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目的(1 / 2)

刺心6·无冕之王 墨武 6736 字 2024-02-18

厅中突静,兰陵王脸上那一刻血色全无。

孙思邈说的声音虽轻,可斛律琴心听了,耳边却如同响起个炸雷。

高澄爱的是兰京?那个厨子?那个最终带北天师道高手刺杀高澄,掀开齐国灭道惨剧的兰京?

斛律琴心脑海瞬间一片混乱,不知许久,这才渐渐清晰。

她以前不是没有想到,只是思绪一到这里,就忍不住抗拒忽略,可事实再明显不过。

当初孙思邈叙说高澄遇刺的经过时,已隐晦地提及到这点,而斛律明月那时的反应,也说明其中大有问题。

斛律琴心当然还记得,孙思邈提及兰京时说,兰京是南梁兰钦之子,厨艺了得,因此得高澄喜欢,留在高澄身边。

斛律琴心还记得,当时斛律明月突然反问一句:“因为厨艺?”

那时候斛律琴心不知义父反问的含意,可这时候再回忆起来,事情再清晰不过。

寇祭司早知道事实,因此那时候才有讥讽的神情。斛律明月就因为知道这个事实,将东柏堂变成将军府的时候,才铲除了后花园的所有菊花。

斛律琴心又记起,孙思邈提及当初刺杀之况时,特意提及高澄回转东柏堂时,只命兰京留在身边。

高澄就算再喜欢兰京的厨艺,也不用让一个厨子总陪在身边。

那时候斛律琴心也有困惑,但终究没有深想,她只是厌恶想下去。

现在事情已经很了然,高澄爱的是兰京,因此留兰京一直在身边,那高澄也爱冼夫人吗?斛律琴心一阵心悸,她无法确定答案。

但无论如何,冼夫人定是无法接受这种情况,这才向高澄摊牌,因此导致和高澄分裂?

可兰京呢?兰京究竟是否爱高澄?

或许失去的东西总让人值得珍惜,冼夫人离去后,高澄异常想念冼夫人,这才导致兰京的不满?

爱有时候会变得异常甜蜜,但有时候,也会变得可怕非常!

兰京就因为在这点上不满,最后带北天师道高手杀了高澄,而最终激起齐国灭道的惨案?

她说兰陵王爱上孙思邈时,半认真半激愤,本来更宁愿相信兰陵王是如她一样,想要挣脱枷锁,却嫉妒她能跳脱。

可现在,她也难知兰陵王的真正用意。

斛律琴心越想越心惊,只等孙思邈解释……

孙思邈却只是简单道:“在一些人眼中,这或许并没什么,可冼夫人却无法忍受这个事实,因此离开了令尊。但冼夫人显然放不下你,想将你带到岭南。”

顿了片刻,孙思邈涩然道:“可令尊不许,令尊只想用你来留住冼夫人,或许他一直也在爱着冼夫人。”

爱难言,爱艰难,有时候很多人做的事情,已难说是否为爱。

兰陵王嘴角抽搐,似笑非笑,想哭却又未哭。

“后来冼夫人推迟任族长一事,给令尊时间考虑,可不想令尊遇刺身亡,刺客和兰京有关。”孙思邈说到这里,神色感慨,“当年谁是谁非的问题,其实多说无益,但我到这里,一定要说几点。第一……冼夫人还是对令尊颇为深爱,当年在令尊遇害后,立即过江查询令尊被刺一事的真相。”

说及这里,心中微动,孙思邈突然想到,当初冼夫人在找我之前,已将一切恩怨用书信说得明白,也说怀疑宇文护刺杀的高澄,可以冼夫人的明睿,她真没考虑到是文宣帝下的手?

轻轻叹息,又想,或许冼夫人早想到这层,可兰陵王一直在齐国,她为了儿子,不能说出这一层罢了。到今日,对冼夫人来说,文宣帝已死,执着恩怨已无必要,她只是想让儿子离开这浑水。

“冼夫人在关中遇到我,而且救了我,十三年后,我因此做了她的信使。”

孙思邈望着兰陵王道:“当年令尊身死,冼夫人就想带你回转岭南,可斛律将军不许。”

兰陵王一挑眉头,有分肃杀。

“我义父不许?”斛律琴心不解,“为什么?”

“据冼夫人所言,文襄帝还是气恼冼夫人的离去,因此交代斛律将军,冼夫人若想再见儿子,必须留在齐国。”

斛律琴心蹙眉道:“这未免有些太不通情理。”

孙思邈眼中似藏着什么,却只是轻轻点点头:“将军恐怕也觉得不近人情,因此对冼夫人说,文襄帝有令,兰陵王必须留在齐国,往昔的一切恩怨,等兰陵王成人后,自行决断。”

轻轻舒口气,孙思邈望定兰陵王道:“如今到了兰陵王你自行判断的时候了。”

斛律琴心略有紧张,心绪百转,一时间也无法知道兰陵王如何决断。

兰陵王沉默良久,嘴角突然有了分哂笑:“我一直设想千百种缘由,可却从未想到是这种结果。”

缓缓站起来,面对那屏风,望着那上画的险峰大河。

险峰虽险,终可攀越,大河虽宽,亦可渡过,可人渡不过的往往是心中那隐痛情结。

“先生方才说过,高家有种病?”兰陵王背对孙思邈道。

孙思邈犹豫道:“这是冼夫人的猜测,我曾见过贵国天子,也曾和兰陵王相处,但未有定论。”

“原来喜欢一人,也是种病。”兰陵王自顾自地说。

斛律琴心一颤,不知兰陵王所言何意,望向了孙思邈。

孙思邈保持沉默。

“家母执意让先生带我去岭南,一方面是因为先生神通广大,一方面是否也考虑过,无论如今的齐国天子,亦或是我,那种连先生都无法明白的病,迟早会发作?”

兰陵王背负的双手绞在一起,指节都开始发白。

斛律琴心忍不住地心惊,这才想到问题的严重所在。

实际上,自文宣帝开始,高家的疯病就开始有了征兆,而高家诸子中,可说无一善终。

难道说这种厄运,真的会落在高纬和高长恭的身上?

可喜欢一个人,难道真的也是病?斛律琴心无法分辨。

孙思邈沉默许久,这才点头道:“是。”

兰陵王身躯微震,又道:“因此家母希望能和先生联手,看能否医治我的病?”

“可能。”孙思邈缓缓道。

“我若不去呢,先生就不会帮我医治?”兰陵王身躯僵硬。

孙思邈摇摇头:“只要有人让我医治,我定会出手。我学医多年,本为解救病人疾苦为第一要义。”

斛律琴心再望孙思邈时,眼中已现出自豪之意,她没信错孙思邈,她亦没看错孙思邈。

兰陵王衣袂无风自动……

孙思邈望着他扭曲的十指,缓缓又道:“可直到如今,我真的看不出你有任何毛病。”

斛律琴心一怔,兰陵王双手突紧,又缓缓地松开。

有风冷,可孙思邈眼中却有分温暖,无论谁听到他的话,都不会怀疑他的心意和判断。

斛律琴心想说什么,可终究什么都没有出口。

良久,兰陵王才道:“先生请回,我要再想想。”

夜已深,风如刀,月光照雪,泛着霜一样的颜色。

斛律琴心出了王府后,一直沉默,直到将至将军府时,这才停下了脚步。

孙思邈也止住了脚步,微笑道:“你回去吧,好好休息。”

斛律琴心却未离去,她咬着唇,脚尖划着地面,突然问道:“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孙思邈反倒有些奇怪。

“或许我今天不该向兰陵王说起那些,有些事,他或许也是身不由己。他未见得想让蝶舞死,但命运如此。”

说到这里,斛律琴心又忍不住悸动。

真的是命运如此?还是因为一个人的控制?

孙思邈沉默片刻才道:“你说的对,很多事情,本来就是身不由己的。”

“可兰陵王绝对就是张丽华。”斛律琴心忍不住道,“你早知道这点是不是?你若不知道,怎么会送他到张家,你若不知道,也不会在他身上耗费工夫。你本来就是为兰陵王来的。”

孙思邈只是笑笑。

斛律琴心不满意孙思邈的沉默,忍不住追问,“你究竟在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张丽华的身份呢?”

孙思邈道:“我学医多年了……”

他没头没脑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斛律琴心想了半天,终于醒悟道:“所以一个人是男是女,你很快就能分辨?你第一眼见到张丽华的时候,就知道她有问题,或许已知道她是谁,是不是?可你为何不对我们说?”

孙思邈轻轻地叹口气:“我什么时候知道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究竟什么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是谁!”

斛律琴心一怔,琢磨着孙思邈这句话,一时间感觉含意万千,许久才道:“原来你什么都明白。”

孙思邈只是笑笑,心中在想,当初冼夫人请他到岭南之前,给了他一幅兰陵王的画像。冼夫人念子情切,自然会想方设法地打探儿子的相貌,兰陵王虽多戴面具,但冼夫人当然知道儿子的长相。

兰陵王和娘亲长得很像,因此他一眼见到冼夫人时,就明白她是兰陵王的母亲。

更何况,冼夫人当初蒙面之时,像极了张丽华,他当初一见张丽华,就有怀疑了。一切的一切,错综复杂,实在一时难以向斛律琴心解释明白。

他也觉得没有必要解释。

正如他所言,他只关心,兰陵王何时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

月更明,风仍冷。

斛律琴心一泓秋水望过来:“那你肯定也明白你和兰陵王做赌,你输的机会极大……”

她关心的不但是孙思邈和兰陵王的赌注,还关心孙思邈的心思。

良久,孙思邈这才点头:“不错,我输的机会很大。”

斛律琴心突然觉得寒风都有了分温柔。

“但你为什么还要赌?”

“有时候……赌不一定要赢的。”孙思邈微笑道,“输了,或许也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你以后若能明白这点,一定能懂得更多。”

“我怕很笨,明白不了这点,你能不能经常教我呢?”斛律琴心垂头咬着唇。

孙思邈看了她许久,轻声道:“只要你肯学。”

他的笑容在寒冬里有着说不出的温暖,斛律琴心那一刻欢喜无限,等抬头时,才见孙思邈已转身远去,暗夜中,背影多少显得有些孤独。

斛律琴心忍不住一阵心热,不想他再孤独下去,可回头望了眼将军府,终于暂时放弃了召唤。

她还有些事要做。

她也知道急没有用,可也真心希望兰陵王早日作出选择。

只有兰陵王作出选择,孙思邈才可能离开邺城,只有孙思邈离开这里,她才能有进一步的决定。

一想到这里,脸色微红,斛律琴心入了将军府,才到前院,就已止步,所有的羞涩转为心惊。

斛律明月站在树下,正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

明月千古孤单,斛律明月看起来何尝不是如此?

历来高处不胜寒,斛律琴心一想到这里时,心惊又变成了关怀——无论如何,她总是斛律明月一手带大。

“义父还没睡?”

“你去见了长恭?”斛律明月反问,声音中听不出半点心情。

斛律琴心点点头,突然有股冲动,想问问蝶舞的事情。

她很想知道,是兰陵王还是义父将蝶舞送到死地,可见到树下那如山岳般的身影也带分疲惫,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长恭怎么说?”斛律明月问道。

斛律琴心略有犹豫:“他不准备再娶女儿了。”

她说出这句话时,心中忐忑,只怕斛律明月会雷霆大怒,不想斛律明月居然仍很静。

这种安静,反倒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良久后,斛律明月才道:“那他如何答复孙思邈呢?”

“他说再考虑一下。”

不闻斛律明月的反应,斛律琴心蓦地涌起一股冲动:“义父,我有句话想说。”

“哦?”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可斛律琴心还是鼓起了勇气:“我想说,义父能不能如孙思邈一样,让兰陵王自己作选择?”

难言的沉默,如天边孤寂的明月。

斛律琴心只见到斛律明月的背影,却看不到他的表情,实际上,就算她看到斛律明月的脸,也同样看不出他的表情。

这些年,她一直在斛律明月的积威下长大,看到的永远是斛律明月的威严和冷漠,以及稀少的柔情……

“你累了,回去休息吧。”斛律明月终于开口。

斛律琴心还待再说,斛律明月已举步离开,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月正明,照天地亮色,可照在斛律明月身上,似乎只照出一道长长的身影。

他静静地走回到书房,静静地坐了下来,却没有再喝茶,他那一刻的表情,出奇地冷漠。

不知沉坐许久,他才缓缓站起来,突然跺跺脚,地面方砖竟无声无息地划开,地下现出一条甬道来。

甬道幽深,透着阴冷的光芒。

斛律明月没有半分意外的表情,齐国大小事情,均在他掌控之中,将军府的每个角落有什么,他自然清楚明白。

他缓步走进了甬道,甬道的尽头是个石室。石室幽静,隐约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

那喘息声在无边的静寂下,显得如此地惊心动魄!

斛律明月脸上依旧没有半分表情,他只是点亮一盏油灯。

油灯亮起,昏暗一点,照出了石室的轮廓,石室内空空荡荡,石室的角落,有四根铁索从墙上探出,扣在一老者的四肢上。

那老者面容苍老,看起来已奄奄一息……

听到脚步声,那老者艰难地抬起头来,见是斛律明月,眼中露出死灰之色。

斛律明月举着油灯,淡淡道:“老夫最后问你一次,你说还是不说。”

那老者周身一颤,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斛律明月,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要求人吗?”

“老夫不需求你,只想问问你,当初你趁孙思邈为斛律琴心解毒时,带人出手暗算孙思邈,究竟是受谁的指使?”斛律明月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