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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察觉到他一丝隐约的歉意,虽然我不明白那歉意从何而来。
座位在最佳位置,居中又靠前,我从未在如此优越的位置看过演出。
剧目是很小众的内容,剧作者在业内很有名气,创作手法极具个人特点。
半意识流,回忆、现实、想象各种场景穿插,不是话剧的爱好者很难理解。
我非常喜欢这位剧作家的创作风格,会从专业的剧作者角度去解读和观摩,十分投入。
姜迟很努力地试图参与我的爱好,一直很认真地观看,但他显然还是看不懂。
“那个女的为什么明明喜欢男主角还要伤害他?”剧情演到离别,他忍不住问。
“因为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望着台上,平静地说。
“那她又为什么要自杀?”他还是莫名其妙。
“她没有自杀,那只是男主角的想象,实际上是他杀死了她。”我微微笑起来。
姜迟不能理解,瞠目结舌。
剧情还没有演到这里,但很快证实了我的猜测,姜迟半是捧场半是惊讶地笑:“你怎么知道会这么演?”
他的声音有点大,我竖起食指在唇边,戏谑道:“这是作为一个优秀剧作者的基本素养。”
我一边调侃,一边下意识环视一下,看其他观众有没有被我们打扰。
只见我身边的一位中年男士微笑着看着我,见我望向他,他点头示意。
散场了才知道,这位男士就是这场话剧的作者崔老师。
“很少有人能猜到我的剧情发展,你是第一个。”他和我握手,笑容亲切。
“因为我平时也需要构思剧情发展,又一直很喜欢您的叙事方式,看了很多您的作品,可能就比较容易猜到一些。”我有些赧然,又有些兴奋。
“哦?”崔老师来了兴致,“你是学编剧的学生?哪个大学?有没有兴趣来我工作室?”
我笑容停滞一瞬,垂一垂目光:“我不是编剧专业的,目前只是业余写一些网剧剧本。”
崔老师眼里闪过一丝失望,遗憾地笑笑:“哦,这样。”
我跟着笑一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姜迟一直在旁边静静等着我,此刻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朝崔老师伸出手去:“崔老师您好,我是海河地产集团的姜迟,是沈粥的男朋友。”
崔老师显然不知道姜氏与海河地产的关系,但打量了一下姜迟,还是客气地和他握手。
“难得有缘遇到您,希望有机会能登门拜访,”姜迟亲昵地偏头看了我一眼,“如果粥粥能得到您的指导,我们将非常荣幸。”
这要求实在太冒昧了。
崔老师显然对他的自说自话有些不以为然,敷衍地打个哈哈,结束了谈话。
我脸都在发烧,皱眉瞪一眼姜迟。
他朝我挑挑眉,一脸胸有成竹的笑。
令我意外的是,一周以后,崔老师竟然主动联系了我。
经过简单的面试,我进入了他的工作室,并且开始参与他新话剧的创作。
并且,并且,我可以在剧作者处署名。
我开心极了。
我知道自己在编剧上是有天赋的,只是需要一个被看到的机会。
工作忙碌而充实,因为热爱,我乐此不疲。
工作室的新剧本很快出炉,令我意外的是,署名处居然只有两个名字,一个是崔老师,一个是我。
虽然我确实出了不少力气,但到底在团队中资历最浅,我有些诚惶诚恐。
聚餐时崔老师特意敬我一杯酒,笑着说:“小沈,剧本顺利完成,你功不可没。这次创作质量很高,相信在这届戏剧节上,我们也能有所斩获。”
他有些醉了,带着几分踌躇满志的兴奋。
戏剧节?
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回到住处,用笔记本电脑查了一下才知道,一个月后将在乌镇举行中国戏剧节,是国内比较高端的戏剧评奖活动。
而话剧作为受众群体小、表现方式有限的戏剧形式,想要在这种活动中拿奖,是非常困难的。
而今年戏剧节的赞助商名单中,“海河地产”赫然在最前列。
原来是这样。
我放下电脑,慢慢走到落地窗前,平静地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这世上万事都是等价交换,这很公平。
*
我和崔老师的剧本在戏剧节中拿了最佳艺术创意奖。
崔老师终于能够登上大雅之堂,而我,也终于能够进入主流业内的视野。
这是一场双赢,我们都很满意。
我知道姜迟在背后一定为我出了力,但他不说,我也不提。
但为了表现我的开心,我主动提出周末和他一起出海。
大钧新入手了游艇,请大家给他“暖船”。
对于我的主动,姜迟似乎有些意外,顿了顿才笑了:“难得宝贝这么有兴致……好啊,我和他们说一声。”
看来我的确太久不参加集体活动了,还要提前和朋友们说一声。
我准备了长裙,还有款式雅致的泳衣,如果姜迟邀请我和他一起下海游泳,我不想再拒绝他。
但他这次没有。
当游艇驶到风平浪静的近海,大钧把橡皮艇放下去,大家都下水划船游泳,而姜迟甚至没有试图让我换上泳衣。
大钧张罗着大家潜水,这种运动专业度太高,大多数人都笑着摇头,只有覃晶欢呼雀跃,迫不及待。
她穿着极为清凉的泳衣,烈日下,她跳跃时丰腴白皙的胸都在上下颤动,竟让人产生一种近乎焦躁的欲望。
大钧揽着覃晶叫姜迟:“迟哥,来啊,咱这一群三脚猫,就你一个专业的。”
“哇靠,迟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啊!你也太厉害了吧!”覃晶大大咧咧地叫。
自从上次马场风波以后,她把对姜迟的崇拜写在脸上,坦坦荡荡。
姜迟恍若未闻,只笑着看我:“宝贝,你在这里看看风景,嫌晒就到舱里躺会儿,我去潜两下过过瘾。”
他没有邀请我一起,甚至没有叫我看他潜水。
我朝他微笑:“好啊。你注意安全哦。”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正把遮阳帽遮在脸上闭目养神。
听到船舷那边有人在嚷嚷:“……姜迟怎么还没上来?都半小时了吧?”
我睁开眼睛,拿开帽子,坐起身来。
水里哗啦一响,大钧从水里冒出头来,他拿开嘴上的呼吸器,着急地朝船上喊:“看见迟哥没?我找不到他了!”
我迅速起身,快步走到船舷处往水面上看。
覃晶下潜不深,已经从水里上船,正围着浴巾擦干,闻言立时把浴巾扔了,扑到船舷上:“你们走散了?”
有人眼尖,朝远处海面指:“那是不是他的浮标?”
远处水面上一根细细的浮标上下颤动,随后还泛起剧烈的水花来。
“不好,他好像抽筋了!”有人大喊。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覃晶已经捞起手边的游泳圈,扑通一声跳下水去。
她竟比已在水里的大钧更快地游到姜迟身边,吃力地向上拖拽着姜迟,试图把游泳圈套到他身上。
其他人也相继下水,一起七手八脚地把姜迟托举着弄回船边。
我水性不好,我甚至还没有换上泳衣。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脸色苍白,已经不省人事的姜迟弄上船。
姜迟被平放在地上,大钧跪在一边拼命按压他胸口,过了如同一个世纪那么久,姜迟终于吐出一大口水来,人却还是没醒。大钧已经精疲力竭。
“起开我来!”覃晶把他推开,自己接上去按压,按几下,她停下来,掰开姜迟的下颌,嘴对嘴地吹气。
然后重复这个过程。
有个不太熟悉的圈里人的女伴,突然扭头飞快地、隐蔽地瞥了我一眼。
我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突然有一种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的错觉。
在覃晶又一次凑近姜迟嘴唇的时候,他终于剧烈呛咳起来。然后睁开了眼睛。
大家都松了口气,我按住胸口,闭了闭眼睛。
覃晶气喘吁吁跪在地上,抹了一把脸上不断滴落的海水和汗水,朝姜迟大笑起来:“迟哥,我说过我会报答你吧,这下我们扯平了!”
她脸上没有半点妆容,阳光照着她眯起的眼睛、雪白的牙齿,和动作之下几近脱落的比基尼。
姜迟手脚摊开躺在地上,因为剧烈咳嗽还在不停地喘息,他茫然地望着她,目光没有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