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几次,你都是怎么引导他的?”
白尧好奇,前两次郁寻春对宴青川吐露心声的原因。
宴青川没有办法系统地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想让郁寻春开心。
只是想要抱一抱他。
抱一抱现在的他,也抱一抱过去的他。
白尧给郁寻春重新做了诊断:“他这种情况,很容易被误诊为单纯的抑郁或者焦虑,但其实他这属于CPTSD(复杂性创伤应激障碍)。”
CPTSD的诊断在国内尚不普及,但其实是一种非常常见的创伤应激障碍。
这是一种人为的,长期处于不健康关系里所形成的创伤。
例如被长期地否认、打压,或许还有很多肢体上的□□以及精神虐待。
郁寻春犯错会被关禁闭,就是一种典型的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虐待。
包括他被砸坏的琴,被禁止的音乐,以及他母亲日复一日的严格要求。
还有众人在提起郁池夏时对他的贬低和羞辱。
他长期生活在这种精神虐待中。
即使自己有意识,也很难彻底从创伤中走出来。
宴青川问:“我应该做什么?”
“让他感到安全。”
白尧给出了诊断方案,除了用药外,她会每周对郁寻春进行两次心理疏导。
她已经做好了要和郁寻春打持久战的准备。
除她之外,宴青川并不需要特别地去做什么,他一直都做得很好。
他只需要继续保持,让郁寻春感到安全就好了。
“最重要的是,”白尧望向窗外,宴青川跟着看出去,郁寻春和刘叔一起在院子里扫雪,“他自己也没有放弃。”
从那样有毒的环境里逃出来,就是郁寻春决绝的自救。
-
程晁难得回了趟家。
程母一见他就忍不住絮叨:“怎么瘦成这样,工作再忙也要吃饭呀。”
程晁瘦了一大圈,脸都轻微地凹了进去。
他不想应付程母,闷不吭声回了房间。
自从搬出去自己住之后,就算回家也只是在客厅坐坐就走,但进到卧室那一刻,曾经那些和郁寻春相处的画面全都涌了出来。
就连墙上的海报,也是郁寻春闹着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然后给他贴上去的。
程晁捂着脸坐在床上。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明明最不应该和郁寻春走到这一步的,就是他。
他怎么会忘记郁寻春曾经对于他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呢?
明明在小时候,程晁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得上郁寻春的人。
他耀眼又优秀,像天边不可摘的星星。
程晁面对他总是会带着几分自卑,学习普通家境普通的他,怎么配和郁寻春做朋友?
曾经他是仰望着郁寻春的,为了能配得上他,他努力地追赶着郁寻春的步伐。
他不厌其烦地学习刷题,他想要有个可以和郁寻春比肩的成绩。
他接触运动锻炼身体,是他希望自己不要永远做那个被保护的人,他也想要保护郁寻春。
他想要做那个,永远站在郁寻春身边的人。
程晁一直都在害怕自己哪天会被郁寻春抛下。
直到,他发现郁寻春并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的时候,他生出一丝,隐秘的快感。
原来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原来他也脆弱又可怜。
原来他们半斤八两。
程晁逐渐在郁寻春的依赖中生出了,“再优秀的人又怎么样,还不是没我不行”的优越感。
他在这份优越感的驱使下,做了很多错事。
程晁又想起那天郁寻春那句话,他说程晁,我真后悔在你被林泽宇欺负时救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程晁痛到不能呼吸。
“阿晁,”程母推开他的房门,浓郁的蛋糕香味飘了进来,“快来,我给你烤了小蛋糕。”
程晁木然地走到客厅,程母正拿着打包盒将小蛋糕装起来。
她说:“寻春好久都没来咱们家了,我记得他以前最喜欢我烤的蛋糕。我给他装一些,你一会儿给他送过去。”
程晁脚步一滞,程母催他,他却多一秒都在这个房子里待不下去。
这里处处都是郁寻春的痕迹。
而郁寻春在他家留下的痕迹越多,越代表两人过去有多亲密。
但他却后悔,他帮了自己。
程晁落荒而逃。
程母拎着打包袋在后面扬声叫道:“程晁?!”
程晁恍若未闻,他根本就找不到郁寻春,郁寻春根本就不想再见他,他要怎么去给郁寻春送他喜欢的小蛋糕?
郁寻春不要他了。
程晁有些崩溃。
手机响起,陌生的号码,程晁缓了很久才接。
“程晁哥。”
又是郁池夏。
程晁非常生气,脸色格外难看。
如果那天在郁家,他不来向自己搭话,如果后来在学校他不叫自己去帮忙,如果他不在程晁拒绝他的时候说不告诉郁寻春知道就好了。
两人根本不会有交集,他根本不会和他交换联系方式!
他和郁寻春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郁池夏怎么还敢来找他的?
“滚,别他妈再给我打电话了!”程晁怒而威胁,“你如果还想在娱乐圈混,就别来招惹我!”
“程晁哥!”郁池夏阻止他挂电话,“我找你是因为我哥,我知道他和谁在一起,你不想知道吗?”
他柔和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你不想他回来吗?回到你身边。”
电话里静了很久,程晁没有挂,郁池夏耐心等着。
“是谁?”
程晁心想,不管对方是谁,他们的羁绊也没有他和郁寻春更深。
只要他好好地和郁寻春道歉,向他认错,他一定可以挽回郁寻春。
以后,他会和林泽宇一行人划清界限。
只要是郁寻春不喜欢的人,他再也不会接触。
他也不会再强迫郁寻春去社交,就他们两个人,郁寻春想去哪里自己都陪他去。
以后他还会给郁寻春拍好多好多照片。
那张海边的照片他不是当了很多年头像都没有换过吗?
因为那是我拍的,他一定还是在意我的。
那天海边的话,是因为他对自己太失望了。
确实都是他的错,他会反省的。
对,郁寻春也不喜欢他和郁池夏在一起,但是这也是为了找他,他发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电话那边郁池夏报了个地址,让他过去再说。
-
酒吧被包了场,只有郁池夏一个人。
看到程晁他起身招手:“程晁哥,这里。”
“程晁哥,你好像瘦了。”郁池夏把酒水单递给他,笑盈盈的,“喝什么?”
程晁本来想说别一副和他很熟的模样,但看到郁池夏那张无害的脸,他又觉得自己不应该不所有的错都推到郁池夏身上。
他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他不过是想和郁寻春好好相处。
但他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不断地对自己强调着“郁寻春不喜欢他和郁池夏在一起”。
他表情冷漠,没有理会他的示好,单刀直入:“我不是来叙旧的,和郁寻春在一起的男人是谁?”
他果然遇到过郁寻春和宴青川。
以前郁寻春有点什么事,郁池夏都能从程晁那边得到消息。
自从上次闹掰之后,两人就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如果当时程晁就告诉他关于郁寻春的事,也不用兜这么大的圈子,最终一无所获了。
郁池夏垂眸掩住尖锐的目光:“是宴家的继承人。”
程晁一愣。
宴家,那是程晁够不到地方。
豪门的圈子也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程晁家积累不深,发迹到现在也不过十几年,是圈子最外围的那部分。
其次是林泽宇等人,郁家和他们差不多。
然后是简家,靠近圈层中心。
最顶端的几个家族,宴家要占一个。
怎么会是宴家……
程晁没有可以和宴家对抗的资本。
他又不由想,郁寻春难道是真的想待在宴家的吗?
他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待在那个庞大的家族里呢?
宴家的继承人,对他会是真心的吗?
程晁眸色沉沉。
郁池夏又起身招手:“简哥。”
程晁回头,看向简司州的目光有些不善。
简司州刚从一个饭局上下来,脸色也没比程晁好看到哪里去。
自从那晚宴南山放话之后,不仅是宴家,还有很多企业结束了和简氏合作,简家上下,从简父到简司州的两个哥哥,以及他全都因此焦头烂额。
简司州的处境并不好,本来因为老来得子,他是三个儿子里最受宠那个。
也是最有概率继承简家的人。
但现在,不仅简父对他没有好脸色,就连那两个以往不怎么比得上他的哥哥,也张口闭口都是责怪。
家里的事就不说了,更重要的是——
那些他压下去的事,全都被爆了出来!
这些天,简氏的相关新闻时刻飘在热搜上。
生产线偷工减料,面临大量退货和严查。
压榨实习生,导致其猝死,原本不追究的家人也开始闹事,咬着不松口。
一夜之间和多家企业解约,简氏元气大伤股价暴跌。
桩桩件件,很难不说背后没有宴家撑腰。
成批的记者堵在简司州门外,压得他喘不上气。
为了处理这些事,他应酬不断,原来看不上的,例如林泽宇之流,也能在饭局上阴阳怪气地嘲讽他。
他还不能生气。
这些天吃的苦受的罪,能让他记一辈子。
但很多事情到现在,依旧没有回旋的余地,他急得吃不下睡不着,嘴边都起了泡。
三人坐在一张桌前,简司州和程晁相看两厌。
程晁一直不喜欢他,从郁寻春第一次向他介绍简司州开始,就不喜欢。
所以以前郁寻春很少将两人凑在一块。
而简司州嘛,狗眼看人低,当然看不起程晁。
郁池夏可不管这些,他只有一个诉求,那就是让郁寻春回家。
他们虽然拿宴家没有办法,但是……也不是不能从其他方面突破。
郁池夏推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个对程晁和简司州来说,都很陌生的男人。
“这是谁?”程晁问。
“他叫桑朔,是个爱豆。”郁池夏看着程晁,“也是我哥,新交的好朋友。”
好朋友那三个字,他咬得很重,但语气轻飘飘的。
程晁脸色立刻就变了,狠狠盯着照片上的桑朔。
好朋友,他也配?
他为郁寻春做过什么,他就是好朋友?
“这半年,我哥和他交集蛮深的。他的新专辑,也是我哥给他做的。”
程晁和简司州皆是一愣:“郁寻春还会做专辑?”
“我哥这么优秀,会写歌不是应该的吗?”郁池夏笑笑,“你们忘了他大提琴拉多好了?以前高中的时候他不就在搞音乐吗?”
后面那句是对程晁说的。
程晁恍然,他一直都知道这件事,但是自从那年他的琴和吉他被砸了之后,程晁再也没有见他玩过音乐。
他从没往他还能把这些捡起来,或者一直在偷偷继续的方向想过。
程晁一窒,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从那时候郁寻春就不再对他知无不言了。
“程晁哥?”郁池夏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所以呢?”程晁抱臂。
郁池夏看了眼简司州:“简哥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桑朔身上下手。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做的……
“程晁哥,以你对我哥的了解,你觉得如果他的朋友因为他受到牵连的话,能让他回来吗?”
能。
连思考都不用,程晁脑子里立刻跳出了这个答案。
如果对方真的是他的朋友,郁寻春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他紧紧握着拳,他不想看到那一幕。
他希望郁寻春不要管,这个叫桑朔的人的死活。
程晁不想承认也不能接受,他有除了自己之外的朋友。
喉头一滚,程晁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问这句话时,复杂的心情:“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做?”
郁池夏略显抱歉:“我之前找过桑朔了,他并不愿意帮忙把我哥约出来。”
简司州抽着烟,在桑朔的照片上点了两下:“封杀他。”
桑朔不一样,他就是个普通的明星,全靠自己闯到现在,没有任何背景。
就算简司州当前的处境不算好,想要掐死他,也非常轻松。
将桑朔逼入绝境,郁寻春自然会现身。
以郁寻春那种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的性格,简司州不觉得他会去寻求宴青川的帮助。
他们交往三年,不管交往前后,郁寻春可是遇到任何困难都没有主动地对简司州说过一句。
以前,简司州觉得郁寻春这种性格非常无聊,世界上好像没有他不能自己解决的事。
也因为在他身上看不到他需要自己,而和他吵过两架。
但此刻,他却很庆幸郁寻春是这样喜欢逞能的人。
只要郁寻春出现,当然有的是办法让他回家。
思及此,简司州不由看了眼郁池夏。
其实最近他们俩也在吵架,吵架的原因当然是因为郁寻春。
因为简司州打算和郁寻春结婚。
但郁池夏不是阻拦,而是非常积极地想要促进这段婚姻,这让简司州怀疑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分量。
虽然这桩婚事,可以很大部分地解决掉当前的燃眉之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受到重创,简家依旧是条大船。
和郁寻春结婚,郁父便彻底上了这条船,他会竭力帮简司州渡过难关。
这也是为什么,简司州和郁池夏因此矛盾频发,他也依旧在考虑这件事的原因。
当然,这件事还没有谈到双方父母那里。
不过,和郁寻春结婚……
再次想起相纸上的笑脸,简司州发现,他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排斥。
但如果这样,那他对郁池夏来说到底算什么?
-
关于那边三人的想法和打算,郁寻春一概不知。
到年底了,宴青川也放假了。
两人刚从家里出发,打算去买年货。
郁寻春穿了一套宴青川给他买的新衣裳,他不太理解:“逛个超市,为什么还非要穿新衣服?”
宴青川也穿的新衣服,他大部分时候都穿正装,很少穿这种羽绒服。
两人是同款不同色。
就连里面的衬衫也是,郁寻春的衣兜上秀了只猫,宴青川的衣兜上秀着枚毛线球。
宴青川推着购物车:“过年就是要穿新衣服,新年新气象,不知道吗?”
也不算不知道,只是以前在家,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习俗。
郁寻春没有过年的习惯。
“那也该是初一穿吧?”郁寻春说,“明天才是新年,而且这都是哄小孩儿的。”
宴青川:“要不要坐车?”
话题跳得太快,郁寻春下意识问:“什么车?”
宴青川一指:“购物车。”
???
“你没毛病吧?”
宴青川勾着他的脖子,让他往旁边看,一个小男孩坐在购物车里,怀里又是玩具又是零食的。
“你看,那边的小朋友都有车车坐。”
他拿手背蹭了下郁寻春的脸:“我们的小朋友要不要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