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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很快告别,陈界平无法在空间裂缝里待太长时间,迟一婉跨出传送门时,忽然朝她的背影问了句,“陈女士,你以后会去哪?要不留下吧。”

陈界平摇了摇头,“到该回去的时候就回去了,若是回不去,在忏悔之城熬着还不如当个活死人。”

迟一婉没有强留,一从传送门来到昨日派对,就撞上疾跑过来的宋启三,后者气喘吁吁,“我还要去找你呢,皮百里被路曼送到这来了,救不救?”

迟一婉眉头一皱,“什么?”她抬腿就走,穿过电梯和走廊,实验治疗区所在的那一层,路曼站在走廊中,而两间手术室一间沉睡着钱默东,另一间敞着门,穿白大褂的医护助手主播正在进出,显然是医治上皮百里了。

“你们在做什么?”迟一婉的语气平静,略带威严,“谁下的命令?”

旁边蹲坐在钱默东病房门口的底火抬起头,一脸萎靡,显然不是她。

路曼也是绝无权利在联军下命令的,宋启三既然能来找她就说明没敢轻举妄动。

那么是谁同意医治皮百里的?

“是我。”一道西装身影从手术室走出来,竟然是迟一韶的鬼魂AI。

迟一婉惊了下,沉肃地望过去,“为什么?”皮百里是迟一韶被伯劳鸟角斗而死的最大帮凶。

迟一韶摸了摸迟一婉的胳膊,温柔地说:“一婉,现在见死不救,和把他治好了再判死刑,是两回事。”她的声音任何时候都稳重而轻柔,让人听了想流泪,“更何况如今是你们和生命洄环,白方和黑方,活人与怪物的战斗。他是你们阵营中身份比较肮脏、不太合格的一员,但也是为了打败血鳃才变成这个样子。他是可以再利用的力量。”

迟一婉攥紧了迟一韶的手,“我不会原谅他。我永远保持追责他至死的权利。”

迟一婉反握回去,微笑,“我支持你。”

迟一婉深深叹了口气,宋启三这才蹑手蹑脚越过去治疗皮百里,皮百里的伤和钱默东差不多严重,他亦处于濒死的昏迷状态。

只是皮百里比钱默东年轻太多,所以前者大概率能熬过来的重伤,后者就不一定了。

底火和路曼一蹲一站,在走廊里默不相言。

但区别在于,钱默东若是醒来能看见活着的女儿,而皮百里睁开眼只能看见路曼的鬼魂AI 。

——还得是在决赛结束之前醒来才能看见。

两间消毒房躺着两个生死未卜的互助者,迟一婉深感这个地方晦气,时间紧迫,连她找李再说句话都容不得,她赶快回了第二驻地,但拖上了迟一韶。

“姐,还有四个小时了,你再多陪我一会吧。”

决赛剧本结束,所有鬼魂AI都会被系统回收。迟一韶笑了笑,和迟一婉并肩穿过传送门。

联军地盘在有序收缩,迟一婉迎着管理层主播们略带质疑的目光,如果林棋冰还在,他们肯定不会质疑。但迟一婉没有理会,继续昂然前行。

四个小时过去得说快也快,正当未参战的零散主播议论纷纷,说血鳃就要回地球了,或者忏悔之城以后会彻底是血鳃的天下时,天空之上忽然响起了万丈雷霆声。

“轰隆隆——”

“轰隆隆————”

那在决赛剧本滚了整整月余的霹雳终于开始复苏,每一次都让主播们心惊胆战,夜空背部风起云涌,能看见阴青色和铁紫色的流云变换形态,仿佛某种诡异即将降临忏悔之城。

迟一婉不知那是林棋冰和系统母体的缠斗即将有结果,还是决赛剧本快要结束的表象,但毫无疑问的是,有大事快发生了……

四个小时的时间内,忏悔之城地图上的彩色涂鸦旗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黑底鲑鱼旗,整座城市仿佛成了黑旗的天下,污染和静默大军横行在街道上。

就要实现血鳃的最终梦想了,他即将统治整个忏悔之城。

恐怖的情绪蔓延到每个人心头,连那些最喜欢看乐子的闲散主播都慌了,暗暗祈祷这次赢的是联军一方,但已然无力回天,于是他们转为祈祷血鳃控城后先屠联军,切莫伤及他们。

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交织中,四个小时的尾巴也一掠而过。

系统的倒计时让人不安。

“10、9、8、7、6、5……”

冷漠的声音机械地数数,让人有种脖子上的铡刀随时会落下的惊恐和绝望。

黑旗不断吞噬彩旗,已然超过半数,生命洄环赢定了!

“……3、2、1……”

倒计时结束,系统的声音朗然响起:“主播请注意,积分猎夺赛决赛剧本的最终篇章已结束,积分猎夺赛整体结束,现在公布获胜者。”

生命洄环驻地和其他占领地盘的上空,一时间炸裂开无数烟花弹,各种龇着牙的青橙色鲑鱼的意象,还有挑衅般的长剑符号在夜空中熠熠生辉。

还有更带情绪的,譬如被捶碎的榴莲,断了翅膀的白鸽,枯萎的鸢尾花,打结的银针,以及被戳破的红灯笼……

迟一婉沉凝地站在第二驻地最高处,身边的迟t一韶一声不响地消失了,黑暗里只剩她一个人。

联军大部分人失望的声音隐隐响起。

而在遥远的方向,沐朗也在棚屋区当初侯志那间棚子里向外看,树方的分体人偶站在秦宫顶端,香英兰也在蓝莲花庄园的落地窗内眺望着。

大家都在等一个结果。

“积分猎夺赛的团体和个人总冠军为——血色鱼鳃所带领的【生命洄环】社团!”系统声音扬起。

“现在,道具【黑信封】将被授予主播【血色鱼鳃】!”

那只永远悬挂于忏悔之塔塔尖、被地球俯瞰夜景辉映的黑信封,就在此时缓缓脱落,在无数道灼热的视线中,那厚实的黑纸片飞向主城区中北方,自动寻找它的主人。

血色鱼鳃接住了它。

第356章

众人紧盯着血鳃手里的黑信封,全城寂静。

整座忏悔之城都屏住了呼吸,血鳃将黑信封拿在手里,好像拿到了什么命运的证明,他的嘴角第一次发自内心地上翘,但目光仍然血腥非常。

最后狂欢时刻的夜幕在头顶散去了,白色面具退隐,连霹雳声也消失无踪,只剩地球夜景的光辉俯瞰着夜空下的主播们,一时风清光朗,惬意无匹。

血鳃此刻如同整个忏悔之城的核心,每个人都眼不错珠地看他,想知道总冠军主播怎么回家。生命洄环残存的活人则一脸炙热,希望那车票是团体性而非单独的。

血鳃抬起头,蛇骨钢鞭在他身边蜿蜒盘旋,不断扭动,显现出激烈的心境。

就要回地球去了!

更大的事业,更大的梦想!这些都是Rum那帮人遥不可及的!

想起自己被卷入前在地球的科研牛马生活,又看了看如今的样子, 血鳃分毫看不出这个打扮得像戏剧男演员的一身艳色的自己, 竟然是当初在课题组那个眉目生涩的青年。

完完全全是两个人了……

血鳃觉得自己的应该哭一场, 但他喷涌出胸腔的分明是笑声,痛快至极的笑声。却让他觉得毫无意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环视四周,附近的主播全都低头避免和他对视——血鳃如今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斗倒了林棋冰!斗倒了联军!

头顶遥远处的地球远景闪烁两次,恰如眨眼,催促血鳃这位冠军赶快领取属于他的荣耀。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血鳃拆开了黑信封。

里面是一张折成半片的纸,也是黑色,血鳃站在忏悔之城最高的地方将它展开,全部罪人主播的注意力都汇集在这里。可血鳃偏偏半晌没有说话。

他紧盯着那张黑纸,手渐渐抖起来。

“写的什么啊?是【车票】吗?”

“我估计是,不过血色鱼鳃怎么没反应呢?”

“高兴坏了吧,换成我我也得乐傻了。”

“我猜是不高兴了,万一血鳃不想回去呢?”

“呸,谁不想回地球啊。”

“就是,就是。”

议论声变成统一的论调,而血色鱼鳃还在看那张纸,好像纸上的内容很复杂,需要反复看好几遍。

他整张脸变得苍白,眼底血色蔓延,下颌绷得死紧,忽然抬头看向那无穷无尽的夜空,一种更苍凉也更疯痴的笑声流淌出来,吓了众人一跳。他莫不是疯了?

不对,血鳃之前就是个疯子。能让个疯子再疯一次的事,是什么呢?

血色鱼鳃站在高处松开了手,黑纸缓缓从半空飘落,附近主播也不分黑方白方,奔拥过去群起争抢,每个人都变成在楼下接绣球的准驸马,又或者在捉从天而降的巨额彩票 。

争抢吧,回家的命运。

血色鱼鳃仍然伫立在高处,抬头无声望天,满眼怒忿。

角斗效果还没结束,街道上打成一团,有人直接下了死手,血液在路面的人群身下蔓延开花,道具光效为这个混乱而命运性的晚上做了微不足道的注脚。

终于有人拿到了那张黑纸,幸亏它的耐久度是不可被撕破的,这时所有纷争都停息了,大家全神汇聚地看向黑纸的内容。

不是车票。

也不是某种物质上的奖赏。

纯黑一片的纸上只写了四个血红的大字,张牙舞爪地,但又分外严肃不可侵犯。

“罪无可恕?”某个主播愣愣读道。

罪无可恕。

整座忏悔之城在血气中锤炼了这么长时间,无数生命随猎夺赛而蒸发,有些有意义,更多则毫无疑义,他们的主播生活被彻底改变了,每个人都付出难以言喻的代价,但为了【车票】是值得的。

结果被许诺给总冠军的黑信封里装着什么?

没有传闻中回到地球的秘密路径,那条风闻不过是忏悔之城放出来的挂在驴头前的胡萝卜,欺骗鱼跃出水,但永无兑现之可能。

忏悔之城对所有主播的态度就四个字:罪无可恕。

有些主播觉得愤怒,但他们无法表现愤怒。愤怒又能怎样呢?以头抢地磕得坏这数据建模的一切吗?

但更多人反而松了口气:既然我没得到总冠军,那你血鳃也就很不必回地球了吧,大家和光同尘,这样我还能做个好梦。

还有人问:“不是说奖励吗?这四个字就是奖励?”

忽然,头顶的地球好像变大了,它在很遥远的距离外一远一近地呼吸着,但在这个情景下显得无比讽刺。

“所有主播请注意。”系统的声音朗然出现在忏悔之城中,“新的系统管理者已经产生。”

“权限为:011级。”

“原身份:主播【血色鱼鳃】已经取消。因获得积分猎夺赛总冠军,奖励【黑信封】,正式成为系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请大家为英勇的胜利者祝贺吧!”

“社团【生命洄环】因注册人和主理人身份取消,即日起取消社团资格,进入待定区。过半的原社团成员可在24h内前往监管委员会重申社团权利。望周知。”

“由于时间吻合,接下来正常进入剧本轮转模式,请大家恢复正常生活。”

“今天是:角斗日。”

忏悔之城全都安静了,没人说话,血鳃也在夜色之下剧烈地呼吸着。以后他的身份就不同了。

再也不用搅入忏悔之城的罪恶,再也不用受角斗和剧本鬼怪之苦。

但也再也不用离开直播系统了。

一道金色霹雳般的光从夜空之外投下来,正好追在血鳃身上,他翻身跃起以蛇骨钢鞭支撑,想要逃跑,可那金色霹雳不偏不倚劈中了血鳃的额心。

太阳般的金光在血鳃眼中缓缓扩散,他的思维好像在急剧改变,两种不同的思维混杂交缠,一会这个占了上风,一会那个占了上风,血腥邪恶乖张和机械冷肃无情在血鳃的脸上不断缠斗,好像抽了风似的。

他身上开始蔓延一种熟悉的气息,来自系统的刚出厂的新机器的那股味道。知情人只在卷层云街区见过类似的。

迟一婉走到沐朗身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脑门,低笑:“我竟然不为血鳃的失败而幸灾乐祸。”

沐朗叹气点头,“寻常事。”

迟一婉凝望血鳃,“他费尽功夫心机,从忏悔之城初期一路折腾到现在,弄风搅浪的,最后竟然被赐予了和蓝莲花一样的命运。”

成为系统的一部分,失去思维自主,而且永无离开之可能。

沐朗沉声说:“被赐予这种命运的,差点就成了我们。”

他说得没错,倘若取得最终胜利的是昨日派对,那么作为带头人的林棋冰虽然最后不在场,但系统很可能会把黑信封这个奖励算在她头上。

不,可以说就是为她准备的。

超权限体被赋予中级的“011管理者”身份,绝对是降不是增。就算系统没料到林棋冰会成为超权限体,那个身份也不过是条镀了金的狗链子,还不如Rum原来的000级。

血鳃被那道午夜阳光般的霹雳摄中后,忽然全身服饰一寸寸变成了银灰色连体衣,他左半张脸在扭曲狂笑,笑得眼角泛泪,右半张脸则麻木无情,右手甚至还给了左脸一巴掌。

但其他主播看不见这些,只能看见血鳃被神圣的光芒包裹起来,他缓步走入了监管委员会建筑,从此不用再受直播和杀戮之苦。

他们不知道的是,血鳃确是不必再受杀戮之苦了,只要系统想,抹杀血鳃也还是删除一组数据的事儿。

北边燃起烽烟,今天被系统恶意定义成了“角斗日”,很多主播沉寂片刻后,缓缓涌向最北边的海螺街区和白玉街区,生命洄环t的原驻地。

那可是个好地盘,血鳃现在变成系统管理者了,拿了他的驻地可能会得罪他?但他又没办法继续持有,早晚会被吞掉,何况法不责众嘛,如果他来要就再给他好了。

没主的生命洄环驻地成了肥肉,生命洄环里除了二十个疲惫至极的活人成员,竟是再找不到一个幸存的正常人。

静默者和污染体大军失去了控制,污染体倒还好,它们看上去本来就不太正常,此刻在街道上横行乱撞,一个接一个地开始不自然发抖,应该是即将污染爆炸了。

面对血鳃留下的这摊祸事,人人心里都有怨气,但没人敢抱怨。生命洄环的残部没来管,出手压制的竟然是昨日派对联军。

迟一婉带了队人手持黑晶烟雾和稀释解构之泉,将污染体一只只驱赶回黑棺,难搞的是静默者。

静默者还是人形,但他们蜂巢意识的核心血鳃变成了系统的一角,直连系统让静默者们的人类大脑错乱崩坏,他们一个个如同抽了筋的发条玩具,在街上以人不可能达到的姿态乱跳乱蹦,有人倒霉离得近还被旋转的静默者抡了个大耳光。

这些人也被联军带走了,虽然成为系统管理者的是血色鱼鳃,但系统连把生命洄环改造成蓝莲花那样的管理者社团的意思都没有,态度如何嫌弃不言而喻。

拿起非官方治安官这个角色的竟然还是联军。

虽然林棋冰不露面了,但她的同伴们还在,每一个都是忏悔之城数得上的人物,没人敢侵占联军的地盘,就连之前血鳃在决赛中锐意占领的,都被其他主播默默让了出来,还给联军。

沐朗抬头看了眼夜空,好像能透过暗色看到不一样的东西,他苍茫地说:“现在就看冰淇淋的了。”

#

林棋冰和羊毛卷肩并肩看完了整场决赛。

直到屏幕定格在血鳃手中落下的“罪无可恕”四个字,林棋冰才转过头,弧度几乎看不见地笑道:“你还真是给我准备了一份大礼。可惜我没收。”

“现在也不迟啊。”羊毛卷也笑,眼神深幽。

林棋冰感觉心里多了一丝联系,感应到另一端是血鳃,她现在有权下达命令,让血鳃去做点什么。但羊毛卷也掌握着同样的控制权限。

两个系统超权限体是不能共存的,她们彼此拮抗,必须一个消化掉另一个,或者另一个把前一个割出去才行。

羊毛卷此刻像个慈善的母亲,对林棋冰说:“你选的人还不错,但其中一个是被你教坏了。”她遗憾叹气。

林棋冰不接受这种PUA,当即说道:“那你呢?你教坏了多少人?整座忏悔之城包括他在内,不都是你毁的吗。你自己一身积弊和遗留问题,还在这教育我?”

羊毛卷脸上出现了愠怒的表情,表面的和平一触即碎,林棋冰所坐的建模太阳的表面凹陷下一块,眼见就要将林棋冰吞在里面,但转瞬羊毛卷屁股下面的那块太阳也塌了,两人齐齐往下一栽。

林棋冰敏捷跳起,羊毛卷动作也不慢,两人的打斗更接近精神意识层面,每次轻轻触及这颗巨大的建模太阳,它都会如巨钟般发出轰响,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

“隆——”

“隆——”

同样的响声传回忏悔之城,主播们仰望天空,只见夜空中的雷霆之声不断,好像有新的灾难正在降临。

“发生什么事了?”

“天上怎么了?”

“哎!你们看!夜空那边是不是裂开了?”

“你瞎说什么?我靠!”

忏悔之城的主播们发现,夜空远处竟然裂开了几道金色的缝隙,就像他们原本居住在黑色的蛋壳里,现在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入了。

黑色穹顶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中一片片碎裂,最终全然崩塌,直播系统的时律彻底紊乱了,夜空之后隐藏着澄蓝色和晶黄色交织的天空。

现在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只有一个摇摇欲坠的直播空间。

“开始了。”沐朗说。

主播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全都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事情,“林棋冰”复制体已经消失,此刻沐朗的声音出现在忏悔之城的大街小巷——

“请各位主播停止角斗、回到住所,在通知下达前尽量不要进入剧本,为自身安全考虑。”

一小部分主播呆了呆,选择听从沐朗的话,而还不服气的,在听到接下来系统声音后,则陷入了无尽混乱。

系统的声音竟然重复了沐朗的话,朗然道:“请各位主播停止角斗、回到住所,无论通知是否下达都不要进入剧本,为自身安全考虑,时刻做好回到地球的准备。”

主播们哗然一片,有人低骂起来:“又用回到地球忽悠人?”

谁知系统好像听见了这句,重复说道:“我是林棋冰。请各位主播停止角斗、回到住所,从现在起不要进入剧本,为自身安全考虑,时刻准备为回到地球而战。”

系统的声音……好像是变得有点像联军元帅啊……

那种冷漠的、没情绪但抑扬顿挫的语调。

林棋冰变成系统了?这个猜测传遍了大街小巷,没人眼红,也没人起坏心思,没人敢。

因为说到底,曾经与林棋冰作过对的,他们全都变成了遗骸之盒,大多不是她造成的,但现在放眼忏悔之城,竟然找不出一个林棋冰的敌人。

他们全都离开了。

就连林棋冰本人都离开了。

“该干活了。”沐朗站起来,对迟一婉说:“猴子哥还在秦宫那,李再仍然负责昨日派对驻地,这次我来当总指挥吧。”

迟一婉问:“那分派给我什么任务呢?”

沐朗看了眼窗外,从右眼空间拿出一只谁都没见过的小圆盒子,一打开里面全都是闪亮亮的粉末。

“化妆品?好像又不是。”迟一婉接过去。

沐朗笑了笑:“这是导向试剂,也叫灵魂炸弹的引信,专门用来帮助系统和管理者标记异常主播的。你先拿着,后面冰淇淋会有用的。”

迟一婉收了盒子,转身出去看了钱默东和皮百里的情况,钱默东还在危险的昏迷中,不知有没有醒来的那一天,但皮百里刚刚睁开了眼睛。

他身边已经没有路曼AI了,病床旁侧空空如也,看见迟一婉,竟抛却了对方仇恨自己,艰声问道:“结……束了?积分猎夺赛结束了?”

迟一婉垂眼看皮百里,【坚韧】专精主播的筋骨宽正,束缚在绷带和被子下,仍显现出野兽一样危险的爆发力,整个人像一块躺在纯白里小麦色的铁,被残破的花衬衫包裹着,让人心生厌恶,“结束了。”

皮百里的嘴唇哆嗦了两下,他好像一个宿醉刚醒的人,迷蒙着眼睛,好像凑近了还能闻到烈酒和古龙水残余的味道,他显得有些超越年龄地苍老,“这么快啊……你们赢了?”

“血色鱼鳃赢了。”迟一婉毫无慈悲地说。

皮百里的视线飘向天花板之上,显然,他不喜欢这个答案,然后他翻身,挣扎着要坐起来,喉中却发出一声呛咳。

“我怎么还活着……”

“路曼背你回来的,在她消失的几个小时之前。”

自从伯劳鸟死后,皮百里那头经常向后抹得潇洒的头发就边角花白了,他今年三十多岁,而后路曼的死亡和互助者的倒塌迫使他染回三十多岁应有的黑发,但脸色越发衰败。

现在,经过战争和病床的摆弄后,皮百里的白头发又从发根冒了出来,垂在脸边,他半跪着站起来,扶着床和墙几乎是爬到窗口,向外看去,“我车呢……我的车呢……我那辆白吉普呢?!”他嘶声叫道。

迟一婉没有回答。

他为什么不忏悔呢?他为什么不害怕呢?她现在是忏悔之城的顶层主播之一,而他只是条潦倒至极的落水狗,他们之间有过命的仇恨。

迟一婉倚在旁边冷眼看着,提醒,“路曼死第一次的时候就废了。”

皮百里的意识和记忆都模糊不清了,他还寻找着那辆白吉普,惊慌如失爱子,好像找到他的座车,他就还是互助者联盟的皮老总,还有数不尽的光耀和未来,或者那辆车能带他去到忏悔之城以外的某个地方似的。

不,他还想要去死生之外,重新掌控消逝的时光。

痴心妄想。迟一婉在心里冷笑,不知是怕再说话把皮百里刺激死了,还是怕皮百里死太快不够受苦,她转身离开,任由身后一句句混乱的呢喃“我车呢?”

#

蓝色天空的崩塌还在继续,林棋冰和羊毛卷的战斗已经逐见分晓, t年老而保守的力量被新生磅礴的叛逆所压制,她们的战争延伸到了忏悔之城内部。

一道道霹雳从天降下,带起四面火光,建筑在燃烧,主播们慌忙躲藏,人们心中隐隐猜测,是林棋冰侵入了系统!

忏悔之城或许快要解体了!

林棋冰想要忏悔之城解体,她不断争抢最高控制权,而羊毛卷则在威胁中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她想提前杀死所有主播,不放任何一个人回到地球。

“你以为你还能得逞吗?”林棋冰躲过一阵数据意识流的挥扫,又将同等攻击如数奉还给羊毛卷。

羊毛卷冷笑一声,声音充满神性:“我对抗不过你了,你这个我亲手打造的忤逆之人。但我们拥有同等的权限,在你拉着我自我终结以前,那些忏悔之城里的蚂蚁即将全部被碾碎。”

林棋冰冷然看过去:“蚂蚁?别忘了,你曾经也是个人。”

“我守护我爱的东西。”羊毛卷奋然反击,眼中迸射出万丈银光,一字一顿,“这全都是为了!爱!”

林棋冰一招稍退,指向闪烁斜裂的全息屏幕,说:“那你好好看看吧,看看这群蚂蚁因为什么无法被碾碎。”

“他们不因血鳃的暴虐而灭亡,也从未有半时半刻真正屈服于你,总会有人活下去的,你所妄想的高纯度世界只是一个借口,你的爱更是荒唐可笑。你看吧!”

#

忏悔之城中,所有人都在奔跑。

天上降下黑云一样的暗影,竟然是无数剧本鬼怪的集合体,荔瑰公寓的旺叔,游乐场的小宋,溺都的钢笔和键盘,还有所有主播曾经历或未经历的剧本的可怖鬼怪,全都汹汹涌来。

主播们一开始躲在房屋里,但房屋开始燃烧,忏悔之城正在崩塌这个事实,也点燃了主播们的大脑。

“做点什么!做点什么!”有人在街头振臂高呼。

远处联军驻地升起彩旗,机灵的主播立马呼叫道:“去找昨日派对!”

于是一波波人潮涌向了忏悔之城中部,沐朗、迟一婉和底火站在高处,朝所有人下达指令——

“这个鬼地方必须被摧毁,林棋冰正在系统最高处与我们同在,现在拿起你们的武器,向它们开战吧!”

第357章

忏悔之城在燃烧。

那些曾经出现或没出现在主播们世界里的鬼怪角色, 此刻就像还在剧本里那样,对主播们伸出鬼爪,开始以纯粹的高强度而非各类规则机制来追杀主播们。

更别提天空之上不断传来的雷霆声, 还有某重力量在无形空气中互相挤压, 所不断摩擦爆裂导致的建模摧毁和火焰燃烧。

就算最迟钝的主播, 在被昨日派对编入临时队伍后也观察出了结果——忏悔之城里有两股超主播的力量在对抗。

它们一个不断破坏忏悔之城的外部结构,并强硬地追踪和绞杀另一个。而另一个却油滑似鬼,趁着空隙调来了鬼怪大军,并且以雷霆和震荡直接攻向主播,恶意十足。

前一个想要摧毁忏悔之城, 后一个想要全体主播的命。

“我们今天的目标是。”沐朗面向表情各异的主播们,扬声道:“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帮助自己和身边的人,使用任何手段存活。”

还没等队伍中发出疑惑的声音,沐朗的下一句话让众人大惊失色, “联军统帅正在和系统对抗,如果诸位能活到忏悔之城解体,就可以被送回地球去!”

迟一婉从他身后走出来, 也补了句:“但要注意, 面对鬼怪和系统的绞杀, 你们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多一个活人就多一分集体逃生的希望,所以无论黑方还是白方,不要为了逃命而坑害别人, 鬼怪数量比主播多,如果不形成有效的大面积抵抗,无论躲到哪里都会在黎明到来前被找到和杀害。明白吗?”

队伍里默了默, 站在其中的两名联军主播大声喊道:“我们明白,迟队长!”

其他各个社团被搜罗来的主播也喊道:“好的,迟队长!”

李再和侯志已经整理好作战规划图,他们看出来,林棋冰对忏悔之城破坏的逻辑是由东北向西南的,首先面临崩塌的是白玉街区和黄昏街区。

于是一份同方向的且战且退、保存力量的方案被下发给所有人,主播们被分为四支大部队和一支机动部队,分别朝着正西、西南、南和东南方向而去,还有胡九万带领的老鼠队,专门负责机动运输。

所有人开拔,迟一婉和沐朗回头看了眼昨日派对的驻地,那榴莲店的招牌还在光暗交织中熠熠生辉。她眼中流露出不舍的情绪。

但迟一婉对这种事适应良好,使劲眨眨眼,她牵住了旁边小人偶焦糖的手,坐上白鸽载具。

“使用者迟一婉,我们正在去哪呢?”焦糖很懵懂地问:“我烤箱里还有两盘饼干……”

迟一婉笑了笑:“去另一个地方。”

焦糖的数据处理能力很高,他顶着那张同伴们一直说要更换升级、但一直都没空做的塑料模特脸,问:“你们要回地球了,对不对?这里的数据正在被破坏。”

迟一婉静住,交握住焦糖的手指紧了紧。

焦糖是没办法回到地球去的。

他只能一直留在这里,哪怕她坚持带着他直到决战的最后。

“恭喜你们准备回家,使用者迟一婉!”焦糖的语气发自内心地活泼,却让人听了更加难过。

虽然焦糖就坐在旁边,白鸽载具缓缓升空,附近还有其他的空地运输工具,在战火中如彗星撞地球前匆匆迁移的恐龙族群,但迟一婉偏偏在这样急迫的环境里想起了和焦糖相处的每一个画面。

待在厨房里挥锅铲的焦糖。

深夜给加班主播端去安神茶和牛奶小点心的焦糖。

穿围裙站在柜台后分装榴莲的焦糖。

拖着大车给昨日派对守卫队送值班饭的小小的焦糖。

焦糖是他们中间最辛勤、最温和、最能体贴每个人的心的伙伴,他的程序设定只有十三岁,但人人都喜欢他,把他当做自己的妹妹或弟弟、孩子,或者一份关于青春的追忆寄托。

现在,迟一婉等主播即将拥抱自由,可这么好的焦糖就要永远给留在这里了。

不,不一定能留存,或许在系统自我终结的那一刻,就没有什么“焦糖”可言。

焦糖的语气仍然是愉快的,他说:“我能感受到,使用者100327……唔,现在已经是超权限体了,在做最后的战斗。希望她获得胜利,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很想家。”

迟一婉忍不住摸了摸焦糖的脸,“我一定会想尽任何办法,不到最后一秒不会放弃把你带回地球的,焦糖。”

焦糖有些奇怪,说:“为什么?我自来是要留在这里的呀。我属于这个系统,这个系统创造了我,还有秦宫的姐姐哥哥们,还有树方叔叔。”

悲伤的气氛被打破两秒,迟一婉低头笑了,“你叫树方叔叔,树方知道吗?”

她不禁想起树方那张雌雄莫辨的、妖冶到看不出年龄的脸。

焦糖认真点头:“知道呀,他说他是我的长辈来的。等到你们离开了,我就和秦姐姐秦哥哥和树方叔叔待在一起。我们都是一样的。虽然会有点想你们就是了。”

迟一婉敛去眼眸中的水光,问:“如果我们离开后,系统被彻底关闭,再没什么忏悔之城可言,你们……你们也会被关闭意识,怎么办?”

焦糖想了想,说道:“那请把我们放在离得比较近的地方吧,我希望能和他们一起睡去,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更想能亲眼给你们送别。”

迟一婉感觉自己的手被小人偶回握住了,焦糖的手并不光滑细腻,带着长期持握锅铲和刀具的痕迹,微微洇着小票打印机的油墨味,已经两个月没去人偶商店换新的配件手了。

她稍稍用力地握回去,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揉了揉焦糖的头顶,“好啊。”

战火正在蔓延,迟一婉这一队朝主城区的正南方退去,中间途径第二驻地的边角,除去前方西方的侯志队伍外,沐朗带领的西南队和李再带领的东南队也在附近。他们正在各自发号施令,转移第二驻地和提灯人的传送门,到远离战线的位置。

“第三次定点!发送信息!”沐朗的声音在原钱默东驻地的西侧响起,总传送门第三次被安置完毕,相应消息发给其他队伍,好让他们知道传送再次连通,并通往什么地方t 。

李再前往主城区东南除了撤退,也是去找徐先生等提灯人,他们的搬运要复杂一点,所以同时动用了李再和叶妙钧两位统领协助。

黑塔被从地面抬起来的过程顺利到不可思议,邪祟黑晶如同拥有自我意识,下面竟然自动展开两条履带,缓缓向前移动。

叶妙钧高兴地说:“团长在上面的情况可能不错!”

他们带着黑晶塔和黑晶粉尘储料向提灯人驻地西南部撤去,已经能遥遥望见更西南处的红桃三街区了。徐怒等静默者牢固处于黑晶控制下,还有后面押送黑棺的大部队。

“污染体还能变回去吗?”徐怒问道:“宋启三的实验之前不算成功,只能说有一定效果。”

李再摇了摇头,“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的。”

徐怒没问自己,没问静默者能不能全变回去,他知道活人主播们快回家了,但没开口问这里有没有自己的份。

“很好。你们该回去就回去。”徐怒说:“真挺好的。”

董珊是徐怒钦点的活的提灯人中的下一任领袖,她右腕还是那只机械手,沉声说:“徐先生,没到最后,很多事情都是未知数。”

徐怒点了点头。

一阵沉默后,李再的通讯器忽然响起声音,是迟一婉,她有些急切:“皮百里跑了!”

皮百里苏醒后就被分在迟一婉的队伍中,有几道但不多的目光窥向这位皮老总,他一直默默不言,只是显得老狗一般平静和衰颓。

与他同行的还有昏迷的钱默东,被悬浮式担架随队运送,待遇比皮百里好得多。钱默东的部下被底火继承率领,也编入迟一婉那一队。

“怎么回事?”李再皱了下眉,“他能往哪跑,现在到处都是我们的队伍。”

就连疯牛等人都留在联军的队伍边角了,皮百里现在跑出去找谁呢?林棋冰和血鳃都不在了。

“不知道,他往西去了。”迟一婉的声音平静下来,“随他去吧。”

李再沉默,“对,随他去吧。”

#

侯志在秦宫附近救下了一个正被鬼怪围攻的跑丢了的主播,他的队伍和迟一婉李再的不一样,属于正儿八经的战斗队伍,专门负责阻击断后,并不携带大部头和辎重。

“鬼怪从哪边打过来的?”侯志脖子上挂着随身听,一个肘击荡开某中星剧本boss鬼怪。

地上滚爬的主播被扶起来,双腿颤颤看向侯志,两秒后才说道:“侯志先生,从东北方向来的。啊!又来了!”

他惊慌起来,侯志往后一看,立刻组织队员上前攻击,局势暂时安定下来。很快,秦宫里的秦小姐和秦小先生们也涌出来,身着战装迎上鬼怪大军。

“你怎么下来了?”侯志看向旁边的树方,又看秦宫顶层的飞檐,“你本体还在那呢。毁了怎么办?”

树方倒是气定神闲,“ R从东北方向开始解构,就说明她在给我留生存的余地,我担心什么。”

“好吧。”侯志其实没太听懂,但他还是指正道:“那不是R,是林姐。”他不太喜欢别人把林棋冰说成是Rum,就好像当初那个勤勤奋奋的林姐全都是大计划的一环似的。

树方坏极了,挤了下眼睛,笑:“那不是林姐,是系统超权限体。”

侯志卡住了,随便瞪了树方一眼,又准备继续守卫秦宫周围的战线。

按照计划行事,他必须在解构蔓延到来前,将这块地方捍卫到最后一刻。

原因很简单,如果秦宫失守,不仅无法离开的树方会立即灭亡,随之灭亡的还有秦小姐秦小先生们,那么西北就会变成任由鬼怪侵入的无人区,而解体忏悔之城的力量无法即时到达,那些鬼怪将趁势南下,彻底从西北东三面包围活人主播。

届时所有传送门的机动战略意义都不复存在,他们就只能打消耗战。

“你家的传送门呢?”侯志又击退一个高星剧本的喽啰鬼,气喘吁吁,“宋启三不是给你专门私人定做了一个么。”

树方依然长身玉立,在护目镜下微微笑道:“在楼上,和我的本体在一起。”

“行,我用一下,现在调点人来,一会再把他们全都调走。”侯志说完,又悄悄看了看树方的表情。

树方的表情很自然,丝毫没有自己回不去地球或者秦宫人偶们回不去地球的悲伤。他们最好的情况就是活到目送所有主播回家的那一刻了。刚刚念及焦糖还哭了把鼻子的侯志不太能理解这一点。

但还没等他的大脑作出有效思考,秦宫东部又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个巨大的玩意飞了出去。

侯志看了好几眼才看清楚,那是卷层云街区飞出去的,是蓝莲花总部的建筑顶盖。

蓝莲花的家被炸了。现在蚁群浪潮般的鬼怪涌了进去,场面恰如一群马蜂钻入巢xue,恶心极了。

“他是不是也没法走?”侯志挠了挠脑袋,“现在领他躲一躲都做不到吧。”

树方耸了耸肩,“那要看R能做到哪一步了。”

蓝莲花在猎夺赛最后的部分堪称虚与委蛇、险恶狡诈,不过这是针对血色鱼鳃而言的。血鳃如今的“升入青云宫”有一小半是蓝莲花在背后撺掇出来的。

能背过系统母体的旨意,大做特做手脚,蓝莲花是奸猾到了极致,也是对Rum忏悔到了极致。

“救吗?”树方笑问。

“那是你师兄,你问我救不救。”侯志惊讶。

树方竟然一抱胳膊,“那我说不救——”侯志眼睛瞪大,树方缓缓接上:“——你又不同意。”

两人决定去蓝莲花看看,所幸侯志和树方都知道蓝莲花在地下室待着,而蓝莲花社团的大部分人都在抵抗鬼怪,半编制待遇就是好,战斗能力训练出色,道具精良高级,情况比侯志他们想得要好很多。

唯一难做的是,蓝莲花可能搬不走,蓝莲花社团暂时能扛住,但没法长久地扛住。

香英兰和应光也在战斗队伍中间,他俩已经完全恢复自主意识,香英兰看见侯志来援,眼睛一亮:“侯志小哥,来得正好!能不能帮忙去下面搬一下我们团长?”

“能搬动吗?”

“一分钟前他发来信号,说位置全禁锢模式解除了。可以进行移动。”

侯志嘟囔着树方怎么没这种运气,点头正要从小房子通道下去,香英兰又提醒了一句,“下面有鬼怪,你小心一点!”

侯志下去后差点看乐了,蓝莲花高低也是011级系统管理者,虽然现在系统已经是嫁了人的后爹了,但鬼怪们仍遵从着“杀主播,虐npc ,不能碰系统管理员”的宗旨,围着蓝莲花紧盯躁动着,却一动都不敢动。

就如同一群没牙的狼想啃一只巨型刺猬,根本下不了口。

那道蓝门还在沉声呼喝:“过来啊!你们谁敢!反了天了!”

侯志一击压到一只鬼怪,转瞬间身后的赵德胜跑过来了,一团团史莱姆黏着压制了大部分鬼怪,侯志一脚踹开一个,清出一条能把蓝门搬出来的小路。

蓝门被磕磕碰碰地拖拽起来,忍不住骂人:“你没手吗?抬啊!还有那个狼头小伙子,注意点,门框蹭到史莱姆了,天啊,这东西好像鼻涕……”

刀青实在忍不住了,收获侯志的目光许可后,投掷了一团史莱姆向蓝门光膜中央,“啪叽”一声正中蓝色大脸的嘴巴。

蓝莲花咆哮起来。

但他什么都干不了,也什么都不敢干。

蓝莲花被抢出来,整个社团在朝秦宫方向收拢,但为了避免被鬼怪切割成孤军,他们尽量保持西北和东南的战线连接。

但在鬼怪车轮战术的攻势下,这种长战线还是如蛛丝一样被扯断,不过好在两侧还有通讯能交流,还有传送门能运输单次少量的人员。

系统自身的解构进度已经斜切到了整个东北角之外,整个白玉街区、半个海螺街区和黄昏街区都已经崩解而再无法还原,现在这种势头即将漫过血鳃和林棋冰这两方曾最强悍的势力的核心,侵犯向提灯人和蓝莲花,紧接着就是秦宫。

“多少还是有点舍不得啊。”沐朗坐在镐头背上,遥遥看向昨日派对总部最大的那扇窗户,那是他们的大会议室,他在里面和同伴们吃过无数顿工作餐,睡过很多补觉,还接受过一个似是而非的亲吻。

那扇窗户被不可违抗的伟力波及到,正在裂解成一颗颗碎片,随即消弭成被删除的数据。

“那里t不是我们的家。”栀子坐着飞行器来到他旁边,后面是不管栀子说什么都点头的阐鸢,“重要的不是地方,是在那度过那段时间的我们。”

我们,还有林棋冰。

沐朗仰望天空,在黑夜与晴阳交织相战的天穹之上,他分辨不出林棋冰的影子,但他知道她还在。

起码现在还在。

这是一场多么辉煌的自我终结,沐朗向前抱住镐头的耳朵尖,对这只巨兔悄悄地说:“镐头,我告诉你,我不想走了,我想永远留在这陪你。”

巨兔镐头听不懂这种小话,只觉得耳朵很痒,长耳一抽,好像在沐朗的脸上快速拂过,然后从他怀里躲出去了。

沐朗低声笑了一会,这才从兔毛里直起身,说:“我们继续出发吧。”

#

林棋冰和羊毛卷的战斗正在接近尾声。

胜负已分,双方力量虽然大致相等,但林棋冰比沉梦多年的系统母体多了一样新东西:对系统运行机制的更细致的掌握和洞察,使得她能在更薄弱的环节攻击羊毛卷的精神。

何况还有底层管理者蓝莲花和中层管理者清虫大师的帮助。

虽然大部分管理者依然站在母体那一边,但清虫大师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母体许多攻击性的数据意识流都被清虫大师从环节上卡成“bug”。后者不在意存亡不存亡的,就是觉得林棋冰斗倒羊毛卷很好玩。

说到底,破坏一样东西总比守护一样东西容易,尤其这种破坏是针对自我的。

林棋冰的脸色苍白至极,缓缓站立在太阳上,而对面的羊毛卷的肢体已经出现了空幻残缺,静静盯着林棋冰。

“如果我说我们谈谈,你会同意吗。”羊毛卷的发际线淌下一丝黑色的血液,“假如将忏悔之城改成没有剧本的真正生活之地,所有人和平共存,你能不能放弃你的计划?”

林棋冰手中凝聚出黑晶利刃,并不指向羊毛卷,而是纵身刺向太阳表面,她抬头,冷声道:“绝无可能。”

羊毛卷抹了把血,拟真血液在她指尖化为字符串飞散消失,笑:“我也是。”

她大喘了两口气,似是完全放弃了,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林棋冰沉默不语,羊毛卷自顾自说道:“你那时还是个E级的小家伙,来棚屋区找小猴子,我一眼看到你就觉得很喜欢。”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创造你的时候,那时系统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我那时已经不算人了。”羊毛卷支撑起身体,用一种林棋冰看不懂的笑容表达:“但我真的很宝贝你,赋予你最高的权限,捏了一张像我又不是我的脸,结果,结果……”

羊毛卷虚弱地说:“即便是现在,我也是很喜欢你的。我们其实很像。”

林棋冰缓缓点头,这句话说得没错,无论是系统母体执拗地拘束所有罪人和非罪人,宁在这个维度孤岛里养蛊也要防范所谓的“人类灭绝”;

还是她生生死死两个轮回,忤逆到头加自我终结也要结束忏悔之城的历史,不顾“人类灭绝”的恫吓而只选择“平安的今天”。

本质逻辑的强硬都如出一辙。

“现在,我就要死了,但请让我终结……”羊毛卷的手掌骤然扣入太阳表面,她狰狞地微笑道:“终结我和你共同引发的一切错误……”

“我容许关闭忏悔之城。”

“但你只能释放所有人……的尸体回到地球!”

遥远的忏悔之城,忽然从西北部开始连绵爆炸,火光席卷了所有角落。

侯志那边的天空好像被熔岩倾覆而下,周围秦宫和蓝莲花的人们陷入混乱,那些致命的火雷淌落四周,凡是被烧到的人全都变成了遗骸之盒。

通讯器传来沐朗和迟一婉的声音,他们已经撤退到主城区界门附近,要求侯志马上跟进。

侯志环顾四周乱象,大叫一声:“传送门快拿过来!跑!跑!快点逃命吧!”

第358章

秦宫和蓝莲花都在燃烧,忏悔之城像一张从东北角被提着掀起来的毛毯,一寸寸崩解在主播们面前,宛若灭世。

待不下去了!

现在就连从天而降的鬼怪们都在逃窜, 系统的某一部分已经完全紊乱失能, 清虫大师、议会、总机等001管理者都没再露过面, 侯志想, 可能他们都完蛋了。

侯志组织附近的主播进入传送门,又将他们一个接一个驱赶进去,传送到沐朗等人所在的主城区界门。

这些曾在忏悔之城做出过大事小事、以财富积累和进入主城区一度为荣的主播们,正像他们当年钻营进来一样,怎么来的就怎么被迫撤退出去。

打拼乞怜来的一切全都灰飞烟灭了。

“快走!快走!”侯志骤然回头,却看见一小群鬼怪在不远处, 它们原本是来追杀他们的,只是天空坠落的火焰忽然开始无差别攻击,直通通砸在鬼怪头顶。

鬼怪们凭借底层程序本能四散而逃, 因为系统母体完全没再给他们下指令了。

所有东西都在被抛弃,留给他们的命运只有毁灭,每个远古地行耗子变成的人类在此时此刻都和曾经灭绝的恐龙和三叶虫什么的产生了强烈共情。

侯志看见的那一小群鬼怪,大约有十六七个,被金色的液态火焰骤然砸中,它们在视线的遥远处逐渐融化,化为一滩又开始鼓动。

是鬼怪们的残骸受到火焰中的强大数据执念的牵引,它们在重叠着上升,最终废墟和金色火流里站起了一个巨人,足有十层楼高,没有性别和太多体貌特征,只有一双严厉的眼睛。

金色巨人全身冒着滚烫的温度,朝侯志等人跨步走来,但凡它周身碰到的建筑,都噼里啪啦掉下砖块,再抵抗不住那种地狱般的热浪、整栋楼向后坍塌。

周围已经陷入一片无垠火海,唯一的逃生通道是那道传送门。

“往前跑!别回头!”侯志估测着金色巨人到来的距离时间,催促道:“拖拖拉拉干什么呢你!不要命了!”他踹了一脚过去。

秦宫和蓝莲花的整体都被搬运走了,组织来的联军主播也在有序撤退,就在走到最后几个人的时候,侯志看见金色巨人在远处忽然伸长了胳膊,它的手忽然从天边来到眼前,并朝正在钻入传送门的一个主播的后背捉去。

巨大的金色手指合拢而来,侯志连忙拽了下那个主播的裤子,将人带着往侧面倒去,传送到一半却被拉回来,那个主播原本骂了句,看见侯志的脸和那没入传送门的两个指节的时候,却刷地白了面皮。

“侯志先生,它……它竟然能伸到传送门另一边去!”

侯志也惊呆了,愣愣半秒钟,才说道:“那个……我们是不是需要把这个传送门毁掉啊。”

黄金巨人的手伸得长,速度却不算快,但此刻手伸到这就是极限了,而且周围在不断陷落,这个地方很快就会变成一片孤岛,连巨人带主播全都出不去,只能从传送门走。

“你去告诉沐朗,让他们离界门的传送门远一点……不行,还是太近了,还是让他们带着传送门跑吧。”侯志抓住主播的双肩。

那主播是联军内部的自己人,眨眨眼说:“不行啊,侯志先生,传送门在运输途中没办法传送人的。那落在最后的人怎么办?”

侯志忽然抬头,“这样,该过去的现在赶紧过去,留一个人在最后在这边毁掉传送门。”

主播快哭了:“那最后一个人不也过不来了么?”

“过不来了……”侯志跟着念了句,“过不来就过不来吧。”

说完,他将主播往前一推,驱赶着众人继续往传送门另一边跑,时间越发紧迫,没人来得及多说什么。

周围的地面在不断塌陷,主城区的中北部已经夜空塌陷,只剩一片余烬般在气流中甩动的数据,侯志等人所在的位置已经逃无可逃了,四面都是无穷的火焰窜窜上升,就连试验用的白鸽载具都在升空的同一时刻融化坠落。

侯志将最后的那名主播塞进传送门,对方眼泪汪汪的脸消失在后面,他啐了一口。

早知道是这样,他折腾个什么劲啊!

他爷爷的,从D级主播到A-级主播,从棚屋区到主城区,从那个男的到侯志先生。

这好像……好像林姐带他做了一场梦啊!

侯志总有些恍惚,不光是恍惚特别强烈的现在,还是之前的许多时刻,他总疑心自己还躺在荔瑰公寓十楼的那个饿t死鬼的空间里。

瘪着肚子,听鬼怪咀嚼自己的任务道具,烧鹅骨头扔了一地,他全身饿得发瘦,只能绝望瞪眼……

他一定是太饿了,被吃得太狠了,所以他濒死时产生了幻觉,梦到一个穿黄衣服的人爬上来救他,然后带他通关,带他接了白鸽社团的任务,带他东拼西杀一路闯入主城区,从此不愁吃穿,然后盘下最好的地方,谁打他们都是自取灭亡,让千千万万个人拿敬畏的眼神看他们,他从棚屋区发愁房租而朝生暮死的耗子、瘪三、杂碎,变成了侯志先生……

这么好的事,怎么会发生在他侯志身上呢?

一定是在做梦。老天对他也怪好的,让他这个屁都不是的底层主播在被低级鬼怪啃死之前,发了个这么美的梦。

不,不是做梦……

因为他不感觉阴冷,而是真的好烫啊。

侯志骤然清醒过来,他是被救了,那个救他的人带给了他一生难得的东西,但那个人现在消失了。

轮到他救自己了,轮到他救别人了,他要做好她托付的最后一件事!

林姐啊,我很无能,但我始终和你站在一起……侯志无声喃喃道。

周围的流火把人头发烫得发弯,黄金巨人愈发接近眼前,它的一只手始终被蛇一样的超长手臂连接着,逡巡环伺在侯志附近,只要他敢跳进传送门,那手铁定跟着进来。

侯志攥紧了衣角,另一手取出一把骑士枪,这枪是个传奇级别的道具,之前林棋冰送给他的,但他一直没机会用,因为一来联军出战打架的人选轮不到他,二来那骑士枪英武长直威风凛凛,和他侯志的气质好像不太搭调,反而容易惹人笑话。

侯志将骑士枪夹在胳膊和肋间,直指已经来到不远处的黄金巨人,双眼凝视过去。

黄金巨人:“……”

骑士枪太重了,侯志只坚持了一会,决定节省体力,将枪杆斜扛在肩上,回身一挥,传奇级枪尖寒光扫过,传送门骤然崩塌成一堆垃圾。

已经没有退路了,在最后一个联军主播回去前,侯志让他给沐朗等人带两个字:

平安。

他说出这两字时人还平安,他也祝福沐朗迟一婉他们平平安安回到地球,虽然很大概率上,他没办法再见到了。

还有第三层意思,但他们太笨了,可能听不出来——您就别惦记侯志了,也别哭,以后无论走到哪,就当侯志都在看不见的什么地方平平安安着,高兴点得了。

传送门被击毁激怒了黄金巨人,对方跃动着巨大的身体奔突过来,侯志周围扬起高墙般的火光,他无处可逃,唯有一战。

那是连决赛剧本焰君都没有过的气势和威压,黄金巨人如同神明降世,映衬得他像一只正对火炉的小蚂蚁。

要像英勇的骑士般单骑冲锋过去吗?可是他没有马。

要从侧翼绕路然后跳起来偷袭吗?最后一次了,有点太猥琐了吧?

侯志想了想,最终从道具背包取出一串细线,是【溺都】拿出来的摸鱼大王的随身听,他默默戴上,这东西可以保他在分钟内处于无敌状态。

手中的骑士枪自动变成短短的塑料吹泡泡杆,上面还有个可笑的彩色海马头,攻击性被随身听取消了。

侯志耳机里传来放松的老式流行金曲,他竟然在火海中感到了一丝清凉,如同来到异国棕榈树下的海滩,乐队伴着清风徐徐歌唱。

他将吹泡泡杆往衣领后一插,双手插在兜里,很闲适地朝黄金巨人走去。

那种热浪已经伤害不到他,他听见乐队主唱的嗓音伴着轻轻的鼓点,眼前的黄金火光伤害了他的视网膜,让他看什么都是荧白泛绿的,好像真的有一片阳光沙滩在他眼前。

哦,不对,他出生在小城市,读书工作都在内陆,从没去过海边。

侯志忽然笑了,他就这么逛街似的走到了黄金巨人脚下,完全无视伤害和热度,这才对嘛。

3、2、1……

摸鱼随身听的声音骤然模糊,周围的火焰声和楼塌声再度涌来,侯志挂在两侧的耳机掉了一只下来,另一只还流淌着失真的音乐,有些嘈杂,但仍然动听。

侯志笑了笑,说:“死到头了,待遇不错嘛。”

说完,他顶着被火烤到发红发皱的皮肤,手往脖子后一模,那支两米长的骑士枪被缓缓抽出来,枪尖指向黄金巨人的下巴,但它太高了,所以其实连膝盖都没到。

这一刻他想起核电站持灭火器而逆行的柳达和马佳,他们从他眼前跑过,他追随而上。

“我去你的!”侯志骤然骂了句,竟然不是上刺而是下击,枪尾正好砸在黄金巨人的大脚趾上,换来一串火星和对方嘶痛的咆哮。

“簌簌——簌簌——簌簌——”那声音如同一头被掐了脖子的牛在叫。

侯志大声嘲笑,手持被燎黑烫热的骑士枪向巨人的两腿之间跑去,对方不断踩踏,可全被他险险避开。只是侯志的衣服和头发也烧焦了。

黄金巨人气疯了似的,直接追逐在侯志后面,只是四周地域有限,侯志能逃跑的机会并不多。

他一个低头躲避,只感觉后脑勺火辣辣的好像被烤秃了,手腕一翻,取出道具背包中的单体瞬移装置,这东西……这东西……

这东西是个随机落点的啊!

万一被传送到已经坍塌毁灭的忏悔之城的部分,应该会跟着一起死吧 ?

但如果能传送回界门附近的大部队身边呢?

侯志决定试试。

黄金巨人俯身用拳头捞他,侯志连滚带爬几乎成了滚地鼠,他猜自己现在有九分熟了。

骑士枪杆子烫得攥不住,正当侯志纠结要不要扔掉逃命的时候,黄金巨人一拳两拳挥过来,侯志连连躲闪,可那家伙非常阴邪地又踢出大脚,险些正中侯志面门。

他往后一栽,连滚好几个跟头才稳下来,险险停在崩塌边缘,抬头怪叫:“我说哥们,你有没有脚气啊!”

侯志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一低头,那本来就不甚牢固的瞬移装置竟然散架子了,黑晶、绿萤石、银泉和钴蓝散落一地,很快消失在极度高温的火焰中。

“你要干什么!”侯志气坏了,生的希望从眼中湮灭,他再顾不得什么,操起滚烫的骑士枪、也不顾手掌当场被烫脱一层皮,竟朝黄金巨人疾疾奔去,双眼血红,仿佛和对方不死不休。

黄金巨人俯手抓来,侯志趁机跳上它的手腕,顺着硕大的胳臂往上奔跑,竟然蟑螂般一路跑行到黄金巨人的肩膀,又一撑骑士枪跃上头顶。

侯志已经无法松开骑士枪了,他手掌被彻底被血和脱皮的肉粘在枪杆上,隐隐有被烤熟的味道。但他不在乎那些,难得爆发出英雄般的勇气,纵身而起,枪尖向下,直以自身全部重量刺向黄金巨人的天灵盖。

“咚。”

枪尖好像只没入两厘米,还没有黄金巨人的毛孔深,侯志就被弹了回去,跌倒在黄金巨人头顶,传奇级武器也奈何不得这头黄金野兽。

侯志干巴巴笑了两声:“那行吧。”

他感觉自己的屁股在着火。

好像……下不去了……就这样变成一只烤死在火炉上的蚂蚁……

侯志迷迷糊糊地攻击着黄金巨人,他把自己道具背包里的所有东西都掏出来了,也不管怎么使用,一股脑地用那些玩意丢它。

“我砸死你。”侯志半闭着眼睛嘀咕,黄金巨人的手正伸来捉他。

就当以为命运即将降临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侯志,你快上来。”

侯志懵懵抬起头,却看见半空中出现一道空间裂隙,陈界平的脸出现在后面,急切地朝他伸出手,“我还剩一次穿越机会,你快上来,我带你去找沐朗他们!”

陈界平的状态也不好,头发缕缕垂落,她的背景是同样在崩塌的建模世界,但好在建模世界没有黄金巨人。

侯志燃起了一丝丝希望,可陈界平所在位置太高了,跳是跳不到的。他拿出最后一架白鸽载具。

拿出来就知道完了,因为白鸽载具一落入空气,底部就开始扭曲融化,侯志勉强操控它升空,白鸽却不断向外栽落,摇摇晃晃几乎升不起来。

黄金巨人伸手过来了,侯志继续用道具丢它,可他屁股下面的大型白鸽在往下嘀嗒白色奶油似的液体。

很快,白鸽载具彻底失去动力了。

而陈界平焦急的脸还远在五十米外的高空。

“哈哈。”侯志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了,他身上镀着被蒸干的血,单手朝陈界平挥了挥骑士枪,说:“你快走吧,我t完了,再见。”

陈界平背后的空间也开始摇撼了,她想顺出一根绳子,可接连两个空间对道具的伤害太大,几乎一探出来就会被空间碾散成一团炸花,让人头皮发麻。

然而再顺出什么都没用了,侯志开始向下坠落,他迷蒙间翻出一套攀岩绳钩爪,下意识朝陈界平发射过去,可钩爪在触及到空间裂隙的时候,瞬间变成了道具卡片。

这次真的是不行了啊。

侯志即将坠入无穷无尽的火海,他手中还剩最后一样道具,因为没杀伤性而剩在最后面,他的意识即将飞往高空,这个也用了把……

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林姐给的,叫道具还原激光枪……

侯志在朦胧中驱动手指,可他已经感受不到全身上下任何一个部分的存在,更别提有没有扣下扳机。

好热……

好温暖……

忏悔之城是个让人打心里疲惫的地方,让他睡去吧。他在朝西北方向落坠,无尽地落坠……

树方是不是还没走呢?路上做个伴吧,挺好的。

“林姐,这次我不用人救啦。”他做梦般想道:“这次换我救别人啦……”

下一秒,意识终止,再无明亮或黑沉可言。

他开始一场绝对意义上的睡眠。

#

沐朗等人在界门边等得心焦。

沐朗、迟一婉、李再这几队已经汇合,唯独差侯志。

侯志这次的据守地最为凶险,但有树方和香英兰相助,本来以为问题不大。

传送门在界门边被立好,不断有侯志那一队的人从里面钻出来,后面又换成了秦宫的小先生小姐们,还有香英兰等人搬运着的蓝莲花。

“你都出来了?”迟一婉毫不客气,“猴子那边怎么样?树方能回来吗?”

蓝莲花那扇门的光芒如今黯淡极了,众人更希望这来自于系统颠覆而非情绪变化,他沉声说:“我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塌到秦宫了,四面孤岛。侯志他们正在转移最后的人。”

迟一婉谨慎地看了眼蓝莲花,又用余光观察秦小姐秦小先生们,树方本体是在秦宫顶层走不了的,只是这次怎么连个分(、)身都没派出来?

就打算默默毁灭在秦宫之顶吗?

队伍里的Ive板着张脸,什么话都没说。有几位善感的秦小先生和秦小姐低低哭泣起来,人偶哭起来都比人类精致很多,堪称梨花带雨的标准建模。

迟一婉看向这些人,其实从事实来讲,蓝莲花本人、秦宫从上到下来到这都没什么用,他们回不去地球,回不去就是回不去,只是来顺便送行,而且任由他们和忏悔之城的前大半部分一起崩塌很不人道。

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罢了。

不过Ive说过,他们有过系统关闭后的预案,如果可能的话,会退守为一个小小的独立空间,类似模拟人生游戏的一个街区那么大,种种田吃吃饭,不过那得是极为乐观的情况才行。

但主城区西北处的爆炸骤然让众人清醒过来。

那道黄金色的影子冲天而起,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东西已经发现了他们,但碍于什么原因没有过来,它好像在低头抓捕某样东西。

正当沐朗和迟一婉震惊之际,传送门里滚爬出的最后一个联军主播伏在地上,被扶起来时满脸泪水:“侯,侯志先生留在最后了,他说……说祝你们平安!”

沐朗直接往传送门内冲,可刚刚钻进去,他就从提灯人们携带的另一道门穿了出来,根本进不到侯志的那道门!

迟一婉抓起主播,急声问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一点!”

那个主播还在抽噎,“有个黄金巨人追上来了,要杀我们,周围的地和天都塌了,我们从传送门走,可巨人也能从传送门走……侯志先生……侯志先生说必须有人留下毁门……然后……”

侯志那边的传送门已经检测不到了,迟一婉等人当即就腾起飞行载具,要到侯志那边接人,可载具却穿不过塌陷的天空,他们被不断破碎的壁障阻隔在中间,只能朝另一边大呼小叫。

在黄金巨人头顶的那个小黑点应该就是侯志了,哪怕有望远镜道具加成,也还是看不清,只能看见那小黑点拿着牙签尖似的小棍不断凿黄金巨人的脑袋。

更上方的空气好像短暂开了道口子,又匆匆闭合。

然后是一阵火光的上升,黄金色的流火中掺杂着鬼怪的尖叫嘶鸣,让人大脑发僵。迟一婉和沐朗愣愣瞪着那片火光,再找不到那小黑点,眼泪流下来复而被烤干都无知无觉。

界门附近的公屏裂了几道纹,主播个人排行榜前一百里,侯志的名字在众人见证下消失了。

陈界平的裂隙又在迟一婉周围展开,前者浑身冒烟地掉下来,沉重道:“走吧,这里要崩塌了。”

迟一婉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

沐朗被泪打湿的视线略微偏移,本意是捕捉任何疑似人形的物体,却在更遥远的西方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他轻轻碰了碰迟一婉。

“你看那边……”

主城区最西侧的001街区已经褪去伪装,它也在逐渐崩坏,一道影子已经穿过001街区的主干路,直接来到了街区西缘的林野分界处。

那是阳光和火光下金黄色的林野,灿灿辉煌,好像一块温暖的永眠之地,没人知道通往哪里,更没有距离和方向,风可以从其中吹来,可进去的人无法再回头。

他们看清了那道影子,是从逃亡初始便掉队离开的皮百里。

他竟然没有一起逃向这边,而是调头去了那里。

皮百里正一步一步走入无尽的金色林野,提着他那把卷了刃的斧头。他的背有些佝偻,但随着越发接近那片神秘地,他竟然挺直了脊梁,显得有活力起来,一次头也没回,迟一婉等人也没出声呼喊他。

他们目送皮百里彻底进了金色林野,越走越深,最终消失在树影的遮掩中。谁都知道,不管回到地球的途径如何,他都不会和他们一起了。

没人能预知他迷失在林野后会不会死,还是更加严酷而漫长的孤独。但或许他已经找到了某种安息的方向。

那是所有主播最后一次看见皮百里。

第359章

林棋冰和羊毛卷的战斗已经彻底结束了, 对方变成了一个倒在地上喘息的扁扁的人形,整个人陷入了崩坏的危险当中,也对林棋冰再无威胁。

“呼……呼……呼……”羊毛卷连连喘气, 她的外貌从杨女士变成A, 又无端抽搐成忏悔之城任意一个罪人主播的模样, 甚至还短暂变成过林棋冰的样子。

林棋冰一步步走过去,看着羊毛卷倒在自己脚下,凝视着,没有悲喜可言,她能感受到,系统的权柄此时此刻全都交在了自己手上,而她也再回不去了。

以后不会再有林棋冰,只有一个带着林棋冰的回忆自我终结的系统,她们很快都会消失。

“让我……再看一眼……再看一眼……”羊毛卷的声音已经非常萎靡。

林棋冰知道她在说什么,一挥手,几名管理者全出现在母体空间,这是管理者们第一次到这来,即便是多年运转的冷静程序也觉得惊讶。

议会看了看林棋冰, 又看了看地上的原母体, “呃……你竟然……那好吧……”

厕室为户的管理者们不太有违抗母体的念头, 无论那个母体是谁,他们在被设置的时候,就不算一个百分之百完完全全的人,更偏重执行命令。

清虫大师蹲下来, 继续用脖子和脸蹭林棋冰的手背,由毫无疑问地偏头给了她狠狠一咬,但这次却没有伤口和出来修补伤口的邪祟黑晶, 清虫大师的尖牙狠狠弹了回去。

“唔……你竟然用权限作弊。”清虫大师闷闷不乐地说,一边窥了眼林棋冰确认对方没惩罚自己的意思,悄悄躲到总机后面去了。

总机的态度最为平稳,朝林棋冰欠了欠身,笑:“任由系统差遣,您就是我们的母体了。不过,想必也没有和您共事的机会了,忏悔之城正在您的指令下毁灭。我们都将终结。”

在厕室为户中,林棋冰唯一敬畏的一个人就是总机,这人像个真正的人类似的,有很多很深的心思。

略过厕室为户的其他成员,林棋冰来到几名级别较低的管理者面前,蓝莲花当然不在这里,林棋冰没有召唤他。

出现t的是监管委员会轮值办公员、情境模拟大师和剧本生成管理器,他们一一向林棋冰问好,表达了对母体的敬意和对所有“人”全都即将毁灭的了解。

没有自我意识,没有自主权,只能接受系统母体的每一条指令,并视之为理所应当。

林棋冰停在最后一名管理者前,新晋的011级管理者,血色鱼鳃。

血色鱼鳃还是很高,穿着那身银灰色连体衣,他不再像艳色舞男了,这种素色的制服好像将他带回了实验室课题组的旧时光。好像他从来没当过血色鱼鳃。

但林棋冰知道,最开始的血鳃是相当青涩和阳光的一个人,和面前这个并不一样。

“……”血鳃看着林棋冰,半边脸是僵直冷漠的,另外半边则扭曲成复杂的表情——蹙着眉,嘴唇整体上扬但嘴角向下,眼睛可怜兮兮的、小狗似的垂下去,但眼里闪烁着仇恨与怒火。

整个人似怒非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就好像他这半辈子所有复杂的、五颜六色的浓墨般的情感和恩怨都糅杂在一起了似的。

最终血鳃的眼睛盯了林棋冰半晌,挨了自己另半边手的一耳光,又垂下去,两只眼睛的目光竟然一上一下地错开了。

冷的那只礼貌地看着林棋冰,暖的那只则盯着自己的鼻尖。

两边的半张嘴一起说:“你好……”

林棋冰听见那嘶哑的声音,她本来想直接走过去,但是在地上残存的羊毛卷的哼笑声中,她顿住了脚步,并从口袋里凭空变出一个塑料袋,递给血鳃,“拿着吧,就要结束了。”

血鳃含糊不清地笑,当他的另外半边脸不肯配合时,他做表情和说话就好像风瘫了半边,或者智力有什么毛病似的,此刻说:“为什么……”

林棋冰没再回答他,面容冷淡地回到了原母体身边,蹲下身,握住原母体羊毛卷的手,无声地进行最后的力量吸取和神格掠夺。

——也是最后的告别。

血色鱼鳃的两只手打开塑料袋,忽然松开手,袋子掉在地上。

一份装在盒子里的烤牛肉,盒子摔散了;还有一颗色泽透绿的青苹果,散发着酸甜青涩的气息。

青苹果被惯性驱动着滚出去,骨碌碌地,离血鳃越来越远。

血鳃下意识伸手去捡,可另外半边身体禁锢得他动弹不得,他姿势怪异地撑在地上,又如机器人般缓缓直立复原,但两只眼睛都追逐着那个逐渐变小的绿色球体。

“这是……”

“上次我去你家里找你,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东西,当时没机会给你。”林棋冰还握着羊毛卷的手,目光并没落在血色鱼鳃身上,她平静道:“这次补上。”

血鳃那只活动的眼睛渐渐有热液渗出来,他嘶哑而故作粗厚地说:“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你也不是她。”

林棋冰像在对血鳃说话,也像在对自己和行将灭亡的羊毛卷说话,轻轻:“我们都不是原来的自己了。今天忏悔之城即将毁灭,系统也要消失,就当是最后的了结吧。”

血色鱼鳃的身体抽搐起来,但很快被代表系统意志的半边压制,他没再说出一个字,林棋冰也没再看他一眼。

林棋冰手中羊毛卷的手逐渐消失了,她想起的不再是那是的Rum和血色鱼鳃多么师徒和乐,而是Rum诞生最开始的时候,系统母体一开始即赋予了她一切,赋予她智力和决心,还有从自己身上摘下的人的特质,将其变得冰冷,又贯注到Rum脑中。

可是冰冷的人也是人。

Rum冰冷因为系统母体A冰冷, Rum有人格因为系统母体A熟谙为人。

“你造出的剑终结了你自己,母亲。”林棋冰看着羊毛卷消失的位置,残余的轮廓也在逐渐消弭,“这是你潜意识希望的吗。”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就像没人知道Rum和血鳃的关系濒临破裂、 R最后一次赠送道具给血鳃的时候,双方是怎么想的。

或许当时血鳃认为,Rum赠送的【永不缺席的审判】是给自己的一耳光,最严厉的警告劝他回头。

或许Rum当时已经预感到了今时今日,种种下克上的可能和命运计算的循环,料想到血鳃对R的复仇审判,才用系统母体A赠她的故剑,在未来的今天斩断她曾经的爱徒。

而Rum或者说林棋冰这把剑,也是系统母体A自己插在自己心口上的,亦是一种永不缺席的审判。

彻底成为系统至高母体的林棋冰站起来,冷声说:“关闭直播系统,开放系统到地球的跃迁通道,投放灵魂炸弹。”

厕室为户和其他低级管理者们各自忙碌去了,执行这个可能会杀死他们的命令。

血鳃站在原地,说:“系统,我没有职位。”

林棋冰没理他,她生命中和这个人的最后一句话已经说完了,她什么都不欠他的了。

另一角度,林棋冰的手轻轻在身边攥紧,承接了母体权限后,她第一时间感应到了一件事。

侯志的主播信息完全消失了。

#

沐朗等人赤红着眼睛来到中央广场,刚才系统的声音复而响起,“请各位主播前往中央广场,准备回到地球,不要携带任何道具或源于忏悔之城的个人物品。请快速行动。”

这个声音比之前更加朗然,众人面上一喜,“冰淇淋赢了!”

可到底还是高兴不起来,侯志的掉队是谁都没想到的,他们都没准备好在曙光即将来临前失去朋友。

而林棋冰作为新系统也没能把侯志带回来,说明……

“也挺好,侯志要是被冰变出个鬼魂AI来哄咱们,他肯定要嘲笑。”迟一婉尽量轻快地说。

他们来到中央广场,现在主播们不分社团阵营都站在一起,迟一婉等人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中央广场台阶最高处的空气幕布骤然滑落,露出后面的老火车。

火车被加长了,车门开着,车头烟囱冒出雾气,准备迎接每一位归程的旅客上车。

主播群体中泛过一阵阵惊叹。许多人欣喜若狂。

“现在开始大清洗。”系统林棋冰在天空混沌之外毫无感情地说。

忽然从西边刮来一阵银色的风,是周身缭绕银光的无数个鬼魂,细看竟然不少熟面孔,一度离开的迟一韶路曼也在其中。

那些鬼魂齐齐飘摇过来,梳篦般理过存活主播们之间,凡是有仇有怨的鬼魂,就围住那些欠他债作他孽的活人,不少在剧本和角斗屠杀过人的黑方主播被受害者鬼魂围成一团。

也有反杀过或者单纯被黑方仇恨的白方被围住了,就比如迟一婉和叶妙钧等人,但更多的被他们帮助过、愿意保护他们的鬼魂迎了上去,两厢对抗抵消,在忏悔之城中恩大于仇的主播被保了下来。

那些欠债太多的主播被讨债鬼魂拖走了,他们哭泣尖叫乞求咒骂,回家的希望就在眼前,可无论如何诅咒联军和新系统林棋冰,都无法改变他们即将被彻底灭除的命运。

陈界平摸着大直的后颈说了最后一句话,胡九万则和地雷拥抱着泣涕涟涟。

又是一阵银风刮过,催促已逝的亡者快快退场,迟一婉转头看过去,迟一韶在不远处朝她展开拥抱,她微笑着奔跑过去,眨出眼泪的瞬间,一阵温柔的风迎面吹在她身上,她听见迟一韶说:“要好好照顾自己哦。健健康康,不要着急来见姐姐。”

迟一婉想说点什么,但她再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迟一韶消失了,所有被临时召唤的鬼魂都化为一阵风消失了。

迟一婉摸了摸残存感觉的手臂,被栀子和叶妙钧安慰着往站台走去。

天空之上又有了新变化,一道彗星般的火光俯冲过来,从一个分裂成千百个,沐朗示意迟一婉拿出那种神秘粉末,喷洒在所有人头顶。

“灵魂炸弹引导剂。”沐朗说:“这东西有大用。”

彗星无差别冲入所有主播的身体内,迟一婉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上了把锁,但很快这种感觉消失了。

紧接着,被联军牵扯着的污染体和静默者们,竟然一一恢复了人形,这些前一轮没被拖走的人迷茫地坐在地上,懵懵懂懂地被拉上了车。

同样的变化出现在阐鸢和林秋身上。

阐鸢t被火光点化的瞬间,那双疯癫的眼睛逐渐变得清明,他转头动作依然敏捷得像动物,残损的人类功能在此刻被还回来。

栀子对上乱蓬蓬的长发之下的目光,阐鸢身上又焕发出那种年轻黑马、鸢尾团长般的昂扬劲儿,她的眼睛不仅泛出泪滴,笑着打了他一下。

“栀子?栀子。”阐鸢紧紧抱住栀子,松开之后,又转头去看同伴们,他当然记得他们,“哦,谢谢你们。”

阐鸢仰起头,可能想起了林棋冰,也可能想起血色鱼鳃蛊惑他做的那场实验,细算起来,他在忏悔之城疯的时间比正常的时间长多了,一切就像是做梦。

但天空中什么人都没有。没人能回答他这段经历为何这么荒唐。

同样在仰望天空的还有林秋。

林秋从秋叶死神逐渐变回一名瘦高的中年男人,他摸了摸自己人类的面目,很平静地说:“R果然成功了,不愧是她。”

众人默然,迟一婉不禁想起Ive曾经对林秋的评判:林秋回到地球也必死,但他仍然希望回去。

是重病吗?还是一颗代表法律的子弹?

迟一婉很难想象林秋曾经做了什么,可能是另一种沉重而极端的命运了。这不是问话的时机,队伍里的Ive正在和树方的分体人偶站在一起,但谁也不和谁说话。

林秋说:“走吧。”他开始迈步。

恢复了血色的徐怒正站在火车门口,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上车吧,各位,咱们该回家了。”

主播们纷纷上车落座,火车很快发出叹息般的吐气声,车门自动关闭,车轮缓缓滑动,他们逐渐与站台错开。

一瞬间,站台两边站满了人,之前剧本中遇到过的那些npc和鬼怪,还有忏悔之城的人偶们,全都拥挤在站台上朝火车挥手,不必折柳也送别。

“再见!再见!”他们发出呼喊,“一路平安!”

迟一婉还看见蓝莲花那道门在遥遥闪光,不少主播伸头出窗,也朝送别者们挥手。

忏悔之城是个伤心之地,每个人都在这里留下了什么,但好在,他们再不必回来了。

车轮滚动越来越快,两侧送别的家伙们逐渐远去,还有比较活泼的跟着火车跑了两步。

“哦,不。”迟一婉的眼泪瞬间掉下来了。

她看见焦糖了,焦糖比站台其他人偶都矮一截,正蹦跳着挥手,焦糖脆脆的声音传过来:“使用者……你们大家一定要保重啊!好好吃饭!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

少年人偶的头壳没有表情变化,但迟一婉听见身边昨日派对的主播全都在吸鼻子,栀子捶了下椅背,“ X的,凭什么不能把小焦糖带回去。”

焦糖最后被秦宫的秦小姐秦小先生们搂住了,更逼真的人偶们愿意带着他,焦糖也乖乖跟他们走了,双方逐渐看不见彼此。

火车继续隆隆前行,逐渐将中央广场抛在后面,胡九万吐出一口气,顺口说:“这火车的方向和上次好像是反的,你说是不是,小侯?”

话音一落,胡九万骤然变了脸色,周围主播也黯然。

他有点太习惯和侯志说话了。好像那个小眼睛笑眯眯的高个男人和他们一道上车了似的。

“你们都看不到。”栀子疯癫颠地笑,“猴子上车了,他在另一节车厢,跟我们躲猫猫玩呢。”

这话好像给了众人微末的安慰,他们像自己哄自己别哭的小孩,互相依靠着,大家都碎了,没有人从忏悔之城完整地走回来。

系统的声音又响起了,字幕最后一次出现在主播们眼前。

“咚咚咚咚——”

“忏悔之城关闭倒计时5分钟……”

“直播间永久撤销中……”

林棋冰操纵太阳发出钟声,看着火车远去,离开她的视线之外,而她脚下的太阳也只剩小半个了,一切都即将终结。

可能是出于某种兴趣,她开启了自己的字幕和提醒。

【罪人主播】:林棋冰(编号:000)

【等级】:000

【罪行】:&¥%#(乱码)

【背包道具】:黑晶邪祟、平稳加速的小黄车(可驶入幻境)、失落的心声礼物盒、未曾交换的戒指、阴阳纸鸢、系统超权限体、无聊的神秘道具……

“ *敬告观众:本系统抽取的主播可能是受害人,也可能是犯有未赎罪孽的恶行者,关闭直播后请勿过于当真,最后欣赏他们在鬼怪送别之下的洄游之旅吧!”

林棋冰嘴角微微翘起,她改了几个不太重要的字,但直播另一边的观众怎么想她就不知道了。

#

火车彻底开入了主播们看不懂的空间,周围数据流如同溪河,蜿蜒在发亮的悬浮砂砾之间,一切都立体如真,也都因字符化而平面如二维。

他们不能太长时间向外看,否则会头晕。

“咱们约个地方吧。”迟一婉点了点昨日派对的几名主播,“我家在南城,你们都是哪里人。”

栀子摇摇头,“我觉得咱们不会落回同一个时间点,可能会被送回各自进入系统前的时间。”

迟一婉叹了口气,说:“总归咱们这些人前后相差不到三四年,最晚的应该是沐朗,那就按沐朗的时间约定吧。”

“我和冰淇淋是2025年10月11日被吸取的。”沐朗说:“在方城。咱们就约得宽松一点,2025年11月10日在……”

迟一婉斩钉截铁,“在方城,你学校门口,从早上八点开始等。这样如果……回来了,也好聚。”

李再说:“行,我的手机号码是136XXXX902D。”

他们从忏悔之城带不走任何东西,包括现在写下的字条,只能一一背下李再的电话号。

栀子记性不好,用弯刀比划着胳膊,好像想把电话号码刻上去,伤疤是可以带走的,她的手腕被阐鸢按住,“干嘛呢。”

栀子抬头,笑:“那刻你的?”

阐鸢拿这种自毁倾向没什么办法,叹了口气,说:“刻谁的都不行。你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去找你。”

只有胡九万陷入了无尽的抑郁,他垂头坐着,不安地扭动,迟一婉过去问了句,“怎么了,老舅?”

胡九万抬头,露出一双泪红的眼睛:“我不想回去……”

怎么突然变卦了呢?迟一婉讶异。

“我……我没能把地雷带回去。可怎么给我姐交代啊。地雷是在我眼睛底下死的……我没用……”胡九万吭吭哧哧地哭起来。

沐朗跨过椅背扶住胡九万的肩膀,“这不怪你。”

“怪我,都怪我。”胡九万哭着连连点头,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我不带着地雷跑大车,车就不会翻,货就不会被附近的居民抢走,还不给保险,我俩最后因为还不起钱变成老赖……都怪我……”

他因为即将的返程而陷入无尽恐慌,连连抽噎:“我回去可怎么跟我姐交代……她一定恨死我了……”

“如果她知道忏悔之城的事。”迟一婉递过一张纸巾,“她一定很想你。”

另一边底火还坐在钱默东旁边,钱默东仍然昏迷着,他幸运地被带上了火车,但可能回到地球也无法苏醒了。

就在最后的惜别和提醒声中,火车顶部“哧——”一声好似泄气,车速放缓,人人都知道,快要回到地球了。

“再见。”

“再见。”

“一定记得来找我啊。”

众人转向林秋,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林秋微笑:“不必管我了,就让我的存在随R一起被封存吧。你们这些年轻人要阳光地活下去。”

火车开始解体,在数据流窜动的虚空之中,他们的座椅向下倾塌,每个人脑中都出现几行字:

即将着陆地球原时空点,恶行者请在回归三日内前往公安机关和相关纪律部门自行诚实检讨,否则灵魂炸弹将在三日后开启毁灭程序;被牵连的无辜者请继续生活,避免公开提及这段过往,很抱歉让你们曾来过忏悔之城。

永无再会。

主播们齐齐噤声,车厢陷入彻底的沉寂,似痛苦似解脱。

火车彻底解体,众人在惊呼声中坠向无尽虚空,他们本能地想抓住身边人的手,可解离的车座也好、窗沿也好,还有他人的手全t都变成种种幻影虚像,他们各自落向自己的世界。

#

沐朗睁开眼睛。

刚才应该是发生车祸了。

公交车外的夜雨仍在淅淅沥沥,他揉了揉撞痛的额头,相机还挂在脖子上,膝盖上放着沉甸甸的背包。

旁边的座位空了,那里原本应该坐什么人来着?

思绪涌回大脑,沐朗被冲击得瘫在座位上,公交车内原本满载的乘客,此刻只剩下他和寥寥三四人,都面带惊惶,互相打量着。

那个只有半张脸的司机不见了,路灯光从车窗飘摇进来,公交车横斜在高架桥上,钢铁护栏被冲出一个弯弧,险险将车子拦在桥上,没有直接坠落。

不……好像是坠落过的。

一切好像只是一场梦,唯有半开的一扇车窗,还有车窗外掉落的、塞了一两张身份证和两个字条的提包浸在雨水中。仿佛无声诉说着一切。

那几个幸存的乘客看了沐朗一眼,毫无疑问,他们认识他,但没人上来攀谈,只有一个人微微鞠了一躬,然后他们几乎手脚并用地爬下车,于夜雨中疯狂向回奔跑,边跑边打电话报警。

沐朗也跟着站起来,身边空空如也,他生疏地使用声带,唤了一声:“冰淇淋?”

无人应答。

沐朗怀抱着某种希望,蹒跚走下车,抱着他那只包,结果拿倒了,水果糖蹦跳着散落出来,他踉踉跄跄地去捡,冷雨不断拍打在脸上,混着热流一道往下。

“冰淇淋?”他咕哝了一声。

夜色晚灯苍茫无垠,偌大的天地好像只剩沐朗和这场雨,他似乎成为历史上的唯一一个人,前后都没人能接住他的存在,只有反复的彷徨。

“冰淇淋……”沐朗扔下那只包,仰望无尽夜空,地球却永不会有忏悔之城的虚影,哪怕只是个遥远的念想。星月在此刻同齐喑声。

沐朗湿淋淋地捂脸弯腰、全身颤抖。他是一个失去依托的木偶,而雨丝是他断掉的线。

他终于从幻梦中醒来,孤独地站在地球上。

他带着哭腔大喊道:“林棋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