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章
小狗的葬礼。
好奇妙的五个字。
小狗也可以办葬礼吗?
宴青川看出了他的茫然, 点头道:“当然了。”
郁寻春心里很酸:“为什么?”
“葬礼吗?”
郁寻春摇头,他看着手里小小的骨灰盒:“为什么会爱我?我不是没有救下它吗,也没有认识多久,说不定在医院这半个月还延长了它的痛苦。”
他好像难以接受, 下意识否认着, 甚至质疑宴青川:“你是不是被骗了?这么迷信的东西你也信?”
“为什么不爱呢?”宴青川反问, “小狗或许都没见过妈妈,饥一顿饱一顿,为了一口吃的天天和别的狗打架, 出了车祸就被人丢在路边等死。你是唯一一个想救它的人, 你天天去看它, 抚摸它, 期盼它好起来,它为什么不爱你?”
“它不爱你,爱谁呢?”
郁寻春沉默下来,过了很久,他说:“……不对。”
“哪里不对,为什么不对?”
宴青川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郁寻春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抬眸,眼眶红得要滴血似的,却没有眼泪落下,他固执地反驳宴青川:“就是不对。”
爱是可以这么轻易得到的东西吗?
他救它,是因为他刚好从那里路过, 而它刚好躺在那里。
就算不是它, 那里躺着一只小猫一只小鸟他也会救。
它又不是唯一。
他去看它, 但宴青川也去看它, 医院的医生护士们都在细心地照顾它,甚至比他更多, 它为什么不爱他们,要爱他?
这不对。
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付出,他只是用那一点点没有用的怜悯和可怜,就能换到爱了吗?
不对,这不对。
他直直望着宴青川,倔强地不认可他的说法。
但宴青川也毫不退步,他垂眸同郁寻春对视:“没有什么不对,小狗就是爱你。
“如果不是爱你,不是想回应你,它那么小小一个,是怎么撑过一次又一次手术的?
“如果不是爱你,为什么它唯独对你一个人摇尾巴?
“医院都说它能撑这么久是个奇迹,它不能自主进食,不能站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每天靠着盐水吊命。
“如果不是爱你,它怎么可能撑这么久?”
宴青川的声音明明那么温柔,但他的话却狠狠在郁寻春心上划下一刀又一刀。
每一个字都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很想反驳,很想说不对,但喉咙里却像是被灌满了铁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从小到大构建起来的,关于“爱”的认知,被宴青川强势又不讲道理地击碎。
可是为什么?
他凭什么?
他无法理解宴青川话里的每一个字。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没有道理又无条件的爱?
哪怕对方只是一只小狗。
郁寻春也难以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沉默地站着,像一尊雕塑。
宴青川却一次又一次,不顾郁寻春的排斥和抗拒,强硬地踩进那条边界线,用小狗。
“寻寻,”他握住郁寻春的手,白瓷的小罐子好像已经被郁寻春捂得温热,宴青川看着他的眼睛,“小狗的爱就是这样直白又没有道理,小狗的爱也不需要任何条件,你爱它,它就会爱你。”
又是这种眼神,温柔,纵容,无奈,还有一些郁寻春看不懂的情绪。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看穿一样无所遁形。
“我不爱它。”郁寻春慌忙将骨灰盒塞进宴青川怀里,一只路边顺手捡到的小狗,他怎么会爱它?
他不爱它。
它也不爱他。
他一秒也无法在客厅多呆,逃一样回了房间。
房门轻阖,客厅安静下来,宴青川轻轻将小狗放下,他望着郁寻春紧闭的房门,重重叹了声气。
不应该这样的,宴青川并不是想要逼他。
他只是没有办法看到郁寻春一再地否认和质疑自己。
但他想错了,爱这个字,对他来说太重了。
小狗的骨灰只有几两,但小狗的爱是郁寻春无法承受的。
他没有感受过,他无法想象。
所以他逃了。
因为他既无法被宴青川说服,又无法坦然地面对自己,只有不接受,不接受小狗的爱他那套深入骨髓的逻辑,才能得以自洽。
郁寻春坐立难安,不停在屋内踱步,甚至下意识地将指甲送到嘴边,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又连忙把手收回去。
不能啃。
啃手会让指甲不好看,会被惩罚。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其实已经没有想宴青川的那些话了,什么爱不爱的。
他反反复复将衣柜里的衣服叠了两三遍,沙发上散乱的曲稿也一张一张弄整齐,连个卷边也不能有,重新铺好床,被面要没有一丝褶皱,地毯上的头发也要仔仔细细捡起来。
做完这一切,郁寻春静静地坐在床边。
呜——
窗户没关严,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吹起窗边的纱帘,呜呜呜和谁家小孩在哭一样。
郁寻春走过去,拉开窗户,深秋的寒风猛地撞进来,桌上才整理好的稿纸在屋内翻飞,郁寻春身上的长T被风灌得向后鼓起,他茫然地将头探出窗外,往下看了一眼。
冷风刮得脸很疼,眼睛也很涩,郁寻春收回脑袋,关上了窗户。
他踩着地上的稿纸躺上床,被子一拉,盖住了脑袋。
没过多久,房门被敲响。
叩叩叩。
响了三下。
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应声。
“寻寻?”宴青川等了会儿,轻轻压下门把,“我敲过门了哦,我进来了?”
屋里开着灯,地上散了一地的稿子,床上的被子高高拱着,里面的人团成一团,也分不清哪边是头哪边是脚。
“寻寻?”
无人答应。
“好吧,我知道了,寻寻不在。”宴青川捡起手边的稿纸,卷成卷,戳了戳被子,“不过这个被子里看着好像藏了什么宝贝?”
他将纸卷凑到嘴边,当喇叭使:“寻寻,寻寻在吗?寻寻要是不在的话,我就把你藏在被子里面的宝贝偷走了哦。”
“好,他不在,让我来看看他平时都在房间里藏了什么好东西。”
宴青川掀被子,里面被压得很紧。
他又换了个地方,同样拽不开。
再换,原本散在外面的被子跟长了脚一样,自己钻了进去。
宴青川佯装苦恼:“行吧,那一起打包带走,幸好我别的不多,就是有劲儿。”
他团着被子一整个抱起来,郁寻春受不了了,连滚带爬地从被子里蹿出来。
他跌坐在床上,头发也是乱的,衣服也是乱的,在被子里闷得脸红红,瞪着宴青川,用眼睛骂人。
宴青川惊讶捂嘴:“哎呀,原来寻寻是把自己当宝贝藏起来的呀?”
他笑着凑近:“那我找到你,有什么奖励吗?”
郁寻春此刻的表情,就和他枕边那个小河豚一模一样,气呼呼地瞪了宴青川半天,把他推开下床。
“你怎么随便进我房间,你不礼貌!”
“我敲门了。”
“我没说请进!”
“我说了,我说我进来了。”
“那我也没同意!”
“可你也没拒绝啊。”
歪理多得要死,郁寻春烦死了。
臭着脸站着:“你到底要干嘛?”
宴青川递给他一个封了火漆的信封,郁寻春拆开,又不说话了。
里面是一封小狗葬礼的邀请函。
宴青川拉着他出去,谁也没提之前两人在客厅争执不下的所谓的爱与不爱。
郁寻春盘腿坐在茶几旁,盯着手里的邀请函看了半晌:“好丑。”
“嗯,我没有艺术细胞。”宴青川说,“那做邀请函这个任务交给你?”
茶几上摆着一些卡纸和贴花,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郁寻春好奇:“小狗的葬礼也要邀请人吗?”
“为什么不呢?”宴青川说,“朋友和亲人离世,不都会邀请他的朋友和亲人来参加吗?小狗是我们的朋友,那么邀请我们的朋友来悼念它合情合理嘛。”
郁寻春微微皱眉,想反驳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宴青川总是有很多歪理。
他又说:“还要让他们带礼物。”
“为什么?”
“因为小狗会开心。”
郁寻春看着桌边的骨灰盒:“如果我不把它留在家里,它会开心吗?”
宴青川:“你想埋掉吗?”
郁寻春点头:“我不希望它和我在一起,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它能早点去投胎,下辈子如果还当小狗的话,我想它做一只健康快乐,有人……找一个好的主人。”
“当然,”宴青川低头看他,省略了小狗爱你那一句,“小狗会的。”
他坐在沙发上,郁寻春坐在地上,两人对视片刻,郁寻春先别开了脸。
葬礼要邀请朋友,小狗没有朋友,但他们的朋友就是小狗的朋友。
这是宴青川的歪理。
郁寻春却认真思考起来,要邀请谁来参加小狗的葬礼。
宋杭清在B市,太远了,他身边除了宴青川好像也没有别的人……哦,不算朋友,但也有一个。
他邀请桑朔来参加小狗的葬礼。
-
看到消息时桑朔刚从录音室出来,最近工作不顺利,他整个人都有些烦躁。
看到郁寻春莫名其妙的邀请,只觉得他有病。
[不去。]
他自己这边顾不过来,谁要去参加狗的葬礼啊?
还让他带礼物,你没事吧,咱俩很熟吗我要给你狗带礼物。
没多久郁寻春的消息又来了,这回是语音,桑朔翻着白眼心想不管你说什么老子都不会去参加你家狗的葬礼,我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做。
郁寻春:“你来,下次我免费给你写歌。”
桑朔:“我去。”
嘴比脑子先动。
消息发过去桑朔原地凝滞了两秒,怒而骂道:“我靠郁寻春,你太阴险了!”
居然来这套!
桑朔骂骂咧咧地打开购物软件,进入了宠物板块。
他大爷的,这辈子他还没给狗挑过礼物!
为了这个葬礼,桑朔特地空了半天时间,经纪人知道他要去参加葬礼,顺嘴问了一句:“是什么很近的亲戚吗?如果不是的话能别去就别去了。”
他之前因为有一回去参加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的葬礼,在葬礼上被莫名其妙的亲戚按头灌酒,闹了一回架还打到了派出所去,好家伙那让媒体一顿乱写,经纪人实在害怕旧事重演。
听到桑朔要去参加葬礼都下意识心紧。
“你放心,不是什么人的葬礼。”
“不是人的葬礼那是什么葬礼?”
“狗的。”
“?”
“狗的葬礼,有必要穿成这样?”经纪人上下打量他。
桑朔穿了一身黑,连手里的伞都是黑的。
桑朔:“以示尊重。”
长腿一跨,撑伞迈入雨中,他在经纪人充满疑问的注视下出门了。
小狗的葬礼,说复杂也没多复杂,送礼物献花,连埋葬的坑也小小一个,没多久就盖满了土。
桑朔抱臂站在郁寻春身边,看他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心想人都要免费给自己写歌了,意思意思安慰两句吧。
“你也别太伤心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郁寻春无语,“我觉得你最好闭嘴。”
桑朔看着小墓碑上的狗名:“你这狗名字倒是取得挺有意思,就叫小狗?”
“谢谢你来参加小狗的葬礼,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