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坐北朝南,光线直射而入,内里亮堂一片。
半块莹白的玉牌躺在明清的手掌之上,莹莹生辉。
林澄看着断面处投进来的明清的身影,想起上长生门之前,盛秦衍告诉他的话,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微张着唇,紧张地轻轻喘了下气,隐约间可以看见点里面嫩红的舌尖,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断面投影。
院子里寂然无声,明云四人都被明清的突然之举弄得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云里雾里的。
看着成色是不错,可不就是块普通玉牌吗?仙尊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另一道活气在玉牌里面不成?
玉灵?
这个猜想一闪而过,明云自个儿先没绷住,灵器生灵,怎么也该出现在不世的宝物上,这半块玉牌怎么看都不够格。
明云眼角瞥了眼浑身僵硬的孩童,忍着笑问道:“仙尊,这玉牌可是有什么不对?”
明云眼眸微垂,眼里没有丝毫波澜,大乘期修士强大的神识释放出来,小院里的空气骤然变得紧绷起来。
极具压迫感的威压,压制得人透不过来气。
明云几人脸色齐齐一变,盛秦衍被压得微弯下了腰,撑着门的手指用力得泛了白。
明清不管众人是什么反应,神识未探入玉牌,从玉牌表面扫过,眸光微微动了动。
另一道活气确实在玉牌里,但是,这股活气太虚弱了,似乎随时随地都会消散,不留痕迹。
而且,明清从这股活气上感知不到任何恶意,反而纯净又柔软,如同赤子。
明清眼皮微抬,看着盛秦衍:“你不知?”
上长生门半个月,盛秦衍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脸上的淤青也浅淡了很多,瘦小的身躯套着宽松的衣袍,更显得稚嫩无害。
他抬起头,余光扫过明清捏着玉牌的手指,眼底晦暗不明。
盛秦衍眼里故意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似听不懂明清在说什么一般,直勾勾地看着明清手里的玉牌,一副生怕被抢走的模样。
“还给我。”孩童的声音清脆干净,带着一股子浅而易懂的执拗。
一张脸上全是戒备,活像他们是抢他玉牌的恶人一样,看不出任何破绽。
好似真的不知道玉牌里有活物似的。
明清声线低沉冰冷:“它对你来说很重要?”
盛秦衍眉眼间戒备不减:“玉牌是先母唯一的遗物。”
明云恍然,原来是遗物啊。
修真漫漫无岁月,修士的寿命太长,与大道相比,七情六欲反倒显得没那么重要。
而凡人恰恰相反,感情是他们最为看重的东西。玉牌寄托着盛秦衍对娘亲的思念,怪不得紧张得不行,谁也不让碰。
明流也想起来,盛家曾在书信里提到过,用一块玉牌迫使小畜生听了他们的安排。
想必就是这块,无怪乎玉牌不离身,时时看着其发呆。
明流道:“这我倒可以作证,玉牌确实是小……是他先母之物。”
明清从眼尾看了他一眼,收敛起神识,手腕翻转,玉牌又原路飞回盛秦衍的衣襟之内。
迫人的威压消失,明云几人顿时松了口气,跟上离去的明清。
小院里,几人的身影越缩越小,很快被茂密的树林遮掩起来,再也看不见半分。
转眼之间,小院里又冷清了下来。
盛秦衍脸上的表情如流水般,瞬间褪去,消散得干干净净。
他摸出衣襟下的玉牌,薄薄的眼皮垂下,一瞬不瞬地盯着,眼神幽暗至极。
片刻,他张开手掌,长着茧子的掌心狠狠在表面擦着。
来来回回,循环往复,擦得手掌一片通红,也没有停下来。
像是要将玉牌上被人碰过的痕迹,一点点抹除干净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盛秦衍停下手,翻起掌心,掌心滚烫,皮肤沁出血丝,火辣辣的疼。
盛秦衍却似没感觉到任何疼痛,淡淡撇了一下,又抓起一片衣角,包裹起玉牌,一寸寸擦起来。
全程他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看得无端叫人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用衣襟擦了数不清是第几遍,盛秦衍仍旧觉得不满意,犹如被外人碰触到珍宝的恶龙,心底叫嚣的焦躁不降反增。
他抿了抿嘴,唇角拉成一条直线,下一刻,他抬起结痂的手腕,又低头咬了下去。
玉牌里,还没缓过来的林澄,迎头就被血腥味喷了一脸。
薄嫩的眼皮霎时就红了。
……
明流心里记挂着府邸里的盛泽宇,从小院里出来,便辞别明清一行人,回了主峰的府邸。
盛泽宇衣发脏乱地躺在榻上,脸上血痕斑驳,看起来十分可怕。
杜修守在榻边,正在给他擦手。
“宇儿怎么样了?”明流问道。
杜修起身向他行了个礼:“回师父,泽宇师弟一直昏迷着,不曾醒来。”
明流灵力还没恢复,面色难掩疲倦,他摆摆手,吩咐道:“你看着宇儿,我去修炼室打坐,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通知于我。”
杜修应是,明流一走远,他就扔下手帕,水渍溅得盛泽宇脸上到处都是。
“呵,盛泽宇,你也有今天啊。”
想到以前盛泽宇一副眼高于顶,看不起他的样子,杜修脸庞微微扭曲。
不能再修行,盛泽宇对于他来说,再也没有了任何威胁。
杜修想仰天大笑,简直天助他也。
杜修冷哼两声,拿起湿漉漉的帕子胡乱在盛泽宇脸上抹了两下,嫌弃地甩甩手,匆匆离去。
仿佛和盛泽宇一起多呆一秒,都让他难以忍受。
他也就没看到,一直安静躺在榻上的盛泽宇眼皮下的眼珠子动了动,猛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直挺挺地坐起来,从榻上下去,径直绕过屏风,走到书案前,拿起上面放着的通行令牌。
额上的伤口蹦裂开来,鲜血又流了满脸,模样看起来有如地狱爬出来的罗刹。
但若是仔细看,会发现他瞳孔发散,双目无神,举手投足都十分僵硬,和被操纵的傀儡像了十成十。
府邸无人看守,盛泽宇拿着令牌,畅通无阻地下了主峰,来到山脚。
两位看护被他的样子吓了一大跳,慌里慌张地要通知长生门的人,就看见了盛泽宇手里捏着的令牌。
峰主的通行令牌,全长生门仅有五块,见令牌如见峰主,任何人不得阻拦。
看护犹豫了一会儿,给盛泽宇放了行,看着盛泽宇的背影小声嘀咕道:“奇怪,伤得这么重还要出去,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办?”
盛泽宇自是不会回答他们,他一身华服沾满了血,似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在人来人往的山脚下颇为引人注目。
守在附近埋伏盛秦衍的盛家下人,很快就注意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