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田毅坚持，她想了想便咬咬牙：“那就先买两斤吧，隔三差五的给瑶瑶煮一点就行。”大人不需要，瑶瑶这么点大一个孩子，两斤也够吃很久了。

田毅同意了，这件事便这么过去。

夜里躺在床上，看到角落里的小床上田诗瑶一动不动应该已经睡熟了，叶萍掰着手指头小声和丈夫算着家里的账：

“……你一个月能拿一百积分，我一个月能拿三十，加起来就是一百三；房租不用钱，水电省一点也不用钱，咱们中午都能在厂里吃饭，瑶瑶年纪小能领补助，我时不时的还能带点蔬菜水果回来，这样一个月的伙食费，九十积分怎么也够了。剩下四十积分，拿出十积分买点零零碎碎的东西，省一省每个月还能攒三十，攒到过年就能有一百积分了，到时候给你给瑶瑶都买件新衣服，咱们好好过个年。”

“给我买什么，我一个大男人不需要那些。”田毅借着月色摸了摸妻子干瘦的脸庞，声音温柔：“给你买，给你跟瑶瑶各买一件大衣，亲子装，里面再配条毛衣裙，你穿那个最好看了。”

叶萍脸上浮出一抹红晕，“我还穿什么大衣啊，浪费钱。”她搂住丈夫的胳膊，两人亲密依偎，虽然浑身上下都疲惫不堪，心中却燃着一团希望：“会好的，我们一家，会越来越好的。”

“嗯。快睡吧。”

角落里，田诗瑶躺在床上，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粉刷粗糙、凹凸不平的墙壁。

半张脸被月光映得发青，半张脸笼在黑暗当中。

不是这样的。她想。他们一家的生活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上辈子爸爸在利刃当厨师，每个月就能挣一百三十积分，妈妈教她和范欣童念书，每个月也有三十积分。他们住在宽敞明亮的干部楼里，温暖舒适，家电样样齐全，窗外就是火红的枫林和漂亮的湖泊。就算是后来搬到公寓楼，她也能有自己的卧室，有书柜有书桌。每天都能吃到香喷喷的大米饭，隔三差五还能有各种肉类加餐——虽然不多，但因为田毅是大厨，总不会少了她的。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们为什么不能住在利刃？利刃才是他们的家啊。

他们一定要住回利刃！

第二天上午，田毅和叶萍刚去上班，田诗瑶便利用异能搭着便车来到内城区，直奔利刃。

利刃根据地还在原来的位置，大门外的铁铸巨剑也依然高高耸立，气势惊人。

缓慢的招新工作仍在继续，刘方舟等人坐在门口的长桌后面，百无聊赖地转着笔。

熊满山第一个看见她，赶紧捣了捣陈南的胳膊：“哎哎哎，快看有人来了，是不是她，队长说的是不是她？”

“好像是，年龄和外貌都对得上。”

本来哈欠连天的刘方舟立刻来了精神，抬头挺胸坐得笔直，笑眯眯一副三好少年的架势，甚至还主动抬手打了个招呼：“哈喽小朋友，你来这儿找谁？有事吗？”

哇这种异能果然厉害，就算这小女孩就站在自己面前，除非刻意去分辨，他都发现不了对方有异能——也不能说发现不了，更准确点来讲是他明明“看”到了对方身上的淡青色光团，可心中毫无波动，大脑就像根本没反应过来一样，和他扫描其他人时完全不同。

比如他扫到陈南时就会心想“哇绿色光团应该是木系一类”，扫到棠颂时就会下意识分析“咦粉色光团会是什么异能”，而扫描这个小女孩时，就像是看到路边的一根草一块石头似的，看是看到了，但完全不会引起注意，等走过去了再问你刚刚是不是看到一块石头或者一根草了？他也完全没有印象。

这个孩子，有点东西。

田诗瑶本来还有点紧张，犹犹豫豫不敢靠近。但门口的这些人她上辈子都认识，对她的态度也一直很和善——除了在她临死之前，再加上看上去最没有威胁性的刘方舟主动跟她打招呼，因此定定心神还是走了过去，既害羞又勇敢地小声道：“你好，请问你们还招人吗？我想，我想加入利刃。”

刘方舟还是笑眯眯的：“招呀，一直都招。你是给自己报名吗？特长是什么？异能有没有？”

“没有！我没有异能！”田诗瑶立刻答道，活像是只受惊的小兔子。她知道自己的异能很有用，也知道异能者脑子里有晶核，并且要不了多久这个秘密就会曝光。如果被别人发现她有这么厉害的异能，那到时候她一定会成为其他人的目标的！

所以不能说！自己有异能这件事一定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爸爸是厨师，他做饭特别好吃，”田诗瑶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作为“普通人”没什么竞争优势，所以赶紧又补充道：“我妈妈是老师，以前还拿过奖，她可以来利刃教书，我也可以去食堂帮忙，我什么都能做的！”

刘方舟拖长声音慢慢地“啊”了一声，像是很惋惜的样子：“可是我们现在不需要厨师和老师耶，只招战斗人员，如果你们都不是异能者，那我们也没办法，要不然你去其他组织看看吧。”

“我不想去其他组织！我只想加入利刃！”田诗瑶红了眼睛，怯生生地哀求道：“让我们加入好不好，我和爸爸妈妈都是好人，能干活，也吃不了多少东西，每个月只要一点点积分就可以了——不要积分也行，只要能加入利刃，我们不要积分也可以的！”

刘方舟依然笑得人畜无害，说出的话却十分无情：“不可以哦，你们一家太弱啦，达不到加入利刃的条件哦。”

之后不管田诗瑶怎么说始终就这一句话。

正当两人推拉、其他人看热闹的时候，许歌牵着范欣童从根据地内走了出来。

田诗瑶一眼就看到了她们。

此时的范欣童已经不是大半个月之前在怀宁基地的那幅样子了，乱糟糟的头发被仔细修理过，蜡黄的脸色有了红润的迹象，穿着新衣服新鞋子，从头到脚干干净净的，虽然还是瘦，但精神气很足，整个人的状态焕然一新。

显然这段时间过得非常舒适。

田诗瑶死死盯着她，用力咬住嘴唇。片刻之前哀求着想加入利刃的可怜柔弱悄然褪去，明明还不到八岁，周身却释放出一股令人心惊的阴狠和怨毒。

陈南等人对视一眼，还没对视完，就见田诗瑶冲了过去，一把抱住许歌的腿。

许歌吓了一跳，见是个孩子才将掌心内聚起的火球收了回去，另外一只手护住童童，低着头柔声道：“你是谁？怎么到这儿来了？你家里人呢？”

田诗瑶仰起头看着她，仿佛历经磨难终于找到亲人般委屈极了，抽噎着哭喊道：“姐姐，我是瑶瑶啊！”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了许歌身上。

她身形一晃，脸色立刻白了下去，颤声道：“……瑶瑶？”

“是我，姐姐我是瑶瑶，”田诗瑶紧紧抱住她，哭得更加厉害：“姐姐我好想你啊，我终于找到你了姐姐……”

许歌神情恍惚，但其他队员已经冲了过来，熊满山一把扯住田诗瑶的衣领想把她拉开：“你这孩子咋尽说胡话呢，你是哪个瑶瑶啊就搁这哭，你刚刚不还说自己有爸爸妈妈吗，自己有爹妈怎么还乱认姐姐呢，想加入利刃也不能乱攀亲戚啊，哎呀别哭了赶紧起来！”

田诗瑶将许歌的腿抱得更紧，死活不愿意松手：“姐姐我真的是瑶瑶啊，我是你的瑶瑶，你要不我了吗姐姐……”

许歌几乎心碎，正要弯腰抱住她，右手一紧，身侧传来一道声音：“她说谎。”

范欣童握住许歌的手，眼神清明透亮，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很清晰：“她说谎。别难过，她不是，瑶瑶。”

许歌看着她的眼睛，感受着掌心内那只瘦弱小手传来的温度，眼泪渐渐止住了，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是了。瑶瑶已经死了。这个孩子不是瑶瑶。

田诗瑶死死盯着范欣童，眼神阴得可怕。她真是恨极了这句话，更恨极了这个夺走她一切的人，要不是范欣童，要不是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突然松开许歌，然后疯了一样扑过去想抓范欣童的脸，尖叫道：“我没说谎！你才说谎！你这个坏人，你们都是坏人！你们都该死！你们都该死啊啊啊啊啊！”

熊满山原本看她是个孩子还留了九分力道，这下子再也不客气了，揪着衣服一把将她甩出去扔到地上，田诗瑶爬起来还要往这边冲，被刘方舟握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找的棍子给拦住了：“干嘛呢干嘛呢！撒泼也不看看地方！别以为仗着年纪小就真没人敢教训你了，其他人不好意思打你我可好意思得很，你没成年我也没成年，我也还是个孩子！打起人来一点也不手软，到时候你可别哭啊！都跟你说过好几遍了我们利刃不招你，赶紧走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别死缠烂打！”

田诗瑶滚了一身的灰，糊了满脸的眼泪，越发狼狈不堪。她站在距离众人数米远的位置，用一种很难想象属于一个八岁孩子的眼神，将所有人都看了一遍。然后转身离去。

“草……”熊满山搓了搓胳膊：“这孩子真他么邪门。”

谁说不是呢。

“没事，反正有寻哥的咒语在，她做不了对咱们不利的事情。”

如果不是队长说了要让她自生自灭，他非得找机会好好解剖研究不可。刘方舟望着田诗瑶远去的背影，颇有些遗憾地舔了舔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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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利刃门口的小插曲没能对队员们产生任何影响，而对于田诗瑶来说，生活仍要继续。

时间过得飞快，除了他们一家三口没能加入利刃之外，许多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依然在发生：

异能者大赛召开、利刃夺得冠军、沈十安出尽风头名声大噪、沈十安带队参与基地发布的团体任务前往大型应急储备仓库转移物资、沈十安在丧尸鼠潮中一战成名满载而归、利刃公开发售信息素、利刃的名头越来越响发展越来越快……

大概是因为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利刃和沈十安身上，田诗瑶竟然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寒潮。

和上辈子一样，寒潮是在元旦过后不久的一天夜里突然袭来。

田诗瑶半夜被摇醒的时候半边身体都已经冻僵了，田毅披着衣服将门窗全都锁死，又把桌子板凳折断劈开，放到床边升起一堆火，一家三口盖着仅有的两床被子紧紧抱在一起，就这么哆哆嗦嗦地熬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就收拾东西搬进了管理层设立的临时安置点，距离他们最近的是一座歌剧院，末世后改造成变异动物驯化营，里面人很多，味道也不好闻，但好歹有暖气，不至于冻死。

短暂的兵荒马乱之后，田毅和叶萍依然要去上班。

武器制造厂的工作工资高，累也是真的累，好几座熔炉一天二十四小时吞吐铁水，室温常年三十五度以上，之前天气炎热的时候实在是折磨人。但现在却成了香饽饽。和外面能冻死人的严寒相比，火红炙热的熔炉从未显得这样温暖迷人，工人们光着膀子干活，在寒潮中酣畅淋漓地淌着汗。

而另一头，叶萍却遭了大罪。她的工作有将近三分之一时间都要把手浸在凉水里反复搓洗，天热的时候无所谓还挺舒服，此时却无异于酷刑。你说用温水洗？寒潮突袭，为了维持基本供暖整个基地的能源都极度紧张，甚至到了召集异能者用异能支援的地步，谁有那个本钱和闲情给你烧水？

不到三天，叶萍的两只手就生满了冻疮，又红又肿粗得像萝卜一样，疼到骨子里更痒到骨子里。连结婚戒指都嵌进肉里，费了好大功夫才拔下来。

田毅心疼得不行，说：“不然你就把工作辞了吧，留在家里顺便还能照顾瑶瑶，我一个人的工资也够咱们三个生活了。”拮据一点就拮据一点，先把冬天撑过去再说。

叶萍舍不得，三十积分虽然不多那也是份收入，家里的余钱就靠这三十积分来攒了。而且天气一冷蔬菜水果的价格就要往上涨，她在食品加工厂上班像这些东西时不时就能带点回来，算是员工福利，要是把工作辞了这又是一笔额外开支。

于是一边咬着牙用生姜使劲在手上摩擦，一边道：“没事儿，我就是以前没长过冻疮，这刚开始长有点受罪，但厂里的大姐说等长实了就好受多了，我明天下水的时候再多套两层手套。挣钱哪能不辛苦呢，论辛苦你不比我苦得多。这寒潮一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咱们多攒点钱放在手上心里也踏实，万一粮食涨价什么的，也不至于让瑶瑶饿肚子。”

田毅劝说无果也只能作罢，只在心里打算着看能不能多加几天班，反正天气太冷闲着也是遭罪，不如厂里干活舒服，到时候攒点余钱，赶在过年之前给妻子买支冻疮膏，再买一副厚实点的手套。

希望能过个好年。

时间很快，转眼就到了年前。小年这天田毅下班后特意去菜市场买了只鸡，自从病毒爆发之后就没吃过肉了，赶上过年，怎么也得给家里开个荤。

拎回去的时候叶萍心疼得不行：“家里又有饭又有菜，怎么还买鸡呢？肉贵得要死，这么大一只得多少钱？不便宜吧？我估计都能顶半个月伙食费了……”

田毅从背后按着她的肩膀笑道：“不贵，之前寒潮冷得厉害养殖场冻死了一大批牲畜，这只鸡也是冻死的，正好让我捡了便宜。咱们多久没吃过肉了，辛辛苦苦这么久，都过年了总得犒劳一下自己嘛。来，我也有段时间没掌过厨了，今天就好好露一手，保证让我们的叶萍女士大饱口福！”

叶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手轻轻打了他一下：“行行行，你厉害，那今天厨房的事都交给田大厨，我光等着吃就行了是吧。”说是这么说，还是把打下手的活计接了过去：“这么大一只鸡，也不用全烧，先烧个三分之一吧，多加点土豆，剩下的留到年三十晚上再吃……”

“我来洗我来洗，你这手可不能再碰凉水了……”

“没事我接点暖气片的水就行，你忙你的……”

夫妻俩有说有笑地把饭做好了。今天晚餐难得的丰盛，两道炒时蔬，一盆西红柿蛋花汤，一份土豆烧鸡——虽然鸡肉没多少，但加上土豆也是满满当当一大碗。因为是小年，叶萍也没蒸馒头，奢侈了一把全家都吃白米饭，配上三菜一汤香喷喷地摆了一桌。

正式开动，田毅先给妻子夹了两块最嫩的鸡腿肉，“来，你这段时间辛苦了，多吃一点。”

叶萍的手肿得厉害，连筷子都握不住，只能用勺子，他看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别光给我夹你也吃啊，”叶萍赶紧用勺子也给丈夫舀了两块，“我辛苦难道你轻松吗？咱们家最累的就是你。”

武器制造厂的工资高是高，但也真遭罪，不咬紧牙关根本坚持不下来。田毅身上各种被勒出来的、烫出来的伤口就没消过，旧的没好又有新的，一层垒着一层，上半身找不到几块好肉。他是厨子，末世前不说胖那也是虎背熊腰，现在全瘦没了，叶萍有时候夜里摸着他的肋骨条，心里别提多难受。

“都吃都吃，我不推你也别推，今天也算过年，咱们一家三口好好吃一顿。”

鸡肉本来就不多，两个人这么一夹，剩下的也就没几块了。叶萍正准备将自己碗里那两块好的肉舀给女儿，一直默不作声的田诗瑶突然站了起来，猛地将碗筷推了出去，力道太大直接将汤碗撞开一道裂口，米饭洒得到处都是，一大盆西红柿蛋汤也漏了出来，淅沥沥淌了满桌。

她攥着拳头，目光死死盯着那碗已经不剩几块肉的土豆烧鸡，神色阴郁：“我不要吃鸡！我不要吃土豆！我要吃红烧肉！为什么别人都能吃红烧肉就我没有？你们怎么这么没用！”

叶萍看着满桌的汤水和米饭心疼得不行，正着急忙慌地要重新拿个汤碗接一接，就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挥了过去。

“啪！”响亮的巴掌声衬出满室寂静。只有汤水还在淅淅沥沥往下淌。

“瑶瑶！”叶萍眼中含泪，气得浑身都在抖：“你怎么能说这种话！爸爸妈妈每天在外边那么辛苦的工作，都是为了谁？红烧肉，就因为没有红烧肉，你就敢冲爸爸妈妈发火？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能……”

她说不出话了，转过身哭得难以自抑。

田毅站起来揽住妻子的肩膀。他也生气，但他的愤怒在叶萍打出那一巴掌时，就转换成了某种更沉重也更无力的东西。

像是生平头一次认识这个女儿一样，田毅盯着田诗瑶看了很久，见她依然满脸郁愤难平却没有任何后悔反思的迹象，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道：“去卧室里面待着，既然不满意那就别吃饭了。我没叫你，不许出来。”

叶萍哭了一会儿也停下来，夫妻俩吃完了饭。

好好一顿饭，都吃得食不知味。

夜里躺在床上，田毅久久不能入睡。叶萍也是一样。

她盯着天花板，眼泪一阵阵地往外淌。就当她擦擦眼角，准备强迫自己入睡时，忽然听到丈夫说：“要不然，等寒潮过去，我也出去杀丧尸吧。”

“你说什么？！”叶萍立刻爬了起来，喊出这句话后先扭头看了看田诗瑶的方向，见被子底下安安静静的应该没把孩子吵醒，这才咬着牙关压低声音道：“你疯了！你又没有异能，出去杀什么丧尸！”

田毅道：“那些淘金小队里也不全都是异能者。能出去搜物资，总比上班收入高，也不用再让你跟瑶瑶受苦。”

见他像是真动了这个念头，叶萍急得狠狠打了他两下，打着打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你要死了，你嫌命太长了是吗？人家敢出去的就算不是异能者也受过专门训练，打起架来比谁都狠，你受过什么训练？练颠勺吗？武器制造厂的收入够高了，多少人眼馋呢你知不知道？你还想要多高？丧尸是那么好杀的？万一你在外面出点什么事，留下我们娘俩要怎么活？啊？”

叶萍越说哭得越厉害，捧着他的脸掰过来：“田毅你看着我，你看着我跟我保证，保证不会出去冒险，把这些不该有的念头通通忘掉。我跟瑶瑶受什么苦了？我们有的吃有的穿，现在的日子就很好，没什么比命更重要，只要我们一家三口都好好的，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委屈都能受。田毅你跟我保证，快保证你不会出去，你要是出去，那这日子也没法儿过了……”

田毅将妻子搂进怀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低声哄道：“我保证，我保证我不出去冒险。就在基地里上班。”

叶萍抽噎道：“真、真的？”

“真的。咱俩结婚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是不是？”

叶萍一颗快窜出来的心又放回去半截，紧紧抱着丈夫的胳膊：“你别把瑶瑶说的话放在心上，她还小，不是故意的。现在的日子就很好了，病毒爆发之后已经死了多少人？咱们一家三口都没事，还能整整齐齐的在一起，我每天都要感谢八百遍菩萨。这样就够了，其他的咱们也不想，好不好？”

田毅擦掉妻子眼角的泪水，过了一会儿道：“要是能进化出异能就好了。”要是有异能，随便加入哪个组织，也不会连口红烧肉都给不了孩子。

“异能者就那么些，多的是没能进化的。异能者有异能者的活法，我们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活法。”

叶萍吸了吸鼻子，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不该是我的我也不去想，但瑶瑶是一定要管一管了。她以前多听话多懂事啊，怎么也不可能说出那么一番话。咱们俩进了基地就忙着工作，也没顾得上她，以前的功课全落下去了。临时安置点那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能有，也不知道是跟着谁学坏了。”

外城区这边现在是限时免费供暖，从下午六点到凌晨两点，基本能保证幸存者都能睡个好觉。但白天不行，白天没有暖气，房间里冷得就像冰窖一样，所以叶萍每天上班之前都会先把田诗瑶送去距离最近的安置点，那边二十四小时都有暖气。

田毅道：“是要管。她现在年纪还小，管一管还能改过来，等以后年纪大了定了性，想管也管不了了。不然，你还是把加工厂的工作给辞了吧。”

这话寒潮刚开始时田毅就提过一回，当时叶萍舍不得那每个月三十积分的工资和各种额外福利，就没同意。现在倒是有点动心了。

“也不是不行，”她侧过身往丈夫怀里靠得更近了些：“现在天气冷，毛衣毛裤特别紧俏吃香，我听我们厂里一位大姐说，她有个邻居，就是把工作辞了，专门待在家里织毛衣，毛线、毛线针这些东西都由交易所的店铺提供，交点押金去领回来然后负责织就行，不需要本钱光费时间，一件也能赚个十积分呢，要是织得好看那挣得更多。我以前不是学过织毛衣吗，虽然好久没碰了估计手有点生，但这东西织着织着就熟了。我每天待在家里只干这一件事，多的不敢说，但怎么也不会比食品加工厂的收入差吧？而且时间自由还能看着瑶瑶，辅导她把功课重新捡起来，不管以后有用没用，多学点知识总不会错的。”

她织毛衣的手艺很不差，以前给田诗瑶织的几件毛衣学校里老师都夸过，好多人问她是从哪儿买的能不能给个链接，所以完全不用担心商店会不会要。以后织的多了，再多研究几种花样，说不定还能搞个私人订制呢。就算不行那也不吃亏。到时候买点好毛线给丈夫和女儿也各织一件，再加上基地发的棉服，这个冬天就能过得很舒服了。

田毅很赞同，“我看行。”

夫妻俩有了新的目标，相互加油打气，又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我们俩都还年轻，”叶萍抱着丈夫，“一起努力奋斗，总能让日子越过越好的。”

“嗯，一定能。”

而就当两人带着希望相拥在一起时，谁也没有发现，角落里那张靠着暖气片的小床上早就没有了田诗瑶的身影。

田诗瑶来了利刃。

夜里车不多，她等了好久才等到一辆。中间又换了几次车，终于来到利刃门口。

在异能的掩护下，她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别墅外面，蹲在落地窗外，顺着隔热层的缝隙往里看。

别墅里今晚好像举办了宴会，这个时候还在吃饭。灯火明亮暖意融融的餐厅里坐满了人，除了核心成员和范欣童，虎狼团的团长和几位队员也在，大家一边吃一边笑，两只小狮子你追我赶到处跑，热闹极了。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吃的，烤全羊，烧鸡，炖排骨，涂满奶油的大蛋糕和小山一样的泡芙塔，还有一大盆红烧肉……

田诗瑶咽了咽口水。

一定很好吃吧。她看着沈十安舀了满满四大勺红烧肉给那只大狗拌饭，心里想道。

明明他们有这么东西，明明自己只需要一点点就够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就是不愿意让她加入利刃呢？

沈十安。你真是个恶毒透顶的人。

小小的一团身影在窗外待了很久，直到几乎冻僵，这才像来时一样，又悄无声息地离去。留下的一点痕迹，也很快就被大雪覆盖。

田诗瑶离开之后，萧琅手边一台掌上电脑的屏幕上那个疯狂跳动的红色警示灯终于不亮了。

“草，”他吐出一口气，“那个小女孩可算是走了。”

林阮把掌上电脑拿过去看了看，有些好奇：“你什么时候在她身上放了定位装置？”

“还能是什么时候，就在你们队长告诉我她的异能之后啊。”

李诚是他最倚重的亲信之一，所以萧琅比谁都清楚这种异能的逆天之处和可怕之处：万一对方不怀好意想下黑手，那可真是防不胜防。当着别人的面把你头砍下来都没人会有反应。

因此得知田诗瑶也有这种异能的当天晚上，萧琅就让李诚在她身上放了一个微型定位器，直接在她脖子后面皮下注射进去的，治疗系异能者打个响指的功夫伤口就愈合了，谁也发现不了。

也幸亏拥有这个异能的只是个小女孩，要不然他会做的可能就不止监测动向这么简单了。

“自从她来到基地后，一切动向都在我掌控之中，距离我小于一公里系统就会发出警报。也是邪了门了，她来的最多的地方就是你们利刃，隔三差五就来一趟，而且经常是在天黑之后，艹了，就跟阴魂不散一样。”

说到这萧琅看向沈十安：“对了，你到底是怎么发现她有这种异能的？”李诚的异能要不是他自己主动说出来，谁他么能想到，都不一定能发现虎狼团还有这么一号人。

沈十安又给狗子夹了根羊腿，顺便倒了半碟西蓝花，说：“你猜。”

萧琅：……你猜我猜不猜。

刘方舟道：“萧团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队长看人超级准的！我们来京城的路上经过一个基地叫阳城基地，在那遇见一个叫钟翰的人，那看起来真是一个纯粹的大好人，你在他身上就找不到任何坏人的影子，还在阳城基地里建立了一个叫作往生堂的组织专门为死者收尸，太善良了，感觉火化了能蹦舍利子那种。后来阳城基地同时遭遇丧尸潮和变异食人蚁潮，我们和基地里的数万幸存者一起，齐心协力才把基地保了下来，钟翰在战斗中悍不畏死特别勇敢。临走之前他说想跟我们一起去京城，队长答应了，我们当时还以为队伍里要添个新队友呢，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们离开阳城基地没多久，都坐在车上正聊着天呢，队长咔嚓一下，就把他脖子扭断了。”

萧琅都听傻了：“……为啥啊？”

“因为那孙子就是个坏逼！纯种大坏逼！我们之所以对他有好感全是他用异能蛊惑的！他一死，我们就跟鬼下‘身一样打了个寒颤，别提多邪门了！而且，”刘方舟凑近了压低声音，“他死后歌姐把他的尸体烧成了灰，他的晶核颜色特别复杂，都快成黑的了。”

利刃和虎狼团一起去大型应急储备仓库执行物资转移任务的途中，虎狼团有个火系异能者被丧尸咬中了脖子，变异之前自’焚了，死后留下了一枚晶核。当时在场的只有利刃和虎狼团的人，所以异能者脑子里有晶核这件事目前在座的都知道。

而且他们执行任务回来之后就得知了阳城基地的负责人之一，诸光，带着一支精英小队赶至京城的消息，为的就是往生堂，以及阳城基地外的大片墓地里，那些由往生堂埋葬又被变异食人蚁扒出来、脑袋后面都被凿了个洞的尸体。

异能者晶核的秘密已经瞒不了多久了。而一手创建往生堂的钟翰简直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如果说沈十安杀了钟翰时，刘方舟等人只是佩服他的洞察和果断，那么当他们听到诸光带来的消息后，则是彻底的心服口服，以及无比的后怕——那样一个穷凶极恶的人提出要跟他们同行，又有可以消除他们防备的异能，如果队长没有先下手为强，谁知道那孙子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

一直默默听着没说话的路修远忽然开口：“你们明知道那个孩子包藏祸心却一直不处理，为什么？就为了看猴戏？沈十安你对我是不是也在用这招？”

难怪呢，难怪他一来京城就收到了沈十安发的消息，又是邀请他加入利刃又是让他住别墅，只需要被那只大狗吸点血外加搞一搞别墅里的卫生，就能吃好的喝好的衣食无忧。搞半天原来不是不记仇，而是知道自己当初顶替了他的救援名额，所以想把自己放在眼皮子底下折磨？

他越想越气，脖子涨得通红，尤其是想到桌子上这些碗筷待会儿全都要他来洗那就更气了，唯一完好的左眼中喷射出熊熊怒火：“顶替你的名额是我理亏在先，但我也替你受过了，你要是还想报仇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虽然没其他地方可去，但也不会死皮赖脸地待在你这不走，你别想用糖衣炮弹腐蚀我把我当猴耍，等我真把你们当队友把这当家了再告诉我一切都是个笑话！沈十安我告诉你，士可杀不可……”

沈十安眉角直抽，一只手按住想把西蓝花偷偷吐出来的大狗，一只手撕了根鸡腿塞进路修远嘴里：“吃你的吧！”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哇，原来路哥已经把我们当成队友把这当成家了啊～”

“我没有！我就那么一说……”

“他说谎。”

“听见没有童童说你说谎！哎呀别不好意思嘛，我们也把你当成队友了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

---

叶萍果然辞了工作，从商铺里拿了毛线回来织毛衣。

本来是打算白天带着田诗瑶在安置点待着的，毕竟有暖气，但是那边人太多噪音太大，田诗瑶怎么都不能静下心，特别容易开小差，而且以前学的东西已经丢了大半。

干脆狠狠心买了个煤炉子，再抽时间捡捡柴火，白天就待在家里烧炉子取暖。房间面积小，多穿一点，倒也不算冷得厉害。

“……把这篇课文抄写三遍，要是还有不懂或者不会写的字词就先标出来，等你抄完了妈妈一起教你。”叶萍往田诗瑶怀里和脚边各塞了个暖水袋，确认她浑身都暖洋洋的，这才坐到一边继续织毛衣：“专心一点别开小差，要是过年之前能学完两篇课文，到时候爸爸就给你做红烧肉吃。”

田诗瑶没说话，低着头写字，一笔一划写得很慢，仿佛笔尖是把刀子，刻人骨血。

一篇课文才抄了三分之一，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抬头看了一眼叶萍，然后把所有课本文具都收了起来装进包里。想了想觉得不放心，又把自己平时用的杯子、牙刷什么的全都装了起来随身带着，防止被看到后异能失效。好在他们寒潮之后刚搬过家，大部分行李都穿在身上，剩下的一点东西全装起来也没多重。

全部打包好之后，她背着包，轻手轻脚离开了家。

而从始至终叶萍一直在织毛衣，没有察觉任何异常。

田诗瑶的目标是秦家。

利用异能，她直接走进秦家待客的大厅，然后对门口吓了一大跳的守卫说：“我要见秦博章，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他，和沈十安有关。”

作为基地管理者之一，秦博章忙得要死，哪里有空搭理一个小女孩。等他终于回到秦家，有时间会一会田诗瑶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秦学陪在他身边。

田诗瑶早就等得心焦难耐，因此一看到他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我知道沈十安最大的秘密！”

秦学眼底闪过一道暗芒。

“哦，是吗。”相较于田诗瑶口中的秘密，秦博章显然对于她的异能更为忌惮。没有直接靠近，而是坐到最上面的椅子上喝了口茶：“那你说说看。”

“沈十安他……”

沈十安他有一个能进活人的空间！他一直想对付秦家，秦小姐就是他杀的！

田诗瑶张大了嘴巴，急切地想将所有秘密全部吐出，可不管她怎么尝试，有多努力，除了最开头的四个字之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秦博章最开始还作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架势，但很快就失去了耐心，并生出一股被愚弄的恼怒：“你到底想说什么？”

田诗瑶：“我……沈十安……他……”越急越想说，越想说越急，脸色涨得通红，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然而一个八岁孩子的眼泪显然不足以打动秦博章。他的目光越来越冷，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半分钟之后直接叫进来一名手下：“把她带下去，好好审问，不管她来到这的目的是什么，但一定跟沈十安有关。我要知道她知道的有关沈十安和利刃的一切。不惜一切代价。”

又对秦学道：“这件事就由你来负责，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秦学应下了，又说：“不过她还是个孩子，有些审讯方式可能承受不住……”

“我说了，不惜一切代价。”

秦学低下头：“是。”

秦学带着人离开之后，又有一名异能者走了进来，他抬手一挥，秦博章面前的空气中便凭空出现一片投影，投影中完整地展示了田诗瑶是如何在异能的掩护下，穿过重重守卫，大摇大摆走进了秦家。

这个异能者是秦博章在异能者大赛期间招揽的，其能力就是能回溯目标区域十二小时以内发生过的事情。目前看来，非常好用。

秦博章将这段影像反复看了好几遍，很是满意：“是个了不起的异能。”

承受不住审讯不要紧，晶核还在就行。

到时候就让学儿吸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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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毅下班之后就去了交易所，他刚领了工资，再加上加班费和奖金，手头上难得的富裕起来。明天就是春节了，他打算给家里人好好买点东西，

冻疮膏要买，大衣要买，买点水果，再称两斤肉……

他一边走一边把要买的东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等过完了，就发现自己停在了一家童装店门口。

愣了一下，脸上划过几分恍惚：他来童装店做什么？

不是要给叶萍买大衣吗？

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抬手在脑袋上拍了两下，自嘲地笑了笑：这几天连续加班的确累得够呛，脑子都忙糊涂了。

转过身走进隔壁的成衣店，没过多久，便拎着一大包东西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

街道上张灯结彩，到处都洋溢着年节的喜庆氛围。

真好啊，田毅心想。只要他和叶萍共同努力，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一个星期之后，沈十安正靠着大狗在别墅前厅的落地窗边晒太阳，顾长晟来了。

他带来一枚晶核，交给了沈十安。

晶核纯净无暇，透着一点淡淡粉色。

“谁的？”他问。

“一个小女孩的。”顾长晟坐到他旁边，柔软的头发被阳光描出一层淡淡金边，摊开手脚像是一只主人身边毫不设防的猫咪：“我在秦家那边安插的人暗中送给我的，说只要给你，你就应该知道是谁。”

沈十安捏着晶核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才道：“中午留下来吃饭。”

“嗯，想吃哥你做的冬瓜排骨了。”

大狗子龇牙呜了一声。

“……随便吃什么都行，我不挑食。”

当天夜里，沈十安将晶核丢进了泉眼。

咕咚一声，了无痕迹。

作者有话说：

改命了吗？

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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