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动静，林正头也不抬地说道：“玄儿，百川全靠你了。”

青年站在光与暗分割之线上，半阖下眼帘：“父亲放心。”

反身关上厢房门，青年往屏风后走去，衣摆沾着几分冬雪的凉意，隐隐夹杂着一股浅淡的香气。

又甜又软。

林正微微一怔，不等他深想这股香气为什么闻起来有点熟悉，青年停在了屏风前。

“父亲心里有过一丝不忍吗？”青年忽然问道。

“什么？”林正没反应过来。

青年背对着他，素色裟衣铺展而下，不见半点褶皱。

他不急不缓地说道：“鸢娘曾救林家于危难，盛秦衍好歹是恩人之子，林家这般对他，父亲会觉得愧疚么？”

愧疚？

“玄儿你在说什么胡话。”林正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一介妓‖子之恩，也配让林家铭记。妓‖子无情，谁知道她是不是见我衣着不凡，觉得有利可图，才施以援手，以便日后挟恩图报的？”

青年挺直的脊背，滞了一瞬。

林正没发现，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袍：“至于盛秦衍，妓‖子之子，能有多无辜。当初割下半块玉牌，大差不差抵挡收留期间的报酬。他若是懂得见好就收，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他贪得无厌，拿着半块玉牌，就想攀附上林家。落得如此田地，是他咎由自取。”

好一个贪得无厌！

好一个咎由自取！

玉牌是林家主动留下的，婚约是林家提起的，言之凿凿，非逼着鸢娘留下来。

转眼不过十年，是非颠倒，黑白混乱，所有的不是都成了鸢娘和盛秦衍不识好歹。

青年扯着嘴角，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呵。

林正一脸莫名其妙：“玄儿你怎么了？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

林玄生性闲散，不是一向不管这些事儿的吗？

他身在修真界，哪怕林家害了好几条修士的性命，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林正仔细看去，青年长身而立，又分明是他儿林玄不假。

青年拨了下手中的佛珠，语气散懒：“随口一问罢了，父亲不必当真。”

原来如此。

林正放下心来，也是，他的几个孩子性子都随他，怎么可能帮着外人来质问他？

不过，林玄到底身出佛门，当他给佛门几分薄面罢。

林正道：“媚儿处置过盛秦衍，我会吩咐下人给他立个衣冠冢，算是给他的补偿。”

这补偿，当真别致。

青年不咸不淡“嗯”了一声：“随父亲处理便是。”

青年将佛珠挽到手腕上，绕到屏风后面去。

大夫已将孩童拖上了床榻，床帏掀起，宽大的床榻之上，两个半大的孩童并排躺着。

外侧的和盛秦衍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此刻眼瞳瞪大着，张着嘴，不停颤动着下巴。

见到青年进来，他瞳孔骤然紧缩，胸膛剧烈起伏着，死死盯着青年，发着断断续续的呜咽。

眼神狠辣凌厉，似和青年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大夫脸色沉了下来：“又闹什么？”

方才不是安静下来了么？

作为大夫，最不喜的就是不听话的病人。

大夫五指成爪，要抓住孩童的下巴，将他的下颌卸下来。

一支修长的手探过来，拦了拦：“无妨。”

大夫抬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到榻前的青年，青年嗓音温淡，举止之间，仿若佛子临世：“百川要紧。开始吧。”

大夫放下手，应了句是，取出数十根银针来，长袖一挥，针均分扎在了两个孩童的七筋八脉之上。

大夫舒出口气：“大少爷，接下来要劳烦你取出两人的灵根来。”

青年抬抬手，示意他退后，掐诀运转灵力至手掌，顺着针扎的脉络游走。

灵根深植修行者体内，强行刨出，无异于扒皮抽筋之刑。

外侧的孩童浑身顷刻紧绷，牙齿紧紧咬合着，无意识发出咯吱咯吱的啮动。

两边颊肉抖动，额头青筋爆起，太阳穴凸出，面色涨的通红。

肉眼可见的极致痛苦。

换作旁人，定会不忍心。

可青年手都没有抖一下，五指微曲，灵力暴涨，一团发光的舞团从孩童身体里抽离了出来！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光团里有什么长条状的白色物什在极速飞动着，似随时要撞破光球，从里面破开出来。

青年垂眼端详了片刻，重复之前的步骤，又取出里侧的孩童林百川的灵根。

然后，松开第一个光团，等其升至半空之中，他运起灵力，注入其中。

光团爆发出一阵刺眼光芒，下一刻，全部涌入里侧的林百川身体里。

“成了！”大夫忙不迭上前搭了下林百川的脉：“脉象也在逐渐变得强劲，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和常人无异！”

大夫声音掩不住激动，面上的喜色刚要显露出来，听得“咯嘣”一声，青年捏碎了手中的光团！

大夫错愕：“大少爷，你怎么……”

林百川的灵根品质可是极好的，修真界多少人求而不得，就、就这么毁掉了？？？

“有问题？”青年面不改色，好似捏爆的不过是寻常小玩意儿。

“没、没有。”大夫可不敢违逆林玄，他收回扎在两个孩童身上的银针。

又听到青年开口说道：“等一等。”

大夫不解其意。

青年淡淡一笑，深邃无底的黑眸深处，翻腾着几乎要溢出来的墨色：“灵根没了，金丹留着，也是无用。你说，是也不是？”

大夫呼吸一滞，下意识看了下榻上的两个孩童，衣袖下的手控制不住发起抖来。

他吞了吞唾沫，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大少爷说的是。我应、应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