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凶猛(1 / 2)

夜夜夜惊魂(第2季) 庄秦 19538 字 2024-02-18

楔子

我开始惧怕黑夜的来临,害怕躺在床上。只要一闭上眼睛,黑暗中就会幻化出一张张模糊的面孔,萦绕在我的身旁。

那是些陌生的脸,我没法看清是谁。但我可以肯定,他们必然是我认识的人,因为他们都在朦胧之中用最蛊惑的声音呼喊着我的名字。

我辗转反侧,我大汗淋漓。

那一声声呼唤,像一支支尖锐的箭,射穿了我的身体。我几乎看到从伤口里流淌出来的鲜血,但我却感受不到撕心裂肺的痛苦。画面是黑白的,我冷漠地看着自己的鲜血渗出,无可奈何。

我无辜地抬起头,竭力去分辨那些模糊的面孔。面前的黑雾渐渐散开,他们就要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却又在瞬间远去,消逝在无尽的黑暗中。像是有双看不见的手在牵扯着他们,我知道他们一定很不情愿,因为我听到了呻吟与哭喊。他们一定很痛苦,那些呻吟与哭喊,仿佛是从阿鼻地狱里传出来的一般。

他们的手在挣扎,像一潭死水中漂浮纠缠着的水草。他们的眼睛里流露出肆意的恐惧,还有泪水。

我不知道是什么带走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痛苦。我只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定然藏着邪恶的力量。我也会被带走吗?身体的鲜血已经停止了流淌,我开始瑟瑟发抖,或许我的灵魂也正在被恐惧侵袭并占据着。

我竭力张望,想要找出恐惧的来源。但是,我只能看到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沉沉睡去,就像死去一般。

我的天,究竟是什么让我噩梦连连?

第一章恐惧的源头

当清晨第一缕金色的阳光刺破了窗帘,懒洋洋地洒在床上时,刘苏却浑身冷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他拭去额头的汗液,大口地吐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惊魂未定地确定,刚才自己又做了那个噩梦。

这个礼拜,每天晚上刘苏都在做同一个噩梦。他在梦里看到一张张萦绕在身边的模糊的面孔,呼喊着他的名字,同时伤害着他的身体。最后,那些恶魔般的面孔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拉扯而去,消失在黑暗之中。刘苏可以肯定,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神秘力量,绝对不是来拯救他的,因为他可以感受到更强烈的敌意。在他的四周,到处都充满了危险与恐怖。

梦中的刘苏心里充满了恐惧,他想呼喊,却感觉自己的咽喉被不知名的力量狠狠扼住了。他根本无法呼吸,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的四肢早就不受自己控制了。他无力反抗,最终只能在恐惧中沉沉睡去,就像死去了一般。每每当他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已是清晨,全身都是濡湿的冷汗,风从窗缝里掠进,总会令他情不自禁浑身战栗。

刘苏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自己那张因为布满青色胡茬而显得颓废的脸,不禁在想,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模样?他深呼吸,然后用冷水洗了把脸。

总算舒服了一点儿。刘苏走到客厅的窗台旁,看到了楼下的那个巨大的帐篷,这个帐篷已经存在整整一个星期了。巨大的帐篷有两层楼那么高,有着蓝绿红白四种颜色的竖条纹。五颜六色的彩灯不停闪动,变换着颜色。清晨,帐篷顶端的高音喇叭并没有投入使用。但一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这些喇叭就会放出聒噪的乐曲,还会有个操着带有地方口音普通话的男人大声招徕观众的声音。

“欢迎到金色年华马戏团来观看演出,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头入虎口、刀劈活人、铁钉穿身、少女脱衣,还可以看到最刺激的人头唱歌。机会难得,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错过了就会一生难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同样的一段话反复在高音喇叭里播放着,一遍又一遍。闪烁的彩灯从四周会聚到帐篷正面的大门边。在门上,还有被彩灯包围的七个霓虹灯大字:金色年华马戏团。

马戏团里饲养了很多动物,若干只肮脏的灰猴子、两只会识数的山羊、一只病恹恹的花斑老虎、几只学舌的鹦鹉,空气里隐隐充斥着动物身体散发出来的令人恶心的体味。

正是楼下撑起马戏团巨大帐篷的那一天,刘苏开始了他的噩梦。他知道,这个帐篷就是他恐惧的源头。

这一切,都要从一周前马戏团驻扎到楼下空地的那一天说起。

刘苏是从市郊的乡村考到城里大学来的,毕业后很是沮丧了一段时间,因为他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刘苏学的是市场营销专业,说白了,这个专业出来后,只能去做业务员,书本上学的东西一点儿也派不上用场。而刘苏和大多数乡村孩子一样,性格内向、言语木讷。他也应聘过几家公司,但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开除,因为他实在是适应不了那种依靠嘴皮子功夫为生的推销工作。

从公司出来之后,刘苏考虑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终于决定不再看别人脸色行事。他买了一台二手电脑,静下心来开始写文章,向市里的报纸杂志投稿。刘苏一直爱好文学,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稿子一投就中,一发不可收拾,五年下来,竟成了小有名气的自由撰稿人。

自由撰稿人是个孤独寂寞的职业。和大多数的撰稿人一样,因为长时间坐在电脑前,刘苏的小腹出现了明显的肚腩——他成了一个胖子。

因为很少接触到阳光,他的脸和四肢都变成苍白一片。更要命的是,老待在屋里,刘苏渐渐远离了以前的朋友圈子,更别说接触异性朋友了,所以至今他还是孑然一身,这也是最让刘苏老爸老妈忧虑的事。

刘苏今年28了,以他这个年龄,老家的同龄人都已经抱上了孩子,可他却依然单身,连女朋友都没有。这一点无疑让他的父母很是焦急。他老爸是个三棍子打不出屁的乡村老人,可这会儿也急得老是打刘苏的电话,说:“你这死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真想让我这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老家伙死不瞑目吗?”

听了这话,刘苏总是轻描淡写地说:“爸,你着什么急呢。我在城里能挣钱,就算以后没孩子我也有钱给自己养老送终的。”

老爸自然不愿意听到这话,他粗着嗓子青筋毕现地在电话那头大声说:“你不为自己想,总该为爸妈想一想吧?你爸妈这一辈子最后的心愿就是抱孙子!”

上一周,就是楼下空地驻扎马戏团的那个早晨,刘苏的爸爸又打来了电话。这次他没下最后通牒,也没说让刘苏娶媳妇的事。他只提了一个要求,让刘苏赶快汇两万块钱回家。

刘苏诧异地问老爸要这么多钱干什么,老爸却什么也没说,只说急着用钱,不让刘苏再问东问西。

刘苏现在的收入颇丰,基本能做到月入过万,所以并不在乎这两万块钱。他没有再多问老爸要这钱去做什么,他心想老爸拿这钱自然有他的用途,所以当天中午就去银行汇了这笔钱。

当他从银行回到家的时候,先是从远处听到叮叮当当敲钉子的声音,走近后就看到了圆形的穹顶,还有飘扬的彩带——楼前的空地平白无故多了一顶巨大的帐篷。那个叫“金色年华”的马戏团驻扎在了这里。

刘苏大学毕业后,就在市郊租下了这幢破败的旧楼中的一间屋,作为写作的地方。虽然现在他有足够的钱了,却也没有搬到其他地方去。他相信这幢破败的旧楼能为他带来写作的灵感,也许正是因为处于这样的城乡结合部,既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又可以体验到城市的气息,再加上周围幽静的环境,才能让他充满创作的灵感与写作的激情。

可是,现在楼下的空地却突然多出了一顶巨大的马戏团帐篷,这无疑让刘苏感到很不适应。他无法想象,如果在一片耍猴弄狮的嘈杂声中,他怎么才可以保持冷静的写作状态。

随着夜幕的降临,高音喇叭播出了蛊惑的广告词,周遭的民工慢慢聚拢,谈笑着走进了马戏团的圆顶帐篷。帐篷里不时传出淫亵的笑声与起哄声,这样的声音实在是令刘苏无法平静下来。

刘苏打了个电话给旧楼的物管,物管却说他们只管这几幢楼,楼外的空地在小区红线以外,他们无权去管理。刘苏又打了个电话给街道办事处,街道却说马戏团交了占道费,只要午夜12点以前停止表演,就算不上违规。

这事难道就没人可以管一下吗?刘苏突然想起自己读高中时一个叫大力王的同学,就在这一片的派出所里当警察。大力王是刘苏读到高三时才转到他班上来的,他本名叫王达黎,手劲大得出奇,两三个健壮的同学与他扳手劲都会输掉,所以大家给他取了大力王这么一个绰号。

说来也巧,刘苏前几天在街上偶然遇到了王达黎,还收了一张他递来的警民联系卡,上面留有王达黎的电话号码。刘苏赶紧找出警民联系卡,给王达黎打了个电话。

王达黎听完刘苏的抱怨后,说只要马戏团的节目不涉及淫秽的内容,警察就没有办法去干涉。他建议刘苏亲自去看看这个马戏团的节目,如果他们演出了淫秽的节目,刘苏就赶快告诉他,他们会马上赶来取缔。

无奈之下,刘苏只好换了衣服,下楼来到了空地上。他想做一次业余“卧底神探”,看一下这家金色年华马戏团究竟在演什么节目。说不定,这也可以成为他下一篇文章的素材,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当他一走到空地上,立刻有个相貌猥琐的中年男人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低声问:“胖哥,来看演出?”这个男人胡子拉碴,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袖口满是污渍。

虽然胖哥这样的称呼令刘苏很是不爽,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这男人递过一张脏兮兮的票,说:“胖哥,你来对了,演出刚开始,十块钱。”他眨了眨眼睛。此时,帐篷里又传出了一阵起哄的嘈杂声。

刘苏交了钱后,慢悠悠地踱进了帐篷。帐篷里面,正中间是一个圆形的舞台,周围则是挤满了观众的看台。穹顶上挂满了像星星一样闪烁着的彩色小灯泡,灯泡的光很暗,就像小巷里老式公共厕所天花板上,同时照耀两边男女厕所的那种灯泡一样,正好可以将舞台上的布景照射清楚。

舞台的灯光如此之暗,刘苏知道,这是上一个节目刚刚演出完毕的原因。的确,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光着膀子使劲将舞台中央的一个铁笼子拉到一边,笼子里睡着一只病恹恹的花斑老虎。一股浓郁的动物体味从舞台中心向四周散发开,不由得令刘苏感到一阵阵恶心。

直到帐篷里的野兽气息消散退尽之后,刘苏身后几个言语粗鄙的观众还在高声讨论着上一个节目——头入虎口。

舞台正上方的一盏射灯突然打亮,一道圆形的橘色光柱落在了舞台上。一个漂亮的女孩走到了台上,款款念道:“请看下一个节目:铁钉穿身。”

一听到这个节目,刘苏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他知道,这是一个自虐的表演,演员会当着所有观众,用铁锤将尖利的钉子敲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实在是无法想象演员将要遭受多大的痛苦,才能把那一颗颗铁钉砸进自己的皮肉之中。

舞台上,一个赤着上身的瘦弱男子站在中间,向观众们展示着铁钉。没得说,那些钉子都是货真价实的铁家伙。展示完毕,这个男人向观众席环视了一圈,两眼发直,面无表情。

这个男人真的很瘦,赤裸裸的上身,凸出一排可怜的肋骨,全身上下到处都是变成了褐色的伤口痕迹。

当瘦弱男子拾起铁钉的时候,全场静默不语。刘苏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速度正在加剧,呼吸也变得浑浊起来。他有点儿不敢抬头看这个男人的表演,默默地垂下了眼帘。就在这时,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刘苏连忙抬头望去,不由目瞪口呆。

几根长长的铁钉已经敲入了那个男人的身体,几丝乌黑的鲜血从伤口里渗了出来,慢慢沿着他的躯干滑落。瘦弱男人却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到一点儿痛苦的神情。在他的眼神里,甚至还有一丝淡定。而更多的,则是说不出来的阴郁与冷漠。

难道他不怕疼吗?

刘苏看了一眼节目单,表演铁钉穿身的瘦弱男子叫乌云拉木。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如果没有猜错,从名字给人的感觉,他应该来自于西方边陲的某个少数民族。

乌云拉木在离开舞台的时候,顺便通报了下一个节目——人头唱歌。

精赤上身的大汉抬着一个小匣子走上了舞台,然后把匣子放在了一块木板上。大汉望了一眼观众,然后默不作声地将匣子一面的盖子打开。当他打开匣子的一刹那,帐篷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尖叫声。

匣子里盛着一颗女人的头颅,头颅的眼睛大大地睁开着,眼皮还一眨一眨,调皮地望着台下的观众。

刘苏身后的一个观众颤声说:“哎哟,真是一颗人头啊,还是活的!”另一个观众则情不自禁喃喃说道:“天啊,真是不可思议……”

人头眨着眼睛,张开了嘴,伶牙俐齿地说:“各位观众,感谢大家对金色年华马戏团的支持。小菲在这里祝各位一马当先、二龙戏珠、三羊开泰、四季发财、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面玲珑、九九归真、十全十美!”观众席中一片掌声。

掌声中,人头唱起了歌。唱歌的时候,她既模仿了邓丽君的《小城故事》,又模仿了黄梅调,接着竟又模仿起男歌手唱歌。到了最后还学了鸟叫、狼嚎、汽车启动和刹车的声音,称得上是惟妙惟肖。

当匣子里的人头被盖子遮掩住再被取走后,观众席里还在纷纷议论刚才会唱歌的人头究竟是怎么回事时,刘苏不禁哑然失笑。他知道,其实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障眼法。舞台中央有一块木板,匣子就是搁在木板上的。事实上,匣子被大汉捧上来的时候,里面是空无一物的。在那块木板下有一个直立的坑,坑里藏着那个唱歌的女孩,当匣子放在木板上时,那个女孩就直起身子,把头塞进了匣子里。从舞台正面看过去,就是匣子里的人头在唱歌。

刘苏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因为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匣子里唱歌的人头,其实就是一开始报幕的那个女孩。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女孩的口技还真不错,什么都能模仿。

刘苏不禁有些抱怨这无聊的节目,只能欺骗一下少于娱乐的民工们。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一个节目,却让他深深震撼,甚至影响了他后来一段时间安稳的睡眠。

表演铁钉穿身的乌云拉木与那个精赤上身的大汉,拖着一个被黑布蒙着的铁笼走上了舞台。黑布蒙得很牢实,再加上灯光暗淡,根本看不清笼子里面是什么。

笼子里,隐隐发出类似野兽的嘶吼声,但却又与野兽的叫声有所不同。这声音,更像是人类遭受痛苦虐待时发出的呻吟。

不知为何,刘苏在听到这声音后,忽然觉得头皮发奓,体内的肾上腺素急剧分泌,两腿竟有些发软。他感到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也许,这恐惧的感觉就是来自那只蒙着黑布的铁笼吧?

乌云拉木与大汉并没有拉开黑布,在突然点亮的射灯下,乌云拉木从裤兜里摸出一把尖嘴钳,一颗一颗拔起了依然刺在身体里的铁钉。在一片惊叹声中,他木然地取出了所有的铁钉,脸上依旧没有一点儿表情。他淡然地看着观众席,然后缓缓地说:“下一个节目,人狼对决!”

他的声音刚一落下,从后台传来一声狼嚎:“呜——”

乌云拉木身边的大汉“刷”的一声拉开了蒙在铁笼上的黑布,里面竟然站着一个人。

铁笼只有半人高,但里面的人的确是站着的。准确地说,里面站着的,是一个侏儒。侏儒,只有小孩的身高,却有一张成人的脸。从面孔上看,他应该有二十多岁了,头发稀疏,全身肮脏不堪,穿着一件很可笑的破旧西装。

舞台四周顿时静了下来,射灯静静投影到舞台中间的铁笼上,形成一个诡异的圆圈,乌云拉木与大汉渐渐隐匿,消失在光圈外的黑暗中。

“呜——”后台又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观众席里出现一阵骚动,人们窃窃私语,这个节目叫人狼对决,难道真会有一只凶狠的狼出现,与这个侏儒进行搏斗吗?

刘苏暗笑,他只听了一声现场的狼嚎,就辨别出那不可能是真正的狼在嚎叫,而是从舞台音响里发出来的。这只是马戏团搞的无聊噱头而已,天知道过一会儿会出现什么东西。

他还没来得及作出自己的推测,观众席里又出现了更为剧烈的骚动,甚至还爆发出几声尖叫——舞台中心的光柱中,突然出现了一只浑身油亮的黑色狼犬!

冲上舞台的,并不是狼,只是一只狗。可刘苏的心还是抓紧了,就连脚指头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知道,即使只是一只狗,但也是狼的后代,血液里的野性并没有完全退化。虽然狗没有狼那么残忍凶狠,但侏儒也不可能有足够的力量进行抗衡。

狗在铁笼边高声狂吠着,它虎视眈眈地盯着铁笼里的侏儒,不时用长舌舔舐着嘴唇。铁笼上的门关闭着,侏儒闭上了眼睛,一副淡然的模样,如老僧入定。突然间,精赤上身的大汉走进光区中,朝地上扔下了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那是切成块的生猪肉。

黑狗兴奋起来,猛扑在生肉上,张开嘴狠狠咬了下去。转眼间,那块猪肉被黑狗撕得粉碎,统统塞进了它的肚子。吃完了肉,黑狗仰起头来,得意地长声号叫,嘴角还挂着一丝未干的血迹。

刘苏不禁感到一丝悚然,他开始担心起笼子里的侏儒会不会也遭受那块猪肉的命运。

高音喇叭里传来一个男人麻木的声音:“先生们,女士们,请欣赏今晚的压轴好戏——人狼对决,由本团的台柱阿龟表演!”

哦,这个侏儒叫阿龟,的确是人如其名。他站在笼子里,紧闭双眼,双手合抱,背微微弓起,的确很像一只乌龟。

不等刘苏多作遐想,“吱呀”一声,铁笼的门打开了,那只黑狗急速闪身钻进了笼里。观众席像炸开了锅似的,传出一连串惊呼。前排坐着的观众甚至站了起来,挡住了刘苏的视线。

刘苏连忙踮起脚来,努力想看看笼子里是怎么个情况。当他看到笼子里的情形时,不由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侏儒阿龟已经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钻进笼子里的黑色狼狗,一言不发,眼睛里泛着赤红的颜色,仿佛滴出了血。而那只黑狗则停止了狂吠,趴在地上,肚皮紧紧贴着地面,发出了低沉的呜咽,浑身剧烈地颤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

刘苏正在诧异之际,侏儒阿龟突然暴身而起,跃到了黑狗身边。黑狗想要腾身闪躲,但阿龟却俯下身来,用手使劲按住了黑狗的身体。不等所有人作出反应,阿龟已经张大了嘴,一口向黑狗的咽喉咬了过去。刹那间,一股鲜血从黑狗的喉管激射出来,帐篷里陡然出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

阿龟得意地放声狂笑,他抬起手,空中扬起缕缕黑色的毛发。而那只黑狗,则死死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经停止了呼吸。阿龟停住笑声,再一次俯下身体,作出了下一个令人吃惊的举动——他用双手抠住了狼狗的嘴,然后用力一扳,顿时狼狗的嘴被他撕裂了,溅得他一脸都是鲜血。

阿龟兴奋了起来,他赤红着双眼向黑狗的身体咬了过去,一口又一口。黑狗变得血肉模糊,原本油光滑亮的毛发被鲜血凝结在一起,变成污秽不堪的颜色。

帐篷里肃静了,所有人都默默看着这血腥的一幕,一言不发。这一幕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刘苏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方才抑制住自己想要呕吐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睁开了眼睛。这时,他感到脸上一阵灼热,他知道是有人正注视着他。

刘苏抬起头,沿着芒刺的来源望去,顿时心中一惊——目光的来源正是那个叫阿龟的侏儒!

阿龟站在笼子里,死死望着刘苏,眼里流淌着不可言状的红色物质。眼神里有愤怒,有无奈,有令人恐惧的力量,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凄然……

舞台上的灯光渐渐暗了下去,阿龟与笼子里黑狗的尸身慢慢隐匿在了黑暗之中。观众席里这才像清醒过来一般,爆发出持久而又热烈的掌声。在这片掌声中,刘苏恍然如做了一场色彩灰白的梦。节目结束后,侏儒阿龟的阴郁眼神却深深印在了刘苏的心里,怎么都忘不了。

事实上,接下来一周的时间里,虽然刘苏再也没去看过这个节目,但每到夜晚,他都会在梦里看到侏儒阿龟的眼睛,每天夜里都做着同样的噩梦……

第二章重返禁猎区

刘苏嗅到空气中淡淡的动物体味,微微感觉有点儿恶心。他关上了窗,然后点上了一根香烟。他知道只要过了午饭时间,楼下又会一如既往地响起高音喇叭的广告声。因为马戏团的惊扰,刘苏已经足足一个礼拜没写字了,报刊的稿债积压了一堆,这令他的心情很是烦躁。

刘苏像只被困的野兽一样在窗前踱来踱去,抽了一根又一根的香烟。他实在是静不下心来写作,因为他知道再过一会儿,高音喇叭的喧哗声肯定会再次打扰他的思路。

就在这个时候,刘苏突然听到门铃响了。刘苏不禁惊奇,他是个孤独落寞的人,成天都待在家里,很少出门,又有谁会在上午就到家里来找他呢?

刘苏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黑袍的老人。老人眼帘低垂,头发纹丝不乱,胸前挂着一个金色十字架。他定定地望着刘苏,淡蓝色的眸子透出一缕说不出来的祥和,这让刘苏感觉非常舒服。

“请问您找谁?”刘苏确定他不认识这个老人,他猜也许是找错门了吧。

老人慢慢说:“你就是刘苏吧?我是青石村天主教堂的神甫穆德清,你爸爸托我给你带封信来。”青石村就是刘苏的老家。

穆德清的声音很有磁性,让人觉得很温暖。刘苏接过信来,连声道谢。刘苏想要留他多坐坐,可穆德清却说他还有事要做得先离开。

刘苏还是执意送穆神甫下了楼,走到一楼楼道口,穆德清就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请刘苏留步,他独自向外面的空地走去。神甫的表情很是凝重,眉头紧锁,竟是向驻扎在一边的巨大帐篷走了过去……

神甫要去马戏团做什么?

刘苏捏着父亲托人送来的信回到了家中。他撕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纸,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父亲留下的潦草字迹,不禁脸色大变,额头扑簌簌地冒出一圈细细密密的汗液。

父亲的信很简单,就告诉了刘苏一件事。

刘苏从青石村出来已经这么多年了,还没有一个固定的女友,而父母一直渴望着抱孙子,于是决定先斩后奏,为儿子解决终身大事。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不仅简单,而且粗暴。他们找刘苏要了两万块钱,然后交给了青石村里的能人,买来了一个外地的女人。父亲要刘苏立刻回家结婚,尽快生个大胖小子给他们抱。

父亲在信的最后留下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要是明天晚上你还没回家,那你以后就只能到我和你妈的坟头去上香了。”他的意思是,只要刘苏不回家,他和刘苏的妈妈就都会悬梁自尽!

这可让刘苏慌了神,他连忙拨打家里的电话,却只听到了忙音。他这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选择打电话而要写信,正是因为他们决定连辩解反抗的机会都不留给刘苏。

不回去是不行的,即使父亲说自杀的话只是夸张,但毕竟家里还买来了一个外乡女子,刘苏必须回去让那个女孩重获自由。

没办法,刘苏只好收拾起行李,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就回老家。他觉得自己的头都变大了,不知道回去该怎么劝说父亲。

就在他忐忑犹豫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他走到窗边探头一望,却不由得大吃一惊。

楼下的空地帐篷旁,有两个人正争执着什么,其中一个人是长了一副猥琐样的马戏团班主,而另一个人则是身着黑色长袍的神甫穆德清!

刘苏有些纳闷,他不知道穆神甫怎么会与马戏团的班主发生了争执。刘苏决定下一趟楼,帮穆神甫解一下围。毕竟穆神甫是受父亲所托,从青石村赶到城里来的,再加上刘苏一直对这家马戏团心怀不满,早就肚子里一团火,所以刘苏已经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不能让这马戏团的班主有好果子吃。

当然,刘苏还是多了个心眼。在临下楼前,他先给老同学,作为警察的王达黎打了个电话,以私人的名义请王达黎过来看看。

穆神甫之所以会和马戏团的班主吵起来,是因为他看到了马戏团帐篷边上养的几条黑狗。

黑狗是用在压轴节目人狼对决里的,为了节目前喂黑狗吃生肉那段可以来得更刺激,马戏团通常都会饿上黑狗一两天。所以当穆神甫经过空地的时候,听到了黑狗因为饥饿而发出的凄楚的呜咽声。

穆德清听到这声音后很是难过,他找到了马戏团的女演员,很小心地说:“上帝教导我们,众生平等。那只狗已经饿了,你们为什么不喂它吃点儿东西?狗也是值得尊重的生命啊。”

这个女演员就是在节目里负责报幕的女孩,她轻描淡写地回答:“喂它干什么?反正它到了晚上就会被阿龟咬死的。”

听了这话,穆神甫顿时心中一惊,连忙询问缘由。当他知道了夜场的演出后,立刻气愤得浑身颤抖。他大声叫道:“残忍,实在是太残忍了!狗的生命也是有价值的,你们没有权利如此剥夺一个活生生的性命!”

他冲进了帐篷,找到了那个面相猥琐的班主,班主却丝毫不把穆神甫放在眼中。拿他的话说,黑狗是他花钱买来的,他拥有这些黑狗,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如果神甫执意要管,那还不如先去央求城市里的屠宰场全部关门大吉。

尽管班主不想再理会穆神甫,而神甫却一直在班主身边唠叨着众生平等的概念,不停引用着圣经里的语句,希望可以感化班主。当然,班主听不懂圣经里的道理,他甚至连圣经与耶稣是什么都不知道。听得久了,他难免烦躁,于是动了真火,把神甫从帐篷里推搡了出来,在空地上破口大骂。

眼前的情形就变得有点儿可笑,两个站在空地上争执的人,一个青筋毕现破口大骂,而另一个则手画十字耐心劝说。这样的场景自然引来了很多居民的围观,不过大多数居民都站在了神甫的一边。他们倒不是因为同情拴在帐篷边的黑狗,他们更多是因为马戏团的噪声污染与散播在空气中的动物体味而对马戏团心生不满。

刘苏从人群后挤了进来,联想到这一周写不出文章的窘迫状况,他早就想好好教训一下马戏团这帮人了。他指着班主的鼻子,大声说:“你们快滚吧,这里没人留你们的!如果今天晚上还要演出,我们就站在帐篷外,劝那些观众都不要进来看。像这种以残杀动物为噱头的演出,根本就是彻彻底底的垃圾节目!你们趁早滚蛋吧!”

班主一听刘苏的话,心里立刻来了气。像他这样走南闯北跑场子的人,最反感别人说他的节目是垃圾。他用力推了一把刘苏,气愤地说:“你凭什么说我们的节目是垃圾?你又是哪根葱?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刘苏虽然是个书生,但同时也是个有力气的胖子。他被班主推了一下后,顿时也动了火,脑子里一热,冲上前去,对着班主的脑袋就是一拳。

班主被这一拳打蒙,等他从恍惚里清醒过来后,连忙打了个呼哨。帐篷里钻出几个人——乌云拉木、精赤上身的大汉、报幕的女孩,还有另外几个马戏团的演员。他们手里都握着钢管或是菜刀,眼看一场血拼就要在空地上演。

“你们在干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刘苏循声望去,心中的石头顿时放了下来。赶来的正是警察王达黎,他把手按在了腰间的电警棍上,酷劲十足地望着马戏团的班主,大声说道:“你们想要干什么?拿着菜刀钢管,想要杀人啊?都把手上的凶器放下!”

班主这时也恢复了理智,连忙厉声要演员们放下手中的物什。他快步走到王达黎的面前,递了一根烟,小心翼翼地说:“警察同志,这里没事,我们只是想吓吓他们。再说……”他顿了顿,转身望了一眼刘苏,说,“先动手的可是那个人啊!我这是正当防卫。”

“哼!”王达黎嗤之以鼻,“我是接到了群众的投诉才过来的。有人说你们虐待和残杀动物,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知道吗?”看来他到这里以后,已经找围观的居民询问了状况。

班主的额头冒出冷汗,但他还是不服气地说:“我们哪有虐待动物?不就是杀条狗吗?”

刘苏接过话头,说:“杀狗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像你们这样把狗活活咬死,那就是虐待和残杀了!知道吗,前段时间有个女人用高跟鞋踩死了一只猫,并拍成了视频发在了网上,引起了众怒,甚至有志愿者要组成团队去用同样的方式教训那个女人。要是我把你们在帐篷里做的事发到网上,不出三天,就会有无数动物保护者来亲手教训你们!”

班主擦了擦汗,无力地说:“那你就去网上发啊,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人来找我的麻烦!”但他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也许他真的有点儿害怕刘苏的话了。

王达黎拍了拍刘苏的肩膀,说:“哥们儿,你就别给我添乱了。”他转过头来,对班主说,“现在已经有人在投诉你们了,我也接到了小动物保护协会打来的电话,局里领导也对你们的节目很是不满。我到这里来,也是通知你们,今天晚上将是你们最后一次演出。过了这一夜,你们就得立刻迁出这里!”说完这话,王达黎怔了怔,眼里闪出一道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芒。

顺着王达黎的眼神望去,刘苏看到站在一旁,穿着吊带衫的报幕女孩。刘苏不禁笑了笑,他猜王达黎一定是动了春心。

听了警察的话,班主的眼神有些黯然无光。他愤恨地望了一眼刘苏和穆神甫,然后默默地拉着演员转身向帐篷里走去。

不知为何,当看到班主愤懑的眼神后,刘苏一个激灵,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毛毛的感觉,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蚂蚁缓缓爬过一般。

没热闹看了,空地上的人群渐渐散去。

王达黎望了一眼刘苏,说:“刘哥,你的脸色好像很不好啊。”

刘苏陡然想起父亲的那封信,顿时感觉心中有话如鲠在喉,不得不说。可他看了一眼穆神甫,却又迟疑了。

穆神甫适时地说,这会儿他还得去市里的教会述职,当天晚上还要回青石村去,暂且先行告辞了。

等穆神甫走远,刘苏这才揽住王达黎的肩膀,说:“哥们儿,到我楼上去聊几句吧。”

在家里,刘苏如实把父亲信里的内容告诉了王达黎。说完之后,刘苏焦虑地问:“现在我该怎么办?”

王达黎沉吟片刻,语气凝重地说:“这可是贩卖人口啊,是犯法的行为。你必须报警,然后由警方去解救那个女孩。”

“你疯了!”刘苏大声叫道,“那可是我的老爸啊,难道你忍心看我把自己的亲爸爸送进监狱?”

王达黎反问:“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刘苏想了想,说:“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我先回去劝说老爸放了那女孩,这样不就没买卖人口那回事了吗?”

王达黎点点头,但又不放心地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回去吧?明天我正好休年假,有一个星期的假期。作为一个警察,不知道倒也罢了,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有义务去解决。我必须要亲眼看到那个女孩被解救才行。”

其实王达黎所说的话,正中刘苏下怀。他本来还害怕老爸不听自己的劝说,执意要留下买来的女孩,这下有一个穿着警服的王达黎跟着,实在是求之不得的事。

他看王达黎还有一点儿犹豫之色时,连忙鼓动道:“我老家青石村,可是一个好地方啊,村后就是大山,风景优美,是著名的禁猎保护区,山上有数不清的猴子、獐子,去年还听说发现了大熊猫,到了晚上有时还可以听到狼的号叫声。我们把事办好了,我可以带你去挖笋子,吃野味……”

王达黎舔了一下嘴唇,说:“别说野味了,你那里是禁猎区,我可不想知法犯法。你也不用再鼓动我了,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就是了。”

刘苏拍了拍王达黎的肩膀,开心地咧嘴一笑:“这才是好哥们儿嘛。”

次日清晨,刘苏精神十足地起了床。前一个夜晚,他没再做噩梦,也许随着马戏团节目的终止,噩梦的来源也被切断了吧。刘苏走到窗边,向下望了一眼。果然,马戏团的帐篷已经被拆除了,所有的东西都被搬上一辆载重大卡车,十来个团员挤在了一辆破旧的中巴车里,正在等待出发。

至于这些演马戏的人要搬去哪里,刘苏并不在意。只要不再听到马戏团的喧闹声,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简单吃过早点,他就听到门铃响了。打开门,是王达黎来了。刘苏稍稍有点儿失望,因为王达黎没有穿警服,而是穿了一件很休闲的便服。刘苏是希望王达黎可以披着一身警服去吓一吓老爸,可王达黎却说他现在是休假期间,哪能随随便便穿制服。

王达黎说得倒也在理,于是两人收拾好行李下了楼。当他们走到楼下的空地时,看到载着马戏团的卡车与中巴不见了。看来马戏团已经离开了这里,刘苏向王达黎做出了一个“V”字的手势,王达黎则回了一个微笑。不过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失落,大概是因为再也看不到那个报幕的女孩了吧。

青石村是一个远郊的农村,要去那里,先得赶乘三个小时的车到达一个不大不小的乡镇,然后再转乘土三轮,沿着颠簸的机耕道再走上三个小时,才能到达青石村。而那只是到了村口,因为地形的原因,要到刘苏家的老宅,到了村口还得走半个小时的山路,而且全是上坡路。

大概中午的时候,他们才赶到乡镇。在镇上他们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去找去青石村的三轮车,可转遍了整条老街,却没找到一辆车。问了镇上的人才知道,只有在赶场的时候,才会有去村里的三轮车招揽生意。听了这话,刘苏与王达黎不禁有些泄气,他们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回刘苏家去。

刘苏尤为着急,他更害怕父亲今天看不到他回家,而与老妈一起选择自杀。

正在他们焦急的时候,路边一家饭店的老板告诉他们,好像今天下午正好有一辆卡车要到青石村去,如果刘苏与王达黎不嫌弃,他们两人可以坐在卡车的翻斗里赶去青石村。

卡车停在镇外的公路上,听了饭店老板的话,刘苏赶紧拉着王达黎向镇外跑去。可刚一出镇外,他俩就愣住了。

公路旁的确有辆载重卡车,而在卡车旁,还停着一辆中巴车,正是金色年华马戏团的车,那个相貌猥琐的班主正站在卡车旁斜眼望着跑过来的刘苏与王达黎。

这显然让刘苏与王达黎感到很尴尬,他们不知道怎么向班主提出搭车的要求,要知道前一天下午他们才断了马戏团在城市里的财路。可是不搭车也不行啊,要是他们今天回不了村子,刘苏的老爸万一真的钻了牛角尖自杀,那可就是大事件了。

班主肯定是看出了刘苏与王达黎心中的困扰,他将嘴里的烟卷吐到了一边,向前一步,主动对刘苏说:“你们也是去青石村的?”

刘苏点头。

“上车吧,呵呵,别以为我们都是小肚鸡肠的人。”班主指了指一旁的中巴车,说,“要是不让你们上车,你俩就只有走路回去了。”

这的确出乎刘苏他们的意料,刘苏实在是想象不到班主竟会不计前嫌地让他们上车。刘苏跨上中巴车的时候,不仅没看到演员们敌意的眼光,反而还听到演员们热情的招呼声。最高兴的当然是到王达黎,他一上车就兴奋了,因为他看到了报幕的那个漂亮女孩。

车辆启动后,刘苏这才知道报幕的女孩叫秦冰,精赤上身沉默寡言的大汉叫昆仑奴——当然,这是他的艺名,不过人如其名,他果真长得像还珠楼主笔下的昆仑奴。而那个相貌猥琐的马戏团班主,则有一个很是风雅的名字——柳若风。

真是个绝妙的讽刺,他竟然会叫这样的名字。初听到班主名字时,刘苏差点儿爆笑起来,但他还是忍住了。后来在旅程中,当他听秦冰说柳若风也有大学文凭后,才不由得大吃一惊。看来乡野的确出高人,大隐隐于市,一个貌不惊人的猥琐男子,说不定就是身怀绝技的怪才。

马戏团来青石村,正是受了这里一家人的邀请。那家人要嫁女儿,按照村里的习俗,不仅要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还要请外面的戏班来演出三天。那家人的名字,刘苏听了倒也觉得熟悉,知道那家家底殷实。听说那家人的女儿是嫁到国外,所以送亲的仪式也会做得格外隆重。

柳若风没在中巴车里,他坐在了那辆拉器材的载重卡车上。而刘苏在中巴车里转了好几圈后,却起了疑惑——他没看到那个咬死狼狗的凶残侏儒阿龟。

刘苏不禁问:“阿龟呢?”

秦冰轻描淡写地回答:“在卡车上呢。”

“啊?”刘苏吃了一惊,“他那么矮,能坐在驾驶室里?”

秦冰扑哧一笑,说:“他哪能坐在驾驶室啊?他被扔在了卡车的翻斗里。”

“什么?”刘苏与王达黎同时发出一声惊呼,“他被扔在翻斗里?”

秦冰点点头:“是啊,阿龟连同关他的笼子,都被扔在了翻斗里。”

“他还被关在笼子里?柳若风怎么这么不人道?”刘苏不禁问。

秦冰笑了起来:“要是把他放出来,那就是对我们的不人道了。”

秦冰解释,五年前柳若风的金色年华马戏团在西南边陲一个苗寨表演时,在寨子里买来了阿龟。从苗人的嘴里得知,阿龟是十年前被苗人在芭蕉林里捡到的。当时,阿龟正和一只小狼崽一起玩耍嬉戏,旁边还有一只母狼满怀柔情地看着阿龟和小狼。

苗人朝芭蕉林里放了一枪,两只狼闻声惊逃。阿龟虽然年幼,却敏捷地跟在两只狼后,在林间翻腾挪移,却不小心坠入了苗寨猎人设下的陷阱。

苗人带回了阿龟,才发现他根本不会说人类的语言,只会不时发出类似狼嚎的叫声。他们这才知道,阿龟出生的时候就被狼叼走,不知道为什么,母狼没有吃掉阿龟,反而是把阿龟当自己的崽子养大了。阿龟是个被狼养大的“狼孩”,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他早就停止了发育,所以一直只有三岁小孩这么高。

经过多年的学习,他终于可以听懂人类的语言,却怎么也学不会说话。他不喜欢吃米饭,连包米都不愿意吃,他只喜欢吃生肉。有时他还会袭击寨子里的苗人,一旦他抓住谁的胳膊,就会狠狠咬上一口,然后津津有味地咀嚼咬下来的人肉。

阿龟身上的兽性始终没有被消除,所以苗人把他关在了铁笼子里。当柳若风听说这事后,就主动提出要带阿龟走南闯北。这当然正合苗人之意,于是收了柳若风一笔钱后,就让柳若风带走了阿龟。

而阿龟落入柳若风手里后,还是始终被关在笼子里。不过每到演出的夜晚,最后一个闪亮登场的节目永远属于阿龟。柳若风安排了那场“人狼对决”的节目,他从来没有为阿龟的安全担心过,他知道阿龟身上的狼性远远高于那些所谓狼的后代。经过这么多年的演化,狗一直受着人类的宠爱,身上的狼性早就消散了十之七八,又怎么能战胜阿龟?

听了秦冰的话,刘苏默然无语。他望了一眼王达黎,这才发现王达黎也陷入了沉思。

是的,关于阿龟的一切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狼孩的案例,刘苏以前也曾经听说过,但怎么也想象不到竟然会出现在他们的身边。

虽然说他们觉得柳若风如此对待阿龟显得很不人道。可是对于一个兽性未泯的狼孩来说,怎么才是他最好的归宿?是送到研究所里让穿着白大褂的医生24小时研究,还是关在动物园里让好奇的观众观赏?也许在马戏团里,每天在压轴演出里吃上一顿鲜血淋漓的生狗肉,这才是狼孩梦想的生活吧?

想到这里,刘苏与王达黎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

就在这个时候,中巴车突然一阵剧烈的颠簸,然后在机耕道上停住了。刘苏转过头来,望了一眼窗外,正好看到山壁一侧贴着一幅标语:“封山育林,利国利民。”另一侧是另一幅标语:“禁猎动物,保护资源。”

标语下,则是一块布满青苔的界碑,碑上刻着红色的三个楷体大字“青石村”。

第三章野兽凶猛

下车的时候,刘苏看到瘦弱的乌云拉木正在把玩手里的一枚锈迹斑驳的铁钉,不由联想到那天晚上的表演,不禁生了好奇。他问:“乌云,你真的不怕疼吗?”

乌云拉木翻了个白眼,说:“钉子敲进你的身体,你会不疼吗?我只是学过印度瑜伽术,还学了一点西藏密宗的心灵术。当钉子敲进我的身体后,我就努力说服自己,钉子只是敲进了我的一副臭皮囊里,皮囊与我的身体是分开了的。当我说服自己的时候,我也同时说服了自己的身体,所以我就感觉不到疼痛了。”

刘苏颔首道:“厉害,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催眠术吧?”

乌云拉木点点头:“更准确地说,应该叫自我催眠。我只能让自己感觉不到疼痛,却没法让别人也和我一样,所以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催眠师。”

就在这时,王达黎拉了拉刘苏的胳膊,说:“我们快走吧,还要走半个小时的山路,你不怕老爸等不到你想不开吗?”

一听这话,刘苏连忙和众人告辞,向公路一边的村口走去。过了村口,有一座年代久远的祠堂,早就已经废弃了。祠堂后再走几步,就是一条上山的小路,刘苏的家在山顶上。

离开马戏团的时候,王达黎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报幕的美女秦冰,不经意间,他竟有些呆了。

山路陡峭崎岖,刘苏与王达黎上山的时候,遇到许多下山的村民。这些村民就是来迎接马戏团的,要嫁女儿的那家人也住在山上。当然,马戏团带着这么多东西,不可能上山的,所以当晚的表演只能在山脚的坝子上演出。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他们忽然看到路边有一条小径,在通往森林的边缘,有一座黑漆漆两层高的红砖小楼。小楼外是一片草坪,上面点缀着或白或红的小花。小楼有着哥特式小小尖顶,尖顶上还有个金光闪闪的十字架。

这一定就是穆神甫的教堂吧。几年前刘苏离开青石村的时候,还没看到过这里有教堂,大概是市里教会派来的传教士修了这幢小楼吧。

正好刘苏与王达黎上山走累了,于是决定去教堂里休息一下,顺便与穆神甫打个招呼。

教堂的门是开着的,里面两行排列整齐的长椅,椅子前是个教坛,上面摆着一张桌子,正对的墙上贴着耶稣的画像。画像旁摆着一排矮长桌,桌上安放着许多或长或短的白色蜡烛。墙边左右各有一个小门,不知通向哪里。

“穆神甫,你在这里吗?”刘苏试探地问了一句。话音刚落,就看到墙后面左边的一扇小门被打开了,一个村民耷拉着脑袋手捂着脸快步走了出去。因为教堂里的蜡烛并没有点燃,所以刘苏和王达黎都没有看到这个村民长什么样。

这时,从右边的那扇门里又走出一个人,正是身着黑色长袍的穆神甫,他的脸上微微有些愠怒之色。

“难道你们不知道吗?每天这个时候是告解的时候,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穆神甫质问道。

刘苏连忙吐吐舌头。虽然他不是天主教的教徒,但他也知道告解的意思。

当教徒做了心中有愧的事后,心里过意不去,往往都会到教堂去找相熟的神甫进行告解,把做过的事如实告诉给神甫。告解室里通常会隔上一道屏风,告解的人与神甫都不能相互照面。而神甫会严格遵照圣经的旨意,会坚决保守告解者的秘密,无论是谁来问,他都绝对不能说出别人的隐私。

刘苏很不好意思打断了村民的告解,于是连声道歉。

穆神甫也认出了来人是谁,连忙挥了挥手,说:“算了,没什么关系。你们昨天帮我解救了一条可怜的小狗,看得出你们都是好人。我在这里花了足足五年的时间,才培养起村民对主的信仰,我希望他们都能够一心向善,心里执著了一点儿,所以才对你们动了气。真是不好意思。”

刘苏不禁哑然失笑。昨天穆神甫与他们一起合力将马戏团赶出了小区,要是现在他知道马戏团已经到了青石村来演出,他又会作何感想呢?

不过刘苏没有再多事,毕竟事不关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与穆神甫寒暄几句后,就出了教堂,继续踏上回老宅的山路。

半个小时后,刘苏与王达黎终于攀上了山路的顶端,他们看到了山顶上的那幢低矮的土墙屋。刘苏心里不禁有些悻然,每个月他都给家里寄钱,可父母却舍不得把钱拿出来修一幢新屋。看到破旧的老宅,他难免有些担心自己会让王达黎瞧不起。

不过王达黎的脸上倒没露出鄙夷之色,他只是催促着说:“刘苏,快带我去见你爸爸妈妈,我们劝他们把买来的女孩放了。”

刘苏点点头,然后走到了房前,大声叫着爸爸妈妈。

屋檐下,立刻闻声走出了一个脸上布满沟壑的老人,正是刘苏的妈妈。她一见刘苏,立刻老泪纵横。

“我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要是你不回来,我和你爸爸就要到半山腰里的教堂去见上帝了。”

“爸爸呢?”刘苏赶紧问道。

“哦,他今天一早就去村口为你接媳妇了。”老妈妈答道。

“什么,你是说今天才去接那女孩?”刘苏心里一惊。

还没来得及给妈妈介绍王达黎的来历,王达黎就破口而出:“什么,你是说今天才去接那女孩?”

刘苏的妈妈疑惑地望了一眼王达黎,然后说:“是啊,为了安全起见,今天晚上天黑了,才会把我们家刘苏的媳妇送过来。你一定是刘苏的朋友吧,一定也是跟来看看我们家刘苏媳妇长什么样的吧?呵呵,中间人说了,那姑娘长得可水灵了,是上等品,要不然也花不了两万块钱啊。”

刘苏的脸色很难看,他大声地说:“妈,你知不知道,你和老爸这是在买卖人口啊,这是犯罪!”

刘苏的妈妈听了这话,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勃然大怒:“什么犯法?犯什么法?天高皇帝远,我们这里哪家的媳妇不是买来的?叫你在外面给我找个儿媳妇回来,你又找不到。看看你以前读书时的同学,哪个没抱儿抱女?儿啊,爸妈还不是为了你好!”

“谁要你们这么对我好啊?我才不要你们买来的女人!就算你们买来了,我也得放走她的!”刘苏拂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