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敌踪(1 / 2)

刺心6·无冕之王 墨武 6536 字 2024-02-18

日落西山,寒鸦离树,叫声凄凉。

有三骑出了邺城,顺官道一路飞驰,见寒鸦飞起,一骑勒住了缰绳。其余两骑略有迟疑,也终究止住了奔马。

那三人正是孙思邈、兰陵王和斛律琴心。

斛律琴心出了邺城,本有说不出的轻松自在,见寒鸦飞起,心中蓦地有分不祥之感,见孙思邈勒马,更是着急道:“怎么了?”

兰陵王终答应去看冼夫人,高纬终答应放兰陵王走。

事情虽艰难,但孙思邈总算完成了目的,斛律琴心那一刻比孙思邈还要高兴。

兰陵王自从说想见冼夫人后,归心似箭,当下出城。

很多念头压抑得久了,若一经燃起,往往不可遏止。斛律琴心当然明白这点,感觉兰陵王此举正合心意,拍手赞同。

孙思邈并未反对斛律琴心跟随,只是前方已近三台镇的时候,他却突然止步,让斛律琴心隐约有分不安之意。

兰陵王也望了过来,眼眸中带分询问之意。

孙思邈马上沉吟道:“兰陵王,你急着前往岭南的心情我是理解,但我离开之前,还想见一个人。”

“不知先生还要见谁?”兰陵王目光闪动。

“我想去见斛律将军。”孙思邈缓缓道。

斛律琴心失声道:“你说什么?”

日已落,北风如刀,吹到身上,斛律琴心只感觉遍体生寒。

兰陵王急着要出城,斛律琴心一样急迫,可她这么急,当然不是想去见冼夫人,她虽对冼夫人也充满好奇之意,但不一定要见,她是急于离开邺城。

离开邺城,也就远离了斛律明月。

斛律琴心虽未说,但心意已定。她有分怕,经历了这多磨难,她实在怕节外生枝。她不知道当初斛律雨泪作离开这个决定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斯做法,但她多少明白,兰陵王急于离城,也是因为斛律明月。

有斛律明月在,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受着难以言明的操纵。

可孙思邈在这种时候,竟要去见斛律明月?

孙思邈缓缓点头:“不错,我想去见斛律将军。”补充强调道,“是我!”

兰陵王望过来:“先生的意思是?我等在此等待先生就好?”

斛律琴心微有放松,孙思邈再次点头,“不错。”

“先生为何执意要去见将军?”兰陵王远望邺城,悠悠道,“难道先生认为在邺城,我和天子的决定,也一定要经过斛律将军的同意吗?”

天昏暗,有风难休,动着孙思邈的衣袂。

许久,他才望向兰陵王道:“我只是认为,很多事情,一定要去面对,逃避无法来解决问题。”

“因此你当初要去面对宇文护,如今一定要去见斛律明月?”兰陵王脸色多少有些奇怪。

“不错。前方就是三台镇,你们在那里等我。”孙思邈微笑道,“我相信,斛律将军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兰陵王凝望孙思邈良久,缓缓道:“那先生……早去早归。”

孙思邈点点头,圈马回转,向邺城的方向奔去。

斛律琴心拦阻不及,叫道:“你究竟回去做什么?”

“他或许回去对将军说我的选择,或许是为了你。”兰陵王突道。

斛律琴心一震:“为了我?”

“不错,因为他不想你成为另外一个斛律雨泪。”兰陵王轻声道。

斛律琴心一阵心热,一阵心酸,陡然间心中有了无穷的勇气,叫道:“孙思邈,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无论面对斛律明月是何种结果,她已有信心去面对。

她策马扬鞭,慌忙中向兰陵王看了眼,说道:“你等……我们……”

陡然间脸色大变,勒马不前,失声道:“你怎么了?”

日已落,月将起,天地朦胧。

朦胧的月色中,兰陵王本玉白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如魔。

那实在是一种诡异的改变,宛若只是在一瞬,兰陵王脸上又戴了一层狰狞的面具,让人全不相识。

可他还是开口道:“什么怎么了?”

声音还是兰陵王的声音,可那张脸,变得让斛律琴心魂魄都惊。

就在这时,那张脸上蓦地现出极为古怪的神色,嘴动了几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竟是青色。

兰陵王马上晃了几晃,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斛律琴心骇然欲绝,但还能离鞍飞起,一把接住兰陵王,嗄声道:“你怎么了?”

兰陵王中了毒!

那一刻,斛律琴心惶惑不安,兰陵王怎么会中毒?

是谁下的毒?怎么会在这刻发作?

她抱着兰陵王,甚至感觉兰陵王的身躯似都开始发冷,斛律琴心突然扭头,就要放声高呼。

一道人影凌空飞来,一把就从斛律琴心手中夺过了兰陵王。

斛律琴心一惊,转瞬心情一松,来的是孙思邈,他显然听到这面的异样,这才及时回转。

只感觉两脚发软,斛律琴心缓缓坐倒,还能问句:“他怎么了?”

孙思邈却连回话的时间都没有,手一展,已有七根金针在手,再一动,七根金针已分扎在兰陵王的手臂、颈部和头上。

斛律琴心从未见过孙思邈如此急迫的时候,惊得话都不敢再问。

孙思邈手一抖,身形再转,一掌击在兰陵王大椎穴上,兰陵王一震,又是一口青血喷了出来。

孙思邈手再一翻,有药丸在手,迅疾塞到兰陵王口中,再一点他喉间,送药丸下咽。

他少有地紧迫,但举止仍是干净利落,见兰陵王一咽下药丸,立即对斛律琴心道:“去三台镇。”

双手横托兰陵王,孙思邈飞身上马,双腿一夹,马儿向前奔而去。

斛律琴心纵有千言万语,这刻却顾不得再问一句,立即上马跟随。

冷风如刀,马快如风,盏茶的工夫,孙思邈策马入了三台镇,直奔路边的一家客栈。

客栈冷清,伙计看起来正要关上大门,被孙思邈一脚将大门踢开。

那伙计大怒,才要发话,斛律琴心紧随其后,丢了一锭银子过来,喝道:“准备一间上房,莫要打扰,这些是赏钱,你说一句话,扣回一两银子。”

那伙计由惊转怒,怒急转喜,一时间经历人生大悲大喜,舌头抽筋,已经说不出话来,可还能快手快脚地领孙思邈入了一间上房。

本要问是否还找大夫,话到嘴边,伙计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孙思邈赞许地望了眼斛律琴心,将兰陵王平放在床榻之上。

这时的兰陵王脸色还是铁青,双眸紧闭,竟完全看不到生机,斛律琴心一凛,失声道:“他……死了?”

她做梦也没想到,孙思邈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却功亏一篑。

孙思邈倒还冷静,沉声道:“我给他服了断机丸,他生息断绝,这才有如今的模样。”

“什么?生机断绝?”斛律琴心骇异道。

孙思邈解释道:“不错,他中了奇毒,药性不明……”

斛律琴心感觉周身发冷,从没想过孙思邈竟也有看不出的毒药。

“可这毒性发作猛烈,若随血尽数攻入心脏,他必死无疑。”

斛律琴心脑海中灵光一闪:“因此你先将他置之死地,减缓他血液流动,再图施救?”

孙思邈微微一笑:“你很聪明。”转瞬脸色凝重,沉声道,“但我需要时间来查明病因,给他排毒,这其间……”

“不能有人打扰?”斛律琴心立即道,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自己当初被孙思邈施救的情况,脸上发热,心中却有些发冷。

孙思邈点点头:“不错,你帮我守着,莫要让人干扰我治病。”

他说话间,扶兰陵王盘膝坐好,坐在兰陵王身后,放下床帐,手一动,又有金针现在了手上……

斛律琴心轻轻地带上了房门,又轻轻地插上门闩,走到窗前,检查窗子的插栓。

她的动作很缓,那一刻,神色出奇地冷静,可她心乱如麻,因为她想到了太多。

兰陵王怎么会突然中毒?他好像在仙都殿喝了一杯酒,下毒的是高纬?

斛律琴心想到这里,微有异样,缓缓吸气,察觉不到身体的异样。

如果是高纬下毒,为何只毒兰陵王?他为何要毒兰陵王?

如果不是高纬下毒,那下毒的又是谁?

可无论下毒的是谁,眼下孙思邈全力抢救兰陵王,难以抽手,下毒之人是否会放过兰陵王?

若下毒之人不放过兰陵王,今夜只怕就会格外地漫长!

斛律琴心想到这里,摸了下腰间的软剑。

隔着窗纸望出去,见月儿升起,徘徊在树梢。

不知许久,床上并无动静,斛律琴心隔着床帐望过去,隐约见孙思邈全神贯注,手指灵动,有金光闪现。

斛律琴心坐在椅上,虽周身疲惫,可那一刻,感觉却前所未有的灵光。

她大病未愈,也疲惫,也劳累,但她还能坚持,只因为孙思邈的一句话:“你很聪明。”

既然如此,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孙思邈失望。

她只希望今夜就如此地度过,可门外楼道已有脚步声响。

那脚步声很是轻微,到了门前而止,有低微敲门声响起。

斛律琴心闪身到了门后,缓缓推开了房门,见到一个伙计端着盆热水道:“客官,可要热水吗?”

原来不过是客栈的伙计,斛律琴心轻嘘了一口气,摇摇头,转身要关上房门。

那伙计眼中突现一分狰狞,手一翻,已有匕首握在了手上。

可不等他将匕首刺出时,房中有低微琴响,他身躯一僵,举目望下去,就见一剑从木盆下刺出,刺穿了他的咽喉。

斛律琴心拔剑,冷冷道:“你的手,绝不是一个伙计应有的手。”

她虽在李八百等人面前束手束脚,但实在是因为那些人已是道中顶尖高手,可她毕竟是斛律明月一手带大,观察力敏锐。

终日握刀剑的手,和伙计的手,茧子的位置绝不是一样的。

那伙计软软地倒下,斛律琴心接住木盆,将那伙计拖到房中,放下了木盆,轻咬红唇。

对方不会只派来这一个不中用的杀手,但她能做的只是拖一时算一时。

床榻上的孙思邈和兰陵王,仍旧没有声响。

斛律琴心又带上了房门,陡然间一阵心悸,吹灭了屋中的油灯,冲到了窗前。

夜静寂,风吹窗纸刷刷作响。

窗外也有刷刷声响,可那绝对和风无关,斛律琴心轻开窗子,向外看去……

月在中天,有月光倾泻,照在她的脸上。

她那一刻,脸色变得甚至比兰陵王还要青。

街头巷尾,房顶树上,不知何时,早有无数黑影掩了过来,那刷刷之声,就是这些黑影的脚步之声。

月色下,那些黑影如波浪起伏,不多时已将客栈重重包围。

斛律琴心忍不住心惊,实在想不出,这种时候,会有谁有恁地实力,竟调动这些人手前来。

敌人究竟是谁?目的是什么?

月在中天,斛律明月立在树下,看着天上的明月。

他负手而立,仍如一座山般岿然不动,可他鬓角华发更增,他望着明月,眼中一直有分奇怪的表情。

他掌舵齐国数十年,无论齐国大事小情,他均了如指掌,邺城中发生的事情,他更少有不知情的情况。

兰陵王突然离开邺城去探母,这件事情他是否知道?

他若知晓,为何一直到现在,仍然无动于衷?

脚步声急促,土卫奔来,眼中似有分惶恐,急立斛律明月身后,土卫嗄声道:“将军,铜雀台下的密室又现血字。”

斛律明月身躯震了下,缓缓道:“现在情况如何?”

“刘大人已赶到那里,请大人前去。”土卫立即道。

“带路。”斛律明月皱了下眉头,寒声道。他那一刻,眼中没有诧异,反倒有了分悲哀之意。

铜雀台高耸屹立,暗夜中如同个怪兽盘踞。

斛律明月径直入了铜雀台下的密室,见密室中珠光依旧,可珠宝对面石壁上的血字旁,又多了一句话。

八百身死,魂将归来!

身既死兮神以灵,吾魂魄兮为鬼雄。八百身死,魂将归来!

这是李八百临死前说的几句话,如今竟全部在密室出现。

斛律明月望着那血字,眼角跳了下,沉声道:“刘桃枝呢?”

金卫从暗影处闪身而出,略带焦急道:“回将军,刘大人带我等巡查密室,搜寻线索,今夜进入密室时,各通道并无警情。但是……”

“但是什么?”斛律明月眼角又在跳。

“但是石室中又多了两行字。”金卫难以置信道,“刘大人立即让土卫去通知大人。”

“然后呢?”

“土卫才走,第九入口突然传警,刘大人就带木火两卫追去巡查,留卑职在此等候将军。将军,直到现在,刘大人仍没有消息传来。”

斛律明月脸上如同罩上层面具,喃喃道:“第九入口?”

土卫一旁低声道:“将军,第九入口是通往城外荒山的。”

铜雀台经曹魏以来,一直在扩张,地下工程亦是恢宏。只是密道一事极为隐秘,齐国中,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才知道城中竟有一条密道通到城外。

这件事本是绝密,当初刘桃枝对孙思邈叙说案情的时候,并未讲。但那条入口关系到邺城的安危,戒备只有更严。

有人竟能不惊动铜雀台上禁军,无声无息地潜入进来,写完血字后,从第九入口逃出,这件事听起来简直是匪夷所思,绝无可能!

见斛律明月沉默,金卫忍不住道:“将军,刘大人他们离去很久,只怕已出现意外,卑职请求和土卫前往支援。”

“老夫和你们一起去。”斛律明月突道。

土卫皱了下眉头,一旁道:“将军,此事极为凶险诡异,你……”

“如果是李八百的鬼魂前来,老夫也想看看。”斛律明月一摆手,低喝道,“前头带路。”

金卫应了声,匆匆到了墙壁处,伸手一摸,墙壁滑开,闪出一个洞口。

金卫当先,斛律明月随后,土卫犹豫片刻,这才跟在斛律明月的身后。

密道曲折,但甬道石壁上每隔数丈均有油灯燃着,密道内并不幽暗。三人前行不远,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脚步,斛律明月神色益发地冷漠,金、土两卫却是脸色大变。

前方一人倒地,咽喉中了一刀,流淌地上的鲜血已微凝固。那人正是斛律明月安排在这里,守在通道的兵卫。

那兵卫手握刀柄,双眸圆睁,满是不信之意。

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斛律明月蹲下看了眼那兵卫的右手,缓缓合上兵士的眼眸,脸上蓦地露出分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