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归去(2 / 2)

刺心6·无冕之王 墨武 6220 字 2024-02-18

微顿片刻,高纬又道:“兰陵王,你说今日有事要说,不知何事呢?”

兰陵王目光微转,从孙思邈、斛律琴心身上掠过,缓缓道:“启禀圣上,臣想说的是,臣已知道生母的下落。”

众人均静,高纬却像有些意外的样子:“那真的可喜可贺。长恭……可那又如何?”

兰陵王道:“谢圣上关怀。圣上,臣自幼以为没有娘亲,每念及此,都是心中酸楚。”

“文襄帝几子,唯独长恭你娘亲不在身边,朕每念及此,也是替你心酸。”高纬叹了口气。

斛律琴心知道高纬一直养在深宫,对他少有印象,这刻见他动情,心中暗想,高家历来兄弟相残,叔侄倾轧,可看高纬如此,性格倒也不错。

“谢圣上。”兰陵王深施一礼,“这些年来,臣其实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生母的下落,听闻消息,恨不得立即去见。”

微凝片刻,兰陵王屈膝跪倒,缓缓道:“因此臣请求圣上,准许臣前往岭南去见生母。”

殿中极静,呼吸可闻,众人脸上神色不同。

斛律琴心喜上眉梢,不想兰陵王竟决定去见冼夫人。穆提婆微微一笑,轻舒了口气,也像为兰陵王欢喜。

孙思邈目光微转,从众人脸上掠过,脸上却有了层迷雾,缓缓地垂下头来。

兰陵王决定回转,他终于完成冼夫人的嘱托,本应该是最高兴的人,为何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喜悦?

斛律琴心瞥见,心中疑惑顿起。

高纬无疑是殿中最吃惊的一个,他呆呆地望着兰陵王许久,突道:“不行!”

斛律琴心脸色微变,本以为兰陵王应允,事情会顺利解决,哪里想到阻碍会出在高纬的身上。

兰陵王显然也是意外,霍然抬头道:“圣上……”

高纬走下龙椅,径直到了兰陵王身前,急切道:“长恭,段大人不幸,斛律将军老迈,你眼下正是齐国栋梁,怎能轻易离去?”

兰陵王略有焦急:“可是圣上……”

“没什么可是。”高纬决绝道,“朕不许。”

斛律琴心一颗心沉了下去,才待进言,突见孙思邈望来,摇了下头,微微一怔。

高纬拂袖,看起来就要离去,穆提婆突道:“圣上留步。”

高纬立在那里,头也不回道:“提婆,你若因此说情,大可不必。”

穆提婆微微一笑:“圣上,提婆只想说件往事。”缓步走到高纬身前,柔声道,“圣上还请落座。”

高纬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坐回到龙椅上,皱眉道:“你要说什么?”

穆提婆眼波漫过众人,缓缓道:“圣上方才说的不错,兰陵王眼下为齐国中坚,齐周时有征战,陈国虎视眈眈,兰陵王贸然离去,难免圣上不安。”

高纬缓缓点头叹道:“正是如此,长恭,你莫怪朕不讲情理。”

兰陵王苦涩道:“臣不敢。”

“可圣上还记得当年洛阳一战吗?”穆提婆缓缓道。

高纬立即道:“朕当然记得,当年周国宇文护倾十万大军来攻洛阳,势在必得,邺城震动。朕都以为洛阳不保,定危及邺城,那时候我等再无安身立命之地。”

轻舒口气,高纬望向兰陵王道:“幸得长恭率五百铁骑,从邙山杀出,连破周国埋伏,一直杀到金墉城下,里应外合,大破周国十万大军,解了洛阳的危难。”

这段往事,斛律琴心闭着眼睛都能倒背如流,更知道兰陵王之前声名不著,此战后才如日中天,光芒甚至压过斛律明月。

只是这时再听高纬提及,斛律琴心难免有种怪异,一方面不知穆提婆提及往事何意,另外一方面却想,当年兰陵王如此威猛,其中是否有斛律明月的安排呢?

穆提婆微微一笑:“圣上每次提及此战,都是眉飞色舞,可圣上是否还记得,当初兰陵王回转,圣上曾对兰陵王说过一句话?”

高纬回忆往事,点头道:“朕当然记得,朕当初曾说过,‘入阵太深,失利悔无所及。’”

他重提旧事,说得情义深重。

斛律琴心听到,心中激荡,忍不住上前道:“圣上对兰陵王的关怀之心,由此可见一斑。”

高纬微微一笑,又叹了口气。

斛律琴心还待再说,见穆提婆使个眼色,不由止住,就听穆提婆道:“连琴心姑娘这个……外人,都看出圣上对长恭兄弟情深。”

兰陵王立即道:“圣上重恩,臣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高纬眼中突现出分怪异,孙思邈一直沉默,发现这点,皱了下眉头,可仍旧沉默不言。

兰陵王是否回转,对孙思邈显然颇为紧要,可到如今,他反倒如同个旁观者般,斛律琴心见了,反倒不知孙思邈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穆提婆一旁笑道:“圣上,不知你是否可记得幼时一件事情?当初提婆和圣上在宫中和家母玩耍……”

斛律琴心蹙眉,知道穆提婆的娘就是陆令萱,也就是高纬的乳母,眼下被高纬册封为郡君。可她不知道的是,穆提婆这时候提及这些琐屑的事情做什么?

“当时提婆和圣上还有家母玩一个批迷藏的游戏,圣上对家母很是依恋。”

“朕到如今,都记得当年的情形,朕一直将郡君当作亲生娘亲看待。”高纬突然插了一句,露出缅怀的神色。

“可那时家母藏起,圣上和提婆均无法找到,圣上和提婆均大哭起来。”穆提婆微笑道。

高纬露出沉思之情,许久才道:“提婆,你想说的是?”

“提婆想说的是,圣上一时不见郡君,那种酸楚的感觉,至今都难忘,兰陵王自出生就未见娘亲,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只盼圣上能够明晓。”

高纬再叹一口气,缓缓点头,斛律琴心看了,心中微喜。

目带感慨,穆提婆柔声道:“提婆知道兰陵王对我大齐不可或缺,可如今三国息兵,宇文护已死,周国使者前来议和,陈国更不敢主动挑衅,眼下正是各国休养生息之时,兰陵王离去,并无大碍。

“圣上和兰陵王兄弟情深,当也能感受到兰陵王的念母心切,而兰陵王念及圣上的恩德,若齐国有事,定能锐身赴难,回转报国。”

穆提婆动情道:“既然如此,还请圣上念及兰陵王的一片孝心,准许他前往探望娘亲。”

仙都殿宁静一片,高纬脸色数变,终于道:“提婆说的极是,这么说,反倒是朕不念人情了。”

“提婆不敢这么说。”穆提婆忙道。

高纬一笑,转目过来:“长恭,既然如此,朕准你前往岭南探望娘亲,可是……齐国若需要你时,你不能有负于朕。”

兰陵王再次跪倒,沉声道:“谢圣上恩典。臣定不负圣上厚恩!”

高纬目光微闪,一摆手道:“来人,摆酒。”

很快有宫人端过个托盘,上有一壶五杯,正合殿中的人数。

穆提婆亲手提杯,满了五杯酒,高纬举起一杯酒,微笑道:“朕知长恭去心似箭,也就不加挽留,水酒一杯,只望你们一路顺风。”

众人举起酒杯,孙思邈脸上迷雾又起,兰陵王端起酒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说道:“谢圣上!”

阳光西斜,落在山巅之上,带着寒冬中的最后一缕温柔。

张仲坚盘膝坐,在山巅大石之上,未望夕阳,却只望手上的那枚碧玉戒指。

戒指幽幽,阳光下泛着泪一样的光芒。

张仲坚未落泪,只是痴痴地望着那戒指。

这恐怕是天底下最珍贵无双的一枚戒指,这是张季龄留给儿子的唯一一件东西,其中蕴含的财富,常人难以想象。

可纵是倾城的财富堆到山尖又如何?始终换不回亲人的停留,相爱之人的回眸。

走的终究是走了……再也不能回头。

冷风吹过,吹碎了一树的落雪,纷纷如蝶舞起落,思念不绝,等日终落的时候,夜幕再临,阴阳分隔。

张仲坚未落泪,只是眼中已有了泪光,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戒指,如同握着世上最珍贵的思念。

黄泉碧落,昆玉难磨,变或不变,不过如山巅的雪,落了又融,融了又落。

有脚步声传来,张仲坚立即恢复冷漠神色,缓缓戴上戒指,回头望过去。

郑玄飞奔而来,脸上带分振奋之意。

张仲坚虽对其极为警惕,但对其也很期待,缓缓道:“如何?”

“你的机会到了。”郑玄一字字道。

张仲坚心头一震,立即道:“怎么出手?”

他虽心智早不同以往,但仍猜不透郑玄究竟有何把握来对付斛律明月。

金水河旁对孙思邈的那三箭,长街杀李八百的那一枪,早就深深地留在张仲坚的脑海中,一对一交手,他根本没有半分把握。

他恨暗算,但他除了暗算外,实在想不出别的方法对付斛律明月。

“你跟我来。”郑玄简短道。

他说完转身就走,张仲坚毫不犹豫地跟随,二人下了山,在连绵的山脉中转来转去。

天寒地冻,邺城外的荒山,不要说人,就连野兽都少见到。

郑玄对这一带,显然是极为的熟悉,脚步不停,不多时,到了一处山坳,终于止住了脚步:“到了。”

张仲坚举目四望,见山坳四面环山,他虽少语,但早就暗记地形,感觉郑玄东转西绕,这里虽偏,却是更近邺城。

皱了下眉头,张仲坚不解道:“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山坳幽冷,已不见光线,太阳远远地落在了山的那面。

郑玄嘴角突露出分笑容,在雪青的山坳中,显得颇为诡异。

“张大侠要复仇,必须依靠我们,我们要对付斛律明月,也必须依靠张大侠,因此无论什么手段,到时候只盼张大侠莫要心软。”

张仲坚冷哼一声:“斛律明月害死我的父母叔叔,还害了我最心爱的人,你说我到时候会不会心软?”

他虽不明当初蝶舞出现的真相,但也早怀疑一切是斛律明月的安排。

“话虽这么说,但事到临头怎么变化,那是谁都料想不到。”

郑玄缓缓又道:“就像我现在想什么,只怕张大侠也想不到。”

“我不想去想。”张仲坚冷淡道。

郑玄突然又笑:“可这次你只怕不能不想,因为这攸关你的性命。”他话音未落,张仲坚脸色已变,霍然转身。

有轻如狸猫猎豹般的脚步声传来,有人潜来。

不止一个,是四个!

一着黄衣,一穿青衣,剩下两个一个衣白胜雪,一个红衣如火。

是五行卫中的四人——金木火土四卫。

这四人轻快地潜来,瞬间就将张仲坚、郑玄包围其中。

张仲坚并不知道水卫已死,可只是四卫前来,就让他心头抽紧,上次是郑玄带他到了鸳鸯楼,五行卫接踵而至,这次郑玄带他来到山坳,怎么五行卫又摸了过来?

难道说他的判断完全是错误的,郑玄一直和五行卫有关系,出卖他们的人不是什么李八百和裴矩,根本就是郑玄?

心虽惊,张仲坚很快恢复了冷漠,微闭双眸,倾听周围的动静。

很快的光景,他又听出不远的树后,还藏着一人,那人呼吸细细,显然也是个好手。除此之外,再无旁人潜伏。

张仲坚分辨出情形,心中稍安,如果郑玄是出卖他们的人,那他是以一对六,只要树后不是斛律明月,他就还有逃命的机会。

虽然机会不大。

郑玄一直留意张仲坚的脸色,见状又笑,转望四卫道:“几位倒是阴魂不散,不想这么快又见了。”

土卫几人冷漠无语,从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

郑玄目光闪动,微笑道:“不知……树后又是哪个,怎么不出来见见呢?”

他看起来平庸无奇,但竟也能听出树后藏人,显然本事亦是非同凡响。

山坳空幽,片刻后,树后缓缓转出一人,头戴斗笠,遮住了本来的面目。

张仲坚心中又惊,认出那是擒下葛聪的刘桃枝。

刘桃枝、五行卫素来是斛律明月这些年来灭道的中间力量,这次居然都到了这里,可见对张仲坚势在必得。

留意身边郑玄的脸色,见他满不在乎的表情,张仲坚心思飞转,不知郑玄心意如何。

“原来是刘桃枝刘大人。”郑玄缓缓道,“不知刘大人带五行卫……哦,应该是带四行卫到此,有何用意呢?”

他竟像对水卫身死一事很清楚,言语中的揶揄之意不言而喻。

土卫几人眼中突冒怒火,齐齐上前一步,压力沛然而至。

郑玄竟还动也不动,转望刘桃枝道:“刘大人,我和张大侠眼下不过是道中的可怜虫,一个被斛律明月害了父母亲人的性命,一个被逼逃亡,没一日安宁。”

眼中闪过分诡异的光芒,郑玄又道:“几位难道真的要赶尽杀绝不成?不如放我们两个可怜虫一条生路,不知道刘大人意下如何?”

刘桃枝冷漠道:“郑玄,你真的是没有宁日吗?你本是寇谦之收养的义子,北天师道门下的双子之一,当年随寇谦之的夫人郑氏避到草原,改为郑姓。你恨寇谦之不公,又从草原回转,先入楼观取得道主一位,后入齐国图谋不轨,你在一天,只怕终无宁日的是大齐。可你不但要搅乱大齐,还有更深的目的。”

“是什么目的?”郑玄眨眨眼睛。

张仲坚微怔,从未想到身边的郑玄居然还有这样的来头。

刘桃枝淡淡问道:“什么目的不重要。”

“那重要的是什么?”

土卫上前一步,冷冷道:“重要的是,你们是否会束手。我还是当初在鸳鸯楼的那句话,跟我们回去见将军,我们不会杀你们两个。”

四卫又齐齐踏上一步,神色冷然。五行卫无论哪个,或许真实功夫并不精绝天下,但五行卫合作多年,联手却可说是天衣无缝。

就算少了个水卫,可张仲坚也丝毫不敢小瞧,缓缓吐气,张仲坚已悄然握拳。

郑玄居然还很轻松的样子:“我们两个若不跟你们回去呢?”

山坳陡静,有北风呼啸,陡然有寒鸦飞起,“呱呱”叫嚷,似不堪杀气弥漫。

刘桃枝只回了一个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