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作(2 / 2)

爱的进程 艾丽丝·门罗 10128 字 2024-02-18

罗伯特回想韦伯夫妇从停在车道上的车里进出的样子。那是他最常看到他们的地方。他回忆着他们节礼日的来访。她穿灰袜的腿让他想到修女。她提起处子之身的话题,搞得佩格和男孩子们有点尴尬。她有一点让罗伯特想起他从前认识的那些女人。她丈夫话少些,不过并不害羞。他们谈论墨西哥食品,似乎做丈夫的不喜欢那个。他不喜欢在饭店吃饭。

佩格说:“噢,男人都这样!”

这话让罗伯特有点意外,事后他问她这是否意味着她希望多出门吃几次饭呢。

“我那样说只是为了声援她罢了。因为我觉得她丈夫好像在瞪她呢。”

他在瞪她吗?罗伯特没注意。那男人看起来很有自控力,不至于当众瞪自己的老婆吧。总体而言,他过于慵懒,有时可能甚至是过于无动于衷了,不至于在任何地方瞪任何人。

但是佩格又并非夸大其词之人。

各种琐碎的信息接踵而至。诺拉·韦伯结婚前的姓:德瑞斯克。诺拉·德瑞斯克。有人认识一个与她在汉密尔顿同一所学校教书的女人。她是个备受欢迎的老师,衣着入时,不大擅长维持秩序。教的是法语口语课,还开了法式烹饪课。

这里有几个女人问过她是否有兴趣组织一个图书俱乐部,她说有。

他在汉密尔顿比在这里活跃一些。扶轮社。雄狮俱乐部。或许是出于工作需要。

据人们所知,他们不上教堂,在两地都如此。

(罗伯特对于那些揣测的态度是正确的。在吉尔莫,一切总归会真相大白。隐私和保密均有违大众的兴趣。总有个把人嫁给保管各种档案的各个办事处的什么人,或者是他们的亲戚。人们构成了一个大网络。

没什么投资计划,在汉密尔顿或任何别处都一样。没什么收入税调查。没有钱的问题。没什么癌症、出问题的心脏,也没有高血压。她找医生咨询过头痛,但医生觉得并非偏头痛,也没什么别的大毛病。

星期四的葬礼上,通常负责接手宗教归属不明者的联合教会牧师谈及现代生活的压力和紧张,但没给出什么更详细的线索。有些人很失望,好像他们原指望他会这么做似的—或者至少可以提一提脱离信仰和教会组织的危险,失去信仰之罪什么的。另有些人认为,他再多说一个字都难免显得做作。)

另一个埋怨佩格没告诉自己这事的是凯文。他等到他们回家,身上还穿着睡衣。

她干吗不先回家,而是开去了警察局呢?她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他?她可以回家打电话。或者凯文可以打电话。至少,她可以从商店打个电话给他。

他整个早上都待在地下室看电视。他没听到警车来。他没看到警察进进出出。对于发生的事他一无所知,直到他的女朋友莎娜午饭时从学校打来电话。

“她说他们用垃圾袋装着尸体出来。”

“她怎么知道的?”克莱顿问,“我以为她在学校。”

“有人告诉她的。”

“她是从电视上看的。”

“她说他们用垃圾袋装着他们出来。”

“莎娜是个白痴。她只适合干一件事。”

“还有人什么事都不适合干呢。”

克莱顿十六岁,凯文十四岁。年纪差两岁,但在学校里差了三级,克莱顿跳了一级,凯文没有。

“别吵啦。”佩格说。她从冰箱里取出意面酱,搁在双层蒸锅里加热。“克莱顿,凯文,快干正事,帮我做点沙拉。”

凯文说:“我生病了。会弄得它不卫生。”

他抓起桌布,像披巾一样裹在肩膀上。

“我们要用那个吃饭吗?”克莱顿说,“他把病毒弄到上面啦。”

佩格问罗伯特:“家里有酒吗?”

星期六和星期天晚上,他们通常会喝点酒,不过今天罗伯特忘了这茬。他去地下室拿酒。等他返回时,佩格已经把意面倒进锅子,凯文放下了桌布。克莱顿在做沙拉。克莱顿骨架瘦小,像他妈,此外,用功得可怕。一个明星赛跑者,一个魔鬼式考试高手。

凯文在厨房里游荡,挡着道儿,缠着佩格说话。凯文的身高已经超过克莱顿或佩格,或许比罗伯特还要高。他肩膀宽阔,双腿瘦精精的,一头黑发剪成他有胆量弄成的近似于鸡冠头的发型—莎娜帮他剪的。他皮肤苍白,经常冒粉刺。女孩们对此似乎都不介意。

“是真的吗?”凯文问,“那里真的到处都是血和黏糊糊的东西吗?”

“食尸鬼。”克莱顿说。

“他们是人,凯文。”罗伯特说。

“过去是。”凯文说,“我知道他们过去是人。节礼日是我给他们调的酒。她喝的是金酒,他喝的是黑麦威士忌。他们那会儿是人,但现在只是些化学物质了。妈,你最先看到的是什么?莎娜说那里到处都是血和黏糊糊的东西,一直溅到走廊里。”

“他看的那些电视,已经让他变野蛮了。”克莱顿说,“他以为那是录像。他根本分辨不出什么是真正的血,什么是录像上的血。”

“妈,真的到处都是吗?”

罗伯特恪守着让佩格自己对付儿子的信条,除非她向他求助。但是这回他忍不住开口说:“凯文,你知道你得住嘴了。”

“他忍不住,”克莱顿说,“像食尸鬼一样了。”

“你也一样,克莱顿,你也住嘴吧。”

但过了一会儿克莱顿又问:“妈,你有没有尖叫?”

“没有。”佩格沉思着说,“我没有。我猜想是因为没人能听到,所以也就没叫。”

“我没准能听到的。”凯文小心翼翼地重新加入谈话。

“你开着电视。”

“我没开声音啊。我在放磁带。要是你叫得足够响,我没准可以透过磁带音乐听到你的声音。”

佩格挑起一根意面尝尝有没有熟。罗伯特时不时看看她。他本可以说,他是想看看她有没有什么麻烦,是否显得呆滞、古怪,或者微微颤抖,看看她是不是会掉东西,或者把罐子撞得叮当响。但是事实上他看着她,正是因为她毫无这类迹象,而且他知道不会有。她正在煮一顿寻常的晚饭,用寻常的那种有点批评,但始终心平气和的态度听男孩子们说话。罗伯特觉得,唯一比平时更加明显的,就是她在厨房里是那样优雅、轻盈、敏捷、驾轻就熟。

她对儿子们说话的声调听起来挺严肃,骨子里却惊人地平静。

“凯文,要是你想在桌边吃饭的话,就快去穿点衣服。”

“我可以穿睡衣吃。”

“不行。”

“我可以在床上吃。”

“那就不能吃意面,不行。”

他们一起洗盆盆罐罐的时候—克莱顿去跑步,凯文在跟莎娜打电话—佩格跟罗伯特开口说了她那部分故事。他并没有要她开口,至少没想她讲这么多。他只是随口问:“那么你走过去的时候,门没锁吗?”她就全盘托出了。

“你不介意谈这个吗?”罗伯特问。

“我知道你会想听的。”

她告诉他她知道出事了—至少感觉有点不对劲—在上楼梯之前。

“你害怕吗?”

“不。我没想到那个—害怕。”

“可能有人带着枪躲在上面呢。”

“不会。我知道没人。我知道房子里除了我,没别的活人了。然后我看到了他的腿,我看到他的腿伸进大厅里,那时我就明白了,但我得过去确认一下。”

罗伯特说:“我知道。”

“伸在外面的不是他脱掉鞋的那只脚。他脱掉的是另一只脚上的鞋,以便用脚趾扣下扳机,射死自己。他就是那样做的。”

从餐厅的聊天中,罗伯特已经知道所有这些了。

“就这些,”佩格说,“真的就这些了。”

她甩掉手上的洗碗水,擦干双手,带着批评的表情涂护手霜。

克莱顿从边门进来。他跺掉鞋子上的雪,跑上楼梯。

“你们真该看看那些汽车。”他说,“这条路上爬满了愚蠢的汽车。然后它们到了尽头就不得不掉头再爬回来。我真希望它们堵在那里。我站在外面瞪着它们,可我快冻僵了,只好回来。”

“很正常嘛,”罗伯特说,“看起来挺蠢,其实很正常。他们没法相信,所以想过来亲眼看看现场。”

“真搞不懂他们有什么问题。”克莱顿说,“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法相信。妈就不会不相信。妈就没吃惊嘛。”

“嗯,我当然有。”佩格说,这是罗伯特头一回听到她的声音流露出一丝不安。“我当然很吃惊,克莱顿。我只是没有失声叫出来罢了。”

“你没对他们这么做感到吃惊。”

“我几乎不认识他们嘛。我们对韦伯夫妇差不多一无所知。”

“我猜他们吵架了。”克莱顿说。

“这就不清楚了,”佩格说,机械地往皮肤上揉着护手霜,“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否吵架了或是别的什么。”

“过去你和爸像那样吵架的时候,”克莱顿说,“记得吗?我们刚搬到镇上那会儿,他还在家的时候,在洗车店那里,你们那时候经常那样吵架,你知道那会儿我是怎么想的吗?我常想,你们中的一个就要过来用刀捅死我了。”

“不是那样的。”佩格说。

“就是。我就是那样想的。”

佩格在桌边坐下,用手捂住嘴。克莱顿的嘴抽搐着。他看起来没法停下抽搐,便把它扭成一个小小的、嘲讽的、抽搐的微笑。

“我从前躺床上时就是那么想的。”

“克莱顿,我们两个无论是谁,永远都不可能来伤害你的。”

罗伯特相信他该插嘴了。

“这个就像—”他说,“就像地震或者火山爆发。就像那类事情。这是一种发作。就像地球会发作一样,人也会发作。不过这在很长时间内只会发生一次。这只是一种偶然事件。”

“地震和火山爆发并非偶然事件,”克莱顿指出,明显带着一种漠然的愉快,“要是你管那个叫发作,那也是一种定期发作。人会定期发作,尤其是结了婚的人。”

“我们就不会。”罗伯特说。他看着佩格,好像想等她表示赞同。

佩格却看着克莱顿。这个女人平日总是苍白、柔滑、顺从,又像细纸中的水印一样难以捕捉,眼下却好像干涸了,死灰一般,她的轮廓固定成一种僵硬、无助、无法道歉的痛苦。

“不会。”克莱顿说,“不会,你们不会。”

罗伯特告诉他们他去散个步。他走到门外,发现克莱顿说得没错。许多汽车沿路探头探脑,开到尽头再掉头,又探头探脑地开回来,就为了窥探一番。车里坐的都是同样的那些人,或许就是他下午与之聊过的那些。不过,此刻他们仿佛与汽车合为一体,变成一种新怪兽,以一种野蛮的好奇,在这里来回摸索。

为了避开他们,他走上与他们家门口的死巷交叉的另一条短短的死巷。这条小路两侧尚未建房,所以扫雪车没来扫雪。不过雪已经发硬,容易行走。他一开始没意识到在雪地上走是多么容易,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路尽头,爬上一段坡。那不是寻常的土坡,而是一堆雪。雪完全盖住了平时用来分隔小路和旷野的篱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翻过篱笆。雪硬到这个程度。

他这里那里走走,踩着雪。体重压在硬壳般的雪地上,连一声咯吱或一道裂缝都没造成。到处如此。你可以像走在水泥地上一样走遍整片覆雪的田野。(今天早上看着雪地的时候,他难道不是觉得它像大理石吗?)只是雪地并不平坦。它时而鼓起,时而凹下,与下面的地表起伏并非直接关联。大雪创造出了自己的地貌,以一种辉煌、霸道的气势横扫一切。

他不用在镇上扫过雪的街上散步,而是可以走上旷野了。他可以穿过去,一直走到公路边的餐厅,它营业到半夜。他可以在那里喝杯咖啡,再掉头回家。

大约在罗伯特和佩格结婚之前六个月,一天晚上,他和李坐在他的公寓里喝酒。他们讨论着把家族姓氏缩写刻到银器上是可被接受的呢,还是一种令人厌恶的做法。突然之间,争论爆发了—罗伯特记不得具体过程,但它突然爆发了。他们不知不觉对彼此说着能想出来的最残忍的话。他们原先扯着嗓子的争论,变成了一种带着微妙厌恶的低语。

“你总让我想到一条狗,”李说,“你总让我想到那种跳到人身上,用爪子扑他们,吐着恶心的大舌头的狗。你是那样急不可耐。你所有那些友好热情的表示—真是一种骚扰。我不是唯一一个这样看你的人。很多人都设法避开你。他们受不了你。你肯定想不到吧。你用那种急不可耐又可怜的样子,又跳又扑的,但其实一脸精明相。那就是为什么我根本无所谓会不会伤害你的原因。”

“或许我也该说说我不喜欢你的一点。”罗伯特平静地说道,“那就是你笑的样子。特别是在电话里。实际上你每句话说完都会笑。我以前以为那是一种神经质的表现,但它真的一直让我不舒服。我琢磨出来为什么了。你总是在告诉别人你在什么地方遭到的不公待遇,或者哪个人对你说的恶毒的话—那在你那种无聊透顶、自我中心的谈话中占了差不多七八成。然后你就会那样笑,呵呵,你能接受,你没指望还能遇到什么好事。那笑真恶心。”

又说了一些这样的话之后,他们自己,罗伯特和李,不禁笑了起来。那并非一种突破僵局进入和解的笑。他们并没有宽慰地扑向彼此,嚷着:“都说了些什么啊,我才不是那个意思呢,你呢?”(“不,当然不是,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他们笑是因为认识到了他们的窘境,就像在别的时候,在与此截然不同的、温柔得吓人的倾吐时刻一样。他们带着残忍的快乐颤抖着,因为说出的话覆水难收而激动。他们因为发出的攻击,也因为收到的攻击而狂喜。后来他俩不知谁说了:“这是我们认识以来第一次说真话!”那些话虽多少出于当时的冲动,却似乎也是最紧要的真相,它长期以来始终蠢蠢欲动,寻求破土。

从发笑到做爱距离并不远,他们也正是这样做的,这一切都无法收回了。罗伯特学狗吠,粗暴地用鼻子推搡着李,带着真正的欲望啮噬她的肉体。事后他们都深深地、最终地对彼此厌恶了,不过也不再互相谴责。

“有些事情我真希望能永远彻底忘掉。”罗伯特告诉佩格。他跟她谈了要即时止损,弃绝过去的恶习、昔日的欺骗和自我欺骗、对生活和自己的错误观念。他说他过去是一个情感上的挥霍者,任自己陷入无望而痛苦的纠缠,以避免一切有着正常可能性的事情。那统统是在做实验、摆姿态,是对于正常体面的生活契约的排斥。他对她如此倾吐。都是因为逃避而铸成的错误,他却自以为在冒险,在获取丰富经验。

“因为逃避而铸成的错误,我却误以为是激情导致的错误。”他说。他想,这话听来矫揉造作,其实是发自肺腑,他因为努力和宽慰都浑身冒汗了。

作为回报,佩格也告诉他一些事。

我们和大卫的父母同住。那里从没有足够的热水给宝宝洗澡。最后我们搬出来了,搬到镇上,住在洗车店旁。大卫那时只有周末过来。那里很吵,尤其是晚上。之后大卫又接了个活儿,往北方去了,我就租下这房子。

是逃避之错,还是激情之错。她没说。

大卫小时候得过肾病,一整个冬天都休学在家。他读了一本关于北极的书。那可能是唯一一本他不是被迫读的书。反正,他总是梦想着那里。他想去。最后这么做了。

一个人不会简单地开车开得越来越远,就这样从他老婆的视野中消失。哪怕始终梦想着北极也不能那样。在他离开之前发生过什么。婚姻之结不会仅仅因为距离的拉力而毫无痛苦地断开。肯定还得有一些撕扯和劈砍才成。但她没说,他也没问,甚至都没朝那方面多想,直到今天。

他在发硬的雪壳上走得飞快,到餐厅时,他还不大想进去。他打算穿过公路,走远一点,归途中再进餐厅暖和一下。

等他回头,停在餐厅外的警车应该已经开走了。在里面抽空休息的该是夜班警察了,而不是罗伯特从科尼利回来时,在餐厅说这事的警官。这一个估计没掌握什么第一手情报,也没找佩格问过话。尽管如此,他还是会谈论这事。餐厅里所有人都会聊这事,形容着同样的场景,重复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可能性。不能怪他们。

他们要是看到罗伯特,会问佩格怎样了。

克莱顿进门之前,他正想问她一件事。至少,他正盘算着这个问题,想知道问出来是否合适。在这么多讨厌的细节当中的一处,一点出入。

现在他知道那是不合适的,绝不适合问出口。它和他无关。一点出入,一个细节—一个谎言—但根本与他毫不相干。

走在这片魔幻的地面上,他一点不累。如果说有什么感觉,那就是他觉得自己变轻了。他走着走着,过了好久才意识到离镇子越来越远。空气清澈,吉尔莫的灯光显得分外明亮,好像和他只隔了半片旷野,而不是半英里,然后是一英里半,然后是两英里。承托住他的硬雪壳上躺着细小的雪花,像尘土一样精细,闪闪发亮。他逐渐走近的那些树和灌木的枝条也亮闪闪的。不同于冰暴过后小树枝和细枝上结起的冰壳。这有点像是树木本身变成了冰雪,熠熠发光。

这是那种鼻子和手指都能被冻僵的天气。不过感觉却一点不冷。

他很靠近一片大树林了。他正在跨过一条长长的倾斜的雪带,树木就在他前方和侧面。在那里,边上,有什么吸引了他的目光。树下有一种新的光亮。一种奇形怪状的聚合体,当中有不少黑洞,许多乱七八糟的臂状或花瓣状物,朝上方低矮一点的树枝探去。他朝那些东西走去,但仍旧看不出它们是什么。那不像他知道的任何东西。事实上它们看起来不像任何东西,只是有点像一个半瘫的铁甲巨人,仿佛在战斗中突然凝住,或者说像一个疯狂的小城市里横七竖八的塔楼—太空时代的小小城市。他琢磨着,始终不得其解,直到走得很近。他凑那么近,几乎可以碰到那些怪物之一了,这才突然发现那不过是些旧车。旧汽车、旧卡车,甚至还有一辆校车,被推到这里,丢在树下。有些彻底翻了个个儿,另一些角度古怪地互相搭着。它们部分盛满了雪,部分被雪覆盖着。那些黑洞洞就是它们的空腔。扭曲的铬合金块、破碎的车头灯,都闪闪发亮。

他想象着向佩格讲述这件事—他是凑得多么近,才看出让他迷惑不解的不过是些废旧汽车,然后他感到多么失望,又有点想笑。他们需要有些新话题。现在他有点想回家了。

中午,警察在餐厅讲着这事,描述了射击的力量如何让瓦尔特·韦伯朝后弹去。“把他一半人都炸出了房间。脑袋掉在大厅里。炸剩的脑袋就掉在大厅里。”

那不是一条腿。并非一条暗示性的腿,完整体面地裹在裤子里,脚上穿着鞋。让人爬上楼梯转过去一看,然后走上去,迈过它,走进卧室,去看一看里面还有什么—那可不是这么一条腿啊。

[1] 英联邦部分地区的一个节日,为每年的十二月二十六日。

[2] 英国摇滚明星,出生于195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