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说的河泊所, 并不?是在渔港岸口?的那间小屋,而是位于对岸花斑岛那边。
江盈知坐上了船,对着那封帖子仍有些不?明?所以, 对面胖师傅手紧紧扒着船边说:“每年谢洋节的时候, 也就?是大暑过完到立秋的边上,办得会很隆重。”
“周边小岛上的水师小吏,还有明?府来的大官小官都会过来。”
“这可比什么?吃鱼宴要盛大得多, 每次开始前半个月就?早早准备了, 不?管镇长还是河泊所的大官都得出来露个脸,祭祀海神, 船老大们要出钱办谢洋酒。”
“晓得为啥要这么?隆重吗, ”胖师傅话说到一半又突然停住。
小梅嘴巴很快, “我?知道,因为要备冬了。”
“哎, 从谢洋节后就?要备汛了, 先备秋汛, 后备带鱼汛, 也就?是我?们说的冬汛,上一年渔民累得半死,鱼汛过了才能歇会儿, 又开始下半年捕鱼, 可不?就?得趁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办几?天。”
胖师傅说了一大通,生?怕江盈知听不?懂, 他?又乐呵呵地说:“托了你的福, 往年我?们鸿兴楼哪里有被河泊所请过, 都是请头三名?的。”
“请头三名?来做宴?”江盈知有点疑问。
“对啊,头名?管办宴席所有, 其他?酒楼要听从,”他?说着话的时候,旁边四海庄的大船从旁边经过,然后新丰楼的也跟了上来,远远地超过这艘小船。
“小满啊,”胖师傅指指这两?艘船,微微摇摇头,“怕是都不?服气呢,我?听说四海庄的大师傅从吃鱼宴回去后,生?了小半个月的病,嫌自己丢人。”
“新丰楼那个,直接出海去了,他?倒是要强,想着多学点别的地方做海鲜的味道,根本不?甘心被你压一头。”
江盈知毫不?在意,“这不?挺好的,多学点手艺,大家吃得还更好些。”
说话间便到了花斑岛,那两?艘大船停在那,新丰楼和四海庄的大师傅早早下了船,也没有走,站得离对方一丈远,别过头都互相不?理睬。
等江盈知到了后,他?俩又齐齐走了过来,四海庄大师傅说:“这些日子四时鲜生?意好得不?得了吧,我?在里镇都听见大伙夸你的手艺,说真是名?不?虚传。这虽说后生?可畏,但别把?我?们这些老家伙给拍在浪滩上。”
头一句倒是还有几?分真心,说到后面就?变了个味,面色也不?咋好看,许是想起?了这么?多日子里同行当面背面的嘲笑。
新丰楼大师傅倒是有了笑,“我?倒是想多讨教讨教这小姑娘,这些日子出了趟海,想明?白许多,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这人啊还是得看开,要出去多学点东西来,只会想东想西把?自己想病了,那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也是迟早的事情。”
四海庄大师傅听见他?这一番话,立即变了脸色,想说什么?又没说,最后愤愤一甩袖大步往河泊所走去。
江盈知想说的话还没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最后跟新丰楼大师傅说:“要是有机会,大师傅你哪日空闲,上我?这来吃一顿,要不?我?们两?个切磋一下也可以。”
“这虽说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江盈知慢慢往前走,一路走一路说,“但人都是各自有长处和短处的,有时候还是得多相互切磋,要是你不?嫌弃,四时鲜开门的时候,你随时过来。”
“成啊,老早就?想来一趟了,可我?这个人拉不?下脸来,既然你这样说,到时候我?挑个空就?来,”新丰楼大师傅倒是没拒绝,他?能当那么?多年头灶,心胸总要开阔许多。
两?人说定了,一行人也走到了河泊所那,有小吏上来,他?请几?人往里走,又边走边解释,“几?位大师傅跟我?到这里来,今日正好跟船老大们过来的日子撞了,说的又是同一件事,干脆就?合到一块了,你们别介意。”
在场大伙都表示没问题,反正管河泊所的官来头不?小,比镇长要厉害,谁敢发些牢骚。
一路进了正门,穿廊过院,到了偏院里。
还没进门就?觉得里头很吵嚷,全是大嗓门,一个个说得比一个响,叽里呱啦的。
“这些船老大喊号子喊多了,嗓门这么?大,”胖师傅在背后嘀咕,实在是吵得人心烦。
江盈知探头看了眼,不?想进门,太吵太乱了,一大群就?挤在院子里也不?进门,她干脆和小梅站在旁边等着小吏先把?人劝进去。
她和胖师傅就?在外头谈酒楼里的生?意,胖师傅想她哪天能够再去酒楼一趟,谈谈接下来的买卖。
王逢年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走路带风,一脸冷色,王良和王明?信小跑跟在后面。
胖师傅远远瞧见了,拉了江盈知一把?,他?小声说:“这个船老大可不?好惹,小满你走到旁边来点。”
谁料刚才还生人勿近的船老大,这会儿却在几?人旁边停了下来。
江盈知转过身?,看到他?还笑着说了句,“真巧。”
王逢年看了眼胖师傅,他?听力很好,也没有多瞧,面上神色悄然缓和。
他?已经有五天没去过四时鲜了,不?然见到她,有个问题,他?一直想问出口?。
这会儿能在这碰上,王逢年问,“怎么?到这来了?”
“谈什么?谢洋节的事情,”江盈知回道,被吵得心烦,又站了很久,动了动脚。
王逢年也听见了里头掀破屋顶的吵闹,没有多说什么?,他?先进了院子里。
等他?进去没多久,吵闹声顿时消失,王逢年又走出来说:“进来坐。”
江盈知奇怪,进去后看见那些船老大全都坐下了,这间屋子摆的基本是长桌,一张长凳,能坐得下四五个人。
而这些船老大把?自己塞进了长凳里,不?管能不?能坐,反正都坐下了,看见几?人进来也没有高声,压低了声音在那议论。
江盈知找了个靠墙的位置,让小梅先进去坐下,自己也坐下,胖师傅坐在她旁边,他?都能当江盈知爷爷的岁数了,也不?怕啥。
王逢年坐在她后面,王良和王明?信刚才就?没进来,等他?们进来后,紧随其后的是河泊所一群烧饭做活的婆子。
送她们过来的小吏说:“所官说热闹点,今年谢洋节免不?得要她们来帮忙,一块来听。”
等他?说完,王良率先喊了声好,王明?信则坐下来,朝王逢年点点头,意思是办妥了。
这群婆子进来,原本这一群男人里只有江盈知两?个女的,很是显眼,这下别说显眼了,其他?人的目光全都看这些婆子去了。
看得久了,那彪悍的婆子立马转过头,一脸横色,“瞧啥,没听见小吏说的,我?们也是可以来听的。”
别想让她们走,听着一场就?能白拿不?少红糖纸包,基本有事没事的婆子全都过来了,一时间人数竟能和船老大齐平。
江盈知看到她们后,松了口?气,跟小梅说笑了几?句,也有兴致说话了,她微微侧转过身?问,有点好奇,“年哥,你是怎么?让他?们安静下来的?”
他?们指的是这一群船老大。
王逢年指了指隔壁,“我?跟他?们说,旁边供奉着海神娘娘,谁扰了她的清净,下半年秋汛没有收成。”
他?的原话是,再吵他?就?把?人带到海神像那边,让海神看看吵的是谁。
江盈知听完后,顿觉合理,王逢年看了眼周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在他?沉默的时候,一个瘦老头走了进来,蓄着胡子,这就?是河泊所的所官,他?一进来后原本还有不?少人说话的,立马不?说了。
所官不?是个爱说废话的人,他?简短寒暄几?句,然后说起?了正事。
“今日找大家,就?是为了谢洋节的事情,尤其今年鱼汛收成好,谢洋更是要办得热闹些,其他?岛和明?府的好些人都要过来。”
“但你们也知道,河泊所每年虽然收的税多,可都给了朝廷,还要补足岁贡
,”所官说到这,扫了眼底下这群船老大,见大家交头接耳,他?用?木案轻拍了下桌。
挑明?继续说:“我?肯定想要把?场子弄得隆重,以示对海神和龙王的敬意,让他?们感受到,也保佑我?们海浦镇各船老大,以及渔民出海顺利,鱼舱都满。”
“只是,”他?几?根手指合起?来,搓了搓,“我?们河泊所最多能出二百两?,今年最少也要五千两?,你们看看?”
一群船老大都显得很沉默,年年要钱的话术越来越直白,但这钱还非得出不?可,想要出少点怕其他?人出太多,想出个风头的,又舍不?得这个钱。
所以盘算着,场面一时变得很寂静,底下各怀心思,所官也知道他?们的德行,干脆点人,“乌船今年捕的鱼又是最多的,逢年,你要不?带头表个心意?”
一听到这话,全部船老大激动起?来,他?们立马说,“所官,我?先出,我?这头出两?百两?。”
“我?要出三百五十两?”“我?也是,先给我?的记上!”
江盈知一脸奇怪,她好奇,“怎么?,你们要出很多吗?”
王良嘿嘿笑,“出很多啊,每年一千两?打底,慢慢往上加,他?们可不?就?害怕自己垫底,今年嘛,出个一千五百两?意思意思一下。”
“真有钱,分我?点,”江盈知跟王良说笑。
王逢年说:“你以后也会有钱的。”
江盈知立即道:“那肯定的,我?最想当个有钱的好人,实在不?行,当个有钱人。”
“为什么?不?当个好人?”胖师傅没忍住问。
江盈知看他?,严肃道:“因为我?不?能没有钱。”
听到的人忍不?住笑,但又碍于上面的所官,只好忍着,等到船老大们捐钱结束。
所官很满意,他?这会儿倒是笑了起?来,“这多出来的钱,今年我?们谢洋节当日做几?桌宴,主?要是给来海浦的官员,还有船老大出,谢洋节后几?日再来点其他?吃食,请渔民和百姓吃。”
“那这,”所官语气有明?显的停顿,“今年主?管宴席的要交给做鱼第一鲜。”
“今年好像跟往年不?同,拿到这牌子的是个姑娘对不?对,”所官看向江盈知的方向,内心犹豫,他?问江盈知,“你能做好吗?”
没等江盈知回答,四海庄的大师傅站了起?来,他?说:“所官,我?有话要讲。”
所官不?解,“你说。”
四海庄大师傅语气加重说道:“小姑娘烧菜许是有两?下子,不?然也不?能得到这个牌匾,但她终归年轻,经验不?足。而且渔民兄弟爱吃的东西,跟官府里的人物怕是不?大合,这主?宴也是我?们海浦的门脸,要是做砸了,那我?们肯定也逃不?掉责任。”
“所以还请所官三思,不?要草率,倒是后面几?日的百姓吃食,交给她绝无问题。”
这话乍一听半点问题没有,实则每一句都透露着今年的做鱼第一鲜很不?合格,压根不?能挑起?大梁。
而一旦无法在谢洋节掌管主?宴,这个名?头也不?会被这些主?事的认可,那么?接下来的所有大小节日,全都被排除在外。
要是有心人再说几?句,风向立马会变成江盈知这个头名?虚有其表。
在所官犹豫动摇,四海庄大师傅仍要继续说的时候,王逢年敲了敲桌面,其他?人全都看向他?,他?说:“那就?现比现烧。”
“今日我?们有这么?多船老大,所官连同其他?管事的在内,每个人都吃过不?少好东西,让他?们评判,到底谁能主?宴。”
这还是王逢年头一次说那么?多的话,他?这话一说出口?,立马把?所官动摇的心拉了回来,毕竟谁的话都可以不?搭理,但王逢年每年交的税收可是河泊所最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