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件事,”克兹说,“还记得幻影马 吗?”
“爱尔兰传说中的鬼 马。”
“差不多吧。说到马的话,那一匹是我的,一直都是。在波斯尼亚的时候,有人看见你骑着我的幻影马,对 吧?”
欧文故意没有回答。但克兹似乎不肯就此罢休,显得很坚 定。
“我不想再重复了,欧文。沉默是金。我们骑幻影马的时候,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你听清楚了 吗?”
“是 的。”
“完全清楚 了?”
“是的,”欧文说。他又一次寻思自己的想法克兹到底能看清多少。不过,他显然能看见此刻出现在克兹思想表层的那个名字,并且估计克兹也希望如此。波桑斯卡·诺 维。
4
乘校车而来的欧文·安德希尔及其部下登上四架武装直升机,取代了将CH-47直升机开到这里的空中国民警卫队队员。直升机已经准备就绪,引擎已经开动,旋翼的轰鸣响彻空中,可就在这时,却传来克兹要他们原地待命的指 示。
欧文传达了命令,然后向左边转过头去。他接通了克兹的专用频 道。
“请原谅,可这是他妈的怎么回事?”欧文问道。这事儿既然要干的话,他希望马上动手,尽早完结。这次行动比波桑斯卡·诺维那一次还要糟糕,糟糕得多。以灰人不是人的名义来除掉他们,并不能真的将事情一笔勾销。反正他做不到。能够建造——或者起码是驾驶——“蓝小子”的生物比人类还要高出一 筹。
“不是我的命令,伙计,”克兹说,“班戈的气象人员说,这场狗屁风暴移动速度很快,他们称之为‘艾伯塔剪刀’。再等三十分钟,最多四十五分钟,我们就能出发了。我们的导航仪全都成了摆设,除非万不得已,我们最好等一等……而我们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到头来你会感谢我 的。”
伙计,我看可不一 定。
“明白,遵命。”他扭头对右边喊道,“康克林!”在这次行动中,他们彼此不得以军衔称呼,尤其是在用无线电通话 时。
“到,长……到!”
“告诉大家,我们要推迟三十到四十五分钟。再说一遍,三十到四十五分 钟。”
“明白。三十到四十五分 钟。”
“放点儿什么曲子 吧。”
“好的。想听什 么?”
“随你的便,只要不是队歌就 行。”
“明白。队歌闪开。”康克林的声音一本正经。起码有一个人与欧文一样讨厌这项任务。当然,康克林也参加了1995年的波桑斯卡·诺维行动。欧文的耳机里传来了珍珠果酱乐队的歌声。他取下耳机,把它像马轭一样套在脖子上。他不喜欢珍珠果酱乐队,不过在这群人中,他是少数 派。
阿奇·珀尔马特和他的手下就像没头苍蝇似的跑来跑去。他们飞快地敬礼,手放下,有的人还朝克兹乘坐的那架小型绿色侦察机瞟上一眼,想看看克兹是否在留意自己。克兹的头上稳稳地戴着耳机,手里拿着一份《德里新闻报》,似乎正在聚精会神地看报纸,可欧文知道,对每一次漫不经心的敬礼,每一个忘记目前局势而恢复懒散老习惯的士兵,克兹都记在心里。弗雷迪·约翰逊坐在克兹左边。大约自从诺亚方舟停在阿勒山时起,约翰逊就跟在克兹身边了。他也参加了波桑斯卡行动,当时,克兹由于下体拉伤而无法骑上自己心爱的幻影马,所以不得不留在后方,显然是约翰逊给他打了详细的小报 告。
1995年6月,空军一位侦察机飞行员在克罗地亚边境附近的北约禁飞区失踪。塞尔维亚人拿汤米·卡拉翰上校的飞机大做文章,如果他们抓到卡拉翰本人的话,一准会更加大肆渲染。想起北越曾经在国际媒体面前炫耀经他们洗脑后的飞行员的情景,军方高层寝食难安,于是将寻找汤米·卡拉翰确定为当务之 急。
就在搜寻人员快要放弃时,卡拉翰通过低频无线电波段与他们取得了联系。他中学时代的女友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有趣的代号。当他们询问地面上那个人时,得到了他的确认,他说,上初中的时候,有天晚上喝得酩酊大醉,终生难忘,从那以后,他的朋友们就一直称他为“呕吐大 王”。
克兹的部下驾驶两架直升机去营救卡拉翰,当时的直升机比他们现在用的任何一种都要小得多。负责那次行动的是欧文·安德希尔,许多人都认为他是克兹的接班人(欧文自己可能也这么想)。卡拉翰的任务是在看见直升机后,升起一道烟幕,然后站到一旁。而安德希尔的任务——即所谓的骑幻影马——就是把卡拉翰拉起来而不让任何人看见。就欧文而言,这不是很有必要,但克兹却喜欢这样:他的人会骑爱尔兰幻影马,他的人会隐身 术。
整个营救过程非常顺利。什么地方发射了几颗地对空导弹,但离他们还很远——米洛舍维奇基本上是个草包。在他们将卡拉翰拉上直升机时,欧文才第一次见到了波斯尼亚人:是五六个孩子,最大的不超过十岁,正满脸严肃地看着他们。克兹曾经指示过,务必不留下任何证人,但是欧文从来就不曾想到,这道命令也包括一群蓬头垢面的孩子。而克兹后来也一直矢口未 提。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矢口未 提。
克兹是个可怕的家伙,这一点欧文毫不怀疑。不过在部队里,本来就有许多可怕的家伙,魔鬼显然多于圣人,而且许多人都热衷于遮遮掩掩的行为。欧文也不知道克兹有什么不同之处:克兹身材很高,神情忧郁,长着白色的睫毛和一双没有生气的眼睛。那双眼睛让人不愿正视,因为里面空无一物——没有爱,没有笑意,也完全没有好奇心。而缺乏好奇心似乎是最大的关 键。
一辆破旧的斯巴鲁停在商店前,两位老人小心翼翼地下了车。有位老人用一只饱经沧桑的手握着一根黑色拐杖。两人都穿着红黑相间的格子猎装。两人都戴着褪了色的旧帽子,一顶的帽檐上印着CASE,另一顶上印着DEERE。他们不解地看到一队军人朝他们走来。戈斯林商店里居然来了军人?到底出什么事了?他们看上去已经年过八旬,却仍然具有克兹所缺乏的好奇心。从他们的身姿,从那侧着头的样子,你一眼就能看出 来。
他们想干什么?他们真的对我们没有恶意吗?这么做会带来坏处吗?会不会害人反害己?此前看到过、遇到过的一切——那些真菌、发光体、从天而降的天使毛发和红色灰尘、从六十年代后期就开始发生的绑架——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力量,会让人那么恐惧?有没有人真正尝试过与这些生物进行交流?这一连串的问题克兹都没有问 及。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也是至为重要的问题:灰人是跟我们一样吗?他们在任何意义上算是人吗?这场谋杀,是纯粹而简单的行为 吗?
克兹的眼神中没有任何疑问。
5
雪下小了,天变亮了,发出原地待命的指示后,整整过了三十三分钟,克兹才让他们出发。欧文向康克林传达命令,旋翼快速转动,一片雪雾猛然升起,“切努克”直升机变得影影绰绰。转眼间,他们飞到树林之上,跟在安德希尔的“蓝小子领队”后面排成一行,朝基尼奥的方向往西飞去。克兹的“基奥瓦58”直升机在他们下面微微偏右的地方飞行。欧文忽然间想起约翰·韦恩演过的一部电影,里面有一队军人都在步行,而唯一的印第安侦察员则不用马鞍侧坐在马背上。他看不见克兹,但是猜想克兹还在看报纸。也许在查看自己的星座运势。“双鱼座,今天不宜出行。闭门休 息。”
下面的杉树在白雾中时隐时现。雪花朝直升机的两扇前窗飘来,然后又飞舞着消失。飞机颠簸得十分厉害,犹如在洗衣机里转动一般,但是欧文不以为意。他把耳机重新戴在头上。现在是另一个演唱组,可能是“火柴盒乐队”。唱得很一般,但是比“珍珠果酱乐队”要强。欧文最怕的是队歌。他听一听“火柴盒乐队”倒无妨。真的,听一听也无 妨。
他们在低矮的云层中进进出出,一直往西飞去,不时可以看见那似乎漫无边际的森林。
“‘蓝小子领队’,我是‘蓝小子二 号’。”
“收到,二 号。”
“我已经看到‘蓝小子’了。你看到了 吗?”
欧文没有,过了片刻他才看到。乍看之下,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一张照片,边境线内的某个场面,你可以拿在手上的某种东西,这是一回事。而现在映入眼帘的则完全是另一回 事。
“看到了,二号。全体请注意,我是‘蓝小子领队’。大家留在原地。再说一遍,大家留在原 地。”
各直升机相继传来回答,只有克兹除外,不过他也停住了。所有的直升机都悬在半空,与坠毁的飞船大约有四分之三英里距离。在通往飞船的地方,有一大片树木已经折断,犹如被巨大的修剪器剪过一般,留下了一条坡路。在这条路的一端,是一片沼泽地。枯死的树干指向白色的天空,似乎想拨开云团。地上的融雪呈现出弯弯曲曲的形状,在雪水渗入潮湿的泥土之处,融雪开始发黄。还有一些地方露出了黑色的水面,仿佛是大地的毛细血 管。
飞船是灰色的,那巨大的船体直径几乎有四分之一英里。它从沼泽中间穿过,将那些死树撞得粉身碎骨,四散飘落。“蓝小子”(其实不是蓝色,压根儿都不是)最后停在沼泽的尽头,有道山崖在这里拔地而起,山崖的边缘起起伏伏,但整体上形成一道巨大的拱形,下端消失在湿漉漉的、软塌塌的泥土下。在飞船光滑的船体上,溅起的泥土和断枝碎屑落得到处都 是。
幸存下来的灰人站在飞船周围,多数站在翘起一侧的船舷下那白雪皑皑的山崖上;如果有太阳照着的话,他们是正站在失事飞船所投下的阴影之处。嗯……显然有人认为,这与其说是一艘失事飞船,不如说是特洛伊木马,可那些幸存的灰人全都一丝不挂,手无寸铁,似乎不大会构成威胁。克兹说过有一百来个,但现在好像没有那么多了;欧文的估计是六十左右。他发现,在那白雪皑皑的山崖上,躺着十多具尸体,看上去有些泛红,正处于不同程度的腐烂之中。还有些脸朝下泡在黑色的浅水中。在白雪的映衬下,一摊摊金红色的所谓里普利菌显得分外鲜亮……不过,当欧文拿起望远镜细看时,却发现并非所有的里普利菌都很鲜亮。有几处已经发灰,这是寒冷或空气或两者同时所致。没错,他们在这里很难生存——不管是灰人,还是他们所带来的真 菌。
那玩意儿居然能传染?他简直难以置 信。
“‘蓝小子领队’?”康克林叫道,“听见了吗,伙 计?”
“听见了,你住口,安静会 儿。”
欧文探身向前,将手伸到驾驶员——托尼·爱德华兹,是个好人——的胳膊下面,打开无线电,调到公共频道。克兹虽然提到了波桑斯卡·诺维,可欧文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自己是在犯一个可怕的错误,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自己可能严重低估了克兹的疯狂程度。实际上,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采取了行动。他后来反复多次重新审视这一事件时才意识到这些。只不过是拨弄一下开关而已。看来,要改变一个人的生命历程,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就够 了。
于是,一个响亮清晰的声音传了出来,克兹的心腹们都不会听出这个声音。他们知道艾迪·维德,可沃尔特·克朗凯特却是另一个圈子的人。“——传染。Il n’y a pas d’infection ici.”停了两秒钟,接着传来的好像是巴巴拉·史翠珊的声音:“一百一十三。一百一十 九。”
欧文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又从头数了起来。在乘校车前往戈斯林商店的路上,那各不相同的声音将质数一直数到了四位 数。
“我们快要死了,”巴巴拉·史翠珊的声音在说,“On se meurt, on crève.”停顿之后,又是大卫·雷特曼的声音:“一 百——”
“快关掉!”克兹大叫起来。自欧文认识克兹以来的这些年里,克兹似乎还从来不曾这么气急败坏。欧文大感愕然。“欧文,你干吗要让我的人听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你回来告诉我,马 上!”
“只是想看看有变化了没有,头儿。”欧文回答。这是假话,克兹当然也知道,而且肯定会在将来某一天找他算账。又回到了当初没有干掉那些孩子的情形,也许比那次还要严重。可是欧文无所谓。去他妈的幻影马吧。如果这事儿他们一定得干的话,他希望克兹的人(在波斯尼亚时是“空中吊车”,现在是“蓝色行动组”,下一次会叫另一个名字,但每次都是些同样年轻而坚毅的面孔)最后一次听听灰人的话。这些灰人是来自另一个星系,甚至可能是另一个宇宙或时间流的客人,知道地球的主人永远无从知晓的一些秘密(但克兹是不会在乎的)。让他们最后一次听听灰人,而不是“珍珠果酱乐队”或“苍蝇罐”或“愤怒机器乐团”;这些灰人愚蠢地以为人类具有更好的天性,所以向人类求 饶。
“有变化了吗?”克兹的声音又一次问道。绿色的“基奥瓦”还在那儿,位于这一排悬在半空不动的武装直升机的下方,旋翼拍打着下面一棵高大的古松的树梢,震得树梢左摇右晃。“有吗,欧 文?”
“没有,”他说,“丝毫都没有,头 儿。”
“那就关掉那胡言乱语的玩意儿。天啊,这大好时间都给浪费掉 了。”
欧文顿了片刻,然后小心而刻意地回答:“是,长 官。”
6
克兹笔直地——用书本和电影里最为常见的话说,就是“直挺挺地”——坐在“基奥瓦”的右边座位上。尽管天色灰蒙蒙的,他却戴上了墨镜,可他的驾驶员弗雷迪仍然只敢用眼角看他。这是一副很时髦的包裹式墨镜,一旦戴上,你就无从知道头儿的视线正投向哪里。显然不能仅凭他脸孔的朝向来判 断。
那份《德里新闻报》放在克兹的膝头上(上面的标题为:神秘的空中亮光和失踪的猎人在杰弗逊林区引发恐慌)。这时他拿起报纸,仔细折叠起来。他很擅长折纸,不消片刻,报纸就被折成一顶三角帽,而欧文·安德希尔的前途也随之宣告完结。安德希尔肯定以为自己将面临某种纪律处罚——克兹个人的处罚,因为这是一次不可告人的行动,起码到目前为止是这样——然后又会得到第二次机会。他好像没有意识到(这样也许更好;出其不意往往意味着攻其不备)这已经是他的第二次机会了。克兹已经多给了他一次所有其他人都不会有的机会,并已为此后悔了。他简直是后悔莫及。在商店的办公室谈过话后……在被特别警告过之后,欧文居然玩起了这种把 戏。
“谁来下令?”克兹的专用频道里传来欧文的声 音。
克兹心里一惊,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怒气。他愤怒主要是因为感到意外,这是一种最简单的情感,是人在出生后最早能够表达的情感。欧文居然在整个小组的公共频道里播放灰人的声音,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只是想看看有变化了没有,鬼才相信,完全是他妈的胡说八道。克兹的军旅生涯始于七十年代初期的柬埔寨,在这漫长而复杂的生涯中,欧文也许是他的最佳副手,但克兹照样要收拾他。因为在无线电里玩的把戏;因为欧文不肯吸取教训。这和波桑斯卡·诺维的那些孩子无关;和那些喋喋不休的声音也无关。和是否服从命令无关,和原则也无关。只和界线有关。他的界线。克兹的界 线。
另外,还有那一声长 官。
那声该死的带挖苦意味的长 官。
“头儿?”欧文的声音有了一丝紧张,上帝保佑他,他居然还知道紧张。“谁 来——”
“弗雷迪,”克兹说,“帮我接通公共频 道。”
这时,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比武装直升机轻得多的“基奥瓦”顿时上下颠簸起来。但克兹和弗雷迪都不为所动。弗雷迪帮他接通 了。
“大家听着,”克兹说,眼睛注视着那四架武装直升机,它们在树林之上云团之下一字儿排开,看上去犹如几只玻璃蜻蜓。在它们的前方,就是沼泽地和那艘已经倾斜的、光芒四射的碟形大飞船,其幸存的机组成员——或别的什么身份的人——正站在船舷底 下。
“你们现在都听着,老家伙要训话了。你们在听吗?大声回 答。”
是的,是的,收到,明白(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长官,不过这没关系;记性不好和存心无礼是两码事 儿)。
“我不是个演说家,伙计们,我不会发表演说,但是我想要你们知道,眼下的情形不是——再说一遍,不是——可以用眼见为实来解释的。你们看到的是六十来个灰人,他们不男不女,只是看起来像人,就像仁慈的上帝刚刚创造出来时那样赤条条地站在那儿,于是你们会说,起码有些人会说,‘哎呀,这些可怜的家伙,全都一丝不挂,手无寸铁,连体会男欢女爱的工具都没有,一个个站在他们失事的星际列车旁求饶,在听到这些求饶声之后,如果还对他们下手,那岂不是成了一条狗,一个魔鬼吗?’而我不得不告诉你们,伙计们,我就是那条狗,我就是那个魔鬼,我就是那个后工业、后现代、秘密法西斯、政治上错误的男性战争狂人,赞美上帝,对所有在听我讲话的人来说,我是亚伯拉罕·彼得·克兹,即将退休的美国空军军官,编号241771699,我在领导这次行动,我是负责这一特殊的‘艾丽斯餐馆大屠杀’的古利中 尉。”
他深吸一口气,眼睛紧盯着半空中的直升 机。
“不过伙计们,我还要告诉你们,从上世纪四十年代后期开始,灰人就一直不让我们安宁,而从七十年代后期以来,我也一直不让他们安宁。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有人举着双手朝你们走来,口里说着我投降时,赞美上帝,那并不意味着他的屁股里没有塞满炸药。如今的智囊团里有不少聪明绝顶的大人物,他们中的许多人说,我们引爆原子弹和氢弹,把灰人吸引了过来,正如灯光把飞蛾吸引过来一样。我不了解这个,我不大会用脑,我把用脑的事儿留给别人,留给那些榆木脑瓜,老话不是说过,榆木也有脑瓜吗?不过,我的眼睛可是好端端的,伙计们,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说那些狗娘养的灰人毫无害处的话,还不如说鸡舍里的狼揣着一副慈悲心肠呢!这些年来,我们抓到过不少灰人,但是一个都没有活下来。他们死后,尸体很快就会分解,完全变成你们所看到的下面的那个东西,也就是你们所说的里普利菌。有时他们还会爆炸。明白了吗?他们还会爆炸。他们身体里携带的真菌——不过也许是真菌在掌控着身体,智囊团里有些大人物就是这么认为的——很快就会死去,除非进入某种活的宿主之中,再说一遍,是活的宿主,而它最为喜欢的宿主,伙计们,赞美上帝,就是健康的活人。一旦哪怕是小指头的指甲里面沾上一丁点儿,你就在劫难逃,只能坐以待毙 了。”
这不完全是事实——实际上,离事实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不过,越是魂不附体的士兵越能殊死奋战。这是克兹得来的经 验。
“伙计们,我们的灰人小朋友具有心灵感应能力,并且似乎可以通过空气把这种能力传给我们。就算我们没有染上真菌,也能染上心灵感应。你们可能会以为,来点儿测心术会很有趣,会让你无所不知,但是我可以让你们看得更长远一些,看到最终的后果,那就是:精神分裂症,妄想症,脱离现实,然后是完全彻底地——再说一遍,完全彻底地——发疯。智囊团的人——老天保佑他们——认为,这种心灵感应的作用距离目前还相对较短,但是,用不着我来告诉你们,如果让灰人自由自在地安顿下来,事情可能会发展到什么地步。我要你们大家非常认真地听好我下面要说的话,我要你们把它当成性命攸关的大事来听,明白了吗?如果他们抓住我们,伙计们——再说一遍,如果他们抓住我们——而你们都知道以前发生过绑架,大多数声称被外星人绑架过的人都是在胡编乱造,但也有人不是——那些被放回来的人往往被移植进了什么东西。有些只是物体——也许是某种传导物或监控器——但还有些是活的东西,它们以宿主为食,越长越大,然后让宿主死无全尸。那些移植物就是你们所看到的下面那些生物放置的,他们在那儿赤条条地转来转去,一副纯洁无邪的样子,声称自己不会传染,可我们知道,他们全身上下从头到尾到屁眼到处都传染。在二十五年甚至更多的时间里,我看到那些家伙步步为营,我告诉你们,这个时刻终于来了,这是侵略,这是超级碗中的超级碗,而你们是在自卫。伙计们,他们不是无依无靠的小外星人,等在那儿指望有人给他们一张新英格兰的电话卡,以便能打电话回家。他们是恶疾,他们是毒瘤,而我们,赞美上帝,伙计们,是化疗过程中的一剂足量的、滚烫的放射性药物。你们听到了吗,伙计 们?”
这一次没有“听到”,也没有“明白”,没有“收到”。只有毫不掩饰的惊叹,听起来紧张、急切而神经质。公共频道里传来的都是这类声 音。
“是毒瘤,伙计们。他们是毒瘤。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字眼,你们都知道,我不是演说家。欧文,明白了 吗?”
“明白,头儿。”干巴巴的。干巴巴的,无动于衷,真该死。好吧,让他装酷好了。趁着还有机会,让他装酷吧。欧文·安德希尔彻底完蛋了。克兹拿起纸帽,欣赏地看着。欧文·安德希尔已经完蛋 了。
“下面是什么东西,欧文?在飞船周围晃来晃去的是什么?今天早上出门前连裤子和鞋子都忘了穿的是什 么?”
“是毒瘤,头 儿。”
“说得对。好吧,你来下令,马上行动。下令时要有气势,欧文。”他知道武装直升机里的人都在看着他(他从来没有这样长篇大论过,从来都没有,也没有打过任何腹稿,除非是在梦里),于是十分刻意地将自己的帽子前后挪了个方 向。
7
欧文看着托尼·爱德华兹把帽子前后挪了个方向,让帽檐朝后,戳在后颈上,听见布莱森和伯蒂纳利把枪弄得“咔哒”响,于是明白一切真的要发生了。士气非常高昂。他要么钻进车里驾车飞驰,要么站在路上让自己葬身轮下。克兹留给他的只有这两样选 择。
接着他还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发生在很久以前、让他羞于启齿的事,当时他只有——多大?八岁?还是七岁?也许还要小。那时他们家还住在帕迪尤卡,他正在自家的草地上玩耍,他父亲在上班,母亲也出去了,可能去了浸信会恩惠堂,为她那没完没了的慈善糕点售卖会做准备(与克兹不一样的是,兰蒂·安德希尔说“赞美上帝”时可是真心诚意的),突然,一辆救护车开到隔壁雷普里奥夫妇家的门口。警报没响,只有警灯在不停地闪烁。两个穿着连身工作服(很像欧文现在所穿)的人一边跑步奔上雷普里奥家的便道,一边打开一副铮亮的担架。两人的脚步丝毫不乱。他们简直像在玩魔 法。
不到十分钟之后,他们又出来了,雷普里奥太太躺在担架上。她双眼紧闭。雷普里奥先生跟在后面,没顾上关大门。雷普里奥先生原本与欧文的父亲年龄相仿,现在却突然显出老态。这也像是魔法。担架员把他太太抬上救护车时,雷普里奥先生朝右边看了一眼,发现欧文正穿着短裤跪在草地上玩球。他们说是中风!雷普里奥先生大声说道,在圣玛丽纪念医院,告诉你妈妈,欧文!然后,他爬进救护车后面,救护车开走了。在随后五分钟左右的时间里,欧文仍然在玩球,把它抛起来又接住,而在抛起和接住的间隙,他的眼睛总是瞥向雷普里奥先生没关上门,想着自己应该去关上。用他母亲的话说,帮忙关门就是一种体现教友之爱的行 为。
他终于站起身,来到雷普里奥夫妇家的草地上。雷普里奥夫妇一直对他很好。其实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之处(用他母亲的话说,“不是那种让你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写封信向家人一诉为快的事情”),但是雷普里奥太太经常烤糕点,而且总是记着给他留一份;在性情开朗的胖老太太家的厨房里,他常常把一碗碗浇着糖霜的糕点吃得干干净净。而雷普里奥先生则教会他折叠能真正飞起来的纸飞机。是三种不同的飞机。所以,雷普里奥夫妇理当得到帮助,得到教友之爱。不过,他踏进雷普里奥夫妇家敞开的大门时,心里十分清楚,表达教友之爱并不是他进来的理由。表达教友之爱不会让你的小鸡鸡发 硬。
有五分钟的时间——也可能是十五分钟甚至半个小时,就像在梦境中一样,时间变了——欧文只是在雷普里奥夫妇家里走来走去,什么也没有干,但是他的小鸡鸡却始终硬邦邦的,硬得发颤,仿佛是另一颗心脏在跳动。你也许会认为那样一定很痛,可他并不觉得痛,而是觉得美妙,只是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他才意识到那无声的走动是怎么回事:那是前戏。由于他对雷普里奥夫妇没有反感,甚至还很喜欢他们,所以那种感觉就更好了。如果被人发现(事实上从来没有),被问到他为什么要那么干的话,他会说不知道,而且这是百分之百的真心 话。
他干的事情并不多。在楼下的卫生间里,他找到一把牙刷,上面印有“迪克”两个字。迪克是雷普里奥先生的名字。欧文想在雷普里奥先生的牙刷上撒泡尿,他当时只是想干这个,可是他的小鸡鸡太硬,结果尿不出来,一滴都尿不出来。于是他朝牙刷上啐了一口,把唾沫戳进刷毛里,再把它放回牙刷架上。在厨房里,他往电炉上浇了一杯水,然后从餐具柜里拿起一个大瓷盘。“他们说是鹤鸟,”欧文一边说,一边把盘子举过头顶,“一定是有小宝宝了,因为他说是鹤鸟。”接着,他把盘子扔向角落,一下子摔得粉碎,然后就撒腿逃了出来。不管那让他的身体憋得难受、让他的双眼觉得鼓胀的是什么,随着“哗啦啦”的一阵脆响,就像气泡被戳破一般,那种感觉顿时消失了。他的父母要不是过于担心雷普里奥太太的话,一准会发觉他不对劲。因此,他们大概以为他也只是在为老太太担心而已。在随后的一个星期里,他睡得很少,而且一旦睡着就噩梦不断。有一次,他梦见雷普里奥太太从医院回家了,带着鹤鸟送来的孩子,可那黑乎乎的孩子已经死了。欧文一直都深感愧疚和羞惭(但从来都没有去忏悔;如果身为浸礼会教徒的母亲问他中了什么邪,他到底能怎么说呢?),不过,当他站在卫生间里,短裤褪到膝盖以下,想朝雷普里奥先生的牙刷撒尿时那种莫名的快意,以及盘子摔碎时掠过全身的颤栗之感,他却终生难忘。他估计当时如果不是年纪太小的话,自己会射了出来。那时的单纯就在于无知,快乐就在于那一阵脆响,后果则是自己长时间而又颇为快意地陷于悔恨和恐惧之中——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悔恨,担心被人发现而恐惧。雷普里奥先生说是鹤鸟,但是欧文的父亲晚上回来时,却告诉他是中风。雷普里奥太太脑部有根血管破裂,引发中 风。
现在那种情形又出现了,那所有的一 切。
也许这一次我会真的射出来,他想,肯定比试图朝雷普里奥先生的牙刷撒尿要他妈的痛快得多。接着,他把自己的帽子也前后挪了个方向。不过基本概念是一回 事。
“欧文?”克兹的声音响了起来,“听见了吗,小子?如果你不马上回答,我就只能理解为你要么没能力,要么不愿 意——”
“听见了,头儿。”他的声音很镇定。他眼前浮现出一个汗津津的小男孩把一个大瓷盘举过头顶的情景。“伙计们,你们想不想去踹外星人的小屁 股?”
回应他的是异口同声的肯定答案,还夹杂着两声太他妈的想了和要把他们踹开 花。
“你们想先听什么,伙计 们?”
队歌,队歌,没错,还有的说他妈的滚石,快点 儿。
“不想听这些的,说一 声。”
无线电里一片沉寂。在另外一个欧文再也不会去听的频道里,灰人在用名人们的声音求饶。在他的右下方,是那架小巧的“基奥瓦OH-58”直升机。欧文不用望远镜也能看见克兹的帽子已经掉换了方向,而且克兹正在注视他。那张报纸还在他的膝头上,但现在不知怎么叠成了一个三角形。六年来,欧文·安德希尔从不需要第二次机会,这样也好,因为克兹从不给人第二次机会——欧文觉得自己对此一直心知肚明。不过,他会改日再考虑这个问题。如果非考虑不可的话。在他的脑海中,有个清晰的念头犹如电光一闪——你才是毒瘤,克兹,你才是——但闪光马上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 暗。
“全体听着,我是‘蓝小子领队’。大家向我靠拢。在两百码的距离开火。尽量避免击中‘蓝小子’,但那些混蛋一个不留。康克林,放队 歌。”
在“蓝小子二号”的地板上,放着一台随身听,吉尹·康克林按下一个按键,放进一张光盘。置身于“蓝小子领队”里的欧文不由自主地探身向前,调高了音 量。
他的耳机里顿时响起“滚石乐队”的主打歌手米克·贾格尔的歌声。欧文抬起手,看到克兹朝他敬了一个礼——至于是嘲弄还是真心,欧文既不知道也不在乎——然后欧文也放下胳膊。每当群情振奋时,他们都会播放贾格尔所唱的队歌,随着贾格尔的歌声,所有的直升机快速下降、靠拢,朝目标飞 去。
8
飞船在降落时毁掉了大片树木,形成一条跑道,然后停在跑道的尽头。灰人——幸存下来的灰人——都站在飞船的影子里。一开始,他们没有想到要跑开或藏起来;事实上,其中一半甚至从飞船下走了出来,那没有脚趾的光脚踩在融雪、垃圾以及一摊摊金红色的苔藓一样的东西上。他们迎向一溜儿飞来的武装直升机,高举手指奇长的双手,以表明他们手无寸铁。那一双双巨大的黑眼睛在灰暗的天色中熠熠发 亮。
直升机没有减速,尽管在短暂的时间里,他们所有人都在脑海中听见了那最后的呼求:请不要伤害我们,我们无依无靠,我们快要死了。与这声音像麻花辫般纠缠在一起的是贾格尔的声音:“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是个既有金钱又有品位的人;多年来我四处游历,偷走了许多人的信仰和灵 魂……”
直升机突然转向,犹如玫瑰碗体育场里的步操乐团在跳方阵舞时灵巧地转身一样,所有的机关枪同时开火。子弹下雨般地落在雪地上,射进已经受损的大树的枝条,在大船的船舷擦得火花四溅。还有无数子弹射入高举双手站成一团的灰人的体内,让他们的身体分了家。一条条胳膊离开了尚未发育完全的躯干,喷出一股股粉红色的液体。无数颗脑袋像葫芦似的炸开,将浅红色的东西撒在同伴以及飞船身上——不是血,而是那种苔藓般的东西,仿佛他们的脑袋里全是那玩意儿,根本就不是脑袋而是篮子,装的全是发霉变质的农产品。有几个灰人的身体从中间断成了两截,倒下时仍然举着双手维持投降姿势。灰人倒地后,身体变成灰白色,犹如煮熟了一 般。
米克·贾格尔唱着:“耶稣基督亲历怀疑和痛苦的时刻,我就在近 旁……”
还有些灰人仍然站在船舷底下,这时似乎转身想逃,但已经无路可退。转眼间,大部分就中弹身亡。最后剩下的几个——共约四个——后撤到不太黑暗的阴影处。他们似乎在干着什么,在拨弄着什么,欧文突然有一种可怕的预 感。
“我能干掉他们!”无线电里有人喊道。那是“蓝小子四号”里的迪弗里斯特,声音很急切,几乎在喘着粗气。他相信欧文会下令支持他,不容分说就将直升机几乎降到了地面,直升机的旋翼搅得积雪和泥水四下飞溅,灰蒙蒙一片,机身下的灌木丛也被气浪压得伏倒在 地。
“不,不能去,快停下,马上回来,以五十码的间距返回基地!”欧文大声喊着,并在托尼的肩膀上捶了一拳。托尼的口鼻罩在透明面罩里,模样稍嫌怪异。他拉起操纵杆,“蓝小子领队”在不平稳的气流中上升。尽管音乐声很大——那疯狂的鼓点,“呜……呜……”的和声,《同情魔鬼》一遍还没有全部放完,起码现在还没有——欧文还是能听见部下在不满地抱怨。他发现“基奥瓦”已经飞得很远,显得很小了。不管克兹的心理有什么与众不同,他可不是个傻瓜。他还有着敏锐的本 能。
“哎呀,头儿——”迪弗里斯特叫道,他似乎不仅感到失望,还很愤 然。
“重复一遍,重复一遍,返回基地,蓝色行动组,返 回——”
突然的爆炸震得他跌靠在座位上,直升机也像玩具般直冲向半空。在爆炸声中,他听见托尼·爱德华兹在骂骂咧咧,一边奋力推动操纵杆。后面也响起一片惊叫,许多人都受了伤,但他们只失去了平基·布莱森,他为了看得更清楚将上半身探出机舱,被冲击波震得掉了下 去。
“稳住了,稳住了,稳住了,”托尼口里叫着,但欧文觉得起码是三十秒钟之后,托尼才真正稳住机身,而每一秒都像一个小时那么漫长。音响系统里的队歌停了,预示着康克林和“蓝小子二号”里的其他人情况不 妙。
托尼让“蓝小子领队”转过头来,欧文发现挡风玻璃上有了两道裂痕。在他们身后,还有人在大叫——他后来才知道,迈克·卡瓦诺不知怎么少了两根手 指。
“活见鬼!”托尼在自言自语,接着又说,“你救了我们一命,头儿,谢 谢!”
欧文没怎么听见这句话。他正回头望着那片残骸:飞船已经断成至少三截。他看得不是很清楚,因为乱七八糟的东西正漫天飞舞,空中弥漫着一层红黄色的薄雾。相比之下,迪弗里斯特的直升机的残骸倒是更为醒目。它侧翻在泥水中,周围泡沫翻滚。在机身的左边,一大段折断的旋翼漂浮在水面上,仿佛一把巨桨。在大约五十码以外的地方,有个熊熊燃烧的淡黄色火球,更多的旋翼戳了出来,全都变了形,黑乎乎的。那是康克林和“蓝小子二 号”。
无线电里又传来了声音,是“蓝小子三号”里的布雷基。“头儿,喂头儿,我看 到——”
“‘三号’,我是‘领队’。我要 你——”
“‘领队’,我是‘三号’,我看到了幸存者,再说一遍,我看到了‘蓝小子四号’的幸存者,至少有三个……不,是四个……我要下 去——”
“不行,‘蓝小子三号’,不能下去。返回基地,以五十码的间距——不,以一百五十码,一百五十码的间距——返回基地,马 上!”
“哎呀,可是长官……我是说,头儿……我能看见弗里德曼,他身上都他妈的着火了——”
“乔·布雷基,服从命 令!”
别看克兹是个粗人,他却早早地从那些红色的玩意儿里安全脱身了。他几乎像是有先见之明,欧文 想。
“你马上给我离开那儿,否则我让你下周去一个不许喝酒的热带地区铲骆驼粪!快离 开!”
“蓝小子三号”不再说话。两架幸存的直升机以一百五十码的间距朝最初的集合地点返回。欧文坐在那儿,看见里普利菌在往上疯长,一边暗暗寻思着克兹是事先就已经知晓还是仅仅出于直觉,不知道自己和布雷基撤退得是否及时。因为很显然,它们的确具有传染性;不管灰人自己怎么说,它们的确具有传染性。欧文不知道这算不算为他们刚才的行动找到了理由,不过他猜想,雷·迪弗里斯特的“蓝小子四号”里的幸存者很可能已经成为行尸走肉。也许还要可怕:成了变异中的活人。天知道会变成什 么。
“欧文。”无线电里传来了声 音。
托尼抬起眉头,看了看 他。
“欧 文!”
欧文叹了口气,用下巴顶开开关:“收到,头 儿。”
9
克兹坐在“基奥瓦”直升机里,报纸折成的三角帽依然放在膝上。他和弗雷迪都戴着面罩;参加这次行动的其他成员也一样。很可能就连这会儿躺在地面上的那些可怜家伙也仍然带着面罩。这些面罩也许没有必要,但克兹不想感染上里普利菌,所以要尽力防范,而更重要的是,他是老大,所以无论如何得做出表率。另外,他要显得深不可测。至于弗雷迪·约翰逊……嗯,他另有打 算。
“收到,头儿。”他的耳机里传来安德希尔的声 音。
“刚才打得好,飞得更好,而你的应变也非常高明。你救了好几条命。现在你和我马上返回,返回基地,明白了 吗?”
“好的,头儿。明白了,非常感 谢。”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这番话,克兹在心里说,那真是蠢到家 了。
10
在欧文的后面,卡瓦诺还在又喊又叫,但声音已经变小。乔·布雷基那儿没有动静,他也许渐渐明白了那场漫天散开的红雾的意义,他们可能躲开了红雾,也可能没 有。
“一切还好吧,伙计?”克兹问 道。
“有人受伤了,”欧文回答,“但基本上还有一半人好好的。不过清洁工们可有得忙了,那儿已经一塌糊 涂。”
欧文的耳机里传来克兹的哈哈大笑,笑声响亮而刺 耳。
11
“弗雷 迪。”
“到,头 儿!”
“我们对欧文·安德希尔得盯着点 儿。”
“是。”
“如果我们——‘帝国山谷’——需要突然撤离的话,安德希尔得留在这 儿。”
弗雷迪·约翰逊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驾驶着直升机。小伙子还不错。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和某些人不一样。
克兹再一次转向 他。
“弗雷迪,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那个冷清的小商店。我想要比欧文和乔·布雷基至少早到十五分钟。或者二十分钟,如果可能的 话。
“是,头 儿。”
“再帮我接通与夏延山的卫星上行链 路。”
“没问题。五分钟左右就 好。”
“三分钟吧,伙计。三分 钟。”
克兹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看着从机身下掠过的松树林。那么广阔的树林,那么多的动物,还有不少人——在一年中的这个时节,他们大多是橘红色的穿戴。从现在起的一周之后——也许是七十二小时之后——它就会与月球上的山林一样死气沉沉。很可惜,不过,如果说缅因州有一样东西不缺的话,那就是树 林。
克兹用手指尖转动着纸帽。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看到欧文·安德希尔在停止呼吸后仍戴着 它。
“他只是想听听它们是不是有什么变化。”克兹喃喃 道。
弗雷迪·约翰逊知道自己得站在哪一边,所以没有吭 声。
12
在返回戈斯林商店的途中,克兹乘坐的小型“基奥瓦”直升机很快就变成一个隐隐约约的黑点时,欧文的视线停留在托尼·爱德华兹的右手上:托尼的右手正握着直升机的Y形操纵杆,在这只手的拇指指甲根部,有一条金红色的弧线,看上去就像一线细沙。欧文低头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十分细致地察看着,就像还在与雷普里奥夫妇做邻居的那些年里,詹考乌斯基太太在个人卫生课上所做的那样。他现在还没有看到什么,他自己的手上什么也没有,但托尼的记号已经显露出来了,欧文猜想自己很快也会这 样。
安德希尔家都是浸礼教徒,所以欧文对该隐与亚伯的故事烂熟于心。你兄弟的血有声音从地里向我哀告,耶和华说,于是他打发该隐去住在伊甸东部的挪得之地。用欧文母亲的话说,是打发他去与低等人住在一起。但是在该隐被打发去流离飘荡之前,耶和华为他立了一个记号,这样,即使是挪得的低等人也会知道他是什么人。此时此刻,看到托尼拇指指甲上的那一线金红,同时察看着自己的双手和手腕,欧文觉得自己终于知道该隐的记号是什么颜色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