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道四面迎风,李逢站了这么久,身上的香气也没有消散多少。
柳明安深深吸了一口,指腹拨弄着手里的白玉串珠,眸光闪烁不明。
……
后院。
新阳渐升,照得一向昏暗的院子,都有些亮堂。
盛秦衍静静坐在石阶上,衣衫上泥块和污垢凝固,孩童不高的身量,在石阶上投下一团模糊的黑影。
他咀嚼着嘴里的草根,摊开手掌,垂眼看向手心里躺着的玉牌。
李逢一向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偷偷摸摸来后院,恐怕另有所图。
而他身上,唯一还算有利可图的,只有娘亲的玉牌。
不止李逢,盛家的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盛秦衍太了解盛家人了,娘亲的玉牌他们可以丢掉、毁掉,甚至送人,就是不能落在他的手里。
他现在的身子骨太差,要想保住玉牌,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他能提前踏入修行。
这对于重活一世的盛秦衍而言,并不难,他脑海里有无数无上功法心法口诀,随便一样,都能引起修行界动荡。
前提是,他必须先洗筋伐髓。
洗筋伐髓是步入修行的第一步,亦是凡人与修行者的分界线。
但是,他此时的筋脉几乎被堵塞完了,要洗筋伐髓,必须先打通筋脉,让灵气洗涤全身,其痛苦程度不亚于剥皮抽筋,他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住。
还有便是,洗筋伐髓期间,需要绝对的安静与绝对的安全,不能受到外界任何打扰。
否则,轻则气海受损,心性大变,走上邪门歪道,与修真界背离。重则灵根尽毁,身缺体残,形同废人,此生无缘修行,更有甚者,当场毙命。
故而,有修行资质的人大多选择仙门拜入,寻求庇护,以求洗筋伐髓期间安然无恙。
在仙门,不仅有高人指点,洗筋伐髓之时,更有高人一旁护法守候,哪怕是失败了,也不至于沦落为废人。
这也是盛家挤破脑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盛泽宇送进长生门的原因。
盛家并不是合适的洗筋伐髓之地,盛秦衍没多纠结,他吞咽下最后一根草根,站起身来,要回到木屋。
后院松松关闭着的大门,忽然被人用力踹开,半扇门直接被踹飞出去。
盛秦衍顺着看过去,就见几个高大的护院蜂拥而入,为首的刀疤男目露凶光,在他身上一扫,扬了扬手。
两个护院立即从刀疤男身后走出来,一左一右按住盛秦衍的双臂,反剪到身后,将他按倒在地上。
盛秦衍半张脸贴着地面,粗粝的碎石子硌着他的皮肤,火辣辣的疼,手中的玉牌滚落到地上。
“叮——”
一声清脆碰撞。
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刀疤男低头看去:“还真是你偷的。”
亏得他之前还以为小畜生是被冤枉的,心里有些内疚。
看来,他一开始就瞎了眼,看错了人。
“龙生龙,凤生凤。妓‖子的儿子,能干净得到哪里去?”
在几个护院后面,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缓缓走近来。
盛秦衍眸色一沉,是柳明安。
柳明安是盛泽宇身边的狗,前世为讨好盛泽宇,没少故意折磨他。
盛秦衍在盛家不好过,有一部分是柳明安的功劳。
不过,前世他踏入修行之道之后,和人间界断了联系,直到他划破虚空飞升成仙,他都没能找到机会解决柳明安。
柳明安和盛泽宇是一丘之貉,这个时候出现在后院,明显是不安好心。
“你来干什么?”盛秦衍昂起脖子,语气毫无起伏。
柳明安还没说话,刀疤男就呵斥起来:“你做了什么,自个儿不清楚?你最好识相些,玉珠是盛家赠给柳少爷的临别礼,关乎盛柳两家的颜面,赶紧交出来!”
盛秦衍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他和柳明安的几次见面,都是柳明安伙同一行人欺负他,他从未在柳明安身上见过什么玉珠,前世也不曾听过柳明安有玉珠。
“我没有。”盛秦衍说道,孩童的声线清脆,带着几分嘶哑。
还狡辩!
冥顽不灵!
刀疤男对盛秦衍说的话,半个字都不再相信。
他对压着盛秦衍的护院道:“搜他的身,看柳少爷的玉珠是不是在他身上!”
两个护院立即照办。
片刻,两人齐齐摇头:“没有!”
盛秦衍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确实没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莫不是玉珠又被藏到了其他地方?
想到他们之前找玉牌的场景,刀疤男深以为然,小畜生藏东西的手段,他可是深有体会,面前的玉牌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扭头对柳明安道:“柳少爷,小畜生的身上没有找到玉珠。”
柳明安没有说话,他的注意力压根不在玉珠上,他伸长脖子向院中左右张望打量起来。
“就是这个香气。”盛秦衍听到他喃喃地说。
香味当真是从小畜生的院子里传出来的。
比李逢身上的浓郁得多,芬香扑鼻,柳明安吸入肺腑,浑身血液顷刻沸腾起来,连呼吸都不自觉变得浑浊了几分。
他的脸上的神情也是藏不住的亢奋,清秀的五官都微微扭曲了,像是陷入了某种癫狂里,看着叫人脊背发寒。
柳明安迫不及待地在院子里找起来,刀疤男以为他是在找玉珠,没有阻拦,沉默地守在一旁。
柳明安全副身心都放在找到香气的源头上,他在院子里没找到人,又急不可耐地越过盛秦衍径直往木屋里面闯。
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柳明安嫌弃地皱了皱眉,抓起袖子扇了扇,眼睛不放过木屋任何一个角落,细细逡巡着。
可是木屋就那么大,根本无处藏人。
柳明安不死心,又将后院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依旧找不到半个人影。
难道,香气不是来自人?
柳明安环顾后院,很快又将这个猜测否定,不,香气应该就是人身上的。
他恼羞成怒地走到盛秦衍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小畜生,你院子里的人呢?去哪儿了?”
“什么人?”盛秦衍反问,凌乱发丝滑落下来,遮住他的大半张脸。
柳明安以为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有耐心和他掰扯:“少跟我装疯卖傻,你满院的香气从何而来,还需要我明说吗?”
盛秦衍眼里划过一道暗芒,玉珠果然是柳明安设计的借口,柳明安要找的,是其他的东西。
有乱发挡着,柳明安没注意到盛秦衍的神情变化。
盛秦衍不动声色扫了眼地上的玉牌:“后院里只有我一个人。”
这话落在柳明安耳中,就是盛秦衍不屑于告诉他,柳明安心头的戾气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不说?”柳明安阴笑:“帮你的人还在盛家吧?你觉得,有你打掩护,他就能平安无事?盛家能留得下他?”
盛秦衍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柳明安以为他听进去了,继续道:“别不识好歹。我是为了你好,盛家的手段你比谁都清楚。”
盛秦衍不信他会这么好心:“你想干什么?”
柳明安脱口而出:“你把他交给我,我能保他。”
盛秦衍猛的抬起头,乱发遮掩下的眼睛,瞳孔漆黑一片晦暗。
他面无表情,一字一顿:“我不知道。”
柳明安脸上笑容一僵,怒目圆睁,音量骤然拔高:“你耍我?!”
柳明安在盛泽宇面前装了快十年的孙子,最恨别人戏耍他,抬脚就要朝盛秦衍狠狠踹过去。
余光瞄到站得整整齐齐的护院,想起他还在盛家,不能太过放肆,又堪堪按捺住了脾气。
柳明安死死捏着青玉扇,对盛秦衍的厌恶又多了几分,连带看残缺的玉牌都不顺眼了起来。
他转过脚尖,想将玉牌踢远,目光触及玉牌的表面,不由得愣了一下。
玉牌是盛秦衍娘亲的遗物,妓‖子的东西,柳明安不屑,所以从来没有好好看过玉牌。
这一看之下,玉牌莹白如雪,上面纹路交错,隐隐有流光闪动,哪怕仅有半块,资质也是出乎意料的漂亮。
柳明安附身捡起地上的玉牌,触手的温润细腻,让他又是一愣。
柳家名下有经营玉石的铺子,柳明安自小喜欢把玩玉石,但他极少摸到手感这般好的玉。
而且……柳明安抬起手指,凑到鼻端,扑鼻的馨香甜软勾人。
闻着竟比院子里的还要香一些,好似香气就是从玉牌里溢出来的似的。
盛秦衍将他的动作尽收眼里,身体瞬间紧绷:“还给我!”
柳明安回过神来:“玉牌不是你的东西,还也该是你还给盛家。”
这话说的,好似盛秦衍不是姓盛一般。
盛秦衍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眼睛死死盯着他手上的玉牌,固执地重复:“把它还给我!”
柳明安怎么可能还给他?他一甩长袖,转身就要走。
盛秦衍单薄衣衫下,胸膛剧烈起伏,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挣脱开两名护院,向柳明安扑了过去。
柳明安不察,被他推倒在地,鼻梁和额头磕在石阶上,手里的玉牌也被夺了回去。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院子里一众护院都没有反应过来。
柳明安又痛又气,冲惊愕的护院嚎叫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玉牌拿回来!”
护院们这才回过神,纷纷围向盛秦衍,去抢玉牌。
经过几日修养,盛秦衍身体上的伤口恢复了些,身上也有了些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