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克兹与安德希尔(1 / 2)

捕梦网 斯蒂芬·金 17544 字 2024-02-18

1

行动区唯一可以派上用场的是一家名为“戈斯林乡村商店”的小食品店。雪花刚开始飘落不久,克兹的先头力量就陆续抵达。当克兹本人于十点半钟露面时,支援部队也开始到达。他们渐渐控制了局 势。

商店被确定为“蓝色行动基地”,牲口棚、旁边的马厩(早已废置但并未垮塌)以及畜栏都成了羁押区。第一批被扣留的人员已经集中于 此。

不到两星期之前,克兹的上一任助手卡尔弗特刚刚死于心脏病——真他妈的不是时候。他的新助手阿奇·珀尔马特此行带有笔记本电脑和掌上电脑各一部,却发现电器在杰弗逊林区目前已成摆设,根本就无法使用。现在他拿来了一个记事板,上面写有十来个名字,最开头的两个都姓戈斯林:开商店的老头和他妻 子。

“还有些正在途中。”珀尔马特 说。

克兹扫了一眼记事板上的名字,然后把它还给珀利。几台大型娱乐车正停在他们身后;一些半挂车被千斤顶支撑起来,摆放整齐;灯柱在一根根竖起。等夜幕降临时,这地方就会像世界职业棒球大赛时的扬基体育馆一样大放光 华。

“有两个家伙逃脱了,我们只差了这么一丁点儿,”珀尔马特一边说,一边举起右手,拇指与食指相隔四分之一英寸的距离比划着,“他们是来买食品的,主要是啤酒和热狗。”珀尔马特脸色苍白,但两边面颊上各有一大团红晕。由于周围的噪音越来越大,他不得不提高嗓门。直升机一对对地开了过来,降落在柏油路面上——那条路最后通往95号州际公路,从那里往北可以到达一座萧条的小镇(普雷斯克艾尔),朝南可以到达无数萧条的小镇(开始是班戈和德里)。只要驾驶员不用依赖那些同样成了摆设的复杂的导航仪器,直升机还算正 常。

“那两个家伙是进去还是出来?”克兹 问。

“是进去。”珀尔马特回答。他不大敢抬眼与克兹对视;他的眼神一直躲躲闪闪。“有一条伐木小路,戈斯林说它叫‘深辙路’。普通地图上没有,不过我有一张钻石国际纸业公司的勘测图,上 面——”

“行了。他们要么会再出来,要么就待在里面。怎么样都 行。”

更多的直升机相继降落,由于现在安全地避开了外界的视线,一批五十毫米口径的机关枪正从部分直升机上卸下来。这次行动的架势可能不亚于“沙漠风暴”。也许更为巨 大。

“你明白自己在这儿的职责吧,珀 利?”

珀尔马特显然十分明白。他初来乍到,希望留下一个好印象,所以几乎是在一刻不停地跑来跑去。就像一条嗅到食物的狗,克兹想。可他自始至终都不敢抬眼看人。“长官,我的工作具有三位一体的性 质。”

三位一体,克兹想,三位一体,你听 听!

“我的工作是,第一,拦截进出人员;第二,将被拦截人员移交医务部;第三,控制和隔离情况不明人员,等待进一步指令。”

“说得对。这 是——”

“可是长官,请您原谅长官,可我们这儿根本就没有医生,只有几位救护兵,而 且——”

“闭嘴。”克兹说。他的声音不大,但是从一旁经过的五六个人脚步顿时犹疑起来,他们都穿着没有任何标志的绿色防护服(这儿所有的人,包括克兹自己,都穿着没有任何标志的绿色防护服),正以平时双倍的速度奔忙着。他们朝克兹和珀尔马特站立之处瞥了一眼,然后又以三倍的速度忙开了。而珀尔马特脸上的红晕则骤然消失。他后退一步,让自己与克兹的距离又拉开一英 尺。

“如果你再打断我,珀利,我会把你揍趴下。如果发生第三次,我就会让你进医院。听清楚 了?”

珀尔马特显然是鼓足了勇气,才敢抬起视线,看着克兹的脸。是看着克兹的眼睛。他“唰”地敬了一个礼,速度之快,差点儿擦出静电。“是的,长 官!”

“这一套也给我打住,你该知道不能这么称呼。”珀尔马特正要垂下视线,克兹又说,“我跟你讲话的时候,你得看着我,小 子。”

珀尔马特勉为其难地又抬起目光。他已经面如死灰。尽管沿路边一字儿排开的直升机正发出巨大的轰鸣,他们所在之处却似乎一片寂静,仿佛克兹正置身于自己奇怪的垂直气流中。珀尔马特相信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们,而且都能看出他害怕到了什么程度。这其中也包括他的新上司的目光——那双眼睛里完全空洞无物,似乎眼睛后面根本就没有大脑。珀尔马特以前听到过千里眼之说,但克兹的眼睛似乎能看到十万里之外,也许是许多光年之 外。

不过珀尔马特还是尽力迎住克兹的目光。正视那空洞的眼睛。他今天有些开局不利。他不能一错再错,乃至无可挽回——这一点不仅重要而且十分必 要。

“行了,很好。起码是好些了。”克兹的声音不高,但是尽管直升机的轰鸣此起彼伏,珀尔马特却听得清清楚楚,“下面的话我只会跟你说一遍,这仅仅因为你是我的新部下,而你显然是狗屁都不懂。我受命在这里实施一项‘幻影马行动’。你知道幻影马 吗?”

“不知道。”珀尔马特回答,由于没能说“不知道,长官”,他觉得浑身似乎难 受。

“这是爱尔兰的一个传说。今天的爱尔兰人仍然没有从他们的祖辈传下来的迷信传统中完全摆脱出来。根据这个传说,幻影马是一种来无影去无踪的马,专门绑架行人并将他们驮在背上带走。我用这个词来指称一项既秘密又公开的行动。这是一个悖论,珀尔马特!好消息是,自从空军于一九四七年首次获取如今被称为发光体的那种外星物体之后,我们就一直在为这类玩意儿制订应急预案。坏消息则是,现在已经是将来,而我得依靠你们这些人的支持来面对它。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小 子?”

“是的,长……听明白 了。”

“这样就好。珀尔马特,我们在这儿的计划是,速度要快,出手要狠,绝对不留痕迹。我们有大量的脏活要处理,而且要处理得干净利落……干净利落……没错,上帝,还要面带微 笑……”

克兹露齿一笑,笑容中有种强烈而残忍的挖苦意味,珀尔马特见了差点儿尖叫出声。克兹身材很高,肩膀有些下垂,颇具长官派头。然而,他身上却带有莫名的恐怖之气。你可以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几分,还可以从他将双手整齐而安静地放在身前的姿势中感觉到几分……但是他之所以令人恐惧,之所以被称为“可怕的克兹老头”,原因还不在于此。珀尔马特说不清楚他到底有什么可怕之处,而且也不想弄清楚。此时此刻,他只希望——他唯一希望——谈话尽快结束,然后拍屁股走人。如果想跟外星人接触,还用得着去西边二三十英里的地方吗?珀尔马特的面前就站着一 个。

克兹抿起嘴。“我们统一认识了 吧?”

“是 的。”

“在同一个战场上?同一条战壕 里?”

“是 的。”

“我们该怎么处理眼下的事情,珀 利?”

“要干净利 落?”

“太对了!还有 呢?”

他一时回答不出,心里不由得万分惶恐。但很快他就想了起来。“要面带微笑,长 官。”

“你再叫我长官的话,我就把你揍趴 下。”

“对不起。”珀尔马特喃喃道,这是句心里 话。

正在这时,有辆校车从路上缓缓开过来,为了从直升机旁经过,校车右边轮子歪进沟里,车体几乎侧翻。车身一边,黄色的背景上写着米利诺基特校车几个黑色的大字。这是辆被征用的校车,里面是欧文·安德希尔和他的部下。通天奇兵。珀尔马特看清楚后,稍稍松了口气。他和克兹分别在不同时期与安德希尔共过 事。

“天黑之前你会有医生的,”克兹说,“要多少有多少。明白了 吗?”

“明 白。”

校车在戈斯林商店唯一的加油泵前停下,克兹一边朝校车走去,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表看了看。快十一点了。老天,人在开心的时候,时间真是飞快。珀尔马特在他旁边走着,可脚步不再像之前那么轻松、有活力了。

“眼下,阿奇,你要将他们盯紧,要时刻关注他们,留心他们的谈话,要把看到的里普利全都记录下来。我想,你知道里普利 吧?”

“是 的。”

“很好。不要去接触 它。”

“天啊,我才不会!”珀尔马特话音刚落,脸就一下子涨得通 红。

克兹微微一笑。与刚才的露齿而笑一样,是皮笑肉不笑。“说得对,珀尔马特!你手头有呼吸面罩 吗?”

“刚刚运到,共有十二箱,后面 还——”

“很好。我们需要里普利的照片,要留下大量的资料。要搜集证据,要各种各样的证据。明白了 吗?”

“是 的。”

“另外,我们的……我们的客人一律不得离开,明白 吗?”

“保证不会。”珀尔马特回答,说完他心里一震,愣住了片刻。

克兹的嘴唇咧了咧,那丝淡淡的笑容越来越深,再一次变成露齿的笑。那双空洞的眼睛穿透了珀尔马特——就珀尔马特所知,简直是穿透了一切,一直看进地心。他发现自己正在寻思,等这一切完结后,不知道是否还有人能离开蓝色行动基地。当然,克兹自己除 外。

“执行任务吧,公民珀尔马特。我以政府的名义,命令你执行任 务。”

阿奇·珀尔马特目送克兹继续朝校车走去,而身材矮胖的安德希尔正从校车上下来。有生以来,他还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因为看到一个人离开而这么高 兴。

2

“你好,头儿。”安德希尔打招呼道。与其他人一样,他也穿着没有任何标志的绿色防护服,不过与克兹一样,他的腰间也别着一把手枪。车里还坐着二十多人,多数刚刚吃完一顿提早的午 餐。

“他们吃的什么,小子?”克兹问。他身高六点六英尺,比安德希尔高出半截,不过,安德希尔的体重可能比他多七十 磅。

“巨无霸。我们是直接开过来的。我原以为校车行不通,可尤德说没问题,还真让他说对了。要不要来一个?现在可能有点儿凉了,不过那儿应该有微波炉吧。”安德希尔朝商店方向点点 头。

“免了吧。最近胆固醇不大正 常。”

“下面还好吧?”六年前,克兹在打网球时下体严重拉伤,由此间接导致了他们之间的唯一分歧。欧文·安德希尔觉得这分歧不足挂齿,但克兹怎么想就很难说了。在克兹那张招牌般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孔后面,无数的念头瞬息万变,各种计划在不断更改,情绪总是变幻莫测。有人——实际上还为数不少——认为克兹是个疯子。欧文·安德希尔不知道克兹是不是疯子,不过他知道,在这个人身边一定要小心。要非常小 心。

“用爱尔兰人的话说,”克兹回答道,“俺那宝贝儿挺不赖。”他将手伸向胯间,夸张地扯了扯自己的睾丸,然后朝欧文咧嘴一 笑。

“那就 好。”

“你呢?最近还好 吗?”

“俺那宝贝儿也挺不赖。”欧文回答,克兹不由得哈哈大 笑。

这时,路上出现一辆崭新的林肯车,开得缓慢而谨慎,不过没有校车那么艰难。车里有三位橘红色装束的猎人,个个膀阔腰圆,正呆呆地看着直升机和那些穿着绿色防护服、来去匆忙的军人。当然,主要是在看那些枪炮。赞美上帝,缅因州北部已经变成越南了。他们很快就会与其他人一样,被送进羁押 区。

林肯车停在校车后面,可以看见校车上本车在各村路口停靠的牌子。五六个人围了上去。车里的三位律师或银行家各自都有胆固醇过高或脂肪储存过多的问题,他们摆出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以为自己仍然置身于和平时期的美国(不过他们很快就会清醒过来)。他们很快就会被关进牲口棚(或者是畜栏,如果想呼吸新鲜空气的话),身上的信用卡将毫无用武之地。虽然可以留下手机,但是手机在这偏远的深山老林里却无法使用,不过,按按“重拨”键也许能让他们自我消遣一 下。

“你都堵严实了?”克兹 问。

“是的,我想是 的。”

“要不要再查一 查?”

欧文耸了耸 肩。

“在蓝色区域一共有多少人,欧 文?”

“我们估计有八百人。在AB两个核心区不超过一百 人。”

很好,只要没有漏网之鱼就行。就算溜出去几个人,也不一定会造成传染——因此,至少到目前为止,这还是个好消息。不过,从信息管理的角度来看,情况丝毫不容乐观。现在要骑幻影马可真不容易。有太多的人拥有摄像机。电视台的直升机也太多。还有无数双关注的眼 睛。

克兹说:“进商店去吧。他们在给我准备一辆房车,但是现在还没到。”

“稍等一下。”安德希尔说着,转身快步登上校车。等他再下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巨无霸,纸袋上油乎乎的,他肩上还挎着一台拴有皮带的录音 机。

克兹朝纸袋点点头,说:“这玩意儿会要你的命 的。”

“我们要上演星球大战了,你还在为胆固醇担 心?”

在他们身后,刚刚到来的大块头猎人中,有人在说要给他的律师打电话,这说明他本人可能是银行家。克兹带安德希尔进了商店。在他们头顶的上空,那些发光体又回来了,将亮光投在最低的云层上,亮光不停地跳跃着,就像迪士尼动画片中那些活蹦乱跳的小动 物。

3

戈斯林老头的办公室里充斥着各种气味,有腊肠味、雪茄味、啤酒味、芥子膏味,还有硫磺味——克兹猜想要么是臭屁,要么是煮鸡蛋的气味。也许两者都有。另外还有乙醇的气味,虽然微弱但不难辨别。是那些家伙的气味。现在这里已经到处都是。如果换成别人,可能会将这种气味归于神经过敏外加胡思乱想,但克兹从来没有这类毛病。无论如何,在他看来,戈斯林乡村商店周围这一百来平方英里的森林作为生态系统已经没有什么未来可言。有时候,你不得不将家具上的油漆彻底磨掉,以便重新上 漆。

克兹在办公桌后坐下来,拉开一只抽屉。里面有一个印着化/美 国/十只装字样的纸盒。珀尔马特还算不错。克兹拿出纸盒打开,里面装的全是透明的塑料面罩,面罩很小,刚好遮住口鼻。他扔了一个给安德希尔,然后自己也戴上一个,双手熟练地调试着松紧 带。

“有这种必要吗?”安德希尔 问。

“不知道。也别以为这是特权。不出一个小时,所有的人都会戴上这个。当然,羁押区里的平民除 外。”

安德希尔不再说话,而是戴上面罩,调试着松紧带。克兹坐在桌子后,脑袋后仰,靠着贴在背后墙上的职业安全与卫生管理局的宣传海报——海报上面写着为了您和他人的健康,请张 贴。

“这有用吗?”安德希尔的声音非常清晰,不像是戴了面罩。透明塑料面罩里没有因为他的气息而形成雾气。面罩看上去既没有气孔也没有过滤网,可他发现自己能呼吸自 如。

“对埃博拉病毒有用,对炭疽病毒有用,对新型的超级霍乱病毒也有用。对里普利有用吗?也许吧。如果没有用的话,我们就完蛋了,大兵。事实上,我们可能已经完蛋了。但时钟还在走动,游戏已经开始。你肩上背的玩意儿里显然有磁带,我是不是该听 听?”

“没必要全部都听,不过我觉得你该有所了 解。”

克兹点点头,用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欧文觉得,那动作就像棒球赛中的裁判员示意本垒打一样),然后又靠回戈斯林的椅子 里。

安德希尔把录音机取下来,面朝克兹放在桌上,然后按下“播放”键。一个机械的声音刻板地说:“国家安全局无线电拦截。多波段。62914A44。本材料密级为一级。拦截时间为2001年11月14日6点27分。拦截录音将在‘嘟’声响后开始。如果您不是一级保密工作人员,请按‘停止’键。”

“还请呢,”克兹点着头说,“太好了。那些未被授权的人都会遵命停止收听,对 吧?”

停顿之后,是两秒钟的“嘟”音,接着,只听见一个年轻的女声说道:“一,二,三,请别伤害我们。Ne nous blessez pas.”两秒钟的沉默,然后一个年轻的男声说:“五。七。十一。我们无依无靠。Nous sommes sans defense.请别伤害我们,我们无依无靠。请 别——”

“天啊,这就像是一堂来自天外的贝立兹语言 课。”

“听出那些声音了吗?”安德希尔 问。

克兹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贴在唇 边。

随后是比尔·克林顿的声音:“十三。十七。十九。”最后一个词带有克林顿的阿肯色州口音。“这里没有传染。Il n’y a pas d’infection ici.”又是两秒钟的停顿,然后录音机里传来汤姆·布洛克的声音:“二十三。二十九。我们快要死了。On se meurt, on creve.我们快要死 了。”

安德希尔按下“停止”键。“你可能不知道,第一个声音是萨拉·杰西卡·帕克,是一位女演员。第二个是布拉特·彼得。”

“他是 谁?”

“一位男演 员。”

“哦。”

“每一次停顿后就换一个声音,所有的声音这一带的大部分人都能听出来。有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保罗·哈维、加斯·布鲁克斯、蒂姆·山普尔——他是深受缅因州人青睐的一位幽默作家。还有上百个其他声音,有些我们还没有辨别出 来。”

“还有上百个?这次拦截一共有多长时 间?”

“严格地说,根本就不是拦截,这是我们从八点钟开始就一直在干扰的一台波段清晰的节目。这就是说,有不少内容传了出去,不过我们想,即使有人接收到了,也很难听懂多少。而且就算听懂了——”安德希尔耸了耸肩,一副又能怎么办的意味,“现在还在继续。那些声音听起来很逼真。几对声波纹比照结果显示,声音完全相同。不管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他们简直可以让里奇·利特尔丢掉饭 碗。”

直升机的“嗡嗡”声透过墙壁清楚地传了进来。克兹不仅能听见,还能感觉得到。那声音透过墙板,透过职业安全与卫生管理局的宣传海报,从那里传到主要由水构成的脑灰质之中,在对他说来吧来吧来吧,快点儿快点儿快点儿。他的血液在回应,可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欧文·安德希尔。琢磨欧文·安德希尔。三思而后行;这句老话很管用。特别是在对付欧文这种人时。下面还好吧?假惺惺 的。

你耍过我一次,伙计,克兹在心里说,也许没有越过我定的界限,但是老天作证,你踩线了,对吧?对,我想是这样。而且我想,你最好小心点 儿。

“四条信息重复了无数遍,”安德希尔一边说,一边勾着左手指头,“请别伤害我们。我们无依无靠。这里没有传染。最后一 条——”

“没有传染,”克兹沉吟着,“嗯,他们真是厚颜无耻,对 吧?”

在“蓝小子”周围的树木上,长满了金红色的霉状物,他亲眼看到了照片。人的身上也有。主要是尸体的身上,起码到目前为止是这样。技术人员根据冷面壮汉西古尼·威弗尔所主演的那些宇航冒险电影而将其命名为里普利,他们多数都太年轻,不记得在报纸上主持过《信不信由你》专栏的另一位里普利。如今,《信不信由你》已经过时,对于追求政治正确的二十一世纪来说,它过于稀奇古怪,但在克兹看来,这个标题却很适合眼下的情形。哦,没错,简直是恰如其分。相比之下,老里普利先生的连体双胞胎和双头奶牛倒显得十分正常 了。

“最后一条是我们快要死了,”安德希尔说,“这句话很有意思,因为用英语说完之后,又用了两句不同的法语。第一句直接明了,但是第二句——on crève——带有俚语色彩。用我们的话说可能就是‘我们死定了’。”他直视着克兹,而克兹则希望珀尔马特也在这里,让他看看与克兹对视并非不可能。“他们真的死定了吗?我是说,如果我们不助他们一臂之力的 话?”

“为什么说法语呢,欧 文?”

安德希尔耸了耸肩。“法语仍然是这一带的另一种语 言。”

“噢。他们念的那些质数又怎么解释?只是为了表明我们是在跟智能生物打交道吗?好像任何其他生物都可以从他们所来自的其他星系或太空或别的什么地方来此一 游?”

“我想是吧。那些发光体怎么样了,头 儿?”

“大部分都掉进树林里了。它们的燃料一旦耗完,很快就彻底解体。我们尽力回收的几个看起来就像撕掉标签的罐头盒。想想看,它们体积这么小,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搅得这儿人心惶 惶。”

发光体解体后,会留下成片的真菌或麦角状东西。那些外星人本身似乎也一样。幸存下来的还在那边,站在自己的飞船周围——就像上下班的乘客围着抛了锚的汽车一样——口里还说没有传染,il n’y a pas d’infection ici,赞美上帝。而一旦那玩意儿上了你的身,你很可能就——欧文是怎么说的?死定了。当然,他们并不是很有把握,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可他们对后果得有所估 计。

“那边的外星人还有多少?”欧文 问。

“一百左 右。”

“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有多少?有人知道 吗?”

克兹挥了挥手,没有回答。他不是一位百事通,掌握情报是其他部门的事儿,而那帮家伙没有被邀请出席这场特殊的感恩节前聚 会。

“剩下的那些,”安德希尔追问道,“都是机组成员 吗?”

“不知道,但很可能不是。说是机组成员似乎人数太多;说是移民又人数太少;说是突然袭击吧,选择的又完全不是地 方。”

“那儿还在发生什么,头儿?肯定是有什 么。”

“你很确定,是 吧?”

“是 的。”

“为什 么?”

安德希尔耸了耸肩:“直 觉?”

“不是直觉,”克兹说,声音几乎很轻柔,“是心灵感 应。”

“你说什 么?”

“是轻度的,但肯定存在。大家感觉到了什么,可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会明白了。我们的灰人朋友擅长心灵感应,而且似乎在传播它,就像传播真菌一 样。”

“真他妈的活见鬼。”欧文·安德希尔喃喃 道。

克兹平静地坐在那儿,观察欧文思考。别人思考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在一旁观察,而现在还不仅仅是观察:他能听见欧文在思考,那是一种模糊的声音,就像贝壳里的海涛 声。

“那种真菌在这种环境里很脆弱,”欧文说,“他们自己也很脆弱。那么,他们的超感知觉 呢?”

“现在还很难说。不过,如果照这样下去,如果它传出我们现在所在的这片臭烘烘的树林,一切就会大变样了。你明白这个,对 吧?”

安德希尔明白。他说:“我简直无法相 信。”

“我在想一辆车,”克兹说,“我想的是什么 车?”

欧文望着他,显然想弄清克兹是不是在开玩笑,却发现克兹满脸严肃,于是摇了摇头。“我怎么会……”他顿了顿,接着说,“是菲亚 特。”

“其实是法拉利。我在想某种口味的冰淇淋,是什么 口——”

“阿月浑子。”欧文回 答。

“回答正 确。”

欧文坐在那儿,等了片刻,然后有些犹疑地问克兹能否说出他兄弟的名 字。

“凯洛格,”克兹答道,“天啊,欧文,一个孩子怎么取这样的名 字?”

“是我母亲婚前的名字。上帝!果然有心灵感 应。”

“我敢说,它会搅乱《风险》和《谁想成为百万富翁》的难易程度,”克兹说,接着又重申道,“如果传出去的 话。”

商店外面传来一声枪响,随后又是一声尖叫。“你没必要动真的!”有人喊道,听声音似乎又气又怕,“你没必要动真 的!”

他们等了等,但是再也没有下 文。

“经确定的灰人总数为八十一人,”克兹说,“可能还不止这些。一旦降落在地,他们很快就会分解,只剩下一些黏糊糊的东西……当然还有真 菌。”

“整个隔离区都是这样 吗?”

克兹摇摇头:“设想这里是一个尖头朝东的楔子,那么,‘蓝小子’位于楔子较粗的一端,而我们差不多是在中间。灰人当中还有几位非法移民跑到了我们以东的地方。发光体大多出现在楔子的上空,是外星人的公路巡逻 队。”

“全都在劫难逃了,对吧?”欧文说,“不仅仅是灰人和他们的飞船以及那些发光体——还有这倒霉地方的一 切。”

“我现在还不准备对此置评。”克兹 说。

那当然,欧文心里想,你当然是这样。可一转念他就想到,不知道克兹能否感应到他的思想。不过他无从判断,那双暗淡的眼睛完全不露痕 迹。

“我们一定会把其他的灰人弄出来,这一点我可以告诉你。让你手下的人开武装直升机去,只能派你的人去。你乘坐的那架是‘蓝小子领队’。明白了 吗?”

“是的,长 官。”

克兹没有纠正他的称呼。鉴于眼下的情形,同时考虑到安德希尔显然讨厌这项任务,叫他长官也许并非坏事。“我的是‘蓝一 号’。”

欧文点点 头。

克兹站起身,掏出手表。已经是中午 了。

“这事儿会传出去的,”安德希尔说,“隔离区里有许多美国公民,根本不可能不走漏风声。那些……那些移植物现在有多 少?”

克兹几乎忍俊不禁。是的,那些鼬鼠。已经有了不少,过些年还会更多。安德希尔还不知道,但克兹知道。都是些令人恶心的小东西。身为上司的一个好处就是: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你可以置之不 理。

“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就交给算命先生好了,”他说,“既然有人——其中之一的声音就可能在你的磁带里——已经认为,这对美国人民显然是一场迫在眉睫的危险,那么,我们的任务就是采取相应的行动。明白了吗,小 子?”

安德希尔直视着那暗淡的目光,但是终究移开了视 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