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周权挥出了那一拳。
拳头生风,打在了邓子谦脸上。他一个t踉跄向后仰去,被身后两个小将接住,半晌,吐出了一颗被血沫包裹着的牙齿,恼怒道:“你……!”
“你是徐忠的人吧?”怀信走上前来,不知是想劝解还是火上浇油,“没有礼貌,不长脑子,跟你的长官一个德行!皇上驾崩,大哥正难过呢,你还非捡他不爱听的说,非要往他刀口上撞?”
紧跟着,周权数十亲兵便听到响动,鱼贯而入。
领头人看向周权,抱拳叫了声:“将军!”
一时间,剑拔弩张。
邓子谦怒目圆瞪,可一看西大营是这个态度,便也重新估量了一番眼前的状况。
这里是周权的大本营,只需周权一声令下,他们便都会成为周权的刀下鬼。
他此行带了两万人马,追捕燕王那一千余人倒是绰绰有余,可放到周权在前线的几十万大军面前,却根本不够看的。
可秦王为何如此?
莫非燕王真藏身在这大营内?
他硬生生咽下这一口气,硬拼不行,便要徐徐图之,说道:“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还望王爷勿要刁难,方才若有得罪之处,也望王爷多多海涵!”说着,他扫了一眼与周权同仇敌忾的亲兵们,再次道,“只是燕王弑君,乃是朝廷命犯!”
听到这儿,几个亲兵面面相觑,疑惑不解,周权、怀信则面不改色。
邓子谦道:“燕王这一路都在往襄州方向逃窜,仅凭王爷一句‘不曾来过’,我们若是就这么回去了,可没法向太子爷交差啊……还请王爷协助我们搜查大营!”
周权问道:“奉命行事,命呢?”
邓子谦道:“口谕。”
“口谕我不认。”周权说道,“你这张脸,我也着实没什么印象。要么拿出圣旨,要么拿出印信,否则本王眼拙,便是把你们当做浑水摸鱼的南吴细作给全歼了,你们也没话讲!”
周权反常。
他是出了名的儒将,待人接物有礼有节,再是气急,又何曾见他亲自动手打过人?闻所未闻。
今日又处处向他们发难,妨碍他们执行公务。
正是这一点,让邓子谦更加确信了燕王就藏身在这大营内,哪怕不是西大营,也是别的什么营。
“王爷莫要生气。”邓子谦笑了笑,笑中带着几分胸有成竹的自信。
他说道:“张大人怕王爷误会,也特让末将给王爷带几句话。他说,王爷在前线浴血奋战,后方却出了这等乱子……没能照顾好皇上,张大人万分惶恐,实在无颜面见王爷。只是燕王乃弑父杀君的极恶之徒,他希望王爷能配合缉拿,除此之外,王爷的兵权、粮草,一应如常。张大人在长安,”说着,他抬眸看向周权,薄唇一张一合道,“也会替王爷照顾好镇国公主。”
威胁。
周权心间一紧,面上却嗤笑道:“张大人深明大义,我谢谢他。只是此地乃我军与吴军的交战之地,鱼龙混杂,军营内又都是军事机密。为了太子爷和张大人的江山,本王也不能掉以轻心,仅凭你一句口谕,便放你进来搜查大营。绝无可能。”
看双方僵持,怀信便也出面给邓子谦指了条明路,说道:“别多费口舌。要搜大营,回去问你的主人要道圣旨,有了圣旨,怎么都好说。”
只是如此一来,也不知要耽搁多少时日。
邓子谦肿胀的嘴角微微抽搐,又环视了大帐一眼,目光落在了后面那一帘垂帷上。
他总觉得燕王就藏身在里面。
他向前一步,周权伸手拦住了他,周权亲兵拔了刀,邓子谦笑了。
他大声说道:“通缉令很快便会通传全国,燕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说着,扬长而去,出了西大营,吩咐手下道,“你们几个,快马加鞭赶回去领一道圣旨,其余人,兵分几路,盯紧了襄州这几处军营,日夜换班,守株待兔,万不可叫那逆贼逃了!”
“是!”
一刀穿喉。
大帐内,周权的情绪久久也难以平复。
邓子谦来过了,他们也算正式得到了皇上驾崩的消息。
怀信便撕下一截白麻布,走过去系到了周权的左臂上,抬头看着他问:“义父丧仪,你要去吗?”
政权交替之际,长安危机四伏。
大哥若是带兵入都,那便是举兵反叛,若是不带一兵一卒,却又要任人宰割。
“不要去。”怀信说道,“周康康背了个弑君罪名,你再落入张道士手里,皇上棺材板就要盖不住了。就是从坟茔里爬出来,也得骂你们一句蠢,脑子让狗给吃了!”
想着皇上昔日插着腰、提着气,中气十足骂人的模样,周权笑了,眼角却有泪水滑落。
他手中攥着一封信,信纸上,是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写得出的嚣张字迹与口吻。
一共两页纸。
第一页上写着:【义父不是我杀的!】
第二页上写着:【安好。勿念。】
邓子谦已深信不疑,觉得周祈安就藏在西大营。他们往返长安,最快也要七八日,这能让周祈安喘一口气。
可他不来襄州,又准备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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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晚,华阳镇上炊烟袅袅,行人结束了一天的忙碌,纷纷赶回家中吃饭。又过了会儿,天彻底暗了,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唯独王宅内“嗵—嗵—嗵—”的铁锤声,锤击着这寂静无人的夜晚。
那是一整面用泥土黏合银砖砌成的墙,每下一锤,泥土便“哗啦啦”散落,几块银砖随之掉落。
屋子里灰尘太大,周祈安咳得受不了。每咳一下,后背上好不容易僵麻掉的伤口便又开始传来阵痛。
他捂住口鼻,走到了院子里,见扒下来的银砖太多,他们几个带不走,他便道:“来个人,回趟道观,叫李将军、丁将军下来,来时带几个麻袋。”
有人应了声“是”便去了。
李青、丁沐春两人带人赶到时,整面墙的银砖都已扒了下来,混着泥土,在院子里摞成了一座小山。
名副其实的金山银山,李青、丁沐春看呆了。
宅门外不宜招摇,侍卫便站在垂花门前把守,后院里只有周祈安、段方圆、李青、丁沐春和他们信得过的几个亲信。
火把熊熊燃烧,点亮了漆黑的夜。
周祈安拿起两块银砖,“邦—邦—”地敲了两下,黏在上面的尘土便随之散落下来。
他说道:“一共三千多块,咱们一千来人,每人分两块,剩下的都留给我。"说着,他把张一笛拽了过来,把那两块银砖塞进了张一笛怀里。
他弯下腰,不断捡起银砖,不断塞进张一笛的怀里,塞满了张一笛,又开始塞葛文州,塞满了葛文州,又开始塞自己,一边塞一边道:“带不走的就算了。轻装上阵,不要想着拖马车,太不方便,万一碰上了追兵就全完了。”
“二爷啊!”李青问道,“这是谁的宅子,谁的银子?就这么拿了,没事吧?”
事到如今,周祈安也没什么好避讳的,说了句:“这是卫吉的银子,可以拿。”
段方圆神色肃穆,他已然猜到了周祈安的心意,问了句:“不是要带到襄州军营的见面礼吗?”
每人分两块是什么意思?
周祈安捡起两块银砖,相互刮蹭,刮掉泥土,而后收进了怀里,说了句:“我不愿到襄州去投奔大哥。”
他声音轻缓,语气却毅然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