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来一顿美味佳肴。”尊贵的阿奇博尔德·菲茨休说。
“这样啊。小家伙,如果你成了我们的一员,那顿顿美餐绝对有保障。”中国皇帝说。
“没错。”第33任美国总统说。
“成为你们的一员?意思是说,我变成你们这样?”伯蒂问。
“如鞭子般爽利痛快,如钉子般锋芒毕露,目达耳通,足智多谋。你得好好睡上一觉,一觉睡到深夜,这样就能把过去的糟心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拜斯和维尔斯主教说,“没错,你会成为我们的一员,像我们一样强壮迅猛,所向披靡。”
中国皇帝说:“强健的牙齿能让你咬碎任何骨头,又长又尖的舌头能让你吸出骨头最深处的骨髓,剥下胖子脸上的肥肉。”
威斯敏斯特公爵说:“你能在阴影中穿梭无阻,不被发现,不被怀疑。自由如空气,迅捷如思想,冷如霜,硬如甲,危险如……如我们。”
伯蒂看向这群生物,问:“可如果我不想加入你们呢?”
“你不想?怎么可能!还有比加入我们更美妙的事吗?真是难以置信,宇宙间居然有灵魂不想变成我们这样。”
“我们有最棒的城市——”
“戈莱姆。”第33任美国总统说。
“最棒的生活,最棒的食物——”
“你能想象铅棺里的黑色腐液有多么可口吗?”拜斯和维尔斯主教插嘴说,“你能想象比国王、王后、总统、首相或英雄还要位高权重是什么感受吗?要知道,这就好比人和抱子甘蓝,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们是什么人?”伯蒂问。
“食尸鬼。”拜斯和维尔斯主教说,“天哪,看样子有人根本没有好好听我们说话,是不是?我们是食尸鬼。”
“瞧!”
他们下方,有一大群同类的小个子生物正连跑带跳地赶向一条小路。没等伯蒂再说一句话,一双皮包骨头的手就抓住了他,带着他又是跳跃又是俯冲,去和下面的大队人马会合。
他们离开了墓碑墙,降落在一条路上,一条饱经踩踏、没什么出奇之处的路。这条路蜿蜒前行,穿过贫瘠的平原,度过堆满岩石和骨头的沙漠,通向好几里外一座红色岩石大山上的一座城市。
伯蒂抬眼望见这座城市,一下子慌了。排斥、恐惧、恶心、憎恶与些许惊讶,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淹没了他。
食尸鬼不建造。他们是寄生者,吃腐肉。这座名叫戈莱姆的城市是他们在很久以前发现的,并非他们所建。没人知道是谁建了这座城——将岩石凿成蜂窝状,还挖了坑道,建了高塔。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除了食尸鬼,没人愿意靠近这里,更别提在这里安家。
即便在戈莱姆下方距其还有数里之遥,伯蒂都看得出这座城的角度不对劲——墙壁倾斜得堪称疯狂,杂糅了他做过的所有噩梦,如同一张龅牙大嘴。这是一座建来就为了抛弃的城市,建造者的恐惧、疯狂与厌恶都化作了石头。食尸鬼发现了这个地方并称之为家,生活得不亦乐乎。
食尸鬼们沿着沙漠中的小路飞速向前涌动,比飞翔的秃鹰还要快。伯蒂被一双强健的手臂托举过头顶,从一个食尸鬼手中抛到另一个手中。他很不舒服,又害怕又郁闷,觉得自己蠢透了。
头顶上阴沉的红色天空中,有长着黑色大翅膀的东西在盘旋。
“小心!”威斯敏斯特公爵说,“把他藏好,别让他被夜靥抢走了。那些个狗屁强盗。”
“对!强盗最可恨!”中国皇帝说。
夜靥,戈莱姆上方的红色天空……伯蒂深吸一口气,放声长啸,按照卢佩斯库小姐教他的那样,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好似老鹰嚎叫的呼救声。
一只夜靥飞了下来,在低空盘旋。伯蒂继续呼救,直到被一双硬邦邦的手捂住嘴巴。“把他们叫下来,好主意哇。”尊贵的阿奇博尔德·菲茨休说,“不过,相信我,他们啊,要等腐烂个至少几周后才能吃,而且他们老是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彼此没有好感,听明白没?”
夜靥又飞上高空,穿过沙漠干燥的空气,回到了同伴之间。伯蒂的希望破灭了。
食尸鬼加快速度,向那座岩石上的城市进发。伯蒂此时正被粗暴无礼地扣在威斯敏斯特公爵散发着恶臭的肩膀上。
死气沉沉的太阳下落,两轮月亮升起。一轮月亮坑坑洼洼,又白又大,刚升起时占据了一半地平线,不过随着上升越缩越小;另一轮月亮小一些,色泽如同奶酪上的缕缕霉菌,绿中带蓝。小月亮升起时,食尸鬼们一阵欢腾。他们停下脚步,在路边安了片营地。
食尸鬼中的一个新成员(伯蒂记得他们介绍他时称他为著名作家维克多·雨果)拿出一个大口袋,里头塞满了木柴,有几块上头还带有铰链和黄铜把手,此外大口袋里还有一个金属打火机。
著名作家维克多·雨果很快生起一把火,所有食尸鬼都围坐过来歇息。他们凝视着蓝绿色的月亮,争抢火堆边最好的位置,推来搡去,乃至抓挠啃咬。
“我们要赶快睡觉,并在月落时继续向戈莱姆进发。”威斯敏斯特公爵说,“沿着这条路,再走九或十个小时,在下次月亮升起前就该到了。然后我们来场宴会怎么样?庆祝你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一点儿也不会痛。”尊贵的阿奇博尔德·菲茨休说,“你别吓自己。你想想,之后你会变得多么快乐!”
食尸鬼你一嘴我一嘴地讲了起来,讲成为食尸鬼是一件多么美妙绝伦的事,讲他们能用强健有力的牙齿嚼碎并吞咽下哪些东西,讲他们百毒不侵,百病不扰。无论他们的晚餐因什么而死,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吞下就行。他们还讲述了曾经去过的地方,大多是地下墓穴和瘟疫万人坑。(“万人坑可是个能让人饱餐一顿的好地方。”中国皇帝这么说,众人纷纷附和)他们告诉伯蒂各自名字的来由,还跟他说,等他变成无名的食尸鬼,也会得到一个像他们那样的名字。
“可我不想成为你们的一员。”伯蒂说。
“无论用什么方法,你都会成为我们的一员。”拜斯和维尔斯主教兴冲冲地说,“还有种更糟糕的办法,那就是把你消化掉。你不会享受这个过程的,就算享受,也享受不了多久。”
“别说那么不好听的话。”中国皇帝说,“做食尸鬼再好不过了。我们天不怕地不怕,无所畏惧!”
听了这话,火堆边的所有食尸鬼同时开始嚎叫。又是咆哮,又是歌唱,欢呼自己有多么智慧,多么强大,感慨无所畏惧是多么美妙。
耳边忽然一震,一声长啸从远处的沙漠传来。食尸鬼叽里呱啦嚷了起来,纷纷靠近火堆,挤成一团。
“什么声音?”伯蒂问。
食尸鬼纷纷摇头。一个说:“不过是沙漠里的东西罢了。”
“安静!那东西听得见!”
所有食尸鬼立即一声不响,直到他们忘了沙漠里的那个东西,转而唱起食尸鬼之歌。歌里充斥着肮脏的言语和卑劣的情感,其中最受欢迎的片段唱的是该吃一具腐尸的哪些部位,以什么顺序吃。
“我想回家。”听完歌曲的最后一节后,伯蒂说,“我不想待在这儿了。”
“别这样嘛。”威斯敏斯特公爵说,“小笨蛋,我向你保证,一旦你成了我们的一员,你就根本不会记得自己曾有个家。”
“我完全不记得变成食尸鬼之前的日子了。”著名作家维克多·雨果说。
“我也是。”中国皇帝自豪地说。
“我也一样。”第33任美国总统说。
“你将成为精英团体的一员,成为有史以来最聪明、最强健、最勇敢的生物!”拜斯和维尔斯主教吹嘘道。
伯蒂可一点儿也没感受到食尸鬼的勇敢和智慧,虽然他们很强壮,快得无人可及。他处在食尸鬼的包围圈中,想要突围那是做梦,他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追上。
遥远夜空又传来一声嚎叫,食尸鬼挤得离火堆更近了。伯蒂听到他们在哼哼唧唧,低声咒骂。他闭上双眼,既难受又想家:他不想成为食尸鬼的一员。他自以为无法在这焦虑而无望的心境中入眠,可出乎他的意料,他居然睡了两三个小时。
他被吵醒了。那声音很响,离得又近,让他很难受。
有人说:“哎,他们去哪儿了?”
伯蒂睁开眼睛,看到拜斯和维尔斯主教正冲着中国皇帝叫嚷。原因似乎是他们的几个同伴失踪了,可谁也给不出个解释。
剩余的食尸鬼战战兢兢,火速把帐篷收拾好。第33任美国总统抓起伯蒂,扛到肩上。
食尸鬼们乱哄哄地爬下岩崖,来到路上,在淤血色的天空下向着戈莱姆进发。这天早晨,他们彻底失去了前一天的兴奋,在一路颠簸的伯蒂看来,他们好像在逃避什么东西。
中午前后,暗淡无神的太阳高挂头顶,食尸鬼们停下脚步,挤在一起。
在他们前方,十几只夜靥正骑着热流在高空飞旋。
食尸鬼分成了两派:一派觉得一些伙伴消失没什么大不了的;另一派觉得那意味着有什么东西出动了,很可能是夜靥要来抓他们。两派争论不休,唯一达成的共识是要用石头来武装自己,如果夜靥飞下来就砸过去。于是他们从沙漠里捡起卵石,塞满了西服或袍子的口袋。
左侧的沙漠深处传来一声嚎叫,食尸鬼们面面相觑。这声深沉如狼嚎的叫声比昨夜更近,更响亮。
“你听到了吗?”伦敦市长问。
“没有。”第33任美国总统说。
“我也没有。”尊贵的阿奇博尔德·菲茨休说。
又一声嚎叫。
“我们得赶紧回家。”威斯敏斯特公爵举起一块大石头。
噩梦之城戈莱姆就在前方的一大块凸岩上,食尸鬼向那里大步飞奔。
“夜靥来了!”拜斯和维尔斯主教大喊,“快朝这些个异种扔石头!”
伯蒂在第33任美国总统的背上颠上颠下,眼前的世界上下颠倒,路上扬起的砂砾扑面而来。但他听到了熟悉的叫声,老鹰般的叫声,便再次出声向夜靥求救。这次没人阻止他,但他不知道在夜靥的喊叫声与食尸鬼的咒骂声中,他的呼救到底有没有传达到。食尸鬼铆足了劲,怒气冲冲地一边朝空中扔石头,一边骂个不停。
伯蒂又听到一声嚎叫,这回来自右边。
“有几十个讨厌的臭家伙啊。”威斯敏斯特公爵忧虑地说。
第33任美国总统将伯蒂递给著名作家维克多·雨果,雨果把伯蒂往袋子里一丢,扛到肩上。袋子里只有一股积灰的木头味儿,这倒是让伯蒂很欣喜。
“他们在撤退。”一个食尸鬼大喊,“瞧!他们走了!”
“别担心,孩子。”似乎是拜斯维尔斯主教的声音,离袋子很近,“等我们到了戈莱姆,就不会有这种麻烦啦。戈莱姆,坚不可摧。”
伯蒂看不到有没有食尸鬼在与夜靥的战斗中丧了命或受了伤,不过从拜斯和维尔斯主教的咒骂看来,估计又有几个食尸鬼死翘翘了。
“快点!”有人大喊,可能是威斯敏斯特公爵。所有食尸鬼开始飞奔。袋子里的伯蒂不断撞到著名作家维克多·雨果的背,还时不时撞到地面,又疼又难受。让他更难受的是,袋子里还有几块木头,更别提锋利的螺丝和钉子,还有用来当柴火烧的棺木残片了。他的一只手下面,就有一颗螺丝正无情地往他的肉里扎。
著名作家维克多·雨果每走一步,伯蒂都被颠得七荤八素,但他还是用右手抓住了那颗螺丝。螺丝顶端锋利的触感从指间传来,希望从心底涌出。他将螺丝扎进布袋,拔出来,扎完一个洞后,又在下面一点点的地方开始扎第二个洞。
身后又传来一声嚎叫,伯蒂忽然意识到,能让食尸鬼惧怕的东西绝对可怕得超乎他的想象,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如果他掉出口袋,落入一只邪恶怪兽的血盆大口可怎么办?他转念一想,这至少能让他在临死前仍存有自我,带着一生的记忆,记得自己的父母,记得赛拉斯,记得卢佩斯库小姐。
这不挺好的吗?
他用黄铜螺丝猛扎袋子,扎进去,拔出来,反反复复,直到又扎出一个洞。
“大伙儿,加把劲!”拜斯和维尔斯主教大喊,“上了台阶我们就到家了!到了戈莱姆我们就安全了!”
“好嘞,阁下!”另一个人喊道,听声音像是尊贵的阿奇博尔德·菲茨休。
食尸鬼的行进方式变了,不再一味朝前,而是向上向前不断交替。
伯蒂撕扯袋子,撕开了一个能朝外看的小孔。他向外看去,上方是阴沉的红色天空,下方……
下方是沙漠,可离他足足有数百英尺。身下延伸着仿佛为巨人而建的台阶,右边是一面赭红色的石墙,左边是陡峭的悬崖。戈莱姆一定就在上方,虽然他看不到。他作好了直直下落,摔上台阶的心理准备,但愿思家心切、一心想脱险的食尸鬼不会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此外,他还看到夜靥在红色天空中盘旋。
看到身后没有别的食尸鬼,伯蒂万分庆幸。著名作家维克多·雨果负责断后,后头没人能提醒他袋子上的洞正越变越大,或看到伯蒂掉出来。
可后头有别的东西……
伯蒂被颠到了袋子的侧面,离自己扎的洞远了点,但他依然透过小孔,看到下方的台阶上有头灰色巨兽正在追赶他们,还听到了一声愤怒的嚎叫。
欧文斯太太有一句话,来描述两样让她不舒服的东西:前有恶魔,后有深海。伯蒂一直生活在坟场,没见过恶魔,也没见过深海,所以一直对这句话摸不着头脑。
前有食尸鬼,后有怪物。他心想。
正当此时,锋利的犬牙咬住袋子,沿着伯蒂扎出的洞向下撕扯。伯蒂滚落到石阶上。他身边是一头灰色巨兽,像一只狗,但比狗大得多。巨兽一边吼叫,一边淌着口水,大口喘气。白森森的犬齿,巨大的爪子。它盯着伯蒂,眼睛仿佛要冒出火来。
前面的食尸鬼停下脚步。
“他妈的。”威斯敏斯特公爵大喊,“那头地狱之犬把孩子弄走了!”
“别管他了。”中国皇帝说,“快跑!”
“跑呀!”第33任美国总统说。
食尸鬼拼命地冲向更高的台阶。
伯蒂现在确信了这些台阶是为巨人而建的,因为一级台阶比他还要高。
食尸鬼逃得飞快,只会偶尔转身,冲着巨兽比画个粗鲁的手势,也许对象还包括伯蒂。
巨兽仍站在原地。
它要吃我了。伯蒂暗自叫苦。机灵点,伯蒂。他想起了坟场的家,却记不得自己为何离开。不管有没有这头恶魔般的巨犬,他都要回家,那里有人在等他。
伯蒂推开巨兽,往下跳了一级足足有四英尺高的台阶。落地时,全身的重量都落在脚踝上。脚扭了,很疼。下一秒,他重重地摔在岩石上。
他听到巨兽正跑跳着冲向他,便努力挪动身子,想站起身,可脚踝又麻又疼,完全使不上劲。还没站稳,他就又栽了下去——摔离了台阶,跌出了悬崖,落入空中,不断坠落,如噩梦一般,仿佛永无止境……
下落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灰色巨兽的方向传来,那是卢佩斯库小姐的声音:“哦,伯蒂!”
他疾速下坠,比起曾经做过的每一个坠落的梦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划破空间,满心恐惧,疯狂至极。他的大脑只能容下两个惊人的念头:那条大狗其实是卢佩斯库小姐,以及,我马上要掉到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上方有什么东西笼住了他,和他以同样的速度下落,耳边是翅膀用力扇动的声音,接着一切都慢了下来,眼前的地面不再以那么快的速度扑面而来。
翅膀扇动得更有力,带着伯蒂往上升。此时此刻,伯蒂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我飞起来了!他的确飞起来了。他抬起头,看到一个棕褐色的脑袋,光秃秃的,深陷的眼睛好似擦亮的黑色玻璃珠。
伯蒂发出一声尖叫,在夜靥听来意思是“救命”。夜靥笑了笑,回以一声猫头鹰般的低沉叫声,看上去很高兴。
一阵俯冲,一阵缓冲,他们轰的一声落在沙漠里。伯蒂想站起身,可脚踝再次背叛了他,让他摔倒在沙地上。疾风迅猛,粗粝的沙子刮疼了他的皮肤。
夜靥在他身旁蹲下,翅膀收拢到背上。伯蒂在坟场长大,早已对长翅膀的人见惯不惊,可夜靥长得和墓碑上的天使像完全不同。
接着,在戈莱姆的阴影下,大步弹跳穿过沙漠向他们而来的,是一头灰色巨兽,像一条巨大的狗。
大狗用卢佩斯库小姐的声音说:
“这是夜靥第三次救你的命了。第一次是你呼救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并把这个消息传给了我,告诉了我你所在的位置。第二次是昨晚你在火堆边睡着的时候,他们在黑暗中盘旋,听到一些食尸鬼说弄到你真是走了大运,他们想用石头砸开你的头,把你放到一个他们能再次找到的地方,等你腐烂透了再来吃了你。夜靥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这件事。然后就是这一次。”
“卢佩斯库小姐?”
如狼般的大脑袋向他俯下来。那一瞬,伯蒂怕得不得了,生怕巨兽会一口吞了他,可巨兽只是用舌头舔了舔他的脸,充满爱意地问:“你的脚踝受伤了?”
“对,我站不起来了。”
“我来背你吧。”灰色巨兽,也就是卢佩斯库小姐说。
她用尖厉的夜靥语对夜靥说了句什么。夜靥走过来,把伯蒂抱到她的背上,让伯蒂搂住她的脖子。
“抓住我的毛。”卢佩斯库小姐说,“抓紧了。好,在我们离开前,跟着我说……”她发出一声尖厉高亢的声音。
“什么意思?”
“谢谢,或是再见,两者皆有。”
伯蒂尽力模仿这个声音,逗得夜靥咯咯直笑。夜靥回了一个类似的声音,接着展开巨大的翅膀,奔入沙漠的风中,用力扇动翅膀,乘风而起,如同一只起飞的风筝。
“好。”卢佩斯库小姐说,“抓紧了。”她开始奔跑。
“我们要去那面墓碑墙吗?”
“去食尸鬼之门?不,那是食尸鬼用的。我是上帝之犬,我走我自己的路,出入地狱之界。”
伯蒂感觉卢佩斯库小姐跑得更快了。
硕大的月亮升了起来,接着是蓝绿色的小月亮,随后又升起一轮红宝石色泽的月亮。灰色巨兽以稳健的速度大步奔跑,穿过遍地尸骨的沙漠。她在一个巨大蜂巢般的破损陶土建筑边停下,旁边有一条溪流自沙漠的岩缝汩汩往外冒,汇成一个个小水洼,转瞬蒸发。灰兽低头喝水,伯蒂用手捧起水,咕嘟嘟地喝下去。
“这儿是边界。”卢佩斯库小姐说。
伯蒂抬起头。三个月亮消失了,他看到了银河,和以往见过的景致迥乎不同。银河如一条闪闪发亮的裹尸布,横跨天穹,伴以璀璨群星。
“好美啊。”伯蒂说。
“等到家了,我就教你这些星星和星座的名字。”卢佩斯库小姐说。
“那太好了。”
伯蒂再次爬上灰兽宽阔的背,脸埋进皮毛,手抓得紧紧的。灰兽和他,像一个成年女人背着一个六岁男孩,片刻之后,他就被带到了坟场,送到了欧文斯太太的坟墓前。
“他的脚踝受伤了。”卢佩斯库小姐说。
“可怜的小宝贝儿。”欧文斯太太接过伯蒂,用若有若无却结实有力的手臂抱住他。“说不担心是假的,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回到地下温暖的家,伯蒂安心地躺下,枕着自己的枕头,沉入一片温暖柔和又极度疲倦的黑暗。
伯蒂的左脚脚踝肿得发紫。特里富西斯医生(1870—1936,愿他在复活之日获得荣耀)检查后说只是扭伤,没什么大碍。卢佩斯库小姐去了趟药店,买来了脚踝绷带。准男爵约西亚·沃辛顿坚持要把自己陪葬的乌木拐杖给伯蒂用。伯蒂拄着拐杖,装作一个百岁老人,玩得不亦乐乎。
伯蒂一瘸一拐地走到山上,从一块石头下拿出一张折叠的纸。
上帝之犬
这个词用紫色墨水写成,位于清单最上方。他接着往下念:
那些被人们称作狼人的人自称上帝之犬。他们认为变形的能力乃造物者所赐,便以坚忍不拔作为回馈。他们紧跟作恶者,直至地狱入口。
伯蒂点点头,心想:不只是作恶者。
他读了清单上余下的单词,尽全力记下来,然后来到教堂。卢佩斯库小姐正在那里等他。她为伯蒂准备了从山脚的快餐店买来的一小块肉馅饼和一大包炸薯条,还有另一张用紫色墨水写成的清单。
两人分享了薯条,卢佩斯库小姐还笑了那么一两次。
月底,赛拉斯回来了,左手提着黑色皮箱,右臂有些僵硬。可他是赛拉斯啊。见到他回来,伯蒂高兴极了,等看到赛拉斯为他带的礼物——旧金山金门大桥模型时,他更是乐得找不着北。
时近午夜,天色尚未全黑。三人坐在山顶上,山下的城市灯火点点。
“我相信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一切都好。”赛拉斯说。
“我学了好多东西。”伯蒂一手抱着大桥模型,一手指向夜空,“这是猎户座,三颗星星是猎户的腰带。那是金牛座。”
“很好。”赛拉斯说。
“那你呢?”伯蒂问,“你在这段时间学到了什么吗?”
“哦,当然有啊。”赛拉斯说,可他没有详谈。
“我也是,我也学到了东西。”卢佩斯库小姐说。她依然那么古板。
“太好了。”赛拉斯说。一只停在橡树上的猫头鹰叫了一声。“要知道,我在外头听到了一些传言,说几周前你们去了我无法追踪的地方。一般来说,我会建议你们多加小心,不过好在食尸鬼不像别的东西,他们记性不好。”
伯蒂说:“没事儿,有卢佩斯库小姐在,我没遇到过任何危险。”
卢佩斯库小姐看了看伯蒂,双眼闪闪发亮,她又看向赛拉斯,说:“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也许明年仲夏,我会再回来教这个孩子。”
赛拉斯看向卢佩斯库小姐,微微扬起一边的眉毛。他又看向伯蒂。
“我喜欢这样!”伯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