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包(2 / 2)

爱的进程 艾丽丝·门罗 14388 字 2024-02-18

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三人都蓄着长发,差不多都长及腰部,其中一个男孩头发朝后梳,扎成一根马尾辫。马尾辫男孩蓄着胡子,戴着墨镜,光身套件西装外套。另一个男孩只穿着牛仔裤,瘦瘦的棕色胸膛上挂着几条像是羽毛做的链子或项链。女孩身子肥胖,像个吉卜赛人,穿一条长长的红裙,额头上系一条印花帕。她把裙子在前面扎一个松松的结,便于爬下湖岸。

这种模样的孩子—年轻人们—对索菲来说当然不算新鲜。周末时你会看到很多这样的人在湖边晃荡—住小屋的人的孩子们,他们过来玩耍,带来朋友。有时他们会占着小屋,没有父母管束,整个周末开聚会。业主通报上提议禁止长发和“奇装异服”,希望各位业主在自己的物业范围内展开自行监督,并邀请人们写信,对这项禁令表示支持或反对。索菲写的是反对信。她在信里写道,这整片湖一度都是沃格申家的产业,而奥古斯塔·沃格申抛弃了俾斯麦德国相对舒适的条件,就是为了到新世界寻找自由,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应当有权决定穿什么、说什么、信什么,等等。

不过她相信这三个人不是来自任何一幢小屋。他们肯定是私自闯入者,流浪汉。为什么这么想呢?因为他们有点偷偷摸摸的感觉—以及某种胆大妄为、不屑一顾的味道。不过,她想他们不至于做出什么伤人的举动。无非是些自恋的表现者,谈不上真正的入侵者吧。

他们看到了她的浴袍,正越过水面看着她。

索菲挥挥手,嚷道:“早上好啊!”用的是一种打招呼的开心语调—表示这问候就是全部,到此为止。

他们没挥手,也没回答。女孩坐下了。

打赤膊的男孩抓起索菲的浴袍穿上。他在她的口袋里摸到香烟和打火机,扔给女孩,后者取了一根香烟点上。另一个男孩坐下来,拽下靴子,光着脚拍水。

穿浴袍的男孩跳了一阵摇摆舞。他的头发是黑色的,在肩头波动,闪烁着美丽的光芒。他在模仿某个女人,尽管可以肯定地说,模仿的不是索菲。(她现在觉得,他们有可能一直在偷看她,看到她脱下浴袍,跳进水里。)

“请脱下那个好吗?”索菲喊道,“欢迎抽根香烟,不过请把它们放回口袋!”

男孩又跳了一段摇摆舞,不过这回背对着她。另一个男孩笑了。女孩抽着烟,对这些置若罔闻。

“脱掉我的浴袍,放回我的香烟!”

索菲朝湖岸游来,头部抬在水面上。男孩拽下浴袍,抓起来一撕两半。穿旧的布料一撕就裂。他往水里走几步,把它朝水中扔去。

“你这小混蛋!”索菲嚷道。

他把另一半也扔出来。

梳马尾辫的男孩穿上靴子。

黑发男孩把手伸给女孩。她摇摇头。他猛地探进她裙子的皱褶中,她抗议地叫起来。跟着浴袍碎片之后,他把别的什么东西也丢进水里。

索菲的打火机。

索菲听到女孩说了句什么—听起来像是“你这该死的脏鬼”—然后他们三个头也不回地朝湖岸爬去。黑发男孩优雅地大步走着。另一个男孩快步跟在后面,有点笨拙。女孩穿着扎得高高的裙子,费劲地走着。索菲爬出水面,攀上岩石的时候,他们全都已经消失不见。

女孩的香烟—索菲的香烟—没掐熄,只是随手丢在一小堆泥土上—岩石当中的一小堆泥土和碎石块上。

索菲坐在岩石上,凌乱地、深深地喘气。她没发抖—因为一股凌厉徒劳的怒火而燃烧着。她拼命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回忆着童年时代经常系在这里的一艘划桨船。一艘安全、笨拙的老划桨船,在码头边的水面上摇晃。每天傍晚吃完晚饭,索菲,或者索菲和她弟弟中的一个(两个弟弟都已过世了),不过通常只有索菲一人,划船去布莱斯的农庄取牛奶。她随身带一个带盖罐子,由沃格申家的厨师擦洗打磨得干干净净—你可不能对布莱斯家的任何容器放心。布莱斯家没码头。他们的房子和谷仓都面对大路,背湖而建。索菲不得不把船划进芦苇丛,把绳子丢给跑来迎接她的布莱斯家的孩子们。他们噼噼啪啪跑过泥水,拽着绳子爬上船,索菲不停地嚷嚷着每次都要重复的训话。

“别把船桨拿出去!别让它沉下去!别全都趴在船的一侧!”

她会像他们一样光着脚跳出船去,跑到石头牛奶房。(它还在,据索菲所知被一个住小屋的人拿来当暗室了。)布莱斯先生或者布莱斯夫人把温热多沫的牛奶倒进罐子。

布莱斯家的孩子有几个和索菲一般年纪,另几个比她大,但全都比她矮小。到底有几个?都叫什么来着?索菲记得有一个芮塔,一个谢尔顿或者谢尔文,一个乔治,一个安妮。不管夏天的太阳有多大,他们总是皮肤苍白,身上到处都是虫咬伤、挠伤、结痂、蚊子咬的疙瘩、墨蚊咬的疙瘩、虱子咬的红斑,血淋淋地化着脓。因为他们都是穷孩子。因为穷,所以芮塔—或者是安妮—长了双对眼,还有个男孩肩膀不对称,古怪极了,而且他们说的话和举止一样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尽说些“俺们往城里跑”和“桨子”之类索菲几乎听不明白的话。没人会游泳。他们对待这船,好像它是一件奇怪的家具—某样可以爬过去、钻进去的东西。他们对划桨一无所知。

索菲喜欢单独去拿牛奶,不带任何一个弟弟,这样就可以多待一会儿,和布莱斯家的孩子们聊聊,问点话,教他们点东西—她的弟弟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做这些。他们在哪里上学?圣诞节收到什么礼物?会唱什么歌吗?他们熟悉她之后,就会向她透露一些,给她讲公牛挣脱绳子,冲到大门口的事,还有他们看到一团闪电飞过卧室地板,还有谢尔文脖子上的大疙瘩,以及里面涌出了什么。

索菲想邀请他们到木屋玩,梦想给他们洗澡,换上干净衣服,在他们身上的咬伤上涂点药膏,教会他们正确地说话。有时她会做长长的、复杂的白日梦,全都是关于如何给布莱斯一家过圣诞节的。包括对他们的房子进行重新装饰和涂色,以及给他们的院子来个彻底大清扫。神奇的眼镜出现了,可以纠正对眼。还有一些图画书和电动火车,穿塔夫绸裙的洋娃娃,成队成队的玩具士兵和一堆堆杏仁蛋白软糖做的水果和动物。(杏仁蛋白软糖是索菲最喜欢的点心。在与布莱斯家的孩子们的某次交谈中,她得知他们对它一无所知。)

过了一阵,她真的得到妈妈允许,邀请他们中的一位来做客。她邀请的那个—芮塔或者安妮—临阵退缩了,因为害臊,所以另一个替她来。这个安妮还是芮塔穿上索菲的一件游泳衣,它可笑地耷拉在她身上。她可真不好招待。她不愿作任何选择,不肯说想要哪种三明治、饼干或饮料,也不愿选择是去玩秋千还是玩跷跷板,或者是去水边玩还是玩洋娃娃。她不肯选择,这使她显得挺孤傲,好像她遵守着某种索菲不得而知的行为规范。她吃你给她端来的任何东西,任由索菲推着她荡秋千,不管干什么,总是固执地一脸无趣。最后,索菲带她到水边,玩起抓青蛙的工程。索菲打算把一整窝青蛙从码头一侧迁到另一侧,从长满芦苇的小水湾挪到岩石中一个有凹凸洞穴的舒适地儿。青蛙们由水路展开这场旅行。索菲和布莱斯家的女孩把它们抓来,放在一个轮胎上,推着绕过码头—水很浅,布莱斯家的女孩可以蹚水—到它们的新家。这一天结束时,青蛙一家已经全搬过去了。

布莱斯家的女孩,还有几个小一点的孩子,几年后都在他们家的一场大火中丧生。或者也可能死的是另一个,那个不肯来的女孩。她的一个哥哥继承了农场,把它卖给了开发商,后者据说讹了他一笔。不过这个哥哥买了一辆大汽车—好像是凯迪拉克?—过去,索菲夏天常在奥布雷维尔遇到他。他会斜斜地瞥来一眼,表明没兴趣搭话,除非她主动开口。

索菲记得给劳伦斯的爸爸讲过青蛙搬家的故事—他是个德语教师,她第一次吸引他的注意,是因为在班上就某个威斯特伐利亚的发音问题与他展开激烈争论。读研究生时,她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她怀孕了,出于自尊,没提出要他脱离他的生活,离开他妻子,跟她住到木屋,陪她生下劳伦斯。不过她相信他自会这么做。他确实来了,不过只有两次,是作为客人。他们坐在码头上,她给他讲了青蛙和布莱斯家女孩的故事。

“当然咯,第二天它们全都回到了芦苇丛中。”她说。

他笑了,亲切友爱地拍拍她的膝盖。“哎呀,索菲,你瞧。”

今天是劳伦斯四十岁生日。她儿子出生于攻占巴士底狱纪念日。她寄去一张明信片:男囚七月十四日获释,八磅九盎司。他妻子是怎么想的?她不得而知。沃格申一家富有尊严地处理了这事,索菲转到另一所大学继续攻读学位。她从未对结婚与否扯谎。不过劳伦斯在学校里捏造出一个爸爸—他妈的大表哥(因此他们姓氏相同),他在一次独木舟旅行中淹死了。索菲表示可以理解,不过其实对他挺失望的。

下午迟些时候,索菲发现自己坐在一架飞机里。她以前飞过两次—都是搭乘大飞机。她没想过自己会害怕。她坐在后座上,两侧是兴高采烈的孙子孙女。戴妮斯和彼得—劳伦斯和飞行员坐前排—事实上,她搞不清这会儿的感觉是否就是恐惧。

小飞机似乎根本没在移动,尽管马达并没有停止。它发出可怕的轰鸣。他们在空中盘旋,离地大约一千英尺。下方是刺柏灌木丛,铺展在田野里,像一团一团针插。雪松变成小巧的玩具圣诞树。深色水面上有闪闪发亮的波纹。所有东西都像玩具一样精巧完美,这让索菲有一种特别的、难受的感觉。她觉得仿佛是自己,而不是地面上的东西缩小了,而且仍在不断收缩—或者说,他们全都在收缩。这种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她现在变得小小的、蟹爪似的手脚感到一阵麻刺—一种极度细微的麻刺感,或者说是一种极度的细微造成的麻刺感。她的胃收缩了,肺变得像空荡荡的植物籽囊一般弱小,心脏只有一只甲虫的心脏那么大。

“很快我们就要飞到湖面正上方啦。”劳伦斯告诉孩子们,“瞧见没,田地全在这一头,树丛都在那一头。看啊,这一头是石灰石上的泥土地,那一头是前寒武纪地盾。一头是岩石,一头是芦苇。这就是所谓的界崖线湖了。”(劳伦斯学过,也热爱过地理,她一度以为他会当个地理学家而不是商人。)

这么说他们在移动,很慢很慢地。他们正飞过湖面。在右边,索菲看到奥布雷维尔铺展着,上有硅矿的白色裂隙。她的感觉,关于犯了个错误,遭遇了某个莫名其妙、难以表述的问题的感觉,并不曾消退。从金灿灿的空气中,她感觉到的并非灾难的来临,而是它的后果—仿佛他们全都被掸飞,消灭,团成小团,压缩成原子,可自己却茫然不觉。

“让我们瞧瞧能不能看到木屋的屋顶。”劳伦斯说,“我外公是个德国人。他在树林里造了房子,有点像一幢狩猎小屋。”他告诉飞行员。

“是吗?”飞行员说。关于沃格申家,他估计至少知道这个吧。

这种感觉—索菲意识到—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小时候就有过。一种真正的收缩感。你很小的时候经常会感受到这类吓人的强烈感觉,陷入这样的心理状态。就和头朝下吊着、走在天花板上、跨过高高的门槛时的感觉一样。小时候,这可是一种强烈的快乐,为何现在不再是了呢?

因为现在不是她的选择。她确定无疑地感觉到变化即将出现,而这不是她的选择。

劳伦斯把屋顶指给她看,木屋的屋顶。她心满意足地惊叹着。

仍在缩小,卷成令人难受的点儿,不过并没彻底消失,在这一步上她撑住了。她竭尽全力,在这一步上撑住了,而且对孙子孙女们说看这里啊,瞧那里啊,看啊,地面上那些形状,看啊,水里的影子和光线。

自个儿坐着就是我老婆的最大乐趣。

伊莎贝尔躲在几棵干瘦的白杨树的树影里,坐在汽车边的草地上想,今天这样一个愉快的家庭聚会之日,真是障碍重重,但她到目前为止都一一化解了。早上她醒来时,劳伦斯想做爱。她知道孩子们已经醒了。他们正在楼下戴妮斯的房间里忙碌,准备今天的第一份惊喜—一张上面有一首诗的海报、一首生日歌,以及一份给爸爸的抽象拼贴画。要是劳伦斯因为他们冲进来而被打断—或者被他们捶门的声音干扰,假如说她爬起来闩上门的话,那他的情绪肯定好不了。戴妮斯会很失望—事实上,会悲痛万分。这一天可就有了个糟糕的开头。不过,推开劳伦斯,跟他解释孩子们的计划,似乎也不妥。那样一来,无异于表明他们的位置先于他,他们的感受更让她在意。因此,最佳策略看来就是催促他赶紧完事,她正是这么做的。即使索菲在楼下走来走去,发出沉重的脚步声,不停地开开关关厨房的抽屉,让他暂时分了点神,她也仍旧不断地催促他。

“老天爷啊,她到底怎么啦?”他对着伊莎贝尔的耳朵喃喃道。而她只是拍打着他,似乎急不可耐,要他再猛点再快点。果然有效。很快就完事了。孩子们跑过大厅,发出模仿号角的一阵乱七八糟的喇叭声的时候,他正握着她的手仰躺着。孩子们推开父母的房门,举着一张巨大的海报跑进来,上面用五彩蜡笔精心写着生日诗。

“致敬!”他们齐声嚷着,一边鞠躬,放低海报。戴妮斯裹着一张床单,抓着一根裹锡箔的棍子,棍子一头粘了颗银色纸星,伊莎贝尔的大多数项链、链子、手镯和耳环都挂在它周围,或者戴在戴妮斯身上。彼得只穿着睡衣。

他们开始背诗。戴妮斯的声音高亢,声情并茂,尽管不乏自嘲。彼得念得拖沓,慢吞吞的,公事公办,还有点不屑为之的意思。

祝贺啊,你的四十岁生日,

它是你幸运一生的一个里程碑!

而我啊,是一个仙后,

亲自前来祝你健康富有,拥有爱情和欢乐!

彼得拖后半拍背诵道:“而她啊,是一个仙后,亲自前来……”背完之后,戴妮斯说:“实际上,我是仙女娘娘,但那样音节太多了。”她和彼得鞠躬如仪。

劳伦斯和伊莎贝尔笑着鼓掌,请求凑近一点看看生日海报。诗歌四周贴了很多从杂志上逐一剪下的形象、场景和话语。插图均与过去一年里,伟大的L.P.沃格申(“劳逸结合”劳伦斯·彼得)的生活经历有关。一次到澳大利亚的商务旅行由一只跳过艾尔岩的袋鼠和一瓶驱虫剂表示。

在令人激动的旅行之余,后是图下注释,伟大的L.P.挤出时间享用他的特殊爱好(一个兔女郎晃着漂亮的尾巴,举着一瓶跟她本人一般高的香槟),与亲爱的家人共度美好时光(一个对眼女孩吐着舌头,一个家庭主妇威胁地挥舞着一根拖把,一个全身泥泞的顽童头手倒立)。他还考虑干份第二职业(画面上是一个水泥搅拌器与一个怪老头的形象重叠)。“生日快乐,伟大的L.P.。”成群的农场动物戴着宴会帽,举着气球说:“我们都是你的忠实粉丝。”

“实在太棒了,”劳伦斯说,“看得出,你们费了不少心。我特别喜欢‘特殊爱好’那部分。”

“还有‘亲爱的家人’,”戴妮斯说,“你难道不也爱他们吗?”

“还有‘亲爱的家人’。”劳伦斯说。

“现在,”戴妮斯说,“仙女娘娘准备实现你三个愿望。”

“其实只要一个就够啦,”彼得提醒道,“你只用希望其他的愿望都能成真。”

“这种许愿是不允许的,”戴妮斯说,“你可以有三个愿望,不过都得是具体的东西。你不能希望你会永远快乐之类,也不能许愿说你希望实现所有愿望。”

劳伦斯说:“真是个专制的仙女娘娘。”然后表示希望今天天气晴朗。

“已经是了。”彼得厌烦地指出。

“好吧,那我希望一直是晴天。”劳伦斯说。然后他希望能够做完六级台阶,早饭能有煎西红柿、香肠和炒蛋。

“真走运,你要的是煎西红柿,”伊莎贝尔说,“烤箱的煎烤顶层还能用。要是让仙女娘娘给索菲变出一个新烤箱,我想难度未免也太大啦。”

他们在厨房热闹地做早饭,想必盖住了索菲在湖边的叫喊声。他们打算在走廊上用餐。戴妮斯在野餐桌上铺了一张桌布。他们鱼贯而出,戴妮斯端咖啡碟,伊莎贝尔捧热食物盘,上面是鸡蛋、香肠和西红柿,彼得端着他自己的早饭,内容是干麦片和蜂蜜。劳伦斯本来应当什么也不用拿,不过他还是抓起装着涂好奶油的吐司的架子,免得它被落下。

他们刚刚走进走廊,索菲就从湖岸顶端冒出,一丝不挂。她穿过修剪过的草坪,径直朝他们走来。

“我遇到了一个小事故。”她说,“生日快乐,劳伦斯!”

这是伊莎贝尔头一回看到一个赤裸的老太婆。有好几点令她始料未及。与索菲的脸、脖子、手臂和手上皱巴巴的皮肤相比,她身体其余部分的皮肤出奇地光滑。乳房很小。(索菲穿着衣服的时候,伊莎贝尔总以为她的乳房和她身体其余部分的比例是协调的。)它们像小小的口袋,小小的吊着的口袋,在她布满雀斑的宽宽的胸上耷拉着。阴毛稀疏,颜色也令人意外。没变成白色,而是保持着发亮的金棕色,像非常年轻的女孩的私处一样只覆盖着薄薄一层。

那一大片白皮肤,松松垮垮的,让伊莎贝尔想起法国牛,那些脏兮兮的白牛群,有时你可以在农夫的田里看到它们。夏洛莱牛。

索菲当然毫无用胳膊挡住胸前,或者用手谦逊地捂住私处的打算。她也没有快步从家人面前走过。她站在阳光中,一只脚踩上走廊的最低一级台阶—把暴露在他们眼皮底下的隐私范围稍微又扩大了一点—平静地解释道:“在湖边,有人抢走了我的浴袍。我的香烟和打火机也没了。打火机掉到湖底去啦。”

“天哪,妈妈!”劳伦斯惊呼。

他匆忙把吐司架一放,弄翻了它。他把碟子推到一边,抽出桌布。

“接着!”他说,把桌布朝她扔去。

索菲没伸手接。桌布掉在她脚下。

“劳伦斯,那是桌布!”

“别管了,”劳伦斯说,“把它披上!”

索菲弯腰捡起桌布,打量一番,好像在研究上面的花样,然后把它随手围在身上,动作不紧不慢,而且裹得松松垮垮。

“谢谢你,劳伦斯。”她说。她摆弄着桌布,正好露出那些最不该露出来的地方。她朝下看看,补充道:“希望这能让你开心点。”她接着讲她的故事。

不,伊莎贝尔想,她不可能真的浑然不觉。这肯定是故意的。这肯定是场游戏。狡猾的故作天真。这个夸张的老卖弄者。卖弄她的无邪、她的高洁、她的单纯。怪异的老骗子。

“戴妮斯,快点再去找块布。”伊莎贝尔吩咐,“难道我们就看着这些食物冷掉吗?”

目的就是—索菲的目的始终就是—让儿子出洋相。要让他在老婆孩子面前出洋相。而他果然上当了。他站在走廊上,在索菲上方,羞愧的热血一直涌到他的脖子,刺灼着他的耳朵。他费劲地压低声音,做出一副男子汉的谴责口气,却按捺不住颤抖。这就是索菲一有机会就能做到,也必定会做的事。

“那些坏小子多放肆啊。”伊莎贝尔应着索菲的讲述说,“我总以为他们都该可爱、快乐、上进什么的才对。”

“要是你记得穿件游泳衣,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劳伦斯说。

然后是去拿蛋糕的旅行,一路担心它能否顺利到家,时刻要督促戴妮斯把它好好捧着。还有一场单独的旅行,到海威超市买熟透的批量种植的西红柿,劳伦斯觉得它们比你在商店买的西红柿都要好吃。伊莎贝尔不得不计划一份能快速成形的晚餐。必须是某种等他们一起从机场返回、饥肠辘辘的时候,可以飞快烧好或热好的东西。还应当是某种劳伦斯特别喜欢,索菲不会觉得过于古怪,彼得又愿意吃的东西。她决定做红酒鸡,尽管她还不大肯定索菲和彼得能否接受它。毕竟,今天是劳伦斯的好日子嘛。她整个下午都忙着做饭,注意时间,督促他们准时出发去机场,免得戴妮斯陷入焦虑。

虽然有她盯着,他们还是有点晚了。她站在台阶顶上招呼劳伦斯,他应了一声,却迟迟没有出现。伊莎贝尔只好跑下去告诉他时间紧迫,有一个为他的生日安排的意外惊喜,要是他不快点,一切就全完了—此外,那是戴妮斯专门设计的,而她已经坐立不安了。即便如此,劳伦斯好像还是故意不紧不慢,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梳洗、更衣。他不赞成因为戴妮斯会焦虑就弄得手忙脚乱的。

不过他们还是到达了,现在全体,除了伊莎贝尔之外,都坐上了飞机。那可不是原先的计划。原本的计划是:他们一起开车去机场,解开劳伦斯的蒙眼布,给他一个惊喜,大家目送他登机,展开生日之旅,再欢迎他返回。

不过飞行员从用作办公室的小屋走出来时,看到他们都在,便说:“我带你们一家上去怎样?咱们开那架五座飞机好了—这样你们可以飞得舒服些。”他对戴妮斯笑笑,“不会多收你钱。反正是今天最后一单生意了。”

“你真是太好啦。”戴妮斯敏捷地回答。

“就这么办,”飞行员看看他们说,“不过得去掉一个人。”

“我吧。”伊莎贝尔说。

“希望你不是因为害怕,”飞行员眼光锁定她说,“那可没必要。”

他四十多岁—或许五十岁了—一头非常浅的金色或者白色波浪发,从额头朝后直直梳去,或许那是褪成白色的金发。他个头不高,比劳伦斯矮,不过肩膀结实,胸部和腰部肌肉紧实,皮带上方微微鼓突的肚子也紧绷绷的,毫不松垮。一个高高的弧形额头,明亮的蓝眼睛像搞户外的人一样时不时习惯性地眯缝着,一副专业人士的冷静派头,心平气和。他的声音也有同样特点—心平气和、不紧不慢、略带憨态的乡下口音。她知道劳伦斯会怎么评价—他会说这人是条朴实的汉子,却不会注意到他的另一面—骨子里藏而不露的几分戒备,以及对于他们的不以为然甚至是轻蔑。

“你不怕吧,是吗,夫人?”飞行员对索菲说。

“我没坐过小飞机,”索菲说,“不过我想不怕吧,不会。”

“我们全都没飞过小飞机,一定会很棒。”劳伦斯说,“谢谢!”

“我就自个儿在这里坐会儿好了。”伊莎贝尔说,劳伦斯笑了。

“自个儿坐着就是我老婆的最大乐趣。”

就算果真如此—没准还真是的,因为她并不害怕,最多只是隐隐有点怕而已,但她却衷心希望独自留下—就算果真如此,这听起来也不像什么赞美之词吧。她坐在那儿回顾她这一天,感觉就是在不断克服一个又一个难关。炉子上等着的红酒鸡、安全到家的蛋糕、顺利买到的酒和西红柿,这个到目前为止尚未出现什么真正的错误或者破坏或者失望的生日。接下来只剩开车回家,然后吃晚饭了。明天劳伦斯要去渥太华待大半天,晚上才回来。他星期三要和他们一起看月球登陆。

像这样回顾她的生活,想着:好,不错,这关总算过了。过关喽,这对她可没什么好处。盼着把这关,这关,还有这关都过去,她期待什么呢?她想得到什么呢?

是自由吧—甚至都不是自由。是空空如也,或者是免受关注。似乎她总是在强迫自己再投入一点—再注意一点,热情一点,用心一点—比她确定自己能做到的再多一点。她一直在努力,免得被人发现,发现其实她骨子里和老挪威人索菲一样铁石心肠。

有时她觉得自己被带回他家,首先就是作为一种对索菲的微妙挑战。劳伦斯与她一见钟情,但他的爱与这挑战并非毫无关联。她身上相当矛盾的各方面都起了作用:她放荡的模样和糟糕的举止(到底有多放荡、多糟糕,那会儿她浑然不自知);她的高分和她认为它们证明了智慧的天真想法;她作为工薪阶层高中的最出色学生,一个毫无野心的家族里的变种而染上的所有特点。

“她可不是你通常看得中的那种商业广告,对吗,妈妈?”劳伦斯当着伊莎贝尔的面这样问索菲。他上了大学里索菲讨厌的那个学院—工商管理。

索菲不予评论,只是对伊莎贝尔微笑着。笑容里没有恶意,也不曾表露出对劳伦斯的不屑—它看起来很平和—不过它明显在说:“你准备好了吗,你能接受这个吗?”那会儿一心爱慕劳伦斯的英俊相貌、聪明才智和远大前程的伊莎贝尔明白这个意思。它意味着她决定去爱的这个劳伦斯(尽管她样子放荡、举止无当,但她其实是个严肃、毫无经验的女孩,相信终生不渝的爱情,无法想象任何别的爱法),对这个劳伦斯,她将不得不煞费苦心,用鼓励,还有精心的安排,支持他,敦促他。他要依赖她的帮助来成为男人。她不喜欢索菲提醒她注意这一点,她也没让它影响她的决定。这就是爱吧,或者说,这就是生活吧,她对此跃跃欲试。她其实挺孤单,却以为是自己喜欢独处。她是她妈妈第二次婚姻唯一的孩子。她妈妈去世了,异母哥哥和姐姐都比她大很多,早已结婚。家族里的人都知道她自以为与众不同。她现在仍享有这个名声,自从和劳伦斯结婚后,她就几乎不再见娘家亲戚了。

她大量阅读,认真地节食和锻炼。她成了一位出色的厨师。在聚会上,她和逢场作戏的男人们调情。(她注意到要是她不引起一些关注,劳伦斯就会很失望。)有时她想象自己在大多数一时兴起、虚情假意的狂热关系中充任伴侣,被那些男人,或别的人压制着。有时她想起童年,心头涌起一阵几乎称得上怪异、不宜公开的向往。街角小店前松松垮垮的雨篷、中午时分烹饪的浓香、一棵巨大城市遮荫树的树根周围的垃圾和泥土,都会让她若有所思。

飞机着陆后,她起身去迎接他们。她吻了劳伦斯一下,好像他刚从远方回来似的。他看起来很开心。她想,她很少在乎劳伦斯是不是开心。她只是希望他心情好,以便诸事顺利,那不是一回事。

“太棒啦,”劳伦斯说,“你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地形变化。”他解释起界崖线湖。

“真有趣啊。”索菲说。

戴妮斯说:“你可以一直看到水里,可以看到岩石伸进去,甚至可以看到沙子哦。”

“你都可以看到有什么船。”彼得说。

“我是说真的,妈妈。你可以看到岩石伸下去,往下再往下,然后就是沙子啦。”

“能看到鱼吗?”伊莎贝尔问。

飞行员笑了,尽管他肯定常听到这类问题。

“你没来,真是太可惜了。”劳伦斯说。

“哦,她会的,总有一天,”飞行员说,“她明天就可以来嘛。”

他们全都笑了起来。他大胆的目光接上伊莎贝尔的,尽管看起来胆大妄为,却依旧显得极其纯洁、友好、亲切,里面并不乏尊敬之情。他大概是个没什么恶意,也不会起什么蠢念头的男人,所以几乎不大可能是在对她发出邀请。

他对他们一群人说再见,他们又谢了他一回。伊莎贝尔觉得,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慌意乱。因为索菲的故事。仿佛是她自己,而非索菲,赤身裸体从水里爬出,走向那些为非作歹的男孩。(她在想象中抹掉了那个女孩。)是这个让她渴望并想象出了一个胆大妄为的邀请,让她为之蠢蠢欲动。

他们走向汽车,她得努力才能不让自己回头。她想象他俩同时回头,彼此对视,就像在一部浪漫电影,某个言情故事,或者一则高中生的幻想中一样。他俩同时回头,彼此对视,交换了一个几乎是真心诚意的承诺,尽管他们或许根本不会再见面。这个承诺像闪电一样击中她,像闪电一样劈开她,可她始终婷婷袅袅地走着,若无其事。

哦,当然啦。所有那一套。

不过,那其实不像闪电,根本不是什么来自外部的触动。我们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要是有谁不介意开车的话,”索菲说,“我累了。”

那晚,伊莎贝尔慷慨地关注劳伦斯,关注她的孩子们,还有索菲,尽管后者根本不需要这个。他们全都感觉到了她的快乐。他们感觉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惯常的障碍被清除了,好像有一道透明的屏障被扯开了。或许他们一直以来只是想象着它的存在?劳伦斯忘了跟戴妮斯作对,或者把她当成一个竞争对手来针锋相对。他甚至都没再跟索菲争斗,没再纠缠电视的话题。

“我们从空中看到硅矿了,”晚饭时他告诉伊莎贝尔,“像一片雪原。”

“白色大理石,”索菲引用当地的叫法,“那些做作的玩意儿,他们把它铺在奥布雷维尔的所有公园小路上,把公园都给毁了。闪闪发亮的。”

伊莎贝尔说:“你知道吗,我们过去有过一座白山包。在我上的学校里—它位于一家饼干厂后头,操场和饼干厂紧挨着。时不时地,他们会把那么多香草糖粉、坚果和硬棉花糖块堆成一堆。他们成桶成桶把它们运来,倒在那里堆着,亮闪闪的。它闪闪发亮,就像一座纯白的雪山。在学校里,总有人远远地一眼看到它,嚷嚷起来:‘白山包!’放学后,我们就会翻过篱笆,或者绕过它跑进去。我们都会跑到那里,在巨大的白色糖堆里刨来刨去。”

“他们会把它刮个一干二净吗?”彼得问。这个想法好像让他兴高采烈,“你会吃它吗?”

“当然啦,”戴妮斯说,“他们只有这个。他们是穷孩子。”

“不,不,不,”伊莎贝尔说,“我们很穷,不过还是有糖吃,时不时会得到个五分硬币去店里买。不是那么回事。是因为那白山包—有那么多糖,而它又是那么白晃晃、闪闪亮的。就像是小孩子做的梦一样—你所见过的最奇妙的美梦成真哦。”

“妈妈会在夜深人静时把它全拿走,”劳伦斯说,“然后给你们橙子取而代之。”

“如果拿杏仁蛋白软糖来想象的话,我就能理解了。”索菲说,“尽管你得承认,那好像不大利于健康。”

“那一定很糟糕,”伊莎贝尔说,“对我们的牙齿,对一切而言。不过我们并没真的因为吃太多而生病,因为我们人那么多,而且我们得那么用力才能挖下去。它只是看起来像是最最美妙的一件事罢了。”

“白山包!”劳伦斯说—换个时候,这样一个故事本该让他发些“穷人单纯的乐趣!”之类的感慨。“白山包。”他说,欢喜和嘲讽参半,流露出一种自然的欣赏之情,似乎正合伊莎贝尔心意。

她不应当吃惊。她熟知劳伦斯的敏感和善良,也洞悉他的霸道和吹嘘。她了解他思想的转折,他心情的变换,他身体里小小的变化和响动。他俩亲密无间。他们彼此那样了解,以至于一切都被别的什么给抵消了。这就是他们的性爱为何显得如此令人羞耻的缘故,它们完完全全地,而且无比狂乱地因为欲望而起,就像兄妹乱伦一样。不过爱可以不受影响—它幸存下来了。瞧啊,她此刻是多么爱他。伊莎贝尔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无边无际地充满绵绵爱意。

要是他的同事在,要是他和他的同事都在,她可以说:“我想我们昨天落下了点什么。我婆婆觉得她丢下了眼镜盒。不是她的眼镜,只是盒子,没什么重要的。我想最好还是来看看。”

要是他一个人在,不过带着一脸茫然而放松的神情,询问地朝她走来,那或许这么微不足道的理由就不够了。

“我来是想看看飞行课的安排。我丈夫让我来看看。”

要是他一个人在,不过并非一脸茫然—然而还是有必要说点什么,她可以说:“你昨天把大家都带上去,真是太好了,他们开心极了。我只是想过来说声谢谢。”

她真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它会发生。尽管她读了那么多书,有过那么多幻想,听过几个朋友吐露秘密,但她还是没法相信人们每天都会发出、收到这类信息,并且付诸实施,制订危险的计划,溜进非法的区域(它们到头来都与家惊人地相似,或惊人地不同)。

接下来的岁月中,她将学会分辨爱情开始和结束时的种种迹象。她不再会因为当下的表象会瞬间撕裂而如此震惊。不过吃惊还是吃惊的,以至于某天,和成年的女儿戴妮斯一道喝酒、聊着这些的时候,她说:“我觉得,最美好的部分总是在开头。就在开头的时候。那是唯一纯净的部分。”“甚至是在开头之前,”她说,“或许就在可能性在你脑海中一闪的那个时刻。那或许就是最美好的部分了。”

“那么第一次的恋情呢?我说的是第一次婚外情?”(戴妮斯按捺下所有责难。)“那是最美好的吗?”

“在我而言,那是最有激情的,也是最肮脏的。”

(指的是这个事实:生意走淡,飞行员向她要钱,她给了。也指的是真相揭穿时的不堪场面,它导致了这次偷情和她的婚姻的结束,不过他的仍旧完好。此外,也指的是那些如此火热、令人癫狂的快乐场景,双方都被弄得精疲力竭,有几次还淌下了热泪。也指的是最开始那一幕,她随时都能在脑海中重播它,记起那种不可思议的慌乱平静参半的感觉。

早上大约九点的机场,那寂静,那阳光,那灰蒙蒙的远处的树。想必是从别处拖来,充当办公室的白色小屋。没有窗帘或窗百叶。倒有一道尖头篱笆,充当大门。他走出来,给她开了门。他穿的还是昨天那身衣服,一样的浅色工装裤和工装衬衫,袖子卷着。她也穿着昨天的衣服。两人都没能听清对方说什么,或者用什么有意义的话作答。

要是他过于自如,或者流露出任何算计的痕迹—或者更糟,显出几丝得意之情—都会让她落荒而逃。但他没犯那种错误,或许是因为没被诱惑到忘乎所以吧。对女人有一手的男人—他一直以来就是的。她慢慢才会发现他之前得手过,在非常相似的情况下—有此天赋的男人其实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举止轻浮,也并非心存恶意。第一次触碰她时,他下手果断,却一脸凝重,好像还带着歉意。一种安抚的、欣赏的触摸,一种慢慢增强的表白,袭上她赤裸的脖子和肩膀,赤裸的手臂和背部,衣不蔽体的胸与臀。他跟她说话—亲密地、真诚地不知所云着—而她因这触摸已经几乎不能自持,前后扭动着。

她感觉被拯救,被抬升,被凝视,而且很安全。)

晚饭后,他们玩了猜字谜游戏。彼得是猎户座。为了说明第二个音节,他假装从一个想象的杯子里喝东西,踉踉跄跄走着,倒在地上。[6]他们都觉得猎户座是个专有名词,不过并没赶他出局。

“毕竟,太空就是彼得的世界嘛。”戴妮斯说。劳伦斯和伊莎贝尔都乐了。这话变成一则家族笑话,时不时有人提起。

索菲从来搞不懂猜字谜游戏的规则—至少从来都跟不上—所以很快就放弃了,改看起书。《挪威古诗集》,每年夏天她都要读它,最近因为电视的诱惑没再读。上床时,她把书留在椅子扶手上。

伊莎贝尔关灯前拾起书,恰好读到这句:

Seinat er at segia;

Svá er nu rádit

(多说无益,木已成舟。)

[1] 1895—1962,挪威女高音,擅长演唱瓦格纳歌剧。

[2] 位于挪威。

[3] 位于加拿大魁北克。

[4] 挪威极地城市。

[5] 位于俄罗斯,北临北冰洋。

[6] 猎户座的英文“Orion”中的第二个音节与“rye”,即“黑麦威士忌”发音相同,故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