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岛柊肯定的一点头:“嗯。”

短暂的沉默后,男生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月岛……”

“我们是同学啊!”

月岛柊眨眨眼:“我知道, 昨天我还借了你国文笔记,但是……”

借了笔记也不是很熟啊。

月岛柊挠头。

确切的说,他和班级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处于一种很单纯的同学关系。

这个关系是由“同一个班”这个客观事实赋予的,而不掺杂任何情感上的因素。

以往因为这种关系,他和班里的同学像是泾渭分明的两条河流,他不过去,别人也不过来,倒是最近,主动来找他的人似乎多了起来。

变化好像是从那天堀政行找他问问题开始的,堀政行象征性的问了几道,糊弄完天内理子之后就离开了,但是坐在他前桌的那个男生,犹犹豫豫的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在上课前三分钟忽然转头,问他自己也有不懂的题,能不能问一下,末了还加了一句“如果没时间回答的话也没关系”,似乎随时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月岛柊对此倒是无所谓,他虽然在人际交往上显得迟钝,但是当别人主动找过来时,也不介意帮点小忙,甚至会显出一种超常的耐心与温柔——虽然从表情上看不出来就是了。

他言简意赅的将题目讲解了一遍,用时一分半,见对方还是云里雾里的,又耐下心讲了第二遍,用时两分钟,上课铃响之后,他压低声音加快了语速,讲完静静看着他,对方愣愣点头,他也一点头,这才收回视线。

之后找他的人就多了起来,不过话题依旧局限于学习——像眼前这个卷毛男生就是昨天找他的人之一。

所以月岛柊觉得他和其他人的关系依旧很单纯,以前是单纯的同学关系,现在是在单纯的同学关系之上再加一层更加单纯的答题机器的关系。

倒是眼前这个男生听到他提起国文笔记忽然激动起来,重重一点头。

“对啊!”一副大佬你终于想起来的样子。

月岛柊感觉好像有点懂了对方找他搭话的原因:“就这样?”

“就这样。”

“那……还要借是吗?”

“不是啊,我的笔记已经补完了。”

“那为什么……”

月岛柊又懵了。

这时上课铃忽然响起。

因为他们说话时耽误的这点功夫,留给他们冲刺的时间不足十秒。

那个男生立刻拔腿狂奔。

他不仅自己跑,还拉着月岛柊一起跑。

可怜月岛柊体育只能算及格,跟在那个男生身后像是一只短腿小仓鼠,身后的书包一颠一颠的,砸的他晕头转向,好险在铃声响完的那一秒踏进了教室。

月岛柊撑着膝盖喘气,急急喘了几口气,匆匆跑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右侧适时递过来一瓶水,月岛柊接过喝了几口,喝完才觉得奇怪,后知后觉的转头。

递水的是个女生,依旧是比单纯的同学关系更加单纯的答题机器的关系。

见月岛柊看过来,友好的笑了一下。

月岛柊眨眨眼,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扯起一个稍显僵硬的笑容,说了句“谢谢”。

似乎觉得这句话感谢太过苍白,指尖在瓶壁上无措的划动着,想了想,加了句:“我刚好口渴。”

想了想,又加了句:“水很好喝。”

不对,水有什么好喝的?

“我……”

咚咚。

身旁忽然出现指节敲击桌面的轻响。

老师不知什么时候踱步过来,指节警告似的敲击他的桌面,一双眼睛隔着教材看过来,目光如电。

月岛柊闭嘴了,低头趴在桌上,感觉自己的脸一点一点烧了起来。

好怪哦。

他想。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今天放学。

他发现自己和同学的关系好像不那么单纯了,不断有人主动找他搭话,如果说之前是点头之交,大家在路上遇到的时候用目光打招呼,现在则是会直接挥手。

重点是月岛柊完全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只是慢半拍的也挥了挥手,别人挥30°的他挥15°的,挥完了又慢半拍的放下,清澈的眼中依旧是要溢出来的迷茫。

——社恐在此刻疑惑达到了巅峰。

但好在除了这种令社恐不解的情况外,还是有其他好消息的。

时值傍晚,班里的其他人已经走了大半,月岛柊站在书桌前收拾书包,准备踏上回家社的旅途,这时堀政行教室门口匆匆走进来,告诉了月岛柊一个消息。

“天内理子走了。”

“真的?”月岛柊动作一顿。

“真的,我刚才亲眼看着她走的,她临走时和校长聊了几句,听话里的意思是不会再回来了。”

堀政行一脸的心有余悸,他已经隐约意识到天内理子就是冲着月岛柊来的,这段时间频频打听“校园祭上一人饰七角”的那个人的真实身份,堀政行作为众所周知的戏剧社社长,可以说是抵挡在战线最前面了。

“太好了。”

月岛柊也松了口气。

不知道天内理子的这种执着从何而来,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事,现在人走了,感觉天边的夕阳都明媚起来。

因为校园祭而起了波澜的生活,终于能平静下来了。

月岛柊愉悦的想到,将教材放入书包,然后继续在书桌里摸索,摸出一封信。

——一封粉红色的、带着爱心的信封。

月岛柊僵住了。

堀政行也陷入沉默,片刻后有些不太确定的开口:“这是……情书?”

月岛柊不信邪,沉默翻面,尝试找出这是个恶作剧的证据,结果发现这封信的背面和正面颜色是不一样的,正面颜色偏深,背面颜色偏浅,但都是很暧昧的粉红色,像是不同的信封叠在一起,再用指尖一搓,信封像是影分身似的裂开来。

堀政行看向月岛柊:“……有两封。”

**

当天晚上,但中原中也再次进入月岛柊梦境时,难得没有看见墓碑、棺材、纯白的世界老三样,而是一副陌生、但是又有点眼熟的场景。

仔细一看,依稀记起应该是月岛柊所在学校教学楼的天台,他曾远远看过一眼,大致记得天台的轮廓。

此时天台上空荡荡的,天空的云朵一动不动,像是一副静止的画。

忽然前方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中原中也继续往前走,绕过遮挡视线的栏杆后,眼前豁然开朗,然而还不待他看清景象,视野中忽然突兀的闯进一个人——。

月岛柊一脸惊慌的狂奔而来,而在他身后,跟着一个爱心形状的、巨大的、浑身长满嘴的丑东西!

丑东西身上的嘴上下开合,整齐划一的吐露出:“喜欢你!”

“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声音与声音平板的叠在一起,像是某种纠缠不休的咒语。

这什么玩意儿?!

中原中也一惊,本能的想要使用异能,但是忘记了这是在月岛柊的梦境中,他拼尽全力,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手因为动作的幅度过大,打在身旁的金属栏杆上,发出清脆悠远的声响。

这道声音像是混沌世界中忽然划过的一道虹彩,转瞬吸引了月岛柊的注意。

他猛地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短暂的怔愣后,缓缓绽出喜悦的笑意。

于是中原中也看见月岛柊向自己跑来,没几秒,他就觉得自己怀里砸入一个人——月岛柊扑到了他的怀里。

虽然他现在看过去是一片虚无,但月岛柊切切实实的抱住了他。

“鬼魂先生……不对,哥、哥哥……”

最后两个字轻的像是羽毛,还未说完就含糊在喉咙中化开。

中原中也觉得耳朵有点痒。

短暂的拥抱后,月岛柊躲到他后面。

他现在相当于空气,从月岛柊的视角看,眼前其实没有任何遮挡物,那个怪物依旧念经似的说着“喜欢你”狂奔而来,带来极强的视觉压迫感。

但是中原中也的存在像是带来了某种支柱。

仅仅只是知道他在这儿,月岛柊就觉得自己慌乱的心脏像是找到锚一般,奇迹般的安定下来。

第37章

月岛柊情绪平稳的那一刹, 世界仿佛发出了无形的震颤,近在咫尺的怪物像是按下了暂停键,短暂的定格后烟花般炸开, 消失无踪, 仿佛从没出现过, 只有风缓缓的吹来,带来远方草木的气息。

【怎么回事?】

中原中也拉过月岛柊的手,在上面写字。

月岛柊撇嘴, 小声:“我被人告白了。”

“……什么?”

中原中也说的话月岛柊是听不见的,但是从那突然响起的,仿佛手肘不小心撞击到栏杆的巨响, 依稀可以看出中原中也的震惊。

——他震惊什么样的表白能发展成这种像噩梦一样的场景。

“我收到两封看起来很像情书的信,”月岛在“信”这个词上加了重音,“信上让我傍晚去天台, 她有话跟我说, ”

“我准时去了, 想着那封信看起来太像情书了, 如果有人跟我告白, 我就拒绝——实际上也确实有人等在那儿跟我告白, 我也确实拒绝了, 但是……”

月岛柊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沉沉叹了一口气, 眉毛苦恼的拧起来。

“那个人一开始说喜欢我, 我是说‘抱歉, 我不喜欢你’,但是我说完就觉得这种方式好像有点直白。那个人第二次向我告白的时候,我改口说‘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但是我又觉得有点生硬, 似乎没照顾到对方的心情。”

“第三次告白的时候,我说‘抱歉,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你是个很好的女孩’……”月岛柊捂住脸,“但是你不觉得这样有点啰嗦吗?而且显得不够真诚,像是在给对方发好人卡,然后就是第四次告白……”

“只要我拒绝了,那个人就会重复告白,但是我每拒绝一次,那人的身上就会多一张嘴,下次告白时的声音就会多一道。”

“不知不觉……等我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变成了刚才那个样子,浑身上下全是嘴……”

月岛柊一声哀叹:“所以到底要怎样才能委婉、真诚、照顾到对方的同时还能不像发好人卡的拒绝对方啊!我感觉只要说出完美的拒绝,刚才那个人就能消失了……”

中原中也听懂了。

月岛柊不是因为被人告白才会做噩梦。

而是因为想不出怎样完美的拒绝别人,才会做噩梦。

在语言艺术这方面,中原中也仅仅处于及格水平,但是在如何拒绝别人这方面,他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虽然这种经验有时候显得过于简单粗暴了。

中原中也:【直接说不。】

月岛柊小声:“这会不会太冷硬了?”

具体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单靠手心写字交流效率太低,但好在不远处有一瓶水——现实中不知道是被谁扔在哪儿的,被月岛柊记住投射在了梦境中——他跑过去捡起那瓶水,蹲下用手指沾着水在地上写字。

【你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拒绝对方,只要坚定的拒绝就好了,顾虑那么多干嘛?】

“但是……”

【更何况,对方既然已经找你告白了,想必也有被拒绝的心里准备,换句话说,或者拒绝或者接受,是对方在作出告白这个决定后,势必会承担的结果。】

写完这段话后,中原中也停顿了一下。

地上的字迹干的很快,几乎在写到后半句时,前半句就已经快看不见了。

中原中也不是什么急性子的人,会等字迹全部干掉后,再不急不缓重新写。

但是这次他却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地上的水痕尚未干透,就另起一行,但是真动手写的时候,却又突然变的磨蹭起来。

指尖悬在地上,阳光穿过他的身体投不下任何影子。

月岛柊只能看见水珠一滴一滴的砸到地面。

洇出深色的痕迹。

干掉。

再洇出深色的痕迹。

干掉

……

忽然,那抹深色的痕迹变重了,像是有人用指尖重重抵在地上,停顿几秒后,缓缓的、一字一句的写,像是某种笃定的结论。

【而且】

【他既然喜欢你】

【你身上就肯定有值得他喜欢的地方】

【所以只要是真诚、认真的拒绝,不论什么样的形式,对方虽然遗憾,但肯定会接受。】

【因为】

又是一顿。

【你是一个足够好的人】

前面的字已经被太阳晒的几乎看不见了,但是最后一行字还算清晰。

似乎是写那个“好”字时格外用力的缘故,字迹最粗最深,干的也最慢——但最终还是会干的,月岛柊没有将这个字留下的想法。

他只是低着头笑了一下。

因为刘海遮住了眼睛,中原中也只能看见他嘴角勾出了一个弧度,那个弧度像是用笔画上去的,单调又苍白。

“不一定,”月岛柊轻声道,抬头看了中原中也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摇头,“我没有那么好。”

中原中也的眉心深深皱了起来。

月岛柊撑着膝盖起身,姿态夸张的伸了个懒腰,语气突然轻快起来,“这或许是个恶作剧也说不定,毕竟我也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应该没人会喜欢我。”

“我……”

中原中也吐出一个字,忽然想起来月岛柊听不见,又把嘴闭上。

月岛柊看见地面上再次出现了水渍。

一滴,两滴,三滴……第四滴的时候水渍突然变重,那人一笔一划的写下——

【我喜欢你】

月岛柊盯着这行字,一言不发,直到字迹快消失时,才很轻的笑了一下。

“为什么?”

【因为】

【你足够好】

“……”

“那你可真是……”

卧室内,月岛柊缓缓睁开眼睛,呓语般说出后半句:“……倒霉透了。”

阳光穿过厚重的窗帘在室内洒在稀薄的光。

月岛柊发现今天室内的亮度要比往常暗。

他起身拉开窗帘,发现是个阴天。

乌云沉沉挂在天空,一副随时要下雨的样子。

月岛柊出门时特地带了把伞。

但这雨最终也没下起来。乌云在天空挂了一天,傍晚时竟然又散了,夕阳穿破层云投下千万道金红的光芒,将世界照的红彤彤一片。

月岛柊踩着夕阳来到教学楼的天台。

他还是打算赴信件上的那个约,路上写作文时准备了一套又一套拒绝的说辞,准备到最后真的像是写了篇小作文似的,但是走到通往天台的楼梯时,又觉得那些说辞全部不好,通通推翻。

他发现离了少女漫中设定好的情节台词,自己真就是个笨嘴拙舌的人,最终他浅浅吐出一口气,还是打算按照梦中那个“鬼魂”说的那样。

——拒绝吧!就这么直接干脆利落的拒绝吧!

抱着一种莫名悲壮的心情,月岛柊爬上了楼梯。

天台上没有人。

这很正常,因为月岛柊不想让别人等,提前了十五分钟到。

但是这种漫长的等待拉长了时间的尺度。

月岛柊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的心脏跳的越来越快——被表白的竟然比表白的还要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天台的路口处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影子,紧跟着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起。

月岛柊的心顷刻高高提起,以一种极快的节奏跳动起来。

咚咚。

咚咚。

咚……等等!

月岛柊惊疑不定的看着那道还在拉长的影子。

这道影子是不是太长了?

就算现在是傍晚,影子本就被夕阳拉的很长,但是长到这种程度,本人怎么也应该有……一米九吧?

忽然,头顶投下一道庞大的阴影。

紧跟着,月岛柊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月岛学长。”

**

野崎梅太郎为浪漫学院高二B班的学生。

前学院篮球部主将,现在是隐藏身份为人气少女漫画家“梦野咲子”的回家社成员。

备注:卡剧情中。

继续备注:截稿日临近。

漫画家的痛苦普遍如此,腱鞘炎之类的肉/体上的苦难是次要的,截稿□□近但是剧情死活编不出来时所带来的精神上的荒芜,会让人陷入一种“我为什么要做漫画家?我现在不画漫画我该会有多么快乐”的自我怀疑,进而消沉,进而自暴自弃,然后挣扎着支棱。

野崎梅太郎已经处于这种状态很久了。

为了转移视线,不让自己继续在编不出来的剧情上钻牛角尖,同时也是为了寻找灵感,他接下了帮戏剧部改剧本的活。

校园祭那天,出于观摩自己所编写的戏剧的想法,野崎梅太郎来到了演出现场。

然后——

命运般的邂逅诞生了!

剧院内一片昏暗,只有那束打在月岛柊身上的光是如此鲜明。

他坐在观众席后排,恍惚中竟有一种恋爱般的错觉。

明明对方演的是不同职业的王子,但一举手一投足,就是有一种少女漫男主的精致感,乍一看有点像乙游NPC,说台词时仿佛周身叠满了柔光滤镜。

这一刻,一个漫画家找到了自己灵感上的缪斯。

以往野崎梅太郎的灵感是具体的,人设、台词、情节会零零散散的在脑海中拼凑出来。

但是看到月岛柊时,他的灵感却是抽象的,仿佛月岛柊是“少女漫男主”这个概念本身,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各种少女漫的情节套路接二连三的自脑海中划过。

划着划着,原本卡住的剧情竟然稍稍松动了一点。

那一刻,野崎梅太郎看向月岛柊的眼神无比灼热。

可惜月岛柊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曾在学园祭上演出的经历,也没有继续演戏的想法,平日做事十分低调。

野崎梅太郎观察了很久,终于在几天前定下了一个平和的、礼貌的、尽量不会打扰对方的接触计划。

夕阳下,野崎梅太郎沉默着往前跨出一步,猛地躬身:“月岛学长,我是高二B班的野崎梅太郎,我仰慕您很久了!请您——”

在月岛柊越发懵逼的眼神中,野崎梅太郎微微一顿,大声道:“和我做朋友吧!”

第38章

风, 从天台刮过。

野崎梅太郎的声音荡出阵阵回音。

最后一声回音散去后,整个天台就变得十分安静。

月岛柊忽然绕到野崎梅太郎身后。

通往天台的楼梯从这个视角看像一条深邃的隧道,黑洞洞的, 里面没有其他人。

月岛柊又绕了回来, 终于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所以, 这信是你给我的?”

“是的,因为月岛学长大概不会愿意光明正大之下收到信件,所以特地塞到了课桌里。”

月岛柊:不, 这种方法也没比正大光明给好多少……还有又不是要表白,到底为什么要用这么暧昧的信封啊!

不得不说有时候外包装就是会产生一种微妙的误导。

看见送信的人是野崎梅太郎,月岛柊才发现自己有些先入为主了, 现在想想,信上的内容其实并没有多暧昧,就是提了一下校园祭上的演出、表达赞赏、末尾约定见面的时间地点, 而且字迹看上去也像男生的——但就是因为那带着爱心的信封, 整封信都变得不对劲儿起来。

“……你手里没有别的信封吗?”月岛柊一言难尽的问。

野崎梅太郎诚恳的回答:“其实是有的。”

“那为什么不……”

“但是我觉得其他信封有些不合适。”野崎梅太郎一顿, “不知道堀学长有没有跟你提到过, 你校园祭上演的那出戏就是我编写的剧本, 其实我还有个副业是少女漫漫画家, 笔名叫梦野咲子。”

在少女漫片场里画少女漫的少女漫男主角, 月岛柊当然知道,不过他还是装作微微惊讶的样子:“听说过, 原来是你。”

“前段时间, 我要画一个送情书的情节, 为了参考几乎将市面上所有适合装情书的信封都买了……”

时间拨回半个月前。

野崎梅太郎将一堆信封放到佐仓千代面前,问:“佐仓,我用哪种信封向你表白, 你会比较心动?”

佐仓千代目前正处于对野崎梅太郎的绝赞暗恋中,那么长一段话,首先注意到的只有表白两个字,立刻捂住红彤彤的脸,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野歧。

“什么?表、表白?”

“什么表白?啊这……这个我……”

直到野崎梅太郎请出一号选手——大红色的、上面装饰了纸艺玫瑰的信封。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佐仓千代:“……”

佐仓千代:“我觉得……这个做婚礼时伴手礼的外包装比较合适。”

野崎梅太郎请出二号选手——外形就是一颗巨大的爱心的信封。

佐仓千代:“……这个适合做婚礼请柬。”

三号选手——

“热恋时送出去的贺卡。”

四号选手——

“这个全是机关太难拆了。”

五号选手……

最后佐仓千代委婉的开口:“野歧同学,你不觉得这些信封有点……太花哨了吗?”

“啊,但是我希望画那种看一眼就会觉得心动的信封。”

“送情书这个情节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心动了,而且对送情书的那个人来说,可能并不希望自己的情书那么显眼,”佐仓千代看着野崎梅太郎,“……想要向对方表明心意,但又不想让对方注意到,希望对方有所回应,却又担心表白后的结果,所以就连装情书的信封都选择普普通通的哪种,若无其事的、将情书当做一封普通的信递出去。”

“嗯……”野崎梅太郎沉思,觉得佐仓千代说的有道理,从角落里翻出了第二十八号选手——浅粉色的、仅在封口处有一个小爱心的信封。

“这个?够普通了吧?”

“嗯……”佐仓千代其实觉得封口处的那个爱心也可以去掉,但是鉴于这是野歧手中最普通的信封了,只能点头,“我觉得可以,这个信封很普通了,如果你用这个信封装情书向我表白的话,我肯定猜不到里面装的其实是情书……”

“我、我没有说你会向我表白!但是、但是你要试一下的话,我也……我的意思是……”佐仓千代把自己说脸红了。

但是野崎梅太郎还在纠结,他审判似的看着那个信封,“我觉得还是有点太朴素了。”

佐仓千代:“……”

“野歧同学,”她沉痛开口,发出会心一击,“你有没有想过,太复杂的信封你要怎么画?”!!!

野崎梅太郎,如遭雷击!

对啊!

到底是普普通通的信封好画?还是带着立体玫瑰的信封好画?亦或是外表是心形的机关信封好画?

——送情书这段剧情他又不是只用画一个分镜!

“你说的对。”野崎梅太郎一拍佐仓千代的肩膀,托着最朴素的信封,像是自由女神像托着火炬。

“送情书,就是要用最朴素的信封!”

时间回到现在。

“事情就是这样,”野崎梅太郎从口袋中掏出同款信封,打开,拿出几张零钱,又塞回去,把信封放回口袋,“当时各种信封买太多了,那些适合婚礼上用的都送了出去,这种最普通的我留了下来,打算陆陆续续用掉……但感觉用来当皮夹还是有点脆。”

“因为这只是一个信封,”月岛柊把封口处爱心扣掉,将信封连带里面的信一起递了过去,诚恳道:“我建议你用的时候把这个爱心也扣掉。”

“啊,”野崎梅太郎看着月岛柊递过来的信封,露出的有点失落的表情——这表情应该叫失落吧——月岛柊发现这人的扑克脸程度和自己不相上下,“所以您是要拒绝我吗?”

月岛柊:“……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要和我做朋友,我们之前一面都没见过吧?”

野崎梅太郎:“投缘。”

月岛柊:“实话。”

野崎梅太郎眼睛一亮:“取材。”

月岛柊叹气:“……就算我拒绝了,你也会继续取材的吧?”

野崎梅太郎认真脸:“我不会打扰你。”

月岛柊无奈:“算了,随便你吧。”

“对了,还有这个,”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取出另一份颜色偏深的信封,一起递了过去,“都拿走吧。”

“两封?”野歧一愣。

“对啊。”

“但是我只送了一封,这封不是我的。”

“什么?”月岛柊把信拆开,取出信纸摊在野歧面前,“但是这里面的信是打印的,而且内容和你漫画上画的一模一样,我还以为是你一起递过来的。如果不是你的话,那会是谁……”

“是我!”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极其耳熟的声音,月岛柊一惊,尚未来得及转头,就被人扣住肩扯了过去。

天内理子凑过来,一双眼睛幽幽的,看着月岛柊的样子像是狼看见了猎物。

“我就知道你在糊弄我!你跟那个戏剧社社长那么熟,背影也像,我就知道那天站在舞台上的人是你!”

月岛柊反应过来了,轻轻抽了一口气,“所以你今天是故意离开学校的!”结果其实是在这里埋伏我!

“不这样的话怎么引你出来?”

月岛柊震惊。

月岛柊疑惑。

月岛柊不解。

他干脆直接问了出来,“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啊?”

天内理子拿过月岛柊手中的信纸抖了抖,“因为想找你谈恋爱。”

月岛柊:“……认真的?”他视线移向那封信又移回天内理子的脸,“用一封从少女漫上抄下来的情书?”

天内理子睁大眼睛反驳:“谁说是抄的?”

月岛柊指了指情书,不急不缓道:“但是你连漫画男主角的名字一起抄下来了。”

野崎梅太郎一边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落笔如飞的取材,一边探头过来附和:“甚至不是抄的,是扫描后复制黏贴打印的。”

天内理子:“……”

她掩饰般轻咳几声,收回了搭在月岛柊肩膀上的手,还一把扯过那封情书塞回口袋当做无事发生,“这不重要,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妾身对你一见钟情了。”

“这样啊。”

被天内理子这么一打岔,原本紧张的心情顿时散了个干净,月岛柊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像梦中的鬼魂先生说的那样,干脆利落的拒绝对方了。

“感谢你的喜欢。”他点点头,想尽可能的委婉一点,但是发现自己语言造诣不够委婉不起来,挣扎片刻只能放弃,转而露出一个标准的、温柔中带着无奈、无奈中带着抱歉的表情。

“但是抱歉,我不喜欢你。”

天内理子:哇!这表情!

月岛柊背后一凉,不知道为什么,天内理子看向自己的眼神更炽热了。

**

傍晚,月岛柊回到公寓,一开门就看见莱姆站在茶几上,看见他回来幽幽开口:“阿柊,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感觉要出大事。

月岛柊也幽幽叹气:“我也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感觉天内理子不会轻易放弃。

果不其然。

第二天早上,月岛柊一进教室就看见天内理子重新坐到了他右手边的位置,见他进来,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

月岛柊:“……”

与此同时,另一边,夜蛾正道将五条悟和夏油杰叫到了办公室。

他把一份文件放到二人面前,示意二人去看。

“再过一周,就是星浆体和天元大人同化的日子,以往只需在同化的前一天将星浆体准时护送到天元大人所在的位置就行,但是今年的情况有些特殊。”

“星浆体离开了咒术界势力下的学校,去了别的学校当旁听生,保险起见,你们的护送任务也要提前开始。”

“从明天起,你们就是浪漫学院的转学生,务必要在这一周内保护星浆体的安全,直到同化完成。”

第39章

午休时间。

教室里绝大多数人都出去了。

月岛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刚拿出三明治,就见天内理子绕到他前桌坐下,安安静静的推过来一个巴掌大的纸盒, 然后双手交叠托住自己的下巴, 一双眼睛满含期待的看着他。

月岛柊看了天内理子一眼, 将拆到一半的三明治放到一旁,拿起纸盒打开——

一张不记名黑卡静静的躺在里面。

天内理子:“陪妾身谈七天恋爱,这张卡就是你的。”

月岛柊将黑卡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确认了这张卡是真的,心中有些纳闷天内理子一个国中生哪来的这么多钱,然后将卡放回纸盒, 推了回去。

“我用不了这么多钱,对我来说,用不了的钱就是一笔没有意义的数字, 而且……”月岛柊微微一顿, “其实在少女漫中, 这种财大气粗甩卡的行为一般是人设为霸道总裁的男主做的。”

天内·因为是星浆体所以从来不缺钱·理子听得一愣一愣的:“是、是吗?”

月岛柊拆开三明治包装, 咬了一口, 说话声音含含糊糊的:“是的。”

“而我这种拒绝黑卡的行为, 一般是少女漫中的小白花的女主做的。当女主做出这种行为时, 往往说明她是真的不想要这笔钱。”

天内理子撇嘴,拿过那个纸盒在手中玩泥巴似的捏来捏去, “那要怎样你才可以答应?”

月岛柊忽然发现一旦说出口, 其实拒绝也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难。

他摇了摇头, “我不会答应的。”

天内理子张了张嘴,又苦恼的闭上。

她此前上的一直是女校,平时接触的也多是女孩子, 和异性、尤其是同龄异性相处的经验相当匮乏,又因为咒术界长年来那种单纯给钱的养育方式,想要劝说月岛柊答应,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给钱,现在见给钱没用,就真的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而且月岛柊的语气听上去也很坚定……

“那好吧,”天内理子有些失落,但很快恢复了以往那副中二少女的样子,“不答应就不答应,其实妾身也没有那么想和你谈恋爱,不过妾身暂时还是打算在这所学校里待一段时间……”

月岛柊吃三明治的动作停了,看向天内理子的眼中带上了一丝看勇士的敬畏。

“为什么?你听高中的课就不觉的难受吗?”我今天可是看见你睡了一个上午啊!

天内理子立刻垮下脸,“难受……但是这不重要!”

很快她笑了起来,像是分享什么小秘密一样,有些兴奋的凑过去,“妾身那天听见了!那个……那个那个……”她想不起野歧的名字,“那个大个子!他是居然是梦野咲子!虽然有点吃惊……但是来都来了,怎么也要在这七天里知道漫画的结局!”

“七天?野歧的漫画销量很好,不存在腰斩的可能,以后看不了吗?”

以后……

天内理子一瞬敛起笑容,又很快扯出更加灿烂的微笑,她一脚踩上凳子,颇为得意的、居高临下的看着月岛柊。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七天之后,妾身要去干一件大事!”

月岛柊想了想,“拯救世界?”

“也可以这么说。这件事不能说的太详细,但是你要记得,以后平静的每一天,都是妾身在背后默默的守护你。感动吗?后悔吗?后悔也没用!妾身这样伟大的人是不能轻易被世俗的情爱沾染的!”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

天内理子叉着腰笑,笑的牙齿都呲出来,神采飞扬又得意至极。

月岛柊默默吃了口三明治,看着她心中无声吐出两个字——

骗子。

笑的一脸恐高的人要去蹦极的样子。

……但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月岛柊吃完了最后一口三明治,天内理子还在笑。

他起身去扔垃圾,路过天内理子的时候,忽然开口:“不要笑了。”想了想,道:“不好看。”

——笑容只有真心实意才好看。

他将三明治的外包装扔进垃圾桶里,走出教室打算去小卖部买瓶咖啡,天内理子不服气的呼喊被远远甩在身后。

路上遇到了之前那个极其外向的卷毛同学,见月岛柊过来,他又哒哒哒跑了过来。

“月岛,我听说我们班要来两个转学生。”

月岛柊收回刚才对他的评价。

这人不仅外向,而且消息灵通,同时还很八卦。

而和一个又外向、又消息灵通、又八卦的人走在一起,其结果就是哪怕你一言不发,他也会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他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那两个转学生还是高二生,听说之前在一所宗教学校就读。”

“诶真的很奇怪,最近国中生和高二生都往我们班跑,就算是出于那种‘要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的想法,那这起跑的也太早了……大学毕业后要工作,现在提前学习高三知识——这样既没有快乐的未来,也没有快乐的童年啊……”

卷毛煞有介事的摇头。

月岛柊没有搭腔,因为他知道他还能继续说。

“而且那两个转学生已经读了宗教学校了,那个学校好像叫……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不懂他们为什么……”

月岛柊站住了,“……你说什么?”

“我不懂他们为……”

“前一句!”

“啊?东、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月岛同学你怎么好像要晕倒的样子?!”

这时,走廊的尽头忽然出现两道长长的影子。

这影子是被光线拉长的,轨道似的延伸到月岛柊脚下。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三道极其耳熟的声音——

“……这就是三年C班的位置。”这是班主任的声音。

“爬楼好累啊,杰。为什么高三的班级在最高层?”

“不要装了,悟,你是昨天晚上没有吃饭吗?”

五条悟和夏油杰一边你一句我一句的打嘴仗,一边往前走,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刚好撞上月岛柊。

五条悟一愣,想了几秒扒拉出月岛柊的名字,“你是月岛……哇!你怎么一副被咒灵诅咒的样子?”

月岛柊面无表情的外表下是疯狂尖叫的内心。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快要晕倒了,但偏偏班主任本着关心转校生的想法,眼神清澈的问:“什么咒灵?”

五条悟爽朗的笑:“咒灵就是……”

月岛柊:“什么咒灵!哪有咒灵!咒灵是什么东西?!五条同学忘掉你在宗教学院学的东西!”

月岛柊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东西,此刻大脑已经宕机,全凭本能行动,说着他就想去捂五条悟的嘴——

可恶!人太高了有点费劲!

月岛柊手往上伸,但是被已经有所准备的五条悟用无下限挡住。

从班主任的视角看,月岛柊拼了命的想要捂住五条悟的嘴,但偏偏手悬空停住,五条悟看着他一叠声的“月岛?”“月岛?”的喊,每一声的音调还不一样,看起来像是在演一出滑稽戏。

班主任心道我教书教了二十年也没见过这场面,清澈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疑惑:“你们……”

“没错我们之前认识。”月岛柊迅速收回手正色道,他发挥了两年演艺生涯的积累的全部经验,挤出一个激动的神情:“突然见到有点激动。”

“原来是……”

“老师我太激动了,我先和我的朋友叙旧去了!再见!”说罢月岛柊左手五条悟,右手夏油杰,拽着他们就往班级里走。

一旁的卷毛愣愣看着他:“月岛同学你的脸色……”

“太激动了,可能脸部供血没供上,”月岛柊露出一个虚弱的、苍白的、温柔的、脆弱的微笑:“……能帮我去买点糖吗?感觉可能和低血糖也有点关系。”

“哦、哦,好的!”

月岛柊微笑颔首,用一种仿佛久别重逢的、快乐中压抑着激动的步伐,尽量平静的拉着两人进了教室,然后一进教室就“啪”的甩上门,崩溃转身,露出了两辈子以来波动幅度最大的表情。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对了!还有天内理子!

说完这句月岛柊才想起天内理子还在教室内,飞快收拾好表情,想着刚刚这么激动会不会太奇怪?又要怎么和天内理子解释糊弄过去。

但是天内理子默默举起手,表情相当平静,就是带着仿佛将要被人管束的厌烦。

“这个我知道。”

她想了想,找了个月岛柊能理解的说辞。

“他们是不久前被我拒绝的相亲对象。”

月岛柊:?

月岛柊:哈???

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其中前半部分是天内理子和“被她拒绝的”夏油杰以及五条悟长达十分钟的互相鄙夷,中途还夹杂着发觉两个片场出现大幅度重叠、复读机般叫着“阿柊!完蛋了!阿柊!完蛋了!阿柊!完蛋了!”飞速跑过来、但是被月岛柊眼疾手快一脚踹出窗户的莱姆。

五条悟:“那是咒灵吗?”

月岛柊:“不是。”

五条悟:“看着不像人啊。”

月岛柊点头:“垃圾袋。”

……

之后是五分钟的掰扯。

等要说正事的时候,午休已经快结束了,其他人陆陆续续回到班级里,鉴于五条悟和夏油杰外形出众,时不时就有人过来搭话。

于是千言万语浓缩成一句话——我们是来保护星浆体,确保她能和天元大人顺利同化的。

月岛柊:“……”

得亏他理解能力出众,加上当了好几年漫画男主角——虽说主业是少女漫——但对各种漫画的基本套路其实都有所了解,才能勉强理清五条悟的话。

“这里毕竟是普通学校,”月岛柊将课本竖起来,躲在课本后,对着五条悟委婉开口:“咒术界也在尽量避免普通人接触到咒灵吧?我觉得保险起见还是低调点好……”

五条悟乖乖答应:“好哦。”

乖了没几秒,“但是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应该也没什么人会相信。”

这时有人过来搭话,问五条悟“宗教学校”学些什么,五条悟笑眯眯回答:“学怎么除灵。”

“诶——!真的吗?”

月岛柊痛苦面具。

假的!假的!

谁来救救他!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月岛柊觉得无比漫长。

高专有文化课,但无论是校方还是咒术师,其实都不怎么重视,所以五条悟和夏油杰平日里很少正经上课,不是外勤就是外勤,像现在这样到正常的高中里一坐坐一天——曾经上过普通初中的夏油杰还好——而从小在咒术界长大的五条悟一整个跟多动症上身一样。

他没弄出什么动静,但是那张显眼的脸让他搞什么小动作都相当引人注目,尤其是还开着无下限,就经常会出现老师忍不住扔粉笔头提醒,但是粉笔突然悬空被反弹出去的灵异场景。

不过这些还不算什么。

到了体育课。

看着即便收敛了,但运动能力仍旧远超常人,以至于像两个大灯泡一样无比引人注目的五条悟和夏油杰,月岛柊觉得凭自己的能力是无法拽住这宛如脱缰野马般的两人的。

于是傍晚放学的时候,他找到了天内理子。

对月岛柊来说,他必须要先给出些什么,才敢要求别人做些什么,所以他扶了扶眼镜,开口:“他们是为了保护你而来的,如果是涉及到你的事情,应该多少会收敛一点……”

月岛柊一顿,他现在其实大概知道天内理子为什么对谈恋爱这么执着了:“我答应你的要求,所以你能让他们尽量低调一点吗?可以不像个正常高中生,但是得像个正常人。”

天内理子哼笑,一副“你看吧?早干什么去了的样子”。

“我拒绝。”她扭头,用余光瞄月岛柊,等着月岛柊过来求她。

但是月岛柊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开口:“这就叫‘火葬场’,指的是一方为了挽回受到伤害的另一方而做出的行为,在少女漫中相当常见,在一些两性的情感关系中也会出现,毕竟艺术来源于生活——所以你答应了?”

天内理子懵逼:“啊?”

月岛柊伸手:“合作愉快。”

天内理子下意识顺着月岛柊的话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合作愉快。”

——不是?怎么就突然变成合作关系了?

第40章

握完手后, 月岛柊将手收回,问:“所以这恋爱,你想要怎么谈?”

天内理子更懵了。

谈恋爱是什么样的?

在来浪漫学院找月岛柊之前, 她曾短暂设想过。

游乐园、烟火大会、浪漫告白……各种少女漫的经典场景接二连三的从脑海中划过, 定格成一幅幅仿佛洋溢着温柔暖阳的照片。

但这些画面缺乏连续性和逻辑性, 与其说是在想象谈恋爱,倒不如说是在想象一种浪漫的氛围。

月岛柊答应后,天内理子极短暂的欣喜了一下, 随后就陷入了巨大的茫然。

“妾身不知道,”天内理子呐呐开口,一双眼睛希冀的看向月岛柊:“你呢?你以前是怎么谈恋爱的?”

月岛柊:“我也没谈过。”

天内理子:“你好没用啊, 明明比妾身大了四岁。”

月岛柊:“……我只比你大四岁。”

天内理子:“连心动的瞬间也没有吗?连有好感的对象也没有吗?那可是四年啊!”

四年对一个国中生来说实在是太长了。

整个国中也不过三年,而对连国中都没读完的天内理子来说,四年更是占了她目前生命的近三分之一。

人在孩童时期, 总会对比自己大的人有一种莫名的敬畏与向往。

那时, 已经成年的大人因为过于厉害所以显得遥不可及, 相对而言, 仅比自己大几岁的、高年级的人, 则成了一种近似于“大人”的存在。

所以一年级的会敬仰六年级的——即便等他们真的长到六年级, 会发现六年级其实也不过如此, 所经历的一切是如此的平凡又普通——但是对当时的他们来说,从自己身侧走过的、六年级的背影, 就是如此的神秘又让人向往。

哪怕只是捡到高年级遗漏的作业本, 也会觉得像是捡到了秘密的魔法书, 上面看不懂的内容像是让人敬畏的、秘不可宣的禁咒或者魔法。

而十八岁……

这已经是个距离成为大人只差临门一脚的年纪了。

所以天内理子坚定的认为月岛柊那比自己多长的四年必定是一段精彩的冒险或旅途,藏着许多或精彩或有趣、以自己这个年纪绝对接触不到的故事。

话刚说完,她就紧紧盯着月岛柊, 不想放过对方任何的表情变化。

月岛柊眼神闪烁了一下,沉默几秒,摇头:“没有。”

天内理子兴奋了:“哈!你有!”

“说吧,是什么?啊!难道是那种图书馆里拿下书本,从书架的缝隙中看到了另一个在拿书的人,然后一见钟情的故事?”

“还是旅游时,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拿错行李箱,由此发展出一段浪漫的关系?”

“难道难道……是那种上学路上撞到人,从相看两相厌,发展到相互喜欢?”

……

天内理子围着月岛柊叽叽喳喳的转,将已知所有少女漫的套路全部说了一遍,看起来几乎把自己最初的目的忘了。

但是月岛柊嘴巴闭的像是蚌壳一样紧,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不发一言,直到天内理子突然提到“莫非是突然和多年前暗恋过的白月光久别重逢……”月岛柊才猛地呛咳一下,又在下一刻抿起唇角。

视野中突然冒出一颗脑袋。

天内理子弯着腰,自下而上看着月岛柊,大眼睛眨呀眨。

月岛柊又侧过头呛咳一声,问:“你这个姿势头不晕吗?”

天内理子晃晃脑袋,这才发现血液全往脑袋上供了,“有点。”

月岛柊将她拉起来,沉默转身。

但天内理子还是小鸡崽子似跟在他后面,盯着他看。

月岛柊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澄清一下,强调:“不是白月光。”

“只是……”

他微微一顿,几个字含糊的咕哝出来。

“一面之缘。”

——千万分之一概率的一面之缘。

**

中原中也发现自己踩在一条熟悉的街道上。

身后是歪歪扭扭的、破旧的房屋,干涸的鲜血像是凌乱的线条扑在地面上,因为时间久了显出一种灰扑扑的色彩。

弹壳、垃圾、碎玻璃洒在上面,但都有着陈旧的划痕。路上行人来去匆匆,眼神麻木中带着一丝微弱的警惕。

面前则是一个巨大的深坑。

深坑中勉强可以称作“房屋”的铁皮箱一个叠着一个,像是简陋的拼图叠在一起,显得这可深坑像是嵌在大地之上的丑陋补丁。

但是这块“补丁”中原中也再熟悉不过。

——镭钵街。

他心中冒出三个字。

这里是镭钵街的边缘。

从周围的环境看,时间可以具体到几年前他还是羊之王的时候,虽然现在的横滨环境也没好到哪儿去,但当时的环境要更差,称得上乌烟瘴气也不为过。

年幼的居住环境会给人留下深刻的烙印,深刻到中原中也一看见这幅场景,就本能的升起警惕,然后是担忧。

明明是月岛柊的梦境……

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担心月岛柊会在他自己的梦境中受到伤害。

——但是月岛柊没有出现。

以往的几次梦境,他几乎和月岛柊绑定在一起,即便没有立刻看到月岛柊,月岛柊也会在不久后出现。

唯有这次。

中原中也看了眼手腕上的表。

从他的主观感受看,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小时。

然而周遭空空荡荡,没有那个熟悉的、总是面无表情的人影。

忽然身后“砰”一声巨响。

中原中也猛地转头。

忽然意识到这是枪声,背后依旧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月岛柊……究竟去哪儿了?

**

砰——!

重物砸在门上,发出尖锐的声响。

月岛柊脚步猛地一顿,站在了门外。

这时天已经很晚了。

月亮悬在天空,身侧的路灯洒下幽幽的光,将月岛柊的半张脸照的没有一点血色。

眼前的房屋很高很大,是一栋小别墅。

但在黑夜中显得黑黢黢的,像是择人而噬的野兽,沉沉的压过来,仅在月岛柊右侧的窗户上亮起温暖的光。

如果放在童话里,这个场景大概还算温馨。

暖黄的灯光天然能让人心情放松,进而产生一种“家”的感觉。

但是此刻窗户上印出两道像是在相互指责的人影。

一男一女。

他们的动作幅度很大,激烈的争吵声即便隔着一扇窗户也能隐隐透出来。

月岛柊静静听着,眼睛垂下,长长的眼睫打下浓密的阴影。

忽然他掏出钥匙打开门。

轻微的开门声并没能引起屋内两人的注意,只是没了墙壁的阻隔,争吵声以一种极其刺耳的分贝响彻耳畔,利剑般捅入月岛柊耳膜。

直到月岛柊说了句“我回来了”,争吵声才像是按了暂停键般骤然止息。

于是窗户上出现了第三个人影。

矮矮的、小小的、佝偻着身体有些瑟缩的样子,是十六岁的月岛柊。

那一男一女两个人影页平静下来,三个人影看起来依偎在一起,倒真有点一家三口的样子。

女声问:“阿柊,你在同学家做完作业回来了?”

月岛柊:“嗯。”

女声:“上次考试……”

月岛柊:“满分。”

女声:“阿柊真乖,一点都不用人操心,不像你……”

男声:“你说什么?你才是……!”

急促的责骂后是骤然的刹车,男声女声混在一起,压着声音说这一些抱怨,然后一句接一句,抱怨声越来越大,但依旧压着。

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月岛柊离开了客厅。

然后是一声关门声。

——月岛柊回到房间关上了自己的门。

这道关门声像是音量旋钮,在响起的一刹那,客厅中的抱怨声骤然扭到最大,然后再度变成争吵,激烈的几乎要掀翻屋顶。

卧室内。

争吵声隔着门响在耳畔。

月岛柊趴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自己的头。

他的思绪像是被劈成两半,一半第三者般审视着一切,一半在梦境中浮沉,变回了十六岁时的月岛柊。

他发现自己还记得那时的心情。

其实真的很难忘记。

上辈子他作为孤儿院里被挑剩下的孩子,却在独自长到快成年的时候,不慎出了车祸,死在了一个雪夜里。

就连死亡也是孤零零的。

月岛柊确信当时陪伴自己的只有冰冷的、飞舞的雪花,唯一温热的大概只有身体中流出的血。

但是就连那些血也很快冷了下去。

他听见路人的惊呼声,然后是车辆的鸣笛声,也不知是警车还是救护车,他来不及分辨,因为他很快就听不见了。

当黑暗袭来的时候,月岛柊甚至生出了一种解脱的感觉,然后就是莫大的遗憾。

虽然没有被人收养回去,但是他长大后其实是想组建一个像太阳那样圆满的家庭的……

不,这个愿望还是太奢侈了。

至少……

或许是冥冥之中有了补偿,他一睁眼,竟然发现自己有了第二次生命,这一世的父母在他身边嘘寒问暖。

放到文学作品中,这是一个非常寻常的开头。

但是对于当时的月岛柊来讲,却有一种被从天而降的大奖砸到的眩晕感。

其实虽然是穿越,但这个世界该有的科学规律还是要遵守的,因为婴幼儿大脑发育不完全,他直到上小学的年纪才隐约想起上辈子的事,十岁左右才把两辈子的记忆融合在一起。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有个健全的家庭。

天哪!

一个健全的家庭!

对一个孤儿来讲,光是这样在众多小说中算不上特殊的重生,就已经是命运馈赠的大礼了。

在恢复全部记忆的那一刻,月岛柊有种仿佛飘飘然立于云端之上的感觉。

但是因为这份礼物太过贵重,狂喜之后就是恐惧,然后就是无措。

他战战兢兢待在这个新家中,像是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易碎的水晶灯,或者一个不知真假的幻境。

幸福。

这个家庭的幸福和完整是他拼尽全力都要去守护的东西。

当时的月岛柊想。

不过好在,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他的意识要远比这幅身体成熟,这让他相较于同龄人显得更加安静和聪慧。

这种安静和聪慧如果放到未来,可能会让他显得过于内向。

但放到这个绝大多数小孩都人憎狗嫌的年纪,则显得格外省心和可贵。

很快,他得到了老师的夸赞。

老师夸他的成绩。

然后,他得到了有意识以来,第一声来自于父母的夸赞——

“阿柊最乖了!”

当时的女人这样说道,阳光打在她身后,因为逆光的原因显得她整张脸黑乎乎的,但那光圈仿佛圣光,衬的女人像是《圣经》中的圣母玛利亚。

紧跟着即使其他家长的附和。

“是啊是啊,不想我们家那个,皮的要死……”

都是些家长中惯常会说的话。

只不过那时的月岛柊,成了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

月岛柊很高兴。

他终于托住了那颗上天送给他的水晶球。

他一定好好捧着,绝对绝对不会让水晶球碎。

但是他忘记了。

这颗水晶球是由三个人一起托着的,当另外两只手松开,坠落就是必然的。

很快,命运急转直下。

十二岁那年,他的父母间爆发了第一次剧烈的争吵。

其实之前也有过几次争吵,但吵了几句就不了了之,只有那次最为剧烈,简直就像是此前未尽的争吵聚合在一起,然后像是猛烈的火山般骤然喷发!

此后像是平静的假象被打破。

顺着这道最粗最深的裂痕,其他细小的裂痕也不断蔓延。

男人和女人间的争吵愈加频繁。

其实有些事过了几年会看的更加清楚明白。

从十八岁的月岛柊的角度,他会发现,这段婚姻从根上就有问题。

男人和女人的结合源于一见钟情。

猛烈燃烧的爱情火苗让他们仅仅认识了三个月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此后怀孕生子,一切顺理成章。

但是当爱情的火苗燃尽,生活的琐碎则如砂砾般在他们的关系上磨出了细微的裂痕。

他们的性格极其相似。

这种相似在初遇时化□□情的导火索,成了他们一见钟情的契机。

但是当爱情燃尽后,这种相似又成为了他们争吵升级的助燃剂。

同样固执的性格让他们在发生分歧时寸步不让,而同样尖锐的言语则成了争吵时刺向彼此最锋利的刀。

就像两只刺猬谈恋爱,过分紧密的拥抱,其结果就是鲜血淋漓。

但是十六岁的月岛柊不懂这些。

他趴在床上,颤抖着捂住耳朵,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为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变的这样?

是他……

还不够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