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章
眼睛涩得睁不开。
这是郁寻春醒来后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他察觉到身侧有人, 知道是宴青川。
两人睡在一起这事儿,还要从那天他从宴青川床上醒过来说起,当晚郁寻春洗完澡出来,就见宴青川拿着自己枕头占了他半边床。
他说怕鬼。
郁寻春知道那都是他体贴的理由和借口。
郁寻春几乎没和别人一起睡过觉, 仅有的几回都是宴青川, 但那基本也都是他意识迷糊之后的事。
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身边有人时, 郁寻春睡不着。
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也不敢像以往失眠那样翻来覆去,他不敢动, 他害怕碰到宴青川, 也害怕吵到宴青川。
郁寻春绷着神经躺着, 突然有什么在被下碰了碰他的手。
是宴青川的手。
宴青川的手很大, 是那种可以单手抓稳篮球的大,指根长,骨节宽,像漂亮挺拔的竹节。
他将郁寻春的手团在掌心里。
耳边窸窣响了响,床垫下陷,没等郁寻春反应,他颈窝里就贴上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睡不着?”
随着宴青川的话,他握着郁寻春的手带着他在床上侧了个身,手臂轻轻勾了一下,便从后面贴上来, 将郁寻春整个人都拢进了他怀里。
他身上熟悉的淡淡香味, 把郁寻春整个包裹起来。
郁寻春没睡着, 但他不敢真的让宴青川知道自己没睡着。
如果他清醒的, 他没有理由待在宴青川怀里。
他没有说话。
宴青川也好像不知道他没睡着。
他拥着郁寻春,手臂不轻不重地压在他腰上。手掌轻抬, 慢慢的,又很有节奏的,一下一下轻拍着他手背。
宴青川还用低低的声音给他讲:“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兔子……”
他的睡前故事里,小兔子住在树上,背着猎枪当武器,还喜欢啃大白菜。
郁寻春不知道这是哪个世界里的小兔子,但那晚的梦里,宴青川长出了长长的耳朵,幸福地趴在山那么高一堆卷心菜上,啃得肚皮溜圆。
之后每天晚上,他都会带着奇奇怪怪的故事进入郁寻春梦里。比如建立了小人国的白雪公主,比如诱杀王子顶替他进入人类王宫的小美人鱼。
偶尔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在宴青川怀里,好像就变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有时候郁寻春会觉得真可怕,习惯另一个人在身边的感觉真可怕。
迅速打破多年习惯的速度真可怕。
他闭着眼,往宴青川宽厚又温暖的胸膛里埋了埋。
但他很喜欢。
“醒了?”头顶传来宴青川微哑的声音。
他似乎也刚醒,话里带着浓浓的困倦,说完打着哈欠蜷起身体,紧紧抱住郁寻春在他脑袋上一通乱蹭。
郁寻春感觉自己像只被五花大绑的鸡,勒得要不能呼吸。
他手脚并用地想要从宴青川怀里挣开。
“你要把我勒死了。”
开口时,郁寻春的声带像是被砂纸摩过,干涩,粗糙,还有点疼。
宴青川笑,郁寻春能清晰感受到他振动的胸腔:“寻寻,你变成小鸭子了。”
酸涩的眼睛、胀痛的脑袋还有沙哑的声音,郁寻春关于昨晚的记忆终于回笼了。
他一下就不动了。
宴青川还想低头看他,郁寻春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猛地一挣,手肘不偏不倚怼在宴青川胸上。
宴青川吃痛往后一缩,郁寻春抬脚就想跑。
结果慌乱间没发现被角被自己压在身下,跑是没跑开,倒是扯着被子滚到床下去了。
咚的一下,响了好大一声。
屋里狠狠静了一瞬,然后宴青川笑出了声。
郁寻春这一滚,还拽走了宴青川身上的被子,他趴在床边,喊声寻寻调子也七拐八拐的。
郁寻春死尸一样躺在地上,手脚都在外面,但被子紧紧捂在脸上。
“对不起,我不是在笑你。”宴青川清了下嗓子,说着毫无可信度的话。
宴青川反反复复抑制了好几次,才把自己有些缺德的笑意压下去。
他想把被子捡起来,但郁寻春那边怎么也不松手。
两人拔河似的,你拽过来一点,我马上用力拽回去。
郁寻春是觉得丢脸。
太丢脸了。
更丢脸的是,他这会儿捂着被子又莫名其妙开始流眼泪了。
他一下不太能接受,自己突然就变成爱哭鬼了。
郁寻春让宴青川:“你出去。”
宴青川也抓着被子不撒手:“我不。”
“那我出去。”
郁寻春狠狠一拽,把被角从宴青川手里揪出来,蒙着脸往屋外走。
没走两步,床上的人跟着跳下来,凑到他身边左看右看。
郁寻春躲来躲去。
宴青川:“被子上都印出你的脸了。”
“胡说。”
“真的,你看看,被子都哭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被子哭。”
郁寻春半信半疑地瞅了眼。
被面上干干净净的,哪有他的脸!
他被宴青川骗到了!
他狠狠瞪着宴青川。
“我没骗你,”宴青川把被子翻过来,指着他刚才捂着脸的那一面,“被子是不是也哭了?”
灰色的被套,一点水渍也很明显。
上面印着两道深深的水痕。
“眼睛都哭成核桃了,”宴青川笑着抹掉他眼角的泪,“就说你上面水很多吧。”
郁寻春觉得疼,瑟缩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唰一下红了脸。
“宴青川!”
他也顾不上丢脸了,恼羞成怒一个头槌砸过去,直接磕得宴青川“哎哟”一声,往后趔趄了半步。
郁寻春脚步飞快,宴青川:“嘶。”
郁寻春脚下一顿。
又听见宴青川说:“寻寻,你把我额头砸肿了。”
郁寻春转身。
宴青川捂着脑门蹲在地上,还哼唧了两声,听着跟在哭似的。
郁寻春凑过去,想要看一看。
“哼。”宴青川不给他看。
“对不起,”郁寻春给他道歉,“谁让你瞎说的……我看看。”
宴青川左哼哼右哼哼,还是不给看。
郁寻春慢慢品过味来了,这人在装。
真想再给他一拳!
“不给看算了。”他起身就走。
屋里安安静静的,宴青川也没再哼唧了。
郁寻春走了几步,宴青川说:“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郁寻春:“你还装。”
宴青川:“才不是。”
郁寻春才不信。
他出了卧室门,但屋里太安静了,他很快顿住脚,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
但是……他摸摸自己额头,他真的没有使劲啊?
他就,回去看一眼?
就看一眼。
郁寻春转回去,刚把头探进门内,恰恰好,和半起身往外迈步的宴青川四目相对。
后者脸上还有着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额头光光洁洁,连个红印都没有。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会半天,宴青川立刻原地蹲下:“哎哟,痛痛痛。”
“痛死你算了!”
但凡手边有个东西,郁寻春都想给他砸过去。
他收回脑袋,这次是真的头也不回地下楼了。
等宴青川简单收拾了下卧室出去,郁寻春正躺在沙发上,拿毛巾包着冰袋敷眼睛。
宴青川过去。
许久之后郁寻春突然开了口,语气郑重地向他道谢:“宴青川,谢谢你的红包。昨天忘了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宴青川伸手,指腹再次擦掉了他眼角滚出来的泪珠。
郁寻春一边流眼泪一边笑:“完蛋了,这水龙头关不上了。”
挤压太久的情绪,确实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全部宣泄干净。
他当前总是忍不住流泪,并不一定是此刻有多伤心。
宴青川说没关系。
郁寻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没有办法,坦然地去面对自己,在他人面前展露脆弱这件事。
宴青川去了厨房,不知道在干什么,叮叮咚咚的。
过了会儿,郁寻春听到他叫自己过去。
“干什么?”郁寻春走过去。
空气里隐约带着一股有些熟悉的刺激味道。
郁寻春很快反应过来。
是洋葱。
宴青川握着刀转身,手里还抓着半个切了一半的洋葱,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你干嘛?”郁寻春想笑,刚止住没多久的眼泪又滚出来了。
“给,”宴青川把刀塞他手里,旁边放这个待切的洋葱,“切吧。”
真犯规。
郁寻春和他并肩站在岛台边。
厨房里只有刀刃碰撞案板的声音,偶尔会响起宴青川的声音:“好辣。”
“听说把洋葱放水里切就不辣。”
“切完的洋葱怎么办,这么多?”
“等刘叔回来估计以为家里来了个专门偷洋葱的贼。”
“啊——我怎么拿切洋葱的手摸眼睛???呜呜寻寻……”
最后两人一起躺到沙发上敷眼睛去了。
“宴青川,”郁寻春问,“你不回家没关系吗?”
除夕夜不都是要和家人一起的吗,宴青川昨晚却一直在陪他。
今天也没见他有任何要回家的迹象,连身上的家居服都没有换。
宴青川一早就和家里说过了,他不回去,但听到郁寻春这样问,他突然又改了想法。
“寻寻,要不要和我回家去玩?”
郁寻春愕然:“我吗?”
“不然咱们家里现在还有第三个人吗?”
郁寻春对宴青川的家人好奇很久了。他收集到好多关于他们家人相处的故事,听了那么多,他也很想亲眼看一看养育出宴青川这样性格的家庭,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想触碰一下那份幸福。
但真当宴青川邀请他的时候,他又有些胆怯。
他害怕真的身处其中时,他只会嫉妒,只会破防。
郁寻春退缩了:“下次吧。”
“好吧。”
郁寻春一直没有等到下文:“那你呢?”
“我也不回去。”
“为什么?”
宴青川取下眼睛上的冰袋,郁寻春果然看着他。
两人对视,宴青川直言道:“因为我不想留你一个人待在家里。”
郁寻春一愣,心脏飞快地跳起来。
“那我……”他紧张起来,“我需要准备点什么吗?我是不是该去买点礼物?”
“没什么好准备的,我们家不讲究这些。”
“但是上门做客,这不是最基本的礼仪吗?”
郁寻春肉眼可见地局促和紧张,跑上楼换了衣服,拉着宴青川出了门。
他戴了墨镜,挡住了那双红肿眼睛。
新年第一天,商场显得有些冷清,两人前后逛了三个多小时,宴青川还是第一回见他逛街这么积极。
最后买了年货,买了茶叶买了酒,郁寻春还单独给宴青川爷奶和宴南山都买了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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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眼睛彻底消了肿,宴青川开车带他回去。
离得倒不算太远,半个小时就到了。
老远,郁寻春就看见门廊站着人,看清对方的脸,郁寻春一下就认出来:“宴青川,门口那是你奶奶吗?”
宴青川点头:“是啊,像吧?”
宴奶□□发几乎全白了,全部束在脑后,耳尖和脖子上缀着珍珠,是个非常优雅的老太太。
更重要的是,她和宴青川长得很像。
郁寻春向她问好:“奶奶。”
宴奶奶笑盈盈地应好,领着郁寻春进屋,扬声叫来阿姨,让把郁寻春带来的东西都收好。
她还给郁寻春准备了一个红包,郁寻春推辞,宴奶奶立刻故作冷脸:“这是奶奶给的压岁钱,可不能不收,你要是不收……那你的那些东西我也不要了。”
宴青川从旁边伸出手:“老宴女士,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