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目的(2 / 2)

刺心6·无冕之王 墨武 6736 字 2024-02-18

那老者大笑起来:“你不知道吗?”

“是不是郑玄?”斛律明月淡淡道。

笑声陡凝,那老者极为意外的表情,显然是被斛律明月说中了答案。

“郑玄又是受谁的指使?”斛律明月又问,目光如箭,始终钉在那老者的脸上,不放过他的一丝表情。

“这还用问?”那老者狂笑起来,“斛律明月,这些年来,死在你手上的道中人已难以尽数,无论北天师道还是天师六姓,哪个不想杀了你?郑玄身为楼观道的道主,自然要想办法和你作对。”

“绝对不是。”斛律明月简洁道。

那老者反倒一怔,嘴角带分讥诮:“那你认为,郑玄为何要和你作对?”

“老夫只知道一点,天下熙攘,皆为名利!无利可图的事情,目前只有孙思邈、张仲坚才会做,郑玄绝对不会。”斛律明月说得平静,但目光中厉芒闪动。

那老者微呆,叹口气道:“你说的不错,这天底下和你作对的人物,似乎只有这两个才不图名利,只可惜,我为何不落在孙思邈的手上?”

他言语讽刺辛辣,斛律明月却如未听到,只是道:“王远知志在超越寇谦之,葛聪见风使舵,得过且过,张仲坚一心为龙虎宗复仇,李八百、裴矩均是北天师道余孽,用心老夫是知道的。只有郑玄参与进来的动机,让人费解。”

沉吟片刻,斛律明月自语道:“他伊始看起来极为平庸,但很显然,他一直用平庸遮掩着他本来的目的。若是贪生怕死之辈,他早就离去。他不像葛聪,行事不得已为之,但他一直留在邺城,是为了什么?”

那老者虽是痛恨的表情,但眼中也不由露出分钦佩。

斛律明月还是斛律明月,一切点滴,均在他盘算之中。

“刺死寇祭司的人,是不是郑玄?”斛律明月目光射来,突然发问。

那老者失声道:“你怎么……”他戛然声止,脸上色变。

“老夫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斛律明月轻淡道,“老夫不过是猜的,不过你已经告诉老夫答案了。”

那老者咬牙道:“斛律明月,你不是人。”他眼中钦佩早变成惶恐,感觉在斛律明月眼中,无论说与不说,一切无可遁形。

“如果郑玄杀了寇祭司,那引孙思邈来见老夫的显然是他。”

斛律明月眼露杀机:“他果然不是一般人物,竟想挑动老夫和孙思邈自相残杀。”

那一夜,孙思邈追踪而来,斛律明月几乎要出手,但孙思邈却能忍住。

想到这里,斛律明月轻叹一声,喃喃自语:“郑玄为何要杀了寇祭司呢?”

那老者咬牙道:“你猜?”

“老夫不用猜的。”斛律明月嘴角带分冷嘲,“当年之事,没有谁比老夫更清楚了。寇谦之在时,北天师道兴旺一时,不过人的贪欲无穷,他们妄想插手齐国政事,让朝廷不满,才引发齐国灭道。”

那老者嗄声道:“因此为高澄报仇不过是个幌子?”

“也非幌子,只不过是个诱因罢了。”斛律明月目露沉吟之意,“不过早在那之前,北天师道就已分裂过一次。寇谦之夫人姓郑,本天师六姓之一,一直为了寇谦之扬名而竭尽心力,只是一直无所出,寇谦之才又寻一妾,生有一子。”

那老者目露惊奇,这些陈年往事,实在知者甚少,但斛律明月显然事无巨细,尽数皆知。

“郑夫人之前又收一养子,和寇谦之亲子并为北天师道门下双子,寇谦之有意将北天师道交给亲子继承,引发郑夫人的不满,因此带养子奔走草原。而寇谦之虽后悔,但再无法挽回。”

“寇谦之的儿子也未继承北天师道。”那老者忍不住道。

“那时候寇谦之已经发现北天师道被朝廷猜忌,更被太子等人忌恨,他若身死,北天师道只怕转瞬会遭到灭顶之灾,因此他让亲子远走苗疆传道。”

斛律明月神色感慨:“事后果如寇谦之所料,北天师道在他死后,随即遭受灭顶之灾,而寇谦之亲子到了苗疆,被苗王重用,变成了寇祭司。”

那老者越听越是惊奇,再望斛律明月,眼中已有敬畏之意。

他实在想不出,这个疆场的常胜将军,思维也是这般缜密。他更不知道,斛律明月心底究竟还有多少未说出的秘密。

但斛律明月为何要对他说出这些事情?

斛律明月陷入沉吟,又道:“冼夫人当年查文襄帝之死时,遇到了孙思邈,但为了解决岭南和苗疆的恩怨,又去了苗疆。

“这女子非同凡响……只可惜……”

斛律明月说到这里,心中叹息,暗想若冼夫人能留在高澄身边,大齐说不定是另一派截然不同的景象。

以冼夫人之能,既然可将岭南治理得太平无事,自然可让齐国更上一层楼。

只可惜,高澄、冼夫人因为一个兰京而决裂,造成的后果不堪想象,而高澄因兰京身死,更是给齐国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

环望石室,斛律明月眼中露出分厌恶之意,这是将军府,这之前也是东柏堂。这里的石室,本来是高澄、兰京当年所用之地,他接管以来,如对待东柏堂后花园的菊花一样,将一切毁去,只留下了这铁制的锁链,不想今日还有用到的时候。

只是旧物可以毁去,记忆却是益发地清晰。

回过神来,斛律明月又自语道:“冼夫人和寇祭司只怕在那里遇到,以冼夫人的才华美貌,寇祭司只怕也动了心。寇祭司能出苗疆,一方面是对冼夫人钟情,因此为冼夫人继续询查高澄遇刺真相,他也顺便帮冼夫人找回儿子,可更重要的目的,只怕是帮寇谦之恢复声誉。”

寇祭司毕竟是寇谦之的儿子,一心以恢复父亲的声誉为重。

说到这里,斛律明月心中暗想,可苗疆素来不理中原之事,也对族人严格限制,不能轻易离开苗疆,寇祭司能出来,只怕是受了大苗王的指使。只不过,大苗王如此做法,难道是认为天下将定,因此早寻依靠?

嘴角带分哂笑,斛律明月摇摇头:“不过若论才能,寇祭司是远差寇谦之了,他不但未能重新恢复北天师道的声誉,反倒死在邺城,而郑玄杀死寇祭司的目的不言而喻。”

顿了下,斛律明月做出结论:“郑玄多半是郑夫人的那个养子,一直为当年未继承北天师道的道统一事耿耿于怀,因此杀了寇祭司,顺便嫁祸老夫身上,用的是一石二鸟之计。”

那老者见鬼一样的表情,等收敛心神,才涩然道:“你什么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斛律明月摇摇头:“老夫还有一点不明,那就是郑玄的真正用意?”

“他或许也是为了恢复北天师道的声誉?”那老者眼珠转动。

斛律明月淡淡道:“老夫本以为是这样,但经你口中说出,老夫就知道,事情绝非这么简单。”

那老者脸色灰败,眼中露出一分恨意:“斛律明月,你在诈我?”

见斛律明月不语,那老者嘴角突露出讽刺:“只是你如何诈我,也休想从我口中得知郑玄的真正目的。”

“你错了,老夫已经知道。”斛律明月上前一步,目光像要刺入那老者的脑海。

“郑玄的目的是什么?”老者不信道。

“他的目的,是为了佗钵!”斛律明月一字字道。

那老者眼中蓦地露出惊骇欲绝之色,嗄声道:“斛律明月,你不是人的,你不是人的!”他震骇莫名,不信斛律明月竟能猜到这点。

他不停地高呼,显然是释放心中的恐惧。

斛律明月却立在那里,动也未动,只是目光如箭,留意着那老者的细微表情。

他不会轻信别人所言,他只信自己的判断,或许他的判断也会有失误,但他知道自己这次判断绝没有问题。

那老者呼声稍停,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已现汗珠,良久才虚弱道:“斛律明月,你不是人的,你不可能知道的。”

“这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斛律明月感喟道,“不过我的确有件事情还不清楚,你如果说了,我不杀你,而且立即放了你。”

那老者眼眸闪过分兴奋的光芒,喃喃道:“放了我?”

蝼蚁尚且偷生,他暗算孙思邈不成,却落入斛律明月的手上,自以为必死,哪里想到还有生机,难免振奋。

“不错,只要你说出答案,老夫一定会放了你。”斛律明月肯定道。

那老者舔舔干裂的嘴唇,问道:“你还要问什么?”

“你既然是郑玄派来,肯定和他有联系的方式?”斛律明月缓慢道。

那老者目光中兴奋的光芒更盛:“你要问我怎么联系到郑玄,你想抓到郑玄,你明白郑玄才是所有事情的关键?”

斛律明月终于点点头,凝声道:“这个你肯定知道的,是不是?”

那老者脸上似乎都已发光,不迭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他那急切的声音,似乎出卖了他的内心,斛律明月望见,冷酷的脸上带分厌恶,但仍道:“既然如此……”

“可我为何要告诉你?”那老者突然道。

斛律明月目光一凛,眼中杀机顿起,可随即脸色微变,闪身一旁。

那老者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从斛律明月身边擦过。

“啪嗒”一声响,一物掉在了地上,轻微地跳动了两下。

斛律明月握着油灯的手陡然抽紧,那铜做的灯柄已然变形,可他却未稍动。他纵是武功天下无双,权谋胆略无敌,可眼下也奈何不了那老者。

那老者咬断了舌头,喷出鲜血后,嘴角突带出分诡异的笑,头一歪,死了。

可他还睁大着眼睛,死死地望着斛律明月,像是说:“我知道,但我不说,你能奈我何?”

“砰”的声响,油灯摔落在地,火花四溅,可那火花不过如流星而过,转瞬而灭。

火星闪动间,照在斛律明月的脸上,闪出那无边的愤怒。

可火星转灭,伴随着血腥之气,将石室、尸体、油灯和那天下无敌的将军,一起陷入了黑暗之中。

天上有月,月冷;山中有风,风寒。

张仲坚吹着凛冽的寒风,望着天边的冷月,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立在邺城外一处荒山的山巅,孤孤单单。

转头望去,邺城如山如岳,如那压得人无法喘息的斛律明月,逼迫到他眼前。他眼中露出分无奈之意,但还能静静地等。

他当然知道斛律明月就在邺城中,可他不能去找。

他没有把握,一分的把握都没有,他大仇未报之前,当然不想就那么去送死。

斛律明月说的没错,六姓之家,北天师道门下,各怀鬼胎,和斛律明月作对的目的,多为名利,只有他张仲坚才只为了复仇。

可他又感觉复仇的希望是如此渺茫。

有脚步声响,两点人影登上了山峰,张仲坚早已警觉,等望见那两人是谁时,脸色微变。

一人不出意料的是郑玄。

郑玄答应他,为他制造机会刺杀斛律明月,二人商议后,立即出城混迹在城外荒山之中。郑玄一直在行动,这次终于带回了一人。

那人蓝衣如天,额头宽广,眼眸中满是大志,却是裴矩。

张仲坚心中微惊,到目前为止,他仍觉得裴矩泄密导致天师六姓惨败的可能性极大,见郑玄、裴矩联袂而来,当然吃惊。

可他却不慌乱,只是冷冷地望着二人,未动分毫。

郑玄、裴矩眼中均现出古怪之意。

他们只觉得立在面前的不是张仲坚,而像是一座山。

裴矩更是心中讶然,只感觉每一次见到张仲坚,都有不同的认识,从伊始的不屑轻蔑,到不敢小觑,直到如今,甚至兴起可堪敌手的感觉。

微微一笑,裴矩道:“张大侠进境真可说是一日千里,若是假以时日,只怕不让斛律明月。”

他半是恭维麻痹对手,但也半是真心感觉,见张仲坚仍不言语,裴矩笑道:“我知道张大侠一直怀疑是我泄漏了秘密。”

“难道不是?”张仲坚反问道。

裴矩大笑:“当然不是,张大侠恐怕还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

“你不是北天师道的人?”张仲坚缓缓道,心中有分异样。

他渐渐感觉郑玄、裴矩和李八百之间,除了表面看起来的关系,内在还有一根线。

郑玄接道:“他是,只不过他也是周国随国公杨坚手下的第一谋士,自然不会泄漏我们行刺兰陵王的秘密。”

张仲坚冷冷道:“那是谁泄漏的秘密?”

“是李八百。”裴矩立即道。

张仲坚脸上色变,简直难以置信。

他虽将参与行动的人想了多遍,但实在想不出李八百有什么背叛他们的理由。

郑玄一旁苦笑道:“其实不要说张大侠,当初我听到裴……大人说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是不敢相信。”

“你现在信了?”张仲坚问道。

郑玄缓缓点头:“这件事说复杂也复杂,但简单来说就是——当年李八百和裴大人侥幸从斛律明月手下逃脱,裴大人一路西去,后来遇到周国随国公,投到随国公的门下。”

张仲坚并不认识随国公杨坚,心中在想,如果郑玄所言不差,周齐两国一直势不两立,裴矩的确没道理泄密。

听郑玄又道:“而李八百逃到江南,一路遭六姓之家的白眼,最终虽潜入李家道,取而代之,但对当初受到的冷遇一直怀恨在心。”

“李八百虽恨齐国灭道,但也一直想恢复北天师道的名誉。”裴矩接道。

张仲坚立即明白过来:“斛律明月既然能毁了北天师道,当然也能重建北天师道?李八百因此找上了斛律明月?”

裴矩缓缓点头道:“张大侠所言,与我和郑兄猜测完全相同。我们只怕,李八百如帛锦一样,被斛律明月收买,这才做出背叛之事。”

张仲坚忍不住错愕:“他竟会相信斛律明月的承诺?”

与虎谋皮,凶险可见,张仲坚虽知李八百有惊天的胆子,但实难相信李八百竟有和斛律明月合作的魄力。

裴矩、郑玄互望一眼,齐声叹息。

郑玄道:“李八百真可谓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等事情,他竟没有和裴大人商议一下。”

张仲坚目光落在裴矩身上:“但你显然已发现些问题,不然当初在长街之上,你也不会一直没有出现。”

裴矩颇为坦然道:“不错,这还要得益孙先生的提醒。”

“这和孙先生有什么关系?”张仲坚大为诧异。

裴矩缓缓道:“当初李八百定下行刺兰陵王之计……”顿了下,苦涩道,“眼下看起来更像坑杀我等的圈套。可那时候,我并未怀疑,听李八百所言,还去帮他联系孙先生。”

神色钦佩,裴矩又道:“孙先生毕竟和我等凡夫俗子不同,根本对我等不屑一顾。”眼珠转转,又道,“他虽和张大侠交好,但也不肯为张大侠加入进来。”

张仲坚冷哼一声道:“裴矩,冤有头,债有主,所有的一切本来和孙先生无关,他不加入进来,我只有高兴。对孙先生,我素来钦佩,你说正事就好,何必挑拨离间?”

裴矩饶是脸皮不薄,闻言也有些发热,轻轻一笑,“张大侠胸襟坦荡,实在让人佩服。”转开话题道,“孙先生虽不肯加入我等,但和我秉烛夜谈的时候,却提出李八百可能另有目的。”

神色赞叹,裴矩又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孙先生一语提醒了梦中人。我事后想想,才发现李八百大有问题,而李八百打了王远知那一掌,更印证了我的判断。”

张仲坚冷笑道:“你明知李八百有问题,却不对我们说及,任凭我们跳入坑中,用心比李八百还要险恶。”

裴矩忙道:“张大侠有所误会,我实在没有孙先生那种本事,未卜先知。所有一切,均是事后才想到了。天幸苍天有眼,让郑兄和张大侠逃出生天,我未出手,才有机会和两位联手。”

见张仲坚沉吟,裴矩神色恳切道:“张大侠要报仇的决心我等从未怀疑过,但眼下你未免势单力孤,李八百虽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他毕竟是我的同门兄弟,我等眼下要做的事情当是撇弃前嫌,同仇敌忾,共同对付斛律明月。”

“裴大人所言极是。”郑玄附和道。

张仲坚冷漠道:“前几日以那等声势,都奈何不了斛律明月,如今只剩下我们三个,想对付斛律明月无疑是痴心妄想。”

裴矩一笑,笑容中多少带分诡异。“张大侠错了。”眼眸中精光大盛,裴矩一字一顿道,“眼下才是我等的最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