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珰摸了摸她的头：“是。”山城带给她的回忆太过惨烈，父母、弟弟都死于所谓光明神教的恶毒谎言，那些痛苦和恨意即便时隔这么多年仍让她心如刀割。但姜姜还小，这些她还不需要知道：“不过坏人已经得到了惩罚，再也伤害不了其他人了。”

因为叶生花而蹭了个家属身份也加入旅行团的萧琅对刘方舟说的挺感兴趣，坐在吧台边学着叶生花的样子摇晃红酒杯，问道：“钟翰那玩意儿怎么把你们设计进死亡区的？”这一队人要么是棠颂那种智商高到吓人的科学怪咖、要么是沈十安那种拒生人于千里之外的人精、要么是林阮那种怪咖加人精，竟然还有被人算计的黑历史？

“这就要从钟翰的异能开始说起了，想当初我们第一次在阳城外遇到他的时候，也对他非常防备……”刘方舟口若悬河侃侃而谈，间或由熊满山补充细节和关键要素，把钟翰如何在阳城守城之战后混入队伍、如何在众人始料未及之下将娃娃沈寻扔下飞机的故事说的那叫一个高潮迭起异彩纷呈。

云飞扬、沈青染和顾先生等人对于这段经历都是只知道大概不知道细节，因此纷纷被吸引围聚过去，跟姜姜一样睁大眼睛听得入神。

沈十安笑着将视线从他们身上收回来转向窗外，沈寻坐在他旁边捏他手指头。房车已经驶入绝地死亡区范围以内，当初为了隔绝丧尸而建造的“长城”遗迹仍隐约可见。

对于这个地方，几乎每一位核心成员都有深刻回忆。

嘉木在这里进化出异能，陶源在这里失去过一条手臂，棠颂在这里第一次尝试利用高阶晶核大规模控制丧尸群，而路修远也是从这里开始才慢慢成为队伍中的一员。这里是前往京城的长征末点，也是利刃在末世中初步成型的起点。

而对于他和沈寻而言，当初沈寻被钟翰扔下飞机之后，沈十安为了救他在尸海中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几乎气尽力竭；后来基地开始清理这里的丧尸群，沈十安不慎被病毒感染陷入昏迷，沈寻为了救他被灵泉池边的防护阵法劈得骨焦肉烂差点没命——他们都是在这里明白了彼此对自己而言到底有多重要，为了保护对方甚至不惜性命。

所以真要说起来，这里也算是他们的定情之地。

当然了，现在的“绝对死亡区”早已不是当年的“绝对死亡区”。事实上这里已经改名为银星发展特区，依托丰富的矿产资源和战后工业体系的大力复兴建设，成为为京城提供强劲支持和转送人口的巨型卫星城。

整个特区内生活着八百多万幸存者，其中将近五分之一都是已经初步通过资格审核、但还没有正式获得华国国籍的外来移民，因此街道随处可见各种发色肤色的往来行人。

“好热闹啊。”沈青染扒着窗口发出感叹。

“根本看不出来当年丧尸满地走的样子。”林阮看着沿街繁华的商铺和远处的高楼也道。

人多，美食就多，而且五湖四海各国美食都有。

关于哪个区域美食最多哪些店的东西最好吃，经常带着姜姜跑来开小灶的熊满山最有发言权，带领一行人大快朵颐。

因为离京城不远平时过来也算方便，所以房车只停留了一晚便继续启程。

下一个停留的地方是阳城。

提到阳城就不得不提当初差点造成阳城覆灭的丧尸潮和变异食人蚁，数百万变异食人蚁在城墙外啃食丧尸的嘎吱声，众人至今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末世纪终结这么多年，丧尸早被消灭干净了都，咋变异动物一点儿没见少呢？”他们这次离开之前，京城刚刚遭受过一波变异蝗虫攻击，那叫一个铺天盖地，好在都被早已强化数倍的天网拦了下来，高压电烧完的灰灰跟下雪似的往下落。

而他们车上估计是有寻哥，这一路走来倒是远远也见过几波变异动物，但没有一只敢靠近。

“病毒对人类的影响原理和对动植物的不一样，”坐在后排许歌旁边的范欣童道：“华国因为人口越来越多，军事力量恢复快并一直在坚持清理，这几年的变异动物潮其实已经明显减少了，而美洲尤其是南美雨林、澳洲东部、非洲草原等地，因为幸存者少，缺乏人为干扰，几乎快被变异动物完全占领，甚至很多区域的幸存者都和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

丁珰点点头：“没错，南亚丛林中的一种寄生水蛭已经进化到成人拳头大小，最高能吸收超出自身重量五倍的血液，不吸血的情况下可以将身体变得透明，靠近猎物之后会释放一种神经毒素，三四只就能吸干一个人。”她之前出差正是为了调查南亚那边一个彻底失联的幸存者基地，基地内的状况惨不忍睹。

华国未来如果想要扩大疆域的话，解决变异动物引发的问题是必须要攻克的难题，而专攻这一领域且成绩斐然的范欣童正是科研中心的重点栽培对象，所以才能年纪轻轻就担纲大型课题导师，带领二十多人的研究生团队全国各地转悠，纯公费。

那二十几个研究生此时就在利刃旅行团后面的一辆大巴车里，不过考虑到沈寻对变异动物潮的隔绝性震慑力，范欣童正考虑要不要让大巴车往后退个十几公里。

阳城作为一个末世中就能靠着残存工业体系生产武器实现自给自足的牛叉城市，重建开始后工业发展更是迅猛，尤其是以高科技产业为主，科研中心用来培育空白躯壳的营养舱外部舱体框架，每年有将近一半的产量都来自这里。

于此同时还不忘初心，依旧生产花露水，三阳花露水已经取代了末世前的SIXGOD，成为新一代华国人的童年回忆。

阳城的领导者早已不是当年的诸光，不过另一位杨团长倒是还在城里，在对方的热情邀请下，众人在阳城待了两天，参观了最新建成的高分子精密玻璃铸造厂，买了本地特产的花露水，参观了由当初城外墓地改建的逝者纪念馆，并在纪念馆门口的钟翰跪像上各自踹了几脚。

随后继续南下。

气温越来越高，寒潮结束后不到一个月，众人迅速跨入夏季。

这时候改装房车的优势就彻底体现出来。车内冷饮雪糕俱全，有陈南在瓜果一样不缺，车顶还特意装了一大块加厚的隔温透明玻璃，拉开挡板，躺在沙发上吹着空调吃着草莓，旁边还有好几壶冒着冷气的西瓜汁绿豆汤柠檬水，抬头看蓝天白云阳光万里，简直不要太惬意。

时间总在快乐中过得飞快。

众人陆续又经过了当初第一次遇见棠颂林阮、也是陶源异能进化地的医疗中心，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一所中学，众人经过时学生们正在上课，从窗外看，读书声里尽是一张张蓬勃张扬、无忧无虑的脸庞；

熊满山加入长征队伍的地点比较模糊。他自己觉得是在跟众人第一次碰面、也就是他抢了陈南背包的地方，陈南等人觉得应该是他“死皮赖脸”非要跟着车子一起跑、结果累瘫了倒在地上装死被他们捡起来的地方。相同点是两个地方都不太好找。众人找了半天，最终还是靠着沈十安的超强记忆里和沈寻的超强嗅觉（bushi）完成了打卡。

抵达“诺亚方舟”是在一个晚霞极美的傍晚，绚烂梦幻的色彩铺满了半边天空，夕阳西沉，霞光万丈。

当初的诺亚方舟又恢复成原本的小县城，这里已经离京城很远了，迁移过来的人口不算多，但祥和安乐。

曾经小雏菊成片的地方盖了一座小公园，里面种了许多鲜花，不止有小雏菊。

许歌在花田旁站了一会儿，转头冲身旁的范欣童笑了笑，然后对沈十安道：“利刃的第一座酒店就盖在这儿吧，就盖在金凤凰大酒店的废墟上，还叫金凤凰。”

浴火重生的金凤凰。

县城里的温泉在末世之前就很有名，当初沈十安等人路过这里的时候没机会体验，这次倒是所有人都泡了一遍。

大夏天泡温泉，你别说哎你还真别说，就挺新鲜。

选定了酒店地址，许歌联系利刃那边先安排人过来打理，处理一些产权和建造许可之类的事项，流程全部走完到正式施工估计还要不少时间。而众人则继续出发，一路上都在猜测作为下一站的制烟厂基地如今会有什么变化。

“这个基地当初有多少人？”听陈南大概说完当初在制烟厂基地发生的事，云飞扬靠在窗边问。他把车窗全打开了，上午刚下过一场暴雨，气温降下来不少，空气中满是水汽和青草泥土的芬芳，吹在脸上暖洋洋的还怪舒服。

“三千多，”罗威记得很清楚：“绝大多数都是从工厂所在的曲江市市区救出来的。”

“那像你这样的士兵有多少？”

“两百六十一。后来，牺牲四个。”

“两百多人负责搜寻满足三千多人需求的物资？”萧琅听得直咂舌，“就这样还支撑了好几个月？你怎么不让他们自己找物资呢，三千多人，总不可能全是老弱病残吧，那会儿丧尸还没怎么进化，只要胆大心细，不难打啊。他们不愿意去你就惯着，就全靠你们养？你饿着他们啊！饿死拉到！枪在你们手里你们怕什么呢？不是我说你啊罗上校，你们这些士兵的为人我是非常敬佩的，但你说你，是不是有点缺心眼啊？”

罗威苦笑：“这话当初队长和方舟他们也说过，你们说得都没错，都是被我们惯的。我手下这支兵当年不止一次参加过抗洪地震之类的抢险救灾工作，后来病毒爆发，也没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就想着能多救一个人是一个人，保护人民群众是我们的责任。普通群众没有打丧尸的经验，那就我们去打，养就养着，军队本来就是群众奉养壮大的，该是我们出力的时候。”

那时候哪知道，人心啊，养着养着就变了。

众人都不说话了。说什么呢？说他们傻？

要不是有罗威这样的傻子，华国早就不知道覆灭多少回了。

陶源握住了罗威的手。当初被周江海为首的幸存者背刺推他们出去送死，导致罗威感染病毒生死不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内心都充满了对那些等待救援的幸存者的仇恨。以至于后来在诺亚方舟里，如果不是沈十安决定要救地牢里被困的人，他根本不会出手。

可再后来，他经历过更多的事，遇到过更多的人。有比周江海更坏的，也有像李诚那样，身在末世也不忘赤子之心，为了护送他们逃离京城差点没命。

仇恨慢慢就淡了。

再再后来罗威复活，其他事情就更不用去计较。

所以他现在已经可以很淡然地回忆这段过去，“救助他们是军人的职责，我们问心无愧。背叛我们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刘方舟呵呵冷笑：“不过就算那些人如愿把士兵们都赶出基地，最后还不是什么好下场也没捞着，活该！这就是报应！”被他们自己引过来的丧尸围困，包括周江海在内所有人都死了。

哦，不对。跑出去一个能蒸汽化、还捡了周江海异能的杀马特，最后靠着这手能通过肢体接触复制异能的手艺甚至成功进化成了五级丧尸。

艹。这小小的制烟厂基地还挺卧虎藏龙。

等到发现当年的制烟厂基地，如今竟然又变回了制烟厂，刘方舟就更觉得握草了：“不会连厂长都还是同一个吧？这也太不忘初心了。”

“曲江市的气候适合烟草生长，本来就有华国最大的烟草基地，”沈十安道：“制烟厂靠近护城河，交通便利又有产地优势，重新恢复制烟生产也很正常。”

沈寻嗅觉灵敏，距离老远就能闻到制烟厂飘过来的烘制烟草的味道，嫌弃得直皱眉，把沈十安的手腕放在鼻子下面当香氛。

房车停在制烟厂大门不远处，众人下车活动顺便拍照打卡。顾先生走过去和烟厂的工作人员聊了一会儿，叶生花则抓紧机会批发了一百箱香烟——烟厂最低批发量是二十箱，不过需要香烟销售许可证。叶生花磨破嘴皮子也没能说服工厂负责人他这是全部准备自己抽。

最后还是沈十安表明身份给他做担保，稍稍走了个后门。然后问他要了一包，递到沈寻面前：“抽吗？当初答应过你，等你成年之后就能自己决定抽不抽烟。”

某些早已遗忘的黑历史一下子将沈寻击中。

“哈哈哈……”刘方舟笑了两声赶紧捂住嘴巴，但根本憋不住，陈南和陶源罗威也是忍俊不禁，看见沈寻越来越黑的脸色纷纷转过头。

沈青染好奇死了：“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我知道我知道！”不等陈南等人冒死开口，云飞扬便火速举起手：“那时候沈寻还小！他不学好！五六岁的小娃娃学人抽烟！被安安打了屁股还罚站墙角！”这段糗事早在酿酒厂的时候他就背地里听刘方舟偷偷说过，记得贼牢！

说完不等死亡视线刷地射过来，立刻躲到沈青染身后。

沈寻顶着沈青染笑盈盈的目光干巴巴地：“我不是我没有……”

沈十安忍着笑：“那时候不能抽，但现在可以了。你抽吗？”

“我不抽！臭死了！”狗子言辞拒绝。

“听见没有，香烟都是臭的。”丁珰对着姜姜说：“别被小说洗脑，什么烟草味儿代表男人味儿，抽过烟的嘴巴可臭了，能熏死人，而且容易长牙菌斑，以后牙齿通黄，牙龈发黑，你要变成这样妈就不要你了。”

姜姜转头看刘方舟：“爸你听见没有，我妈点你呢。别抽烟，抽完嘴巴瘟臭。”

刘方舟：“……”

转身指向叶生花：“那他怎么能抽！”

正在帮爱人搬香烟的萧琅闻言翻了个白眼：“美女的事你少管！他的嘴我来亲臭又臭不到你！听你自己老婆的！”

……

得。

大概是因为沈十安表明了身份，围在门口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很多人想要签名，因此众人没有停留多久就离开了。

陈南开车，在罗威的指引下将房车开到了护城河旁边，当初沈十安等人和士兵们曾野餐过的地方。

河水清澈，依然流淌不息。当初埋葬牺牲士兵的四座坟头早已绿树成荫。

旁边属于罗威的是座空坟，里面埋了两袋大米。可能是因为两袋米都在空间里待过，坟头竟然长出了禾穗，不过经过这么多年杂交已经变成了野稻苗，穗子都是瘪的。倒是旁边的鲜花开的十分旺盛。

丁珰带着姜姜用野花做了四束小捧花，没掐断，连着根挖出来的，依次种在是做坟头前。沈十安浇了点灵泉水。

“张苗圃、王家兴、徐进、刘国康。”罗威站在坟前依次喊道，喊一声，便往坟头倒一小杯酒。“末世结束了，丧尸都被杀光了——我说什么来着？我跟园子一切都好，兄弟们也好。行了，其他也没什么要说的。改天再来看你们。”

众人依次鞠了躬，顾先生和棠颂、渠朔敬了礼，大家就在旁边的草地上席地而坐吃了一顿饭，随后继续上路。

越靠近临安县城的时候，刘方舟就越紧张。

姜姜不明白为什么，沈青染摸了摸她的头，轻轻叹了一声：“近乡情怯。”

越靠近南边，回流的人口就越少。临安县距离京城已经很远了，末世前经济不算发达，也没什么地理优势，因此大体还是荒芜，除了更破败荒废之外，几乎保存了当年的样子。

刘方舟找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家当初开的美容院，牌匾上的“黛莲娜美容店”几个字早就锈蚀模糊得看不清。

姜姜牵住他的手。丁珰轻声问：“要进去看看吗？”

刘方舟顿了一下，摇摇头：“我妈又不在，这里就是间空房子。”

他一直没找到母亲的尸体，也确实没怎么找过。当时的情况下，真要是找到了发现他妈变成丧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下得了手。不过末世结束之后，跟丁珰的父母一样，都在京城外的墓园里立了衣冠冢。

“鞠一躬就行了，”他摸摸女儿的头，“这里是爸爸和奶奶以前的家，就当是我们替奶奶回来看一眼。”

大概是看过了就给了自己一个心理上的解脱，离开临安之后刘方舟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哎南哥，你跟队长是在哪儿遇见的啊？”

老实说，陈南他不记得了。

这也不能怪他。当初沈十安做了完全的准备，随身携带各种地图都还经常迷路，他什么都没有，全靠两条腿，认准了京城的方向就往前冲，根本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儿。

只模糊记得是在一个镇子上。

“找不到也没事儿，咱们就往慢慢前开呗，一切随缘。”云飞扬道。

因为人迹稀少，越往南走，沿途的风光就越原生态化，到处都是丛林，空气干净得像是能沁出绿意，随手一拍都是风景大片，甚至还看到了很多末世前除非生态保护区否则根本看不到的动物。

众人都不由放慢了步伐，白天看风景，晚上看星星，以天为被以地为庐，浪漫之余更是让沈十安等人回忆起当初“万里长征”的时光，别有一番滋味。

房车一路走一路停，走着走着，遇到陈南的地方没找到，倒是找到了另一个村子：遇到变异鹅的位置。

这地方是沈寻认出来的。过了二十多年，地表植被不知道翻新过多少遍，又没什么标志性建筑，他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呢？因为他在这里被变异鹅踹过一个屁股墩。

不过见沈十安都没认出来，他冷静地保守了这个秘密，房车经过的时候一声不吭，没有多给一个眼神。

等车子又往南开了十几公里，众人停下来准备布置晚上的营地时，沈十安道：“晚上炖个鹅汤吃火锅吧，很久没吃了，有点怀念。”

说完冲沈寻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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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五月份离开京城，终于抵达H市时，已经到了八月底。

“队长这里你是东道主，”沿着省道进了市区范围后，陈南直接将方向盘交给了沈十安：“咱们要去哪儿该怎么走，你来决定。”

沈十安想了想，决定先去图书馆。

当初他和沈寻离开图书馆的时候，外面的广场上密密麻麻全是丧尸，更外面的高层写字楼被坠毁的飞机撞击，多米诺骨牌一样一栋连着一栋倒下去，到处都是残垣废墟。

时隔多年，丧尸早就没了，但废墟依然还在。也正是因为市中心的建筑废墟难以清理，因此末世前经济还算发达的H市目前并不属于人口回流目标和重建重心，沿路上几乎看不到人，恍若一座孤城。

转过几十米高的废墟之后，众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眼前难以想象的壮美景象夺取了呼吸：

“哇哦……”

“我的天呐……”

空旷的广场中央，是一片绚烂如烟霞的紫藤花海，最高处有几十米，茂密繁盛，霞蔚云蒸，遮天蔽日般铺散开来。原本作为H市标志性建筑之一的图书馆几乎被花海淹没，仿佛童话中的精巧建筑，如梦似幻。

范欣童和陈南最先冲过去，然后是范欣童手下那二十多个研究生。

“是变异紫藤！”范欣童双眼放光，在陈南的异能帮助下穿过重重花海靠近最中心：“主干已经明显木质化了，最粗的地方至少有二十米，藤蔓分支极为复杂，依附图书馆的主体建筑往上，一部分甚至穿透了钢筋水泥墙，预测生长时间最少也有十多年……”她一边报出观测数据一边指挥研究生们：“靠近主干的位置取样，选择有完整根系的分支，连泥土一块儿挖……”

花海外的棠颂摘下眼镜擦了擦，又重新戴上，然后问沈十安：“图书馆里以前就有紫藤花？”

“有的，”回答的是沈青染，她往前走了两步，抬手摸了摸一串低垂下来的花穗，似怀念又有些怔忪：“四十多年前就有。但是，没这么大，也没这么多……”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异的？”

沈十安摇摇头：“最起码直到我跟寻寻离开图书馆，都没有发现变异迹象。”

相较于变异动物，因末世而产生的变异植物要罕见得多，并且变异规律也和动物不同。这株紫藤到底因为什么才发生了变异，还真不好说。

范欣童等人的观测和取样工作估计要持续一段时间，这里的景色实在美丽，环境也幽静，被高楼废墟一围，简直自成一方天地。

众人一商量，中午干脆就在这里野餐，吃竹筒饭，烤鲜花饼，煮茉莉鲫鱼汤，格外应景~

一行人里最兴奋的就是姜姜，小姑娘对这里喜欢得不得了，把这次带的漂亮小裙子全都拿出来，拉着沈青染到处拍照：

“姐姐这里好看！”

“姐姐这里更好看！”

“姐姐我们在这里也拍一张好不好！”

丁珰被她一声声“姐姐”叫得头疼，趁她跑回来换裙子的时候小声叮嘱：“说了多少次不能叫姐姐，辈分错了呀。”

“不叫姐姐那叫什么？”

“……”丁珰被问住了。

是啊不叫姐姐叫什么，难道叫奶奶？

看着沈青染比自己还年轻的面孔，“奶奶”这两个字实在难以出口。

刘方舟道：“那你既然叫沈女士姐姐，也该叫顾先生哥哥啊。”一个叫姐姐一个叫叔叔，人家夫妻俩都被你叫差辈儿了。

“不行，队长才是哥哥。”姜姜严肃道。

刘方舟：“……”

得，你还挺有原则。

沈十安和沈寻单独铺了块毯子，在花海下席地而坐。

一朵花瓣随风落下，正好落在手肘往后撑半躺着的沈十安的鼻子上。浅紫色的花瓣娇嫩轻盈，细腻的肤色白净如玉，相得益彰，相映成趣。

沈寻眸色一暗，俯身凑过去：“别动，我帮你拿……”

指尖弹落花瓣的时候，唇瓣也逐渐靠近。

就快亲上了，不远处传来沈青染的声音：“安安，你们也来拍照吗？”

沈寻噌地弹回去，屁股下跟装了弹簧似的，坐得笔直。

沈十安面无表情沉默片刻，然后扬声道：“你们先拍！”

说完一把勾过沈寻的脖子，狠狠亲了上去。

明明是正经情侣，非要搞得跟地下党偷情似的。烦。

另一边，顾先生给妻子端来一碗鱼汤，眼神既宠溺又无奈：“你老逗孩子干嘛。”

沈青染坐在台阶上，开心的两只脚来回晃悠：“寻寻太可爱啦！”明明厉害得不行，偏偏每次都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学生一样，越逗越可爱。“我们俩当初谈恋爱的时候，你见到我妈妈好像也是这样？”

顾先生脸上一热，等鱼汤喝完了，把碗放下，握住沈青染的手：“下午我们先去爸妈的墓地里拜一拜吧，我们俩结婚了，现在是合法婚姻关系，也该跟他们说一声。”

沈青染点点头：“嗯。”

“你要是想离他们近一点，回头就把坟迁到京城去；或者我经常陪你回来，反正现在交通也方便。”

“嗯。”

“这边的房子也可以修整一下，等下次回来，我们就在原先的家里住。”

“嗯。”

顾先生抬起手，将她被风吹起的一缕头发掖到耳后，眼神温柔至极：“回头找个机会，我们再在这里办一场婚礼好不好？不用请太多人，就你和我，安安和寻寻，还有长晟。”当年求婚成功之后，要举办一场什么样的婚礼让两个年轻人兴奋了很久。他们俩最钟意的婚礼地点，就是图书馆内紫藤花开遍的小花园。

沈青染仰头看着他，唇角弯弯，瞳眸中碎碎点点如同盛满星光，用力点头：“嗯！”

棠颂是等两位队长亲完之后才走过去的，从沈寻算得上温和的眼神中他就知道自己没有打扰好事。他来是想问点关于变异紫藤的事，难得遇到这样一株大型变异植物，他也有点感兴趣。

“会不会是因为灵泉水？”他问沈十安。不怪他这么想，队长曾经在这里待过，而这株变异紫藤的情况确实和吸收了灵泉水有点像。

沈十安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不会。”

为了保护秘密，当初被困图书馆的时候他极少会从空间里取用灵泉水。仅有的两次，一次是在给苗首富和李诚喝的水里偷偷加了几滴，帮助他们迅速提高身体素质，二人都是当场就喝光了；另外一次就是在他们打算离开图书馆的时候，为了能最高效率吸引丧尸注意力，除了往安全’套里装血之外，他还往里面加了几滴灵泉水。

但充当诱饵的血球是送向广场外围的，而紫藤花位于图书馆内部最中央的小花园，还有玻璃墙挡着，二者根本不可能有所接触——总不能是哪个丧尸抢到了血球，又冲进图书馆小花园，把血浇在了紫藤花底下吧。

咋滴啊，都成丧尸了还记着要当辛勤园丁啊。

棠颂听完，也觉得不可能。“那就只能说是某种机缘巧合了。”

沈十安点点头，“后续看童童她们能不能研究出什么吧。”

不过提到血球，他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当初为了将血球运送到广场外围越远越好，他使用了一件颇为特殊的工具。

不知道还在不在。

他站起来，循着记忆往废墟的位置走，翻翻捡捡找了半天，竟然还真让他给找到了，惊喜道：“真的还在这里！扫地机器人！”

沈寻一直跟在他后面想看他到底找什么，看清扫地机器人的一瞬间，表情木了木。

沈十安将周围的碎石块清理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机器人从废墟缝隙中拽了出来，转过头去看沈寻：“还记得这个吗？当时跟你说要用机器人当诱饵你还难过了好久，还有更早之前你还是小黑的时候，最喜欢坐在它脑袋上……”

“不许说！”沈寻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恶狠狠道：“不许说！”

沈十安眼含笑意，点点头，等沈寻松开手，将机器人拿给棠颂和林阮：“还能修好吗？”

当初他给扫地机器人输入的指令是一直向前，后来应该是卡在了缝隙里直到电量耗尽。不过也幸亏是卡在了缝隙里，有水泥块遮挡没怎么经受风吹雨打，二十多年过去虽然有点生锈，但整体状态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

棠颂先将机器人身上绑的十几部手机卸了下来，云飞扬有点好奇地给其中一部连上了充电宝，几分钟后，一首震耳欲聋的《团结就是力量》吓了所有人一跳。

“最关键的智能主板没坏，”从沈十安那里得到工具将机器人整个拆开之后，棠颂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然后道：“只外表皮略微锈蚀，没关系，能修。”

林阮：“交给我吧，修理智能机器我比老师熟。等回去之后就修，要不了几天。”

沈十安道过谢把机器人收入空间。沈寻虽然没什么表示，但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的。

咳，现在再怎么嫌弃，毕竟也曾是他幼时难得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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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欣童等人研究取样所需要的时间比预想中还要久，因此饭后众人开始自由活动，约好有事随时联系。

沈青染和顾先生去城北墓园祭拜，沈十安想着应该给他们一点私人空间，便打算和沈寻改天再去扫墓。

众人各自分开，他跟沈寻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干脆沿着当初走过的路线，也不开车，先去距离图书馆不算远的商场，然后一路慢慢悠悠往家走。

走进小区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去。早已被植被覆盖的小区在夜色下像是一座原始森林。

二十多年没住过人，加上各种植物疯长，哪怕在这里从小生活到大，沈十安也要稍微费点功夫才能辨别出哪一栋是哪一栋。

两个人十指相扣，从小区入口进去慢慢往里走。

走到某个青草长到半米多高的地方，沈寻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沈十安一愣：这里的杂草藤蔓是多了一点，但以他们俩的能力，应该还不至于被绊到。

“你记得这里是哪儿吗？”

这里？

沈十安左右看了看，除了草就是树，距离最近的一栋楼也有好一段距离。看了半天，实在认不出这里有什么特别。

沈寻转身看着他，牵着他的手笑了笑：“这里，是我跟安安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沈十安一怔。再次低头观察的时候，果然在草丛中发现了一段不起眼的台阶。

是了。当初就是在这里，他刚从超市买完东西回来，遇到一只脏兮兮却凶得要命的小狗。

便也笑道：“你想抢我的午餐肉。”

沈寻走近一些，微微垂首抵住他的额头，低低“嗯”了一声。

“我当时刚来这个世界没多久，好几天都没吃上饭，饿惨了，除了吃的什么都看不见。”

沈十安有些心疼，抬起另一只手摸摸他的脸：“都过去了，我们寻寻现在是最厉害的大魔头，以后再也不用当可怜小狗。饿不饿？进空间我给你烧红烧肉？”

沈寻弯起唇角，抓住脸畔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亲，墨绿色的眼睛深邃如万古不冻的湖水，注视着沈十安的瞳眸：“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大哥死了，二哥不再是二哥。我失去了记忆，遍体鳞伤，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是安安把我带回了家，悉心照顾我，让我泡灵泉，等我变回人形之后又教我穿衣服刷牙，教我怎么说话——哦，还免费赠送了一个爸爸。”

两人同时失笑出声。

沈寻又亲了亲沈十安的手，眼中是几乎满溢的温柔：“我活了三百六十四岁。最开心的日子就是跟安安一起生活的这些年。我曾经羡慕赫修的强大，渴望成为他那样的令人胆寒的魔兽，所以处处向他学习，学习他的冷酷无情，学习像他一样的憎恶人类——可直到遇见安安我才明白，让别人惧怕痛苦一点也不难，让别人毫无保留地释放爱意才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全世界我最爱的是安安，只爱安安。假如没有了和你在一起的快乐，好像成为魔兽之尊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沈十安看着他的眼睛，那比世间最珍贵的宝石还要深邃美丽的眼睛似乎能将他吞没。隐约像是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心脏砰砰直跳。

沈寻松开他的一只手，握住另一只单膝下跪。

今晚恰逢圆月，又不知从哪儿飞来一群萤火虫，皎洁柔和的月光和点点萤火交相辉映，在暗夜中勾勒出男人无可挑剔的五官轮廓，他眼角的暗红符纹已经艳如朱砂，散发出魔神般无法抗拒的威严和魅惑，令人胆战心惊，又迷魂失魄。

而这位魔神此时正臣服于沈十安脚下，祝祷一般虔诚地颂出誓言：

“你俘获了我，征服了我，改变了我。你赐予我的幸福和快乐能令最悲伤的人展露笑颜。现在我想问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永远陪在你身边，也为你带来同样的幸福和快乐？”

“安安，你愿意跟我结婚，成为刻耳柏洛斯的终生伴侣吗？”

沈十安眼眶通红，本来感动得都要落泪了，结果看到沈寻从口袋里掏出来用来求婚的东西，瞬间就把眼泪憋了回去：“……你从哪儿弄来的午餐肉？”

他接过午餐肉看了看，嗯，跟他当初掉到地上、差点被小黑抢走的差不多，包装颜色、纹路、商标都很相似……

不对。

不是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沈十安凝神仔细观察，越看越惊愕：确实是一模一样。包装、商标、品牌、制造商、配料表，甚至是左下方那行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的小字“你的私人米其林定制”都一模一样，沈十安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呢，因为那行小字下面的英文拼写错了。

看看，连错误都完美复刻。

再一看生产日期，一个月之前。还好不是二十多年前。

“这什么情况？”他举着午餐肉问沈寻。二十多年前的生产厂家，他不信还能健在。

“我买了一家工厂。”沈寻倒是很老实，说：“重新注册了品牌名和商标，让他们按照当初那包午餐肉的配方生产，这一批是我觉得味道最接近的。”

他不差钱。手上的高级晶核就不说了，利刃进行了股份制改革后，核心成员每人分得百分之五的基础股份之外，他和安安最为创始人，额外又各分了百分之十五的原始股。每年光是利润分红就很惊人。就是买下工厂之后想要生产出尽可能还原味道的午餐肉的过程麻烦了点。

“……你自己想的主意？”

沈寻点点头，“云飞扬和林阮帮我处理了品牌注册和生产许可证之类的问题，这些流程我不太懂。”顿了顿有些扭捏：“刘方舟说，人类谈恋爱都得有个定情信物。我跟安安的定情信物就是午餐肉，我想把它完美复制出来。”

“花了多久？”

“两年。”

沈十安一惊：“什么？两年？”

说起这事沈寻还有点生气：“工厂那群人太蠢了！简直愚不可及！明明配料表都给他们了，怎么做味道都不对！”

原本早在沈青染和顾先生举行婚礼之前他就想求婚的，甚至暗戳戳地打算抢在顾先生他们前面，结果工厂那边生产个东西可太磨蹭了，前前后后调整了几百次配方，生产了上千批午餐肉，他试吃都快吃吐了，也就直到一个月前，才终于像点样子。

再继续改进最终味道应该能做到完全一样，但他真的等不及了。“向全世界公开宣布安安是他伴侣”的念头疯狂引诱着他，他疯了一样想和沈十安结婚。

沈十安握着手里的午餐肉，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有点酸，有点涩，有点涨涨的，但更多的是甜。

铺天盖地、能将他从小到大生命中每一处细微的缺憾都轻轻填满、能将他的灵魂完全包裹继而生出与一切苦难对抗的巨大勇气的甜。

他把这包全世界最珍贵——可能也是最搞笑的午餐肉贴到心口，拉了沈寻一把：“起来吧。”

沈寻着急：“你还没给我答案呢！”

沈十安略微使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我要是不答应呢？”

男人的神色瞬间凶狠，狂猛的威压席卷而来，快卷过来的时候又在沈十安身边打了个弯。他瞳眸泛赤，周身逐渐散发出令人胆战的恐怖气息，却又像是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不行！你不能，安安你不……”

沈十安紧紧抱住他，然后在他耳边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声：“我也最爱你啊。全世界只爱你。”

“我当然要跟你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