而天问则在第一时间感知到他的回归,破除万难,来到这间特殊实验室,将被困在容器中的他救出。
在容器里时,郁舟还是幼兔形态。
在容器被天问震碎后,郁舟从中跌出,就迅速化为了人形。
落到怀里的不是一只小兔,而是一具白皙赤裸的湿漉身躯,天问僵了一瞬,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给郁舟裹上。
在回到本源世界后,郁舟关于本源世界的记忆就如化冰一般渐渐解封。
郁舟心知,这二十年来,天问从来没有放弃过拯救自己。
他掀起浓长睫毛,踮起脚,拿湿漉漉的手背贴了贴天问的脸颊:“你辛苦了,小天。”
天问蓦然握住他的手腕:“不辛苦,我带你走。”
“不,现在我还不能走。”郁舟眸光前所未有地凝重,语调缓缓,“Z博士的成就是用尸山血海堆出来的,他还没有付出代价。”
天问压低声音快速说:“在三天前他已经因为怕被兽人报复而自杀了。”
郁舟语气笃定,一字一顿:“他没有死。”
“我刚刚,用所有积分兑换了一个可能性——百分百成功修改一次命运线。”
“相信我,我知道他藏在哪里。”
冤有头债有主。
郁舟既然回来了,就要跟当初迫害自己的人做个了结。
在命运的加持下,Z博士的踪迹在郁舟眼中无所遁形,最终郁舟在基地的最深处找到了对方。
天问一手抱着郁舟,一手徒手撕裂开金属大门。
门后的诡异景象瞬间映入眼帘。
一团庞大的白肉瘫在手术台上,浑身衔接满各种兽类肢体,腹部极端膨胀,肚皮高高鼓起,撑到皮肤都变得透明,透出脉络鲜明的紫红色血管。
只依稀看得出他原本是个人类。
Z博士的终极目标是获得永生,他培育基因优异的兽人,再挑选出与自己融合性高的个体,将对方身上的强化部位嫁接到自己身上,已经把自己整成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因为天问的突袭,整座实验基地被撼动,其他人员早就紧急疏散逃离。只剩下Z博士因为刚做完改造手术,不能移动,还留在原地。
听到门口的动静,躺在手术台上的Z博士缓缓抬起头颅,转动眼珠看过去。
他见到了自己最初创造的两个实验体,狡兔与天问正密不可分地依偎在一起。
他们携手来送他一程。
Z博士语气故作疑惑:“天问,你一定要我死吗?是我进化了你和你的爱人,难道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这是完完全全的颠倒黑白。
郁舟和天问就算不进化出人形拟态,他们也会过好作为动物的一生,该相爱相爱,该生活生活。
而不是被囚禁在实验室,郁舟作为弃子被剥夺生命,天问作为试验品被处以极刑锻造成人形兵器。
天问眼神静定,毫无动摇,手中握着的枪缓缓抬起,黑黝黝的枪口对准Z博士。
Z博士眼神微变了一丝,他的目的在于拖延时间等来救援,瞬间改变策略转换话题。
他笑着轻咳一声,专挑对方在意的痛点说,语调戏谑讥讽:“我真的很奇怪,你跟狡兔是天敌,你要怎么跟他在一起?狡兔难道不会怕死你了吗?”
天问神色不变,握枪的手却默默用力了几分。
不过很快郁舟的手就搭了上来,温暖的体温渡到他身上。
郁舟带着天问的手,轻推,让枪往上偏移了些许。
原本对准Z博士左胸的枪,现在对准了额头。
经过人体改造,真正能让他致死的方法只有爆头。
Z博士察觉到他的意图,面相都瞬间狰狞:“不!你不能!”
下一瞬,子弹正中额心。
Z博士瞳孔骤缩,继而飞速失去生命的光彩。
一击毙命,永绝后患。
郁舟垂眼:“不要挑拨离间。我跟他永远不会有间隙,永远都会在一起。”
天问呼吸猛然一滞,郁舟连说两个“永远”,让他无法遏制地心口发烫。
但还来不及问清楚,郁舟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郁舟就已经体力透支地昏迷过去,身体软软瘫在了他的怀里。
……
郁舟刚回本源世界本就虚弱,强撑着手刃了仇人之后,就如紧绷的弦骤然松懈,所有疲倦一下涌现淹没了他。
他虚脱得直接退化回了兽态,毛茸茸一团蜷缩到天问怀里,长长的毛耳朵耷拉下来,盖住自己薄薄的眼皮,陷入沉眠。
郁舟形态成了动物,思维也被影响得跟动物一样,在外人看来几乎跟一只真正的兔子没有区别。
天问先是带他去体检,体检结果显示一切健康,就把他带回家好好休养。
不过没想到的是,郁舟的兽态居然会持续半年之久,好像要把当初被打断的发育历程补足一样。
天问悉心照顾了狡兔半年,这半年以来,天问不论去哪里都会把他揣在身上,狡兔也会很安心地依偎在天问怀里。
狡兔还跟当年一样,会来给天问舔毛,淡粉小舌在天问脸上舔舐,把那张凌厉的面庞舔得湿漉漉。
天问垂眼,看着小小一团兔子趴在自己下巴上。
说实话郁舟的舔毛技术还是很差,但他还是很喜欢对方的舔舐。
在狡兔又一次舔到他唇畔时,他顺势张开了嘴,舌尖猝不及防相触。
小兔呆住。
好像浑身都羞红得冒出了热气,都快蒸熟了。
天问索性也变回了兽态,以一头白狼的姿态跟他纠缠,同样雪白的绒毛交错在了一起,亲密无间。
白狼开始给狡兔舔毛。
肥大的舌头带着热意去舔狡兔敏感的耳尖,将耳尖的细小绒毛都舔得水光顺滑。
狡兔一开始被舔懵了会儿,后来意识到白狼是在对自己好,于是微仰起脑袋去注视白狼。
狡兔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睫毛浓郁,眼型杏圆,看白狼时总是显得含情脉脉。
白狼被看得脊骨一麻又一麻。
好可爱。
想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