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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具体的倒是第一次听说,林棋冰不由得上了心,记住了这句话。

她看完最后两条内容,应该都来自乘客,一条是诉说魔鬼鲸的肉质何其鲜美多汁,吃完之后感觉身上的疾病全都疗愈了,年轻了好几岁。

另一条却是控诉魔鬼鲸不能乱吃,之前误吃了上错菜的烧鲸肉,导致ta的鼻子和牙龈都哗哗流血,整个人像吃了兴奋剂一样。

怪不得他们后来在走廊上遇到鬼怪的频率变低了,原来是柳叶和底火清理了一部分船员乘客的缘故。

林棋冰把这两句给同伴们看,侯志挠了挠头,说道:“这……好像和不用补气的人吃了人参是一个反应呢?我之前销售人参制品的时候……”

“说得太对了!”迟一婉堵住了他的就业生意经,说道:“咱们看看那个绿光手电筒吧?”

的确,想要开启最终问答的话,得先找到船长再说,不如趁这个工夫赶紧读完船长的下半本日记。

几人簇拥在角落里,黑暗中,林棋冰打开了绿光手电筒,照在日记本白页上,果然,一篇暗绿色的字迹清晰地浮现出来。

“铝港很美,我在学校旁边租了一间屋子安置晟水,有一条曲折的窄巷通往海港。室友总是对我的日记探头探脑,讨厌的家伙,我决定用这种隐形墨水完成后面的日记。祝他们和查恩同在!”

林棋冰轻声读道。后半本日记开始记录晖海的大学生活。毫无疑问的是,他仍然是高材生群体中最优秀的那一个。

他靠着勤工俭学和高额奖学金,顺利无虞地度过了大学时光,毕业后,因为出色的成绩和外貌被高薪聘入了国际游轮公司,享受一份优渥丰厚的工作。

用晖海的话来说,他的大部分钱都给了晟水,让她在大房子里穿金戴银,每天都吃前二十年加起来都比不过的食物,幸福得像朵花儿似的。

“听上去,晖海的生活就此春暖花开了,他应该走向阳光的道路才对啊。”迟一婉有些不解。

林棋冰摇了摇头,她的语气十分沉重,说道:“远非如此。”

“晟水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晖海没有明说过她的病症,只是说看了很多医生,但每一份自称神奇的特效药都被证明没有效果。”

“一直到晖海晋升为船长,也只能勉强维持晟水的平稳状态,尽量延长她的生命。”

林棋冰解释道:“在晖海的回忆里,晟水刚出生时就被人说过体弱有病,绝对活不到成年。所以晟水将和他相处的每分每秒都当做上天的馈赠。”

如主播们所见,晟水最终死于三十岁出头,这似乎已经是晖海能给她争取到的全部了。

“我没明白,那么晟水的梅毒是怎么患上的呢?”沐朗眼中闪烁着迷惑的光,“难道晖海常年航行,她在家交了不该交的男朋友?然后因为身体很弱,一得病就彻底不可收拾了。上世纪估计医疗水平没这么好。”

林棋冰叹了口气,说道:“这里没有正面说过晟水患病的原因,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记录了另一件可怕的事情。”

“是什么?”迟一婉好奇道。

“从读大学开始,一直到工作。晖海得到的每一笔钱都大半交给晟水,满足妹妹对食物和衣服的愿望。他会很小心地将剩下的一小部分作为书本和饮食费用。但此外,晖海每次都会节省下一笔神秘的钱。”

侯志猜测道:“作为储蓄吗?”

“不,晖海绝不储蓄,他喜欢赚很多钱,再挥霍掉每一个硬币,口袋光光会给他一种快感。”林棋冰的眼神很复杂:

“他会拿着那笔钱,走到离他最近的红灯区,找一个他看来很庸俗的娼妓,和她共度充满丑陋激情的一夜或几夜。据说小房子里的嚎叫会一直响到天明。”

小棉的脸都皱了:“变态吧?”

“更变态的在后面。”林棋冰的眼光冷然,让人不寒而栗,她继续说道:

“ t到后来,晖海已经不满于足单纯地购买性服务,他开始寻求更刺激的事情……”

沐朗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他去卖了?!”

林棋冰也惊呆了,连忙摇头,赶紧解释道:“没有。”

“但是他开始想念干掉查恩的感觉了……尤其是他大汗淋漓地掐死了某一名娼妓,又将自己的领带挂在尸体的脖子上时……”

第116章

读到这里, 主播们周围的空气凝固了。

迟一婉有些不可置信:“晖海竟然染上了这种坏习惯吗?真是太恶心了。我感觉他的心理问题好严重,已经可以称之为疾病了。”

“就是啊。”侯志嫌弃道:“为啥要杀人呢?连嫖带杀的,犯罪效率也忒高了, 整个就是一精神病吧?”

林棋冰思考了半秒,说道:“感觉有点像那种电影里的精神变态,就是正常的性关系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于是他选择了更刺激的金钱交易,但还是不满足。所以,晖海选择用这种极端的血腥杀戮,来获得某种快感。”

“某种快感?”侯志下意识问道。

“是的。”林棋冰点点头, “之前看科普和电视剧,说古代太监或者有障碍的人,因为欲望无法正常发泄,就会选择虐待甚至杀害性对象,通过观赏对方的痛苦姿态,以得到心理上的快感浪潮。”

“你是说晖海他患有ED ?”小棉问道。

“可是他不是写了吗,之前的交易行为都是按……正常流程发生的,应该不会吧。”沐朗回忆道。

林棋冰摇了摇头:“我认为他不是身体上的病症,而是精神上的。晖海内心的某个角落,一定具有强烈的怨念,所以才导致这种极端犯罪行为。但具体症结在哪,可能需要更多线索才能知道。”

“或许跟查恩叔叔有关吧?毕竟那是晖海杀死的第一个人。”侯志推测道。

沐朗不同意这个说法,他指出:“可晖海为什么会在杀害第一个娼妓时,将自己的领带套在对方脖子上,也就是采用了和查恩杀害苹果阿姨时类似的手段呢?甚至可以说,他重现了多年前查恩的杀人现场。他在模仿查恩!”

这就更难以理清了,为什么面临差不多的一女一男二人凶杀场景,晖海会选择“扮演”那个加害者呢?尤其是上一个加害者本就死在他自己手里。

林棋冰将疑问放下,选择继续向后浏览日记,她又翻过几页,说道:

“晖海的□□和谋杀行为被遮掩得很完美,如同他在中学时代遮掩自己的出身。”

“在大学和工作单位,他一直是形象光辉的青年才俊,因为聪慧和认真负责的态度,被看作是非常有前途的年轻人。几乎所有人都喜欢他。”

“而在家里,对这些事一无所知的晟水,也依然享受着晖海的照顾,晖海对晟水的关怀可谓无微不至,就像戴上了一张好哥哥的面具。”

林棋冰停顿了下,说道:“或者很难讲,嫖客凶手和好哥哥,到底哪个才是晖海的面具。”

迟一婉耸了耸肩:“可能对晟水倾力付出也好,在见不得人的地方拿起屠刀也好,他只是在补偿某种缺失吧?就像咱们之前说过的那样,晟水从小到大都病弱无辜,在晖海心中肯定是种可以体现他价值的纯洁投射。”

“等等,我有个问题没想通。”沐朗更关心另一件事,“那晟水的梅毒到底是怎么得上的?难道是晖海在红灯区染上了这种病,却不小心传染给了妹妹?”

小棉说道:“可这需要有血液接触吧?除非他俩同时手上有伤口,又不小心握了下手,这几率也太低了。而且晖海不是没受过高等教育,以他的心机,真的会不做任何安全措施就和娼妓进行交互吗?”

沐朗来了主意,说道:“会不会是晖海处理娼妓的尸体时,带有病菌的血液以衣物或指甲缝为载体,恰好接触到了晟水身上的伤口或黏膜?甚至是晟水其实发现了哥哥的秘密,在偷偷替哥哥清洗血衣时,液体溅入眼睛或者伤口?”

“是啊,没办法确定晖海也患有梅毒啊。”迟一婉说道。

侯志突然想起了船长的信物:“哎,那个红色的小药丸……可是船长没病的话,为什么要吃药呢?他吃的是什么药?”

他们说的都有可能,林棋冰思索了片刻,忽然有了一个离奇的想法,但还需要大量实证支持。

她甩了甩脑袋,将日记翻到下一页,用绿光手电对准最后一部分记录,阅览道:

“最后这部分日记,就是从晖海任职明月女神号船长开始,一直到雷暴之夜之后——确切地说,是晟水去世前结束,再后面他就没有写日记了。”

侯志忽然问道:“之前莎丽小姐说见过这本日记,时间对不上啊?”

迟一婉说道:“莎丽被收养是在雷暴之后,晟水去世之前,她见过日记也说得通。何况晖海只是不再写了,可能他翻看日记怀念晟水的时候,也被莎丽见到过吧?”

听到这里,林棋冰心中升起了一个疑问。

他们最初遇到莎丽是在轮船倒数第一层甲板,她当时迷迷糊糊地梦游,说自己在寻找某件遗失的东西。

而船长的日记本,不是正藏在倒数第一层卫生间的地砖下面吗?除此之外,那顶疑似属于晟水的假发也在倒数第一层。

莎丽到底在找什么呢?

林棋冰一边思索着这件事,一边继续转述船长最后的日记,她清清嗓子,说道:

“由于履历和个人能力优秀,工作不到十年,晖海成为了游轮公司史上最年轻的船长,也是明月女神号的第三任船长。”

“而这一阶段的晟水是二十六岁左右,则已经药不离口,病弱得需要乘坐轮椅。晖海丰厚的薪金能换来医疗条件,却无法挽回晟水的健康。值得注意的是,晟水在勉强完成初中教育后,就没再上过学,也不太与外界接触。”

小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光是梅毒不至于这样吧?我听说患有多年梅毒的病人,都年龄很大了。这种病只要不拖到三期……也就是晚期,前期基本是可以治愈的,也不太会致死吧?再如何反复也能用药拖着,晟水还很年轻,怎么可能……”

她想了想,还是嘟囔道:“不过我说得不一定对,因为晟水的先天身体素质实在是太弱了……”

“是啊,梅毒很吓人的。公司让我卖过类似的保健品……”侯志被横了一眼,利索地转换了话题:

“梅毒三期有多可怕你们知道吗?头盖骨是人身上最硬的骨头,就这,到了梅毒三期也能把头盖骨烂穿,变成一片一片的,跟剥了一半的煮鸡蛋似的……”

迟一婉忍不下去了,打断道:“你那公司每天都让你们卖什么啊,有药号吗?这会害死人的呀!”

侯志挠了挠头,好像想起了苦涩的回忆,泄气地说:“也不是真卖给三期患者,就是吓唬吓唬那些乱搞的,让他们买点保健品预防起来,至于效果,唉……”

这个沉重的话题好像给众人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林棋冰叹了口气,接着往下讲述道:

“这些年为了照顾晟水——另一方面我认为是为了继续杀害娼妓,年过三十的晖海并没有交女朋友,更没有结婚的打算。他成为了受人尊敬的船长,被航线上的豪客贵宾们簇拥着,为巨富们的假日领航……”

“直到那一趟航线,也就是中途遭遇了雷暴之夜的那一回。”林棋冰的面色有些严肃,她说道:

“那趟航线起初一切正常,风平浪静地度过,途径几处港湾和旅游国家时,乘客们按照预订离船或登船,在某个以度假闻名的海岛站点,一批不缺钞票的新乘客上了船。其中就有一个富豪家庭,以及……几名出身优渥的青年学生。”

“富豪家庭包括这样几位成员,一对有钱的夫妻,领着他们的小女儿,还带了一名女佣和一名保镖……”

林棋冰的话停了,主播们彼此目视着,一种悚然的感觉涌上众人的头皮。

这配置好熟悉,不正和他们此时此刻的剧本身份相同吗?

“没错,他们其实是一伙盗贼,乔装成富人,不知带着何种目的登上了这艘豪华游轮。”林棋冰肯定道。

迟一婉打了个寒战,说道:“这基本和咱们差不多啊?夫人先生小姐女佣保镖……还有学生……南若和柯图那群人的假身份竟然也差不多是这个配置,这就像t ,就像……”

“像一个轮回。”林棋冰沉重地说。

她又补了一句:“而且南若团伙死掉的那个舞会,也是一个雷暴和飓风的夜晚。”

房间中陷入了沉默,每个主播都知道剧本最后会发生大事件,有某种未知的危机在等着他们,现在看来,或许是第三个雷暴之夜。

“原始的盗贼团伙上船之后,有客人丢了东西,起先以为是客舱清洁部的员工手脚不干净,晖海为了公司名誉和定损留证,只能开始排查。”

沐朗问道:“然后呢?有什么结果呀?”

“客舱服务人员的确偷了东西,恰巧的是,那个内贼偷了好几名客人,偏偏其中就有盗贼团伙的物品,盗贼们一开始没敢报案来着,是其他失窃的客人闹起来的。盗贼被偷的也不是什么大件,只是一件碎钻珠宝罢了。”

“好死不死,那件碎钻珠宝出自一家钻石矿开采公司,也是国际上最有名的钻石珠宝商。它是几个月前失窃的一系列展览品之一,也是其中价值最低的。至今没有人知道那些失窃物的下落,据说可以买下一个小国家。”

沐朗反应过来了:“没猜错的话,其他失窃的展览品,就是那些指头尺寸的大钻石吧?冰淇淋和大碗梦到过的那些。”

“非常正确!”林棋冰肯定道。

“客舱服务人员不知道碎钻珠宝的来历,但能接触到上流社会的晖海是清楚的。他经过调查,发现了原始盗贼团伙的真实身份,从而得知他们登上游轮时,真的随身携带着那批天价钻石。”

侯志的脸色都被钻石点亮了,激动道:“晖海船长决定干掉他们?反正盗贼的身份都是假的,失踪了也没人敢找,大海茫茫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迟一婉摇了摇头,不太认可:“这种盗贼团伙怎么可能单独作案呢?背后肯定有操盘者,最不济也会有实力强劲的幕后买家。如果晖海贸然截胡钻石,没有保险的渠道,就连出手都是个麻烦问题,要知道,高级别的钻石都是有注册编码的……”

侯志结巴了,看了迟一婉好几眼,这才闷闷道:“行吧,你有钱你比我懂……”

“钻石的确不是晖海下手的主要原因。”林棋冰认真地看向同伴们,说道:“那的确是一笔令人癫狂的财富,但还没等晖海想好如何行动,他就在潜入盗贼舱房检查时,发现了另一件更珍贵的宝物。”

“是什么呢?”沐朗的眼睛亮亮的。

林棋冰无声地叹了口气,望一眼窗外方向,回答道:“是一本莎草纸制成的小册子,和某种古老的巫术信仰有关系。说实话,盗贼收集这种玩意也不奇怪。”

晖海一开始没有在意那本册子,他只是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这件事影响了他的后半生。

“莎草纸册子上记载了一种叫做月的神祇,来自某个已经衰亡的海洋国家的信仰,一开始是叙述水手和商人在海上遭遇危险,神祇现身驱散了海盗或风浪的民间故事。由于神祇降临时往往是夜间,而且出现红色月亮的概率很高。那个国家的遗民后代又将月显灵的时间,称为血月之夜。”

沐朗显然不太信服,说道:“晖海这就信以为真了?这也太扯了吧?而且类似的故事,感觉很多国家都有差不多的版本,美好的祝愿罢了……”

林棋冰沉默了下,点点头,认同道:“的确如此,晖海一开始是不相信的。但是莎草纸册子的下半部分记录诱惑了他。”

“据他的誊抄显示,月是海洋的女性神明,她可以带来健康、永生和更大的财富。凡是向月进贡祭品的信徒,身上任何疾病都可以被治愈,而且会得到更多的寿命,比深海里的鲸鱼还要漫长,几乎算得上永生了。”

迟一婉有些嫌弃地问道:“祭品?还进贡?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就是你想的那样。”林棋冰回答道:“所谓的祭品,就是活人。确切地说是整整一船的活人。”

“而且这活人的品类还有讲究。最好是终日被金银围绕但不施善行的人,以及攫取别人的健康的人,用那个衰亡的古海国话来讲,就是颜色和大海相反的猪牲。”

小棉长长吁了口气,无奈道:“所以晖海就使用了船上的乘客?他们大多数都很有钱,可是坏不坏真不一定啊。不过估计他也不在乎这些,他本身不就是个恶徒吗。”

“等等,那莎丽和阿乐在祭祀仪式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他俩都是孤儿,既没有钱,更不可能作恶啊。”侯志突然问道。

林棋冰继续向后转述,道:“祭祀仪式不仅要有祭品,还需要祭司,也就是巫。这很符合时代久远的偏神信仰习俗,用歌舞和活物来取悦神明,祝祷健康和风调雨顺之类的。”

迟一婉连连点头:“是啊,我看过类似的旅游纪录片,据说有的地方部落为了祭祀成功,连祭司本人都要在仪式最后挥刀自杀,以谢神恩表示诚意呢。”

众人沉默了,所以阿乐的位置不清楚,但莎丽毫无疑问地就是那个“巫”了。至于她在跳舞和唱歌后是否需要挥刀自尽,暂且还不知道。

林棋冰低下头,看向后面的誊抄内容:“仪式的大概流程是,在血月升起的夜晚,巫要带头舞蹈,她的舞蹈会催眠祭品们,让众人在舞乐中发狂疯癫,持续四千二百次心跳后,月就会降临,带走所有祭品的性命,并赐福于进贡人。”

“四千二百次心跳?”侯志问。

“大约一小时吧,舞会的时间不也是从二十三点零七分到零点零七吗。”沐朗回答道。

“那巫的结局是什么呢?”侯志追问道。

林棋冰看了他一眼,说:“这上面没写。只是说月会吞噬除了进贡人外的所有祭品,莎丽是否在其中,暂时不清楚。”

不过从幽灵船的性质看来,作为鬼怪npc的莎丽,很可能没有逃过这一劫。

“不知道晖海是对祭祀秘法动了心,还是也想要那些钻石,总之,在明月女神号恰好遇到雷暴和飓风的那一夜,乘客们各自待在舱房里,他伙同大副和几名心腹下属,抓住了那几名盗贼,将他们扔进了咆哮的大海中。”

“一切都很顺利,晖海隐瞒了钻石和莎草册子的事情,只将盗贼携带的其他钱财分给了大副他们,要知道原始盗贼团伙可不是南若那帮西贝货,他们是有实力的专业大盗,乔装穿戴的都是真金白银,拿出来够普通人半辈子吃喝了。”

“只是这个过程中,有一件事让晖海印象很深刻。”

沐朗很快找到了线索的盲区,快速猜测道:“是假发还是手鼓?”

“是手鼓。”林棋冰轻轻鼓掌,看着高兴起来的沐朗,继续说道:“就是阿乐那一只。起先船长拿起它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是原始盗贼们葬身大海后,他回去清点战利品,手鼓却出现了异常。”

“它被赋予了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凡是听到手鼓响声的人,都很容易被催眠,呈现出极其欢乐的癫狂样子。”

迟一婉“嘶”地吸了口气,说道:“这不就是秘法里写的让祭品陷入催眠疯癫状态吗?而且手鼓是在盗贼们落海后变异的,雷雨暴风天的深海浪头很大,人掉进去是活不过十几分钟的。难不成……盗贼的鬼魂附在了手鼓上?”

林棋冰同意这个说法:“我也这样认为。明月女神号变成失踪幽灵船,连船长这个始作俑者都死了,说明召唤月的仪式是失败的。所以我有一种猜测,那个仪式本身不正确,但的确引发了灾难,而灾难和被抛尸的原始盗贼脱不开关系……”

“这有点太牵强了吧?”小棉声音很弱。

林棋冰没有反驳:“的确只是一种猜想。不过在我们上船后,手鼓对我们的影响从日记中的癫狂变成了梦魇,导致我和大碗梦到了钻石,这也和原始盗贼脱不开关系。梦魇很可能是一种求救,或者怨愤的控诉,是带有某种意图的。”

她重新看了一下日记的细节,说道:“晖海用一种愉悦的口吻提到过,原始盗贼团中的假富人夫妻年纪偏大,乔装他们女儿的年轻女子也较为纤细,是打晕了直接扔海里的。”

“而扮作女仆的女爆破手奋力反抗,大声尖叫;扮作保镖的西装男人更是个搏击大师,都容易弄出动静,甚至t有能力在海里存活一段时间。所以前者被事先割断了颈动脉,血流了一身。而后者是喝了加料的咖啡。”

鬼魂伸冤的戏码古今中外都有,但鬼魂真的能屠戮掉整船的人吗?

林棋冰思索着,听见迟一婉略略抬高了声音:“所以你的噩梦里女孩穿着血裙,而我梦到的男人喝了带钻石的咖啡后吐血不止!”

“是的。自此,晖海的秘密除了几名下属外,就无人知晓了。而且由于他们是一起动的手,所以共犯也不敢声张这件事。”

林棋冰合上日记,揉了揉眼睛,仰头悠悠道:“这次航行结束后,晖海就跑到孤儿院,选中了美貌的莎丽。而后和我们所知的一样,莎丽姐弟被收养后不久,晟水就医治无效去世了。”

“所以没办法确定,晖海进行仪式是为了救妹妹还是为了自己永生吗?”小棉问道。

“不重要了。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们而言。”林棋冰回答道:“因为晟水早死于晖海筹备完毕之前,他最后下了这样狠毒的决心,也只能是为自己罢了。”

沐朗说道:“对哦,虽然我们不知道血月究竟是什么天气,但想来是很难遇到的。要不然晖海也不会在收养莎丽好几年后,才迟迟实施了这场仪式。”

“或许他不仅是等血月,还要等一批头脑不清楚或者病急乱投医的有钱人,当莎草册子中的猪牲。”林棋冰说道:

“如果我猜得没错,晖海船长用了差不多五年,将月的仪式润色改写,包装成一种可以治愈疾病的邪神信仰,并搜集古籍传说,将月和他所管理的明月女神号扯上关系。换句话说,他把这艘船打造成了一个邪教品牌,只流传于充满财富的小圈子内。”

“而凭借着手鼓和舞蹈,他竟然取得了一部分人的信服。尤其是身患顽疾的有钱人。”

沐朗难以相信这种事:“可是万一有一个中途清醒过来,他不就完蛋了吗?”

“结成一个紧密的联盟有两种方式,第一是共同的利益,第二是共同的危机。”林棋冰说道:

“就比如晖海和同谋杀人的大副等人,他们每个人都下手了,也每个人都分到赃物,这就结合了前面两点。”

“虽然明月女神号是彻头彻尾的骗局,晖海和信徒乘客们的共同利益是他承诺的健康和永生——虽然是指他一个人的永生。但他们还缺少一种纽带,那就是共同的危机。”

“所以你猜,晖海为什么在邀请函上,特意注明每个乘客都需要带一把刀上船?”

第117章

众人沉默了,这时,翻看着日记的沐朗蓦地问道:“曜日永沉血月永升喜乐长存精卫坠海千肢旋转污秽毋悔无回……这是什么意思?”

林棋冰看了眼沐朗指的地方,是一条记录在日记最后的意义不明的语句,她回答道:“应该是和月有关的咒语,可能是晖海在莎草册子中找到的吧。”

侯志打了个抖:“太精神污染了……”

“那么魔鬼鲸呢?又是怎么一回事。”迟一婉忽然想起来。

林棋冰将日记翻开到最后两页,指着其中一个地方说道:“这里有一段记录,但没办法确定是否和魔鬼鲸有关。”

众人看过去,那是一段关于“月”的内容,但和晖海之前誊抄的文字语气不一样,应该不来自于莎草册子,而是他自己搜集资料所做的补充。

林棋冰说了太多话,嗓子有点发哑,迟一婉自己轻声读道:“ x年x月x日于某国某地图书馆查明,月的信仰古已有之,但有一种特别的说法,古文字翻译后意为月升之时,不信服的人会长出鳞片和尾巴,成为仪式的飨宴,被投入月的牧槽。”

“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说, 血红色月亮升起的时候, 即血月仪式开始时,不信奉月的人,会变成海洋动物,被仪式上的猪牲吃掉。牧槽的意思应该和牲口的食槽差不多。”

沐朗听明白了:“听起来像是某种排斥异教徒的魔法。”

“拉倒吧, 他们自己才是异教徒吧。”侯志嫌弃地说。

林棋冰揉了揉太阳xue ,慢慢说道:“这段记录听起来很符合魔鬼鲸出现的原理,虽然当时的晖海没有考证过,但应该就是指魔鬼鲸。”

“啊?那怎么办啊。”侯志有些害怕了,说道:“我们都不信奉那个月啊,万一最后又有个仪式,搞出来歌舞血月祭司什么的,咱们难道也要变成魔鬼鲸吗?”

看他那浑身难受的样子,迟一婉浅浅怪笑一声,揶揄道:“猴子,你想长什么?乌龟壳还是鱼鳃?提前给明月女神她老人家许个愿吧。”

侯志听了这话,忍不住抓耳挠腮,身体扭得像条活带鱼,哀怨地看了迟一婉一眼:“笑吧,等你长出鱿鱼须子来,有你笑的时候。看我给不给你撒孜然。”

“你们说得对。咱们是得想个办法。”林棋冰看向同伴们,说道:“最后一关大概率是血月仪式了,咱们又不是信徒,很容易仪式一开始就变成魔鬼鲸出局,南若那些人就是前车之鉴。”

沐朗的脑子转了个大弯,提议道:“要不咱们好歹信上一信?给明月女神点根香表个白?在她那骗个信徒编制……毕竟神佛不拒香火客,大不了混过这关之后忘掉这回事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渣……”小棉无语道。

“太不靠谱了!”侯志低声嚷嚷,“你那脑子能想点人出的主意不?没听林姐说吗,莎草册子上把仪式上的大多数信徒叫什么?猪牲!你这是要在49年托关系花钱入国军啊!”

林棋冰摇了摇头,说道:“不太行。这样就算活到仪式开始,也只是成为了一整船的祭品之一。最好还是从更关键的地方入手。比如……仪式的核心。”

“你是说晖海?”

“我是说莎丽。”林棋冰回答道。

侯志惊了一跳,回神想想,觉得很有道理,一方面莎丽要比晖海好接近得多;另一方面,莎丽作为仪式中不可替代的“巫”或“祭司”,她起到的作用也是唯一的。

林棋冰顿了顿,说道:“如果我们能说服莎丽背叛晖海,在舞蹈和歌唱中做手脚,就可以操纵仪式,让召唤明月女神的仪式不成功。”

仪式不成功,明月女神不出现,自然就不会带走任何性命。

“可是她能帮我们吗?船长毕竟是莎丽的养父,她又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有自己死过一次的记忆,怎么肯相信我们呢?”迟一婉吐出一口气。

沐朗也同意这个看法:“是啊,莎丽只是和我们短暂地同行过一段,她对我们隐瞒了很多事情,之前靠拢咱们也有她自己的目的。”

林棋冰听见同伴们的意见,点了点头,却没太在意。她拿出手机,朝几个人轻轻晃了两下。

“所以,我需要足够的证据说服她。”

沐朗和侯志对视一眼,两人顿时明白了林棋冰的打算,迟一婉对林棋冰的把戏还不算很熟,小棉更是一头雾水。

林棋冰打开外卖app ,调取出一张历史地图页面,【明月女神号.梦境副本】,上面灰暗着一个点,正是之前被拉入鬼怪梦境时,手机自动记录的坐标。

“我想看看,南若和柯图团伙去世的第二次雷暴夜,舞会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血月到底在哪里。”

碍于小棉在场,林棋冰没有解释太多,她将日记交给迟一婉保管,自己点击屏幕,连接了当前位置和梦境地图的坐标。

“检测到骑手选择了异时间目的地,导航过程存在风险,负面效果较大,请确认是否选择出发?”

外卖app的冷淡女声传入耳朵,界面弹出立体对话框,林棋冰感受到久违的耳鸣,连心脏都错拍跳动着。

她按下了“确认”按钮。

“叮铃铃铃铃——”

老式自行车铃般的尖锐声刺入耳膜,林棋冰眼前的同伴们凝固了,她感觉自己向后倒去。

一瞬间,她的大脑仿佛浸泡在冰冷的液体中,意识在不同维度间穿越,破碎的时间略过双眼,宛如发出无数低语声的万华镜。

这种感觉,真是无论经历多少次都难以习惯。

头晕目眩的感觉退去,林棋冰发现自己站在熟悉的位置,周围是大厅舞池,南若和柯图翩翩起舞着,艾希站在旁边,她向后退了半步,发现自己的身体从一道身影中脱离出来。

确切地说,是她的肋骨从一颗柔滑的脑袋里脱离出来。

林棋冰低头看去,自己t本来的位置站了一个人,一个很矮的小女孩。

在上次梦境里,她没见过这样大的孩子,难道也是受骗的信徒祭品吗?

她皱了皱眉,仔细看去,发现那小女孩身穿公主裙,体型圆润,小脸和小胳膊肉乎乎的,骨骼粗壮,头上扎了一边一个鬏鬏,上面盘着珍珠发带。

可奇怪的是,这看上去不过十岁的小女孩,脸上却敷了一层粉,远远看去如桃皮般雾绒绒的,违和而可爱,好像那种被父母娇惯的孩子,这样小的姑娘就被允许早早妆扮起来。

不对劲。

林棋冰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俯身细看两眼,忽地僵住了。

这个小女孩“咯咯”笑起来,她的眼角一挤,竟隐隐爬上了几道细纹,和二十多岁成年女人的皮肤状态差不多,只是被粉霜遮盖,不贴近就看不清楚。

林棋冰下意识看向小女孩的手,果然不像寻常孩子那样软而饱满,手背上也没有小涡,短短的指背浮现出筋骨线条,隐隐有成年人的嶙峋之感,皮肤也较为粗糙。

而小女孩的眼位有些高,眼神略微呆滞,盯着舞池中滑动的人群,笑嘻嘻的样子显不出童真,反而有些沧桑和迟缓,像是智力上稍有钝拙,但并不完全呆傻。

身材丰腴的艾希走过来,见众人不注意,敲了下小女孩的脑壳,对方傻笑起来。

她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而是一个侏儒,或者患有生长疾病的患者。

电光火石间,林棋冰的大脑忽然连上了通路,那个小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她扮演过的瑞瑞!

瑞瑞患有生长疾病,一直保持着小孩子的模样,所以她在盗贼团伙里假扮成南若和柯图的孩子,所以她的地位不高,大家都对瑞瑞亲昵而粗暴,因为她是个长不大的小病人!

林棋冰不由叹了口气,和第一批高精尖的钻石大盗比起来,南若这伙人简直没眼看,就是一帮投机劫骗的马戏班子。

而这个马戏班子的首领,显然就是乔装成女仆的艾希。

思索间,舞会上一阵骚动,林棋冰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情。

一道癫狂的喊声响起——

“快看!血月出现了!明月女神即将降临!”

“赞美女神!请赐我们用不尽的健康和财富!”

随着喊声落下,林棋冰感觉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和肺,她开始呼吸困难,仿佛背着一块看不见的千斤巨石,这是熟悉的来自非正常时空的排斥。

这些呐喊显然出乎艾希等人的意料之外,盗贼们隔空对视着,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随着兴奋浪潮荡过舞池,他们的身体开始变形。

林棋冰别过头,如上次一样挪到帷幔旁边,这次她换了另一个角度的舷窗,拼命向玻璃外看去。

深色的大海怒号着,浪涛几乎拍击到她脸上,夜空中是道道雷光,明月女神号轮船开始上下起伏,带给人恐惧的眩晕感,乘客和船员们在大厅中高举双手,摇晃的身形像一株株扎在船底的海草。

月亮呢?

血红色的月亮呢?

林棋冰抓住窗棂凸起,竭尽全力不让自己被甩飞出去,她脖子都仰酸了,传说中的血月还是了无踪影。

她简直想翻白眼了,难道那是皇帝的月亮吗?只有这船神经病能看见,她却怎么找都看不见!

身后传来尖叫声,隐隐能分辨出南若和瑞瑞的声线,只是前者气声嘶哑,如同学会唱歌的海龟;后者则尖锐变调,不用想也知道出自海豹的喉咙。

林棋冰闭了闭眼睛,她救不了她们,现实时间线的不过几小时前,她才刚刚埋葬了艾希,又在南若的空龟壳下走过。

她转过身,看向舞池最前方。台上的莎丽仍在舞蹈,双手呈持刀状,跳着那支杀气腾腾的舞蹈,每空刺出一刀都引来台下欢呼的浪潮。

林棋冰忽然注意到一个差异,那就是莎丽发辫上佩戴的红色百合,竟然缓缓褪去颜色,变成了和舞台花篮相同的纯白。

难不成,那只百合花本来就是白色的?

接下来……接下来就是上次梦境之后的部分了。

林棋冰的目光逡巡而过,她扫视到前台角落时,忽然在长绒幕布后面看见了一道身影,黑色且瘦长的身影,藏在那里,不知对俯视着的癫狂人群作何想法。

晖海。

是晖海在旁观这场仪式,他的面容比剧本时间线中更清晰,还略带照片中男人的形貌,只是整个人已经被拉长了,藏在黑影下面。吊诡的是,在场没有任何人觉得这不对劲。

林棋冰穿越人群,艰难地朝前方挪去,周围的乘客已经开始簇拥在台边,兽吼般高叫着:

“唱!”

“唱!”

“唱!”

这些声音引起了莎丽的畏惧,她惶然看向身后,那是晖海的位置,目光中带有求助的意味。

然而求助没能换回怜悯,晖海冷酷地站在幕后,手鼓声音已经停了,林棋冰看见阿乐蹬着腿,被两名水手拖拽过人群,离莎丽越来越远。

他们俩掌间都藏有尖刀。

“姐姐!姐姐!不要唱啊!你不可以——”阿乐的喊叫被淹没在声浪中。

莎丽被阿乐的生命威胁着,独立于舞台之上,她被胁迫着张开了嘴巴,一道空灵的歌声震荡在空间里。

那是一首不知名语言的唱曲,林棋冰听不懂任何一词,但每个字都好像具有魔力,让人听了感觉血液从皮肤下升起,整个人躺卧在海平面下,冰凉的海水灌入眼睛和肺腑,带来的却是无比舒适……

林棋冰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时空的气氛阴冷下来。

舞池中的乘客和船员,尤其是佩戴着红色衣饰的那些,他们的红丝巾红腰带和红帽子,都如莎丽的百合一样,慢慢从红色褪为白色,正如血月邀请函中隐晦要求的那样——在重要部位佩戴白色。

红丝巾女乘客站在较前方,她现在是白丝巾女乘客了。白丝巾面色憔悴地捂住脖颈,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竟握着一把金色小剪刀,像那种制作蕾丝手工所用的裁缝剪。

林棋冰感觉双脚被黏在地上了,她大口呼吸着,强打精神,想看看对方要干什么。

场上拿出利器的不止白丝巾一人,那些匕首、军刀还有锥子握在乘客和船员们手里,他们目光灼灼地看向前方。

白丝巾女乘客扯松了脖子上的白丝巾,她的手颤抖着拉下衣领,林棋冰终于看清,一只鹅蛋大小、紫亮如李子的大肿包长在她的锁骨中间,上面布满手术线的缝合痕迹。

那是一处恶疾。

而其他乘客和船员也纷纷取下了白色衣饰,他们露出了不同部位的皮肤,有的狰狞病变,显然难以被治愈;更多的则是光滑如常,只是不知其下藏匿着何种暗疾。

林棋冰并不惊讶,这显然是晖海聚拢这些人的手段,他利用他们对病症的恐惧,以及习惯于使用财富地位来获得隐秘资源的特点,来获取信任。

自命不凡的反面含义是易于欺骗,傲慢和恐慌让乘客们更加信任晖海,和所谓的明月女神。

因为他们总能得到想要得到的任何东西,这种惯性维持着他们的生命,一直到死。

只是现在,似乎还要加上另一个特点:冷酷残忍。

林棋冰眼睁睁看着白丝巾女乘客举起剪刀,将尖锋对准大肿包,她颤抖着戳了下去。

几乎是同一秒,那颗肿包溢出了一道脓血,沾染在剪刀上,女乘客痛苦地弯下腰。等她再直起来时,她看向前方,唇角挂着一丝莫名的微笑。

而那条雪白的丝巾,也被脓血浸透,染成了污红色。

差不多所有乘客和船员都重复了类似的动作,他们将沾满血腥的利器举起,对准了林棋冰身后,也就是舞台上的莎丽。

此时此刻,明月女神的颂歌唱完了,莎丽茫然站在台上,对眼前的场景感到十分害怕。

仪式已经万事俱备了,只是祭品们打算对“巫”做什么呢?还是说……歌唱的“巫”也是祭品之一?

“快跑……”林棋冰的嘴唇蠕动着,发出没人能听见的声音。

她紧张地看向受迫的歌者:“快跑啊……莎丽……”

然而没有时间了,舞厅里的灯光骤然暗了下来,只有泛红的雷光从窗外透入,室内昏暗极了。

一张巨大的纱布从幕后被抛出,将莎丽从头到脚罩住了,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舞台上就响起了第一声脚步。

一名乘客手握尖刀,跳上了高台,他将刀尖对准被笼罩的莎丽,缓缓逼近。接着旁边是第二名、第三名……

林棋t冰在黑暗中听到了一声尖叫,随之而来的是“噗嗤”一声,第一名男乘客的刀刃刺入了纱布人形,血腥的气味升腾而起,其中掺杂着某种药物的异味。

好像……是迷药。林棋冰睁大了眼睛。

温热血液从纱布中涌出,浸湿了一小块台面,乘客们挥舞着沾满自身血污的利器,将它们扎入纱布内的实体。随即,健康年轻的血液洗涤了那些肮脏而充满病菌的血,暖热了冰冷的刀刃。

莎丽尖叫的声音越来越无力,到最后,只剩一滩血湖流淌在舞台上,浸透了倒伏在地的纱布人形,漫过屠戮者们的鞋底,以及芬芳的花篮,滴滴答答淌落舞台边缘。

雷声不知何时暂息了。一道诡异的血红色光芒从舷窗外投入,将大厅映照得宛如洗照片用的老式暗房。

林棋冰艰难地攫取着氧气,她扒在舞台边上,流过的莎丽的血染不红她的手指,却让她感觉浑身冰冷,几乎无法站稳,她看见一只黑色的脚踩过自己的鼻尖。

船长晖海从幕后慢步而出,他手里拿着一把大得出奇的尖刀,“信徒”们自动分开一条道路,让他走向已然毫无声息的莎丽。

晖海黑色的双手举起尖刀,林棋冰无法从他被黑暗遮掩的脸上找到半点情绪,她厌恶地看了对方一眼。

“啪嚓——”

那柄尖刀被毫不犹豫地刺入了纱布人形的顶端,不像大多数只捅了一刀的乘客,晖海的双臂起落了三次,同时,一道沙哑的声音从黑影中传出——

“曜日永沉血月永升喜乐长存精卫坠海千肢旋转污秽毋悔无回……”

乘客和船员们并不知道他在念诵什么,只以为是高深的咒语,纷纷低头静默地拜起来,他们手中的屠刀还在滴血。

随即,千疮百孔的纱布被晖海抓住一角,向旁边拖去,半凝固的血液将布料和皮肤黏在一起,一股酸锈般的血味腾然升起后,莎丽的头发从纱布下露了出来。

那束黑色长发已经散乱成片,林棋冰别过头,一只被斩落的百合掩在发丝下,浓浓的血液将它浸染成了红色。

林棋冰忽然明白了一个残酷的道理。

船长晖海将纱布罩在莎丽身上,目的第一在于限制她的行动,第二在于阻隔乘客船员们的视线,使他们看不清里面人的状态,让这场屠戮盛宴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只是用纱巾蒙过脸的人都知道,从外面看可以遮掩里面的样子,可是从纱巾里面往外看时,视野却是清晰透明的,所以……

所以被麻僵的莎丽是眼睁睁看着……

林棋冰再也抑制不住,跌坐在地上喘息起来,她在脑海中大喊大叫着:“死吧……你们都去死啊!”

“这艘鬼船不是变成幽灵船了吗?快变啊!一群……一群下贱的神经病……活该你们治不好病……没一个是无辜的,垃圾,变态……”

无数脏话从她脑中划过,她冷冰冰地看向那些乘客,还有傲立于台上的晖海诡影。虽然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她还是很想打人。不过不幸中的万幸,眼前这帮人包括晖海自己,都变成了鬼。

见鬼去吧!

仿佛应林棋冰所想,大厅尾部的舷窗忽然传来“喀嚓”一声,玻璃应声而碎。

与此同时,明月女神号轮船剧烈地摇荡起来,几乎被什么东西掀翻,带来恐慌的尖叫声。

林棋冰向那边看去,她的视线因高压而模糊,只见一条灰色的东西忽然横亘在大厅中,旋即,两侧舷窗外的红光变得明亮而刺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东西!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要炸开了——”

刚刚还志得意满的乘客们,正准备享受痊愈和永生,此刻却满面惶然无助,纷纷捂住了自己的伤病之处,他们的皮肤蠕动着,仿佛要钻出什么怪异。

林棋冰垂着头,遗憾自己无法欣赏这出戏剧的结局,她用最后一丝力气,难得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漂亮……”

而台上的晖海原本只带有淡淡的黑影,此刻那黑影却膨胀起来,如毒蛇般灌入他的口鼻,包裹住他的整个身体。

“呜呃呃呃——”

晖海嘶哑地哀嚎着,仿佛在经历极端的痛苦,良久,他的身形忽然凝固了。

“呼啦——”

黑影捂住肚腹,蓦地弯下腰,吐出了一大捧红色的东西,那些东西带着硬质,叮叮当当地跳动在舞台上,旋即被莎丽的血浸透。

林棋冰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终于看清了那些玩意。

是堆如小山的千万颗珊瑚红色的药丸。

第118章

“检测到骑手精神力量耗尽, 正在为您自动规划返程路线,时间线跳跃中……”

冷漠女声如期而至,被血红色渲染的大厅在林棋冰眼中渐渐模糊,她隐约看见乘客和船员们一个个倒下,而身旁的晖海扭曲成一团黑影,再不见人形的模样。

而大厅倏然失去了颜色, 所有帷幔、地毯和头顶的水晶灯,都变成了灰色,空荡荡的, 外头的红光不见了, 只有三时四季的天光交错,仿佛一瞬间流过了很多年。

两次眨眼的工夫, 南若那个时空的轮船也已经消失了,出现在林棋冰视野中的是一条河流,一条数据和光晕构成的河流。

她漂浮在河流中,看着一组组熟悉却难辨含义的数字如波纹流淌过四肢,各种定位界线扭曲形变,仿佛她置身于一处建构模型的坐标系中,甚至能看见无处不在的网格。就连她自己的双手,都被这些网格、数据和线段所定义着。

一道黑色的藤蔓在数据流中摇摆着,所经过之处,留下了诡异的黑色空洞,就像黑蔓所触碰到空间都会坍缩一样,有点类似于卡帧,或者被损坏的光盘所播放出的画面……

林棋冰发现黑藤蔓是从自己身体里长出来的,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附身于她的邪祟实体。

“即将返回原轴时间,请骑手选择着陆地点——”

两张照片凭空出现,悬浮在她面前。

【起始位置】:储存档案的展列室,一排空荡荡的扶手沙发,也是林棋冰出发的地方;

【垂直位置】:轮船一层大厅,舞池空阔,高台边盛开着娇嫩的百合花;

林棋冰选择了起始位置,另一张照片随即羽化消失。下一秒,一个卷杂着数字的浪头拍来,林棋冰的视线一暗,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回到了那个陈列档案的房间里。

小棉正好奇地看着她,似乎刚听林棋冰说了一句话,正等待她说出下一句。

沐朗柔和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样?”

在同伴们的眼睛看来,林棋冰一直坐在沙发上,只是扫了眼手机,当即愣怔了不到半秒钟,然后梦醒般抬起头。若非其中几人知情,断料不到她刚刚亲眼旁观了另一时空的杀人舞会。

林棋冰示意自己没问题,她看向侯志,对方还是那副轻松茫然的样子,她忽然感觉有些不忍:

“我知道莎丽是怎么去世的了……”

林棋冰将舞会之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从南若等人的异变,一直说到神秘仪式的进行,最后,她说清楚了那条千疮百孔的大纱巾,和莎丽的红色百合花。

迟一婉抽了口气,目光颤抖不已,喃喃道:“这么说来,巫的确是仪式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因为要向女神证明,这一船所载的祭品猪牲不仅富有,而且残忍自私,所以……”

她不忍心说下去了。迟一婉刻意没有说出莎丽的名字,但这还是刺痛了侯志,他的双眼有些湿润,五指在头发上抓来抓去,道:“天杀的……这些人太变态了……”

“是哦。活该他们变成鬼怪。”小棉也面色气愤,狠狠啐道:“又坏又蠢,说是被诈骗的猪仔都轻了,猪仔好歹不害人呢。船长也不是好东西,跟个黑心奸商似的,真是坏人坑坏人!”

她义愤填膺,细声细气地骂道:“船长最后也死了吗?真是苍天有眼,骗人的都不得好死,可怜莎丽也是被骗……”

话还没说完,林棋冰轻轻搭住小棉的手腕,打断了她。

角落的扶手椅上,侯志的脸色已然变得苍白,整个人都呆滞了,好像戳一下就会碎掉。

小棉并不清楚侯志对莎丽产生的特殊感觉,她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好像伤害到了别人,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巴。

沐朗给侯志倒了杯冷水,抬头看向林棋冰,严肃道:“那么舞会上莎丽t跳的那支舞,就是特别有杀气,好像握着把刀捅人的那一支,事实上是一种暗示。”

“暗示?哦,是这样的。”迟一婉卡了半拍。

林棋冰点点头,说道:“没错,她那支舞其实是预示了仪式的杀人环节,也就是她自己死亡的过程。只是不知道这是既定的祭祀环节,但是莎丽鬼魂在重复展示那个场景。”

侯志的精神恢复了一些,他靠过来,加入了对话:“所以莎丽会失忆可能是因为仪式,她每次在仪式中死去的方式都和所有人不一样,失忆可能和这个有关。事实上南若团伙见到的,已经是死过的莎丽了……”

“而乘客们按照船长的指示杀人后,根本换不来许诺的痊愈和永生,只是把自己拉进了更深的深渊,为人做嫁衣罢了。”

侯志倏地燃烧了起来,他变得空前地机灵和积极,眼神坚定地看向林棋冰,说道:“林姐,咱们干一票吧,您说让我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都行,只要能让晖海那孙子跪喽,把那个狗屁女神和仪式都干掉……”

说得好像他们也是个团伙似的。林棋冰认真地点了点头,回答道:“行,按你说的做。”

谈起通关的最终挑战,主播们七嘴八舌地盘算起来,将所有想到的线索都拢到一起。

“现在有三件事还没头绪。第一是倒数第一层甲板的假发,就是挂在废弃煤炉上的那一顶。我们之前猜测它是晟水的物品,现在看来好像不是。否则船长会将它收起来的,而不是放在那个没人去的鬼地方。”林棋冰说道:

“我总有种直觉,那顶假发可能和莎丽有关系,但目前没有证据能证明。”

迟一婉接过话头,继续补充道:“还有钻石,既然原始盗贼团的钻石宝藏落入了晖海之手,我不认为他会白白放弃。既然晖海自认为可以向女神求得永生,那漫长的生命加上享之不尽的钱财,岂不是太美妙了吗?”

“所以,钻石很有可能还在船上。既然冰发现了仪式是个骗局,晖海最后也没活下来。那么剧本要求我们找到的宝藏,就可以确定是指钻石了。”

小棉连连点头,应和道:“咱们应该找找船长的藏宝室或者保险箱之类的,而且这事问别的鬼怪没用,肯定只有船长自己知道。”

“以及第三点,咱们之前见过的那名水中鬼怪。”沐朗补充,“就是随机出现在马桶水箱里的那个,他一直没有攻击我们,只是跟着我们行动,好像没有恶意,反而像是……有话想对我们说!”

林棋冰回忆起那张水中的青白面孔,同意道:“我们应该回到普通舱房那层找找看,那是我们最开始遇到他的地方。或许他能给我们什么提示。”

此外,还有关于船长的小秘密,比如船长室抽屉里,那段用晟水遗物手绢包裹的海蛇脊椎是做什么的,以及晖海为什么会服用红色药丸,都需要主播们进一步调查。

“现在,我们应该拿着信物去找晖海先生,向他提出一个问题。”

林棋冰将药丸拿出来,几名同伴随之站起身,正待出发,小棉胆怯地靠近了一点,看着她的脸色问道:“冰块……我刚才就想问了,你是怎么知道上次舞会的事情的……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她低下头,显然想起了自己是个外来者。林棋冰并不恼怒,但是介于小棉和他们只是刚认识,且是另一个大社团的成员,林棋冰意有所指地回答道:“你来之前,我们也不是全无发现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道具,不是吗?”

小棉更觉得自己冒犯到别人了,脸色一红,连忙保证道:“我明白了,请你不要介意,我回去之后也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林棋冰等人离开了这个房间,时间已经来到了第四个奇数回合,此时无法向鬼怪提问,他们先是前往了普通舱房楼层,去寻找之前的那个水中鬼影。

“是这间吧?”侯志站在一扇房门前。

林棋冰看了眼左右,的确是公共卫生间旁边的那一间,“是的。”

主播们拉开门,两张对侧单人床很眼熟,的确是他们来过的那一间。林棋冰径直走过去,拿起了床上的证件,上次她只是简单看了眼,证件上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男性面孔,脸上长满痘印。

“李莱。他的名字叫李莱。”林棋冰念道。

“是出现在水里的那张鬼脸吗?有痘印的话,应该特征挺明显的。”沐朗问道。

林棋冰仔细看了两眼,不太确定地说:“有点相似,但鬼脸是附着在水波里的,都变形了,更别说看清痘印了……不过轮廓还挺像的。”

就在这时,浴室方向传来巨大的水声——

“哗啦啦啦啦啦……”

林棋冰一愣,几人一起向浴室跑去,前挤后拥地推开门,马桶里的水还打着涡转动呢。

林棋冰毫不犹豫,一把掀开水箱盖子,缓缓上浮的水面果然漂着一张青白色脸孔,在油润的水波间看不清细节,只依稀能见点点暗红,似是痘子留下的印痕。

“李莱,是你吗?”她问道。

水中鬼脸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着,众人眯起眼睛,努力试图分辨他的口型。

“城区……蒸煮……在,窗……入夏?”

“证据在床褥下面!”林棋冰迅速串联起来。

水中鬼脸的嘴巴不动了,他看向他们,他们也注视着名叫李莱的青年,对方正用一种祈求的眼神看向林棋冰,随后,他的影子在水箱里消散了。

浴室里安静非常,林棋冰和同伴们对视片刻,忽地,她蹲下身,几乎是半趴着贴在马桶下面,良久,她握着拳从那站起来,指着一处断裂的瓷砖说道:“看。”

沐朗等人看过去,发现瓷砖一角是破碎的,被某种胶质的建工材料抹平了,其中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深色颗粒,有点像凝固的血液。

林棋冰摊开手掌,上面躺着半枚断裂的指甲,沾着的血已经干涸,连着些碎肉,从宽度判断来自一个男人的手指,这是她从马桶后面掏出来的。

“这里发生过战斗,或者说斗殴,就在围绕着这只马桶。”林棋冰说道:“而绝大多数痕迹都被人为掩盖了。”

“什么样的战斗姿势才能把指甲崩到马桶后面啊?”迟一婉不太能想象得出。

“指甲断成这样,应该是手抠在地面或者马桶外壁上导致的,而且碎瓷砖也在马桶侧方,这个空间站不了人,应该是用拳头捶或者用脚踢蹬才留下的。”林棋冰思索道。

她想了一下,蹲身做了个姿势,双膝跪地,脖子下弯,头脸对准马桶,右手自然垂落到碎瓷砖的位置,还差三寸能触碰到地砖。

“如果有人抓着我的脖子和后背往下压,我的头浸入马桶里时,手恰好能碰到地砖。”

“再假如我感到十分痛苦,并且无法反抗,我的手指就会抓。这是生理反应。”

主播们的表情都有些悚然,侯志看向林棋冰,讷讷道:“林姐你是说,这家伙……李莱是被人为溺死在马桶里的?而且下手的很可能是船长之类的人。为什么?”

林棋冰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淡淡道:“这取决于李莱的床褥子下藏了什么东西。让他被船上的人封口,以至于死后都不得安宁,非得告诉我们才行。”

一行人离开浴室,沐朗率先翻开被褥,从鹅绒被到床单和褥子,一层层都被揭起来了,却没发现任何夹带物品。他们对着两床凌乱的白布发呆,“不会是客舱服务人员把布草换掉了吧?”

“不一定。就算是更换布草,也不会连床垫褥子一起换的。”迟一婉否决道。

这时,许久没有发出声音的阐鸢坐了下来,他折了折被撩起的床褥,蜘蛛腿般的长手指四处拍打了一下,然后停在一个位置,看向林棋冰:“啦啦啦。”

林棋冰走过去,在阐鸢的配合下,用黑刃将褥子侧面挑开,四手合力一撕,随着棉絮纷飞,一份牛皮纸包裹的文件一角露出来了。

李莱竟然把这东西缝在了褥子里面!

“那人生前是干什么的啊?间谍还是商业机密持有者?这也太离谱了。”侯志叹了口气。

林棋冰打开牛皮纸文件袋,沐朗理出了一片干净的床铺,她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所谓的“机密”是一沓纸,还有好多张照片,都是上世纪那种软旧的彩色调子。

众人七手八脚地阅览着,林棋t冰拿着两张纸,读完了上面的字,说道:“这是对晖海的调查记录。上面写了他为外界所知的几乎所有生平,从中学到大学,再到工作。”

“是啊。我这也是,还有晖海的家庭住址之类的东西,以及同事、老师、同学和老邻居的口述。基本上都在夸晖海。这个李莱到底是干什么的?”迟一婉纳闷道。

阐鸢搅和着乱糟糟的纸张和照片,也没人管他捣乱,忽然,他食指勾着一张被带子串起的卡片,上面的塑料封壳已经老化泛黄了。林棋冰接过来一看:

“记者证。”

李莱竟然是一位记者。

“快看这些照片,上面拍的是……”沐朗拿起几张照片,画面中是新旧各异的建筑,有的像居民楼,有的像平房小院,有的则像旅游区的豪华酒店,很多照片都拍到了不同的浓艳女子,还有俊俏男人,全都是面目麻木、衣着异常暴露。

“这是红灯区吧?”迟一婉很快看了出来。

沐朗点头,说道:“看来李莱在调查晖海,并调查得很深,已经挖到了他曾经□□的事情。”

“何止啊!”侯志低声嚷嚷道,他把几张纸向前递了递,“你们看,这里全都是剪报和警局公布过的记录,差不多二十名被宣告死亡、遇害或失踪的娼妓,各国各地都有,最早的是兰特,紧接着是铝港,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港口城市,应该是游轮航线途径过的地方……”

“和日记差不多能对上,不过李莱调查到的应该不是全部,而是一多半。”林棋冰说道。

“妈呀。这位小记者差不多把晖海干过的事情挖穿了,就差他带头搞邪教的事情了……怪不得晖海要干掉他呢。”侯志惊叹道。

沐朗摇了摇头,从纸堆里扒出另外两张,沉重道:“明月女神号的事情,李莱应该也查到了。”

众人连忙看去,发现最新的两张纸上,记录着明月女神号一部分历史乘客的口述,其中隐晦提及了和晖海的私下联系,只是那部分乘客似乎不属于这趟最终航线,也不愿意多事,沐朗读道:

“晖海船长宣称具有神秘而特殊的方法,可以为xx女士(某国知名出版业商人)的家人提供医疗和保健服务,并暗示能够治愈白血病,但xx女士最终中断了和晖海船长的联系……”

而此外,李莱还搜集到了被晖海蛊惑的本船乘客名单,红丝巾女乘客的照片就赫然贴在其中,旁边还附有从医疗机构调取的病历,以及不知从哪搞来的银行交易记录。

“这种调查方式是违法的吧?他搜集的证据好像都不太见得了光。”迟一婉挑了挑眉,“不过不管怎么说,李莱都发现并且想揭穿晖海的恶行,只可惜中途被发现了。”

林棋冰听着同伴们议论纷纷,埋头读着李莱对晖海相关人的暗访记录,和她所想的差不太多,受访者全都表达了对晖海的肯定,但也透露出一种怪异的情绪。

“晖海上学时就是最棒的,他考得最好,长相也最周正,就连田径比赛都能拿到很好的名次,奇怪的是他没什么朋友,还以为是天才不屑于和我们为伍呢,呵呵……不过谁也没想到,这家伙的家里竟然……哈哈哈哈,我不该说这些的。”来自晖海的某位高中同学。

“我和晖海一起嫖过,你信吗?开玩笑的。其实是有一次我俩被老师派去买东西,恰好经过了红灯区,你知道红灯区是什么吧?那天巷口站了个超正的姑娘,我忍不住看了两眼,晖海把我拉走了,他的脸色阴沉极了,一直挠身上的皮肤,把脖子都挠破了……没多久我就在报纸上看到了有人在海边发现了那姑娘的尸体。”来自晖海的大学同学。

还有一段来自老家兰特,是晖海和晟水家旧街坊的妇女所说,那时她已经是个老妇人了,“你说脏水巷子?我更年轻一些时在那附近卖菜,那会我还没和第三任老公离婚呢……我听说过晖海那家人,真是可怜,不过我可没和他们家来往过,我们是体面人家……我不该说这话的,他们家的小姑娘水水,比她的哥哥更不应该出生,这是造孽啊……”

“等等。”迟一婉打断了林棋冰,问道:“造孽?难道说查恩猥亵晟水的事情,街坊四邻都知道吗?”

林棋冰艰难地摇了摇头,她似乎被某种思绪困住了,过了好几分钟,才涩然说道:

“你们说……晖海和晟水的妈妈,还有苹果阿姨,是做什么职业的?”

侯志耸了耸肩,叹息道:“那个年代的穷苦女性嘛,要么在厂子里做流水工,或者更差一点,做些手工补贴家用呗,我小时候父母还没离婚,我妈就给人织毛衣来着……差点就去捡垃圾废品了……”

忽然,迟一婉握住了林棋冰的手,两人对视一眼,很快,沐朗也明白过来了。

没和他们家来往过,我们是体面人家……

晖海……晟水……没有父亲……不应该出生……

晟水出生起就身体不好,后来确诊了相对年龄而言过于严重的重症梅毒……

晖海对娼妓有着非同寻常的怨念和心结,他一次次找上她们,杀掉她们……

他一直在学校里隐瞒自己的家庭情况,甚至隐瞒住址……他放学回家要洗衣做饭,以及打扫房间……他憎恨他的母亲,离开前不曾去祭扫……

晟水和母亲的身体都很病弱,家里的钱全花给了小诊所……最后也是同学的医生父亲戳破了这个秘密……

常来家里的苹果阿姨被杀死在卧室床上……

林棋冰抬起头,胸腔因为震惊而收缩着,她看向同伴们:“很有可能,晖海和晟水的母亲,和邻居苹果阿姨一样,都是一名娼妓。”

第119章

娼妓?

同伴们的脸色都有些惊奇, 但仔细一想,觉得林棋冰说得很有道理。如果兄妹的母亲是那种职业的话,一切说不通的地方就都有了答案。

“所以, 晟水的梅毒是被母亲传染的?她们朝夕生活在一起, 或许一桌吃饭的时候嘴里都有溃疡, 又或许在生理期的时候前后脚上了厕所……不过感觉这种几率不会很大。”小棉思索道。

林棋冰点点头,说道:“的确不大。但母女和母子之间最常见的传染方式是什么?”

“母婴传播!在怀孕期间,胎儿和母体的循环系统是连通的!”小棉当即回答道。

“没错,既然梅毒的来源很可能是母亲,那么晟水很可能是胎儿时期就被感染了,一出生就是先天梅毒婴儿。所以她的身体非常病弱。”

迟一婉有些不可思议,问道:“可是那个女人明知道自己患有梅毒的话,为什么还要生下晟水呢?她没有条件治愈自己可以理解,但眼睁睁看着子女被波及一生,实在是……”

小棉回答道:“可能由于职业病史,她没办法再承受这次流产手术了吧?不过也可能是知识匮乏,并不明白这件事带来的后果。”

“还有可能是她已经困苦到麻木了,无所谓了,没看晖海那混蛋在日记里写的吗?兄妹的母亲冷漠又暴躁,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甚至,就连家里的床铺都是晖海负责打扫的。那可是她亲生儿子。”侯志低头道,从他之前的话来看,他似乎也有一对不太尽人意的父母,只是没这么差劲罢了。

总之,按照这个可能性最大的猜测走下去,晟水几乎一出生,就被注定了早亡的命运,而晖海的性格扭曲也像是天意的安排。

“哎,那晖海本人到底患没患梅毒?”迟一婉问道。

“那要看他母亲生他的时候有没有患病,毕竟,他和晟水之间隔了七八年呢。”沐朗回答。

林棋冰叹了口气,说道:“我倾向于认为没有。”

“为什么?他明明都吃药了,而且如林姐你所见,他不光衣服兜里有药,胃里还有大把大把的同色药片,说明这混蛋吃了很多药才对。”侯志不解。

林棋冰说道:“这反而说明他很可能没得身体上的疾病,以他的财力地位,想治什么病早就治了,哪怕是梅毒。而且晖海的大学和工作单位都有体检……”

“所以我有另一个想法,那就是他这样超剂量地吃药,或许是出于心理原因。”

“心理原因?”

“对。比起打扫床铺什么的,我认为晖海对母亲t的恨意还源于另一件事。他从小就是个好学生,很早慧的那种,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患有某种可怕的病……所以猜猜看,当晖海在生理卫生课中知道梅毒,并且了解到这种病的传染性时,他会怎么想?”

沐朗很快回应道:“他会恐惧,恐惧母亲和妹妹患病死掉,更恐惧自己会被传染,甚至经常疑心自己是不是已经被传染了!”

“有道理啊。我小时候就经常担心自己得绝症,身上长个疖子或者哪里忽然痛一下,都会害怕得睡不着觉。”小棉也点头。

林棋冰继续说道:“以他们家的条件,不讲医疗卫生的话,说不准更早的时候会把母亲和兄妹的衣裤混在一起洗,这样更省水和肥皂,万一也包括内衣内裤……”

“天啊,一想到晖海偶尔回家时发现自己的贴身衣物和母亲妹妹的泡在一个盆里,我都替他感觉天塌了。”迟一婉抽了口气。

“所以对于梅毒和死亡的恐惧,缠绕了他的整个人生。即便他后来体检正常,但永远摆脱不了这样的阴影,于是大量服药来平衡内心的紧张。没看大学同学说过吗,晖海路过一名特殊服务业者后,把皮肤都挠破了。”林棋冰悠悠说道。

“那他还嫖?”侯志无法相信。

沐朗看了他一眼,说道:“猴子哥,人会做一些在死亡边缘反复试探的事情。就像从高楼向下看会有跳下去的冲动,有的人看到火炉也会想象自己被烫伤的画面。”

“他的逻辑是自洽的,去红灯区是潜意识想要对阴影脱敏,事后屠杀娼妓是脱敏失败,挣扎不出对这个职业和疾病的恐惧厌恶。比如一个童年被虐待过的人,长大后容易和会虐待ta的人交往,重复习得这个过程;或者更糟糕,会选择去虐待别人。”

“普通人通常二者择其一,而晖海……显然不是普通人。他一条龙全包了。”

林棋冰点头同意道:“而且他这么做还有另一层目的,无论是客人对娼妓,还是杀手对受害者,都存在一种心理地位上的强势。晖海自小处于弱势一方,这对他的自尊心而言无疑是一种酷刑。当他一拿到和天资智力相匹配的权能,他就会上瘾似的切换到加害者那方,来抹除当年无助的自己,这是一种报复……”

“说起客人,当年那个二百五查恩叔叔,也是晖海母亲和苹果阿姨的客人吗?”迟一婉问道。

“不像,他来得太勤了,和兄妹处得像亲叔叔似的。应该是个拉皮条的。”林棋冰回答。

主播们沉默半晌,良久,系统提示他们第四轮偶数回合的到来,鬼怪问答机制随之开启。

林棋冰站起身,说道:“走吧。我们去会会这位可怜又可恨的船长先生。”

一行人离开了记者李莱的舱房,他们带上了李莱搜集的罪证,以备不时之需。

“要去船长室吗?”侯志问道,他捏着一根深红色线香,松脂和香料气味逸出。

“柳叶和底火很大概率在那附近吧?先确定一下船长在不在。”林棋冰说道。

沐朗对于阻隔视线这件事已经很熟练了,他往林棋冰旁边一凑,像一只好奇的大动物。迟一婉当即挽住小棉的手臂,和她说起话来,侯志也挪了挪步子,隔在中间。

小棉自然知趣,避嫌地转过头去,不朝林棋冰看。

林棋冰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打开外卖app的自助下单页面,跑了几个剧本的地图之后,她已经很富了,骑手积分攒到了小康水平,连续做几次客户定位也是眼都不眨。

“晖海,晟水的哥哥,兰特市脏水巷子娼妓的儿子,铝港市海事大学优秀毕业生,红灯区杀手,明月女神号第三任船长,邪教传播人,死于游轮舞会后的邪教仪式。”

“嚯,多么波澜壮阔的一生。”沐朗啧了下。

她输入了一大串词汇,点击确认,很快弹出一个大大的对钩。

地图上浮现出晖海的黑色头像,和林棋冰的小蓝箭头以折线连接,他正处于船长室正中央。这倒省了林棋冰等人的许多麻烦。

“我猜柳叶和底火在那附近藏着呢,没有这个记事本,他们交不上任务,肯定会蹲咱们。”沐朗说道。

林棋冰站在船长室走廊斜下方的楼梯,看见地上散落着小花瓣似的片状物,仔细一看,竟然是细碎的蛇鳞,其上萦绕着不祥的雾气,在低空中铺设成一张细网,延伸向走廊深处。

“有埋伏。”她打了个停止前进的手势。

林棋冰谨慎地没有去扰动那些蛇鳞,而是调转方向,带同伴们上了楼,来到船长室上面的那一层甲板。她找到了船长室正上方的舱房,和同伴们走了进去,这是一间空舱房。

“墙外走不了了。”沐朗看了眼窗外,指着说:“以船长室窗户为中心,外墙上粘的全是鳞片,柳叶这是防我们玩空中飞人那一手呢。”

看来柳叶也不是傻子,他吃了被林棋冰等人跳窗逃走的教训,真是老谋深算。

林棋冰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她在房间里走了一圈,蹲下身,敲了敲一块地板,说道:“就是这。”

“动静太大了,船长会察觉到吧?”沐朗将钢牙兔崽放在那里。

林棋冰无所谓地回答:“看看暴露度吧,都破80了,他现在已经感应到我们了。虱子多了不痒嘛。”

沐朗觉得很有道理,一戳兔崽的尾巴,黄绒绒的毛团蹦跶了两下,被按在了那处地板上,所幸钢牙兔天性热爱搞破坏,它很快龇着门牙“咔哧咔哧”啃咬起来。

“它叫什么名字?”小棉怜爱万分地看着兔崽。

监工的林棋冰和沐朗面面相觑,谁也没想起来给它取过名字,这么长时间以来,这小兔一直被叫做“兔崽子”、“它”和“小东西”,压根没名。

小棉看向两人的眼神有些谴责,好像他俩是什么不负责的家长。

林棋冰随口一说:“这么会打洞,就叫镐头吧。”

“好耶,钻石镐!”沐朗高兴地说。

被草率定下名字的镐头兔辛勤工作着,追着沐朗的手指头,将地板啃出空隙,扩展成一个直径一米的坑洞。

林棋冰顺着向下看去,只见船长室中黑暗弥漫,一道黑长的影子坐在转椅上,光是上半身就有常人站直那么高。

晖海。

那道黑影抬头看过来,林棋冰忽然感到身上一僵,似乎左胳膊肘都麻木了,凉冰冰的。侯志见她脸色不对,连忙将几根线香凑过来,让松脂苦辛味的香烟阻隔在洞口。

不知是否是线香的作用,林棋冰感觉身上舒服了一点,只是晖海的诡影还是直视着自己。

她选的这个地方很有讲究,洞口正好位于桌台上方,迟一婉把记录的所有回答都抄在记事本上,包括从柳叶手里夺来的那一部分。她将小本子递给林棋冰。

事实上,如果遇到危险。林棋冰只要顺着坑洞,将本子扔在桌上就能立刻完成大清洗任务,但这样也会错失向船长提问的机会。

林棋冰看了同伴们一眼,没有犹豫,单手一撑就跳入洞中,双脚悬在船长室上空。她的出现显然引起了晖海的注意,黑暗中,一种浓重的阴冷向林棋冰飘散过来,她的神经疯狂呐喊,警铃大作。

“啪。”

林棋冰松开天花板,落地的瞬间桌台上多了三样东西,依次是月亮信封、消化了一半的红药片,还有绿光手电筒。

“晖海船长,我来向你提问。”林棋冰说着,将手中的记事本扔在桌台上。

“恭喜主播【林棋冰】完成主线任务【船长的秘密】,另外叠加有( 13/15 )条正确鬼怪回答,双重奖励将在局外结算。大清洗环节即将结束,请您听清核心鬼怪的回答后,选择是否立即进入狂欢时刻。”

“现在,请主播开始提问。注意,核心鬼怪不会给出谎言回答,但需要仔细理解。”

林棋冰看向晖海的诡影,昂起头,问道:“请问,第一个盗贼团队携带的那些钻石现在在哪里?”

这无疑是一个核心问题,得到了这个答案,就代表通关要求完成了50%,另外一半是努力活到剧本结束。

晖海的诡影缓缓低下头,林棋冰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一道沙哑不似人类的嗓音,他说道:“钻石目前在……第四层甲板,右手边第五个t房间里。”

林棋冰从这声音中努力分辨着,试图还原出对方人类时的声线,然而这是徒劳的,她点点头,说道:“谢谢。”

一道黑绳恰如其时地掉在身后,林棋冰隔着桌台看向晖海,她抓住黑绳的瞬间感受到上拉的力道,双脚离地的那一秒,她同时听到了两个声音。

“大清洗已结束,由于核心线索已被发掘,请主播【林棋冰】选择是否进入狂欢时刻,限时五分钟。”刻板的系统提示音。

“嘭!”同一秒,船长室被人破门而入,柳叶阴沉的脸闪进来,他的双手覆满蛇鳞,直奔着林棋冰抓来:“不想死的话,交出你的线索和道具!”

不知柳叶有没有听清林棋冰和船长的对话,他凶狠之余恨极了林棋冰,连船长的诡影都没有管,直接冲她扑来,不肯给她逃生的机会。林棋冰没有犹豫的余地,她翻了个白眼,直接选择了【进入狂欢时刻】的选项。

忽然,原本就漆黑一片的船长室,再度暗了暗,紧接着,竟亮起了一片苍白耀眼的灯光。

林棋冰被黑绳吊在半空中,只觉得肩膀剧痛,她下意识朝晖海看去,发现对方不再是一道纯然的黑影,而是渐渐浮现出五官,哑光顺滑如神殿石雕,就像一具炭黑细长的死尸,或者纯黑色的雕塑。

他的脸隐约有了全家福照片上的模样。

林棋冰顾不上肩臂冰碴渗透般的痛楚,攀紧黑绳,在同伴们的拉拽下爬上洞口,柳叶手中出现了一支沾满蛇鳞的手术刀,刀刃上还闪烁着蛇毒般的幽光,正待向林棋冰投掷,迟一婉挤着身子探下手臂,墨瓶喷雾朝下洒落,柳叶只得闪身避开。

“滚!”迟一婉缩回脑袋。

林棋冰赶紧把她拉走,果然,几乎是下一秒,一支手术刀就扎入了楼板下侧,他们脚边的地板“滋滋”冒出黑烟,没一会就被腐蚀得透光了。

好在只有这一下,船长室很快没动静了,应该是柳叶和晖海撞上了面,大约那家伙已经逃跑了。

“5、4、3、2、1……倒计时已结束。”

“轰隆隆——啪!”

林棋冰一行人挤拥在窗口,看见漆黑的夜空中,原本黎明将至的霞光忽而消散了,就像流沙被吹散那么容易,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雷电,以及更浓沉的夜幕。

雷电劈开苍穹,其下如枯枝结果般,亮起一枚面具形状的银白色闪电,正是代表最终挑战的白色面具。

那面具嘴角诡异上翘,双眼空洞俯视大海,右眼下方凝结出一滴血红色的泪珠。为了应景一般,面具边缘带有细碎的裂痕,树枝状,如同雷电脉络。

而白色面具底部,装饰着一条深蓝色丝带,也由闪电和密云构成,上面四个夸张的艺术体大字:狂欢时刻。

丝带周围装饰着章鱼触腕、鱼骨和一艘恰似明月女神号的船,都隐隐泛着雷光,而缩小版轮船之后,竟冉冉升起一轮血红月亮,又在众人惊诧的视线中融化滴落,将小船浸成浮世绘般的红。

整艘轮船都亮起来了,所有灯光同时亮起,明月女神号就像它活着时那样,成了海面上的一处移动灯塔,然而只能照亮周边的一小片海域。

而更远处是苍茫无垠的黑色海浪,蠕动着,不知潜藏有什么危险。

“各位主播请注意,舞会将于半小时后开始,请大家及时回到大厅,避免迟到!”

林棋冰和同伴们离开了空舱房,她加快脚步跑下楼梯,身后的侯志问:“怎么了?”

“第四层甲板右手第五个房间,钻石在那里,刚才柳叶和底火可能也听见了。”她回答。

一行人几乎是飞到四层的,他们直接找到第五个房间,推开门,却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处影音室,有大约十二排座位,中间的大荧幕上正放着电影,是外国老电影。

“半个小时内必须找到!”林棋冰叫道。

影音室很安静,只有男主角说话时带起沙沙的杂音,古早外语腔浓重。迟一婉挑了挑眉:“是1964年的电影,奥黛丽赫本的《窈窕淑女》,这应该是轮船遇难前两年上映的。”

林棋冰点点头,她打开一只木箱,发现里面装满了玻璃瓶饮料,旁边还有个自取爆米花机,散发着高级奶油的甜香味。她直接掀翻了那只箱子,将里面的饮料灌入爆米花桶,那些金白色的球体一个不落地漂浮起来。

“不在这。”她转向下一个地方。

沐朗摸进了放映室,把那个小单间翻了个底朝天,甚至拆开了每一盘胶片录影带,都没有发现。

“啪”一声脆响,阐鸢以一个马戏般的姿势站在椅背上,把悬吊式投影机掰下来,晃了晃,又装了回去,银幕上的女主角操着一嘴粗俗口音,正将男主角搞得头痛无奈。

迟一婉和侯志跪伏在地上,合力掀起地毯,发出刺耳的撕裂声,她大叫:“没有!”

几人已经把影音室拆得差不多了,林棋冰握着刀柄在舞台上敲敲打打,试图撬起一块木板,这时,她听见场内传来一声尖叫:“啊!”是小棉的声音。

附近的沐朗和迟一婉跑过去,三人合力拽起一道细瘦的身影,竟然是阿乐。

阿乐穿着背带裤,手里捧半桶爆米花,脸上还沾着两颗,显然是在影音室里睡着了。他那颗比寻常的十二岁小孩大一点的脑袋歪垂着,昏昏沉沉地看向他们。

“阿乐,你怎么在这里?”林棋冰问道。

阿乐舔了舔嘴唇上的糖渍,迷蒙道:“我来看电影,玩了两下手鼓,就困了。姐姐呢?你们来做什么?”

林棋冰哭笑不得,原来他玩了【梦魇的手鼓】吗?怪不得会睡着。不过也不一定是手鼓的影响,可能小孩子就是爱睡觉罢了。

她怜悯地看了阿乐一眼,将掉在地上的手鼓放回他手里,它“沙”地一响,她感觉自己恍惚片刻,说道:“我们来这找点东西,乖,去外面找你姐姐吧。”

“等等。”林棋冰想起什么,又叫住了他,“你能把你姐姐叫来吗?就和她说,我知道她失忆的原因了,也知道你和她的秘密。”

阿乐听话地点点头,声音清澈之余有些发哑,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但林棋冰明白不是这样的,她眯了眯眼,静静注视阿乐跑出去的背影。

“他俩有什么秘密?”侯志问了句。

林棋冰摇摇头,回到银幕舞台边,撬起一块木板,道:“等莎丽来了一起说吧。”

之后的十几分钟,几人翻找的速度很快,可就差掀地板了,也没在影音室里找到半点钻石的踪影,沐朗指挥镐头啃掉一块墙角,只换来一堆建材渣滓。

“总不能砌在墙里了吧?”主播们唉声叹气。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众人的动作,正是之前从他们身边逃走的莎丽。她走了进来,警惕地看向主播们,身后空空如也,没跟着阿乐。

“冰小姐,找我有事吗?”她细声细气地问。

林棋冰从舞台的最后一块木板前抬起头,看向莎丽,一笑道:“莎丽,你的声音和你弟弟真像。”

莎丽的表情有些凝固,她摇了摇头,露出迷茫的眼神:“你在说什么呢?”

林棋冰走了过去,手掌在腰后一划,出现了那顶假发,她轻轻关上莎丽背后的门,说道:“如果唱同一首歌的话,真是很难分辨你俩的声音呢。”

听到这话,众人都愣怔了,仔细想来,莎丽和阿乐的声线的确极其相似,都是那种清澈空灵的声调,只是莎丽的嗓音更成熟,而阿乐的声音稍带童稚。

不过唱起歌来的话,加上一些发音技巧,好像足可以以假乱真了。

林棋冰向后退了一步,表示自己没有敌意:“其实你知道血月仪式的事情,不算全部,但是你清楚,跳舞的那个巫在仪式上唱颂歌的话,可能会招来可怕的事情。”

“你……你怎么……”莎丽看向林棋冰的目光有些畏惧。

林棋冰手中转动着那顶假发,她用手指圈起发丝,将它放到莎丽脑后一比,两者的黑发长度竟一模一样。

“这是你的假发,不,确切地说,是之前所有舞会的尾声时,阿乐假扮你所戴的假发。”

“他今年十二岁,和你的身高差的不多。体型也可以遮掩,最重要的是,声音模仿得很像。”

莎丽t转头想走,被林棋冰柔和地握住手腕,她对莎丽说道:

“你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等到舞会曲终人散,阿乐会代替你唱歌,那时没人会特别注意他。只是你们不知道你们恐惧的那一天何时来临。”

林棋冰看了眼仍在演映的大银幕,粗野的女主角被改造成了窈窕淑女,在宴会上拿捏着高贵腔调,谁也看不出她的真身为何,只晓得动人无双。

“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仪式的条件无法满足,但你们错料了两件事。”

“第一,你们去世的那一天,晖海将原本处于舞会尾声的颂歌,提前移到了舞会后段,你们根本来不及交接。”

“第二,晖海很可能已经识破了你们的把戏,我只是说可能,因为阿乐十二岁了。”

“他逐渐开始变声了。”

第120章

说到这里,莎丽已经是面色苍白,紧咬着嘴唇,身体微微颤抖着。

林棋冰看向她, 叹了口气道:“其实, 你读过那本日记吧?”

在所有主播的注视下,莎丽点了点头,艰涩道:“只看过几页,当时只是好奇,很快就被船长先生发现了,他把日记拿走后也没说什么,所以……”

“所以你将日记的事情告诉我们,想让我们代替你拿到它,解开其中的秘密。”林棋冰悠然道。

莎丽含着泪点点头,愧疚地看着林棋冰。

此时,距离最终的舞会开始还有二十分钟,窗外海面上已是雷云浓沉,电光隐隐发亮,却依然不见所谓的红色月亮。

“莎丽小姐, 或许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林棋冰上前一步, 说道。

#

五分钟后。

林棋冰一行人奔波在楼梯中间, 他们跑过从窗外吹入的海风,一路下行。

“这样真的好吗?对她来说,会不会太残忍了。”小棉担忧地看向莎丽。

刚才,林棋冰将仪式上莎丽曾经遭受过的事情,平淡地讲述了一遍,并且提出了一个惊人的计划。就像所有离开躯体的鬼魂一样,莎丽起初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林棋冰的一句话犹如重锤:

“你不觉得你的失忆解释不通吗?除非,你是死过的人,至少一次。”

现在莎丽被侯志架着,恍惚地跟随他们行走,消化着之前的对话,不知是否信服。林棋冰回身问了句:“确定阿乐在轮船倒数第一层甲板吗?”

“啊……是的。我叫他去了。”莎丽梦醒般抬起头,扶住楼梯栏杆,喘着气:“我之前每次和阿乐交接,都会去倒数第一层,那个地方很黑,人也少,离舞会大厅近,船长先生一般不到那里去。”

林棋冰点点头:“那么假发在那被发现就解释得通了。”

他们很快穿过一层甲板,绕到楼梯口,大厅门已经敞开了,里面空无一人,却传来嘈杂的声音,就像有许多看不见的人在大厅说话。

经过倒数二、三层甲板时,众人噤声,以免惊动后厨和仓库可能存在的鬼怪。下到黑暗的底层时,林棋冰忽然问了句:“轮船的电力系统控制开关,应该也在底层吧?”

这次回答她的是沐朗,他说道:“没错。我记得是在那。”

林棋冰一行人很快来到底层甲板,这里空无一人,只有排列着的巨大废弃煤炉。莎丽向前走了几步,轻声喊道:“阿乐?”

这时,一处黑色钢铁机器后,探出了阿乐的脑袋:“姐姐!”

阿乐跑出来,紧紧将莎丽保护在背后,虽然他比莎丽还要矮一点,男孩警惕地看向林棋冰等人,像一只呲牙的小野兽,叫道:“你们要干什么?!”

林棋冰没什么表情,只是在煤炉中间穿行着,她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停在了之前他们发现莎丽的位置。

侯志打着哈哈,想揉揉阿乐的脑袋,却被他“啪”一下打开,显然他很不信任他们。

“我一直觉得这里很奇怪,你们想想看,既然我们不是第一批登上幽灵船的盗贼,那么……有没有可能南若团伙也不是第一批?”

林棋冰看向同伴们,她的眼眸陷入沉思,缓缓道:“幽灵船上有宝藏的消息是谁放出来的呢?钻石的事情只有晖海一个人知道,可却成为了盗贼间流传的传说。不是很奇怪吗?”

“所以我觉得,或许这个传说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刻意为之的,目的就在于吸引一波又一波盗贼登船。”

不远处摆弄电箱的沐朗回过头,说道:“冰淇淋你的意思是,晖海变成诡影后依然怀有某种目的,他在有预谋地杀死登船的盗贼,继续进行明月女神的仪式?”

“是的。”林棋冰点头。

她站在之前莎丽找东西的位置,旁边就是曾挂着假发的煤炉,煤炉炉门有一人半高,硕大非常,紧紧地锁着,旁边有一处狭小的锁孔,难以察觉。

林棋冰忽然福至心灵,从道具背包里取出了那把小钥匙,即从主厨的肺腔里拿到的那枚信物。她将那把奇形怪状的小钥匙插进锁孔,本是随手为之,谁知尺寸竟非常合适,“咔嗒”一转,炉门被打开了。

“轰——”

一股冷风从炉内吹出,带着空气不流通的陈朽气味,还有一种怪异的香气,难以言明,像是腐败的花朵,还有凝血,以及细嫩皮肤上油脂风化的闷甜气息。

林棋冰看了一眼,马上关紧炉门,状若无事地走到同伴们身边,从沐朗的衣兜里抓出两颗水果糖,丢给侯志,说道:“你带这孩子去一趟仓库,拿几袋番茄酱下来。”

侯志愣了一下,说道:“啊?好吧。”

莎丽被林棋冰深深望了一下,她有些疑惑,但没有反驳,推了两把弟弟,让他跟着侯志走远了。

“莎丽小姐,我们都需要彼此的帮助。”林棋冰正色道:“麻烦你在舞会把裙子脱给我们,还要一条纱巾,那种两米长的大纱巾。”? ? ?

同伴们齐齐看向林棋冰,对她的话感到惊讶,林棋冰从道具背包取出一套衬衫西裤,是焦糖给她定做的店员服,她递给莎丽,解释道:“待会你就知道了,请按我说的办。”

莎丽显然不明白,她皱着眉头,紧盯着林棋冰:“我需要解释。”

林棋冰耸了耸肩,拉住莎丽的手腕,将她带到刚才那座煤炉旁边,说道:“我不建议您看,但解释就在里面。”

莎丽被林棋冰扶着踩上煤炉底座,小心地伸出手,“吱呀”一声,煤炉被再次打开了。

手机手电筒照亮了煤炉内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浅淡灰暗的白。

那是十数条堆叠在一起的肢体,就像篮子里乱放的无数个大型芭比娃娃,只是软绵绵的,手肘和脚踝勾连在一起,后脑勺枕着膝盖,其中深色长条状的东西夹卷着,有些是干涸的血裙,有些是枯黑的长发。

一张和莎丽一模一样的脸孔正对炉门,浑浊睁眼,面容精致僵硬如面具,微微张开的嘴巴略带茫然,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而在肢体小山中,还有更多同一张面孔,以不同表情和角度掩藏在里面。

“啊——”莎丽尖叫一声,倒吸一口冷气,她双膝一软向后坠去,被林棋冰稳稳扶住。

废弃煤炉里藏了无数具尸体,无一例外,都是莎丽的尸体。

这一场面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林棋冰托着莎丽走下来,让她坐在地上,抬手关闭了炉门,低沉道:“现在你相信我们的话了?”

莎丽闭着眼睛点点头。

林棋冰叹了口气:“可能和仪式有关,作为巫的你被杀死后会复活,但是没有被杀死的记忆……或者说这是一种复制。”

“我现在怀疑,幽灵船仍然在重复那条雷暴的航线,每次航线都是一次轮回,每次都会有一波盗贼登船,然后所有人都会在舞会仪式中死去,直到下一次轮回。”

“不过有一点很幸运。”林棋冰看向受惊过度的同伴们,平淡道:“那就是在舞会上,所有鬼怪乘客和船员,都会变成人,以便于重复仪式过程。”

迟一婉打断道:“我还是有点担心,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咱们变成魔鬼鲸该怎么办?仪式只要开始,虽然我们能救下莎丽,但自身的变化好像不太可控。”

林棋冰挑了挑眉:“所以,我决定提前开始这场仪式。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侯志带着阿乐回来了,一人嘴里一块糖,还带着一大兜散装番茄酱,林棋冰看了一眼,说:“很好,辛苦。”

沐朗从电箱那边走过来,对林棋冰道:“按你的要求,我改造了一个定时开关,大概二十分钟t后保险丝就会熔断,到时候全船都会断电。”

“好!”林棋冰比了个大拇指。

莎丽搂着阿乐惊魂未定,侯志在一边安慰,林棋冰将沐朗的摄像机拿过来,问道:“阿乐,我们来录个像,你还记得那首歌怎么唱吗?”

#

十分钟后,舞会即将开始。

林棋冰一行人站在楼梯口,状似闲谈,乘客和船员们再度现身,熙熙攘攘地拥向大厅,他们经过主播们时,投来隐晦而恶意的目光。

正如林棋冰梦中所见,所有“信徒”身上的红色衣饰已然变回纯白,他们向前走去,又一次期待着治愈和永生。在人群中,林棋冰的眼神一下子锁定了某处,她打了个信号,迟一婉和阐鸢朝一边靠去,正倚在对面墙壁旁的沐朗也起身,与他俩形成合围之势。

一道发髻高挽的影子走过,转瞬被捂住嘴,用黑色攀岩绳反捆双手,那影子不断挣扎着,很快被主播们拉进了卫生间,这个过程过于迅速,只有寥寥几人发现了骚动,却并不在意。

毕竟,这是一艘满载着为了治病能挥刀屠杀之人的轮船。

公共卫生间里,林棋冰看向地上扭动的身影,赫然是那名红丝巾女乘客,不过她现在是白丝巾了。林棋冰没管对方惊恐怨毒的眼神,只是让男同伴们背过身去,将女乘客的大衣脱下,向莎丽伸手道:“裙子,谢谢。”

莎丽的裙子被七手八脚套在女乘客身上,她自己则穿了昨日派对的店员服,正好奇地打量半世纪之后的衣服款式,摆弄着围裙的缝线,羡慕道:“真好看。”

林棋冰解开女乘客的发髻,让长发披散下来,点点头:“不错,体型差不多,把嘴堵上吧。”

迟一婉和小棉当即开始干活,不仅把女乘客捆得严严实实,还将番茄酱包贴在她身体各处,最后,莎丽拿来一张大纱巾,林棋冰用那东西将女乘客从头到脚包起来,就算是完成了。

小棉叹了口气,收拾着女乘客原本的衣物,说道:“虽然知道她不是人,但总有种霸凌别人的感觉……”

话音未停,她臂弯里女乘客的大衣,忽然掉出了一把金色剪刀,尖端锋芒锐利,折射出恶意的光泽。女乘客透过纱巾看到了剪刀,挣扎得更厉害了,眼神不断瞟向莎丽,犹如看向多汁猎物的野兽。

一想到捅死莎丽的乱刀中有这一把,小棉使劲拍了下自己的嘴,毫无怜悯道:“算了,就当你还点债,忍忍就过去了啊。”

收拾好一切后,舞会也马上开始,林棋冰打开了反锁的卫生间门,拍拍手道:“走吧。”

主播们走入大厅,里面已经挤满了人,舞池缓缓响着前奏音乐,乘客们缓缓摇摆着,林棋冰站到舞池前方,就在这时,船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吊灯发出“吱嘎”的声音。

一声惊雷炸响在轮船之外,怒海咆哮着掀起波浪。

林棋冰看向身后,站在两侧窗边的侯志和迟一婉同时摇头,表示没有在天上看见月亮,更别说血色的月亮了。

这个问题她问过莎丽,莎丽也不知道,林棋冰点点头,只能等待之后的发现。她在舞池里漫步,所经过的乘客手中都握有利刃,她轻轻一哂。

柳叶和底火始终没有出现,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打算。

“咚咚咚——”

钟声响彻轮船,代表舞会正式开始。

然而舞台上却空无一人。舞池里一片哗然,所有“信徒”们骚动着,一种阴冷的气氛缓缓降临。林棋冰看到,侧幕条后的晖海似乎有些烦躁,他移动脚步,应该是去往别处寻找莎丽了。

就在乘客和船员们期待着莎丽登场时,一阵手鼓声响起,一道缥缈而曼妙的影子从舞台侧幕走了出来。

莎丽身穿白裙,站在舞台中央,目光有些羞涩地越过舞池,看向大厅另一端的虚空,她整了整裙摆,小声问了一句:“可以吗?”

随即,她并没有如乘客们预期那样跳一支热场舞,而是清了清嗓子,张开嘴巴——

一支优美的歌曲流淌出来,声音空灵轻柔,宛如天籁之音,颂唱着一首曲调跌宕的歌。

林棋冰看见侧幕条后面,赶回来的晖海怔了怔,看样子有些不明白情况,就好像发现待宰的羔羊自己跳上了烧烤架那样。但他最终没有上台干涉,只是默认了这一幕的提早发生。

“是明月女神的颂歌!”

“颂歌!赞美明月女神!哈哈哈哈哈哈!”

舞池中的乘客们反应过来,他们四肢摇摆舞动,癫狂般随着莎丽的吟唱而动作,紧盯着台上幽灵般的倩影,目光中尽是贪婪嗜血。

在大厅门口,靠近舞台的位置,沐朗倚墙环抱双臂,他的肘弯里露出一枚摄像头,非常隐蔽,正是夹在腋下的摄像机,那个来自游乐场剧本的道具,来自乃馨爸爸的那一只。

【虚假的影像】,功能是摄录一段人物或静物影像,并可以在另一个地方转播投影出来,只要不摸上去,看着就和真人真物没有任何区别,还包含动作变化。

之前,他们在轮船底层拍摄了莎丽唱颂歌的影像,确切地说,是莎丽穿着裙子,负责出镜和形体动作,而为了最大程度破坏仪式条件,配音的则是当时画外的阿乐。

这出以假乱真的双簧皮影戏在林棋冰的导演下,果然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晖海诡影,没人发现台上歌唱的“莎丽”只是一道幻影。

而真实的莎丽,此时正和阿乐将一个不断挣扎的东西搬进帷幕后面。

歌声已近结尾,林棋冰掐着表看向门口,沐朗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时间到了。

“铮——”地一声炸响,仿佛电路关闭的声音,大厅里和整个轮船顿时黑了下来。

“啊!怎么回事?!”

“是不是停电了?”

“没关系!仪式,快开始仪式!”

“她要跑,抓住她!”

黑暗中,台上的“莎丽”隐隐做出一个谢幕的姿势,侧幕忽然抛出一张大纱巾,冲着虚影笼罩而去,正是晖海的手笔。

林棋冰等的就是这一刻,舞台帷幔布景后,一具同样被纱巾包裹的躯体被推出来,轰然倒在第一条纱巾落地的地方,与此同时,沐朗控制摄像机,莎丽的幻影消失了。

舞台上只剩一个纱巾裹覆的人形,不断挣扎着,从“呜呜”声和身材来看是一名女性。

乘客和船员们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持刀冲上舞台,在拥挤的人潮边缘,一只灵巧的手从帷幔底下钻出,抽走了原本晖海抛出的那条带有迷药的纱巾。

而林棋冰和同伴们,已经躲到了大厅门外,在墙后窥探着里面的情况。

一把把瘆人的尖刀戳入纱巾,带起腥气和红色液体,不知被作为替身的女乘客会不会流血,但番茄酱在黑暗中起到了欺骗视觉的作用,凝实的刺击感和挣扎的猎物让男女乘客们兴奋不已。

“真他大爷的变态!”侯志低骂道。

轮船的摇晃愈发剧烈,林棋冰靠在窗口,看向滔涌拍击到高处舷窗的浪花,她有种坐了跷跷板般的忽升忽降感,心中的不安难以挥去。

血月,那轮该死的血月还是没有出现,夜空中只有雷电和乌云。

莎丽和阿乐手牵手从另一处跑出来,她望了眼大厅中的惨状,惊魂未定,对林棋冰认真道:“谢谢你,冰小姐。”

姐弟俩拿着一只旅行包,阿乐还死死抱着那只手鼓,两人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莎丽问道:“你们……结束后肯定会离开这吧?可以不可以麻烦带上我们俩?”

她见无人应声,又诚恳地说:“拜托了,我们不会拖累你们的,我们可以工作,可以做和你们一样的盗贼,为你们赚钱,只要能离开这艘船!”

阿乐挺起胸膛,握住了侯志的手,他显然知道谁最心疼他:“猴子哥,求求你了,要是你们不方便带两个人的话,就请把我姐带下去吧!”

侯志咬紧牙关,把头别到一边去,他的两腮在微微颤抖。

“仪式结束了。”林棋冰打断了这个场景,大厅里的声音已经停息,只剩下乘客和船员们的嬉笑声,他们笑得很开心,带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释然,似乎已经开始准备拥抱完美新生活了。

只有混杂着番茄酱的液体淌落,一直流到大厅门外,在轮船的反复摇晃下,被重心控制着淌出鬼画符般的图案。

“曜日永沉血月永升喜乐长存精卫坠海千肢旋转污秽毋悔无回……”晖海沙哑的声音传来,代表仪式“完成”。

林棋冰无声地叹了口气,看向大厅内部,那些乘客和船员们端详着自己的病灶,一秒,两秒,他们期待的神情被抹掉了t ,剩下的只是不可置信和愤怒。

那些恍若活人的乘客船员,脸颊一瞬间从红润洁白,变成了苍青死灰,他们的皮肤迅速失去弹性,一股泛着水汽的腥臭味在大厅中升起。

每个人的衣衫都在腐烂,那些剪裁精致的华服褪色破漏,变成了浸透海盐的旧抹布,就连珠宝首饰都蒙上一层污垢,隐隐透出藻类和沙泥的颜色。

“啊啊啊啊啊——”

一名男乘客举起左手,宝石戒指上锈斑鳞鳞,他从戒托的缝隙里扯出一片绿色海藻,这个力道让他的手指破了个洞,皮肤如泡水馒头皮般豁裂,他惊怒地吼叫起来。

霎时间,这种怒意贯穿了整个大厅,所有死去多年的亡者都充满煞气,想起了自己已经殒身幽灵船的真相。

一年又一年,他们只是在同一条的航线中,重复死去那一晚的过程罢了。

林棋冰的背后一悚,大厅中的所有人仿佛受到某种感召,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齐齐看向门口,紧盯着活人主播们,让所有人脚底发凉。

那不仅是恨意,还是一种死人对活人的狂热向往。仿佛杀了他们,就能沾上些生者的气息。

系统提示音响起——

“主播们注意,全场鬼怪异变进度100% ,追杀模式已开始。请大家及时找到失落的宝藏,并点燃线香,将宝藏带到指定地点,献祭给明月女神,即可解开轮船的全部秘密,通关本次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