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心里觉得好笑,面上不表现出来,撤了袍子拎起来蹲下身,跪在火盆边上,朝里头扔了一把纸钱,“我还以为你不怕。”
“殿下是这天下之主,谁会不怕您生气,”瑜侧妃边说边想,因而回的慢吞吞的,“世子妃以前同妾说过,心底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出来,妾想您罚的轻些,便说出来。”
“说说看,为何要给淙儿烧纸钱,”他唇角戏谑的呵一声,“这阖宫,谁不知道他出生不明。”
谁不知道他被带过那么大一顶绿帽,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她道好,连他的生日祭都还记得。
“还是你相信他一定是我的种?”
“妾不知道,也没想那么多,”瑜侧妃道:“就是以前抱在怀里哄过,不想他在下头难过吧。”
“如果可以,希望他去投生个好人家。”
人心并存着两样东西,一样是狠厉,一样是柔软。
恨时可以冷硬如一块石头,软时又可以如水般柔软。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对立情绪是一面双生,相互纠缠。
盛如玥对他的背判是实实在在的,那个孩子给予他的天伦亲情也是真的。
九皇子心头像是被一根细密的线缠着,至于是什么情绪,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也没吝啬到一把纸钱也舍不得。
他怔染看着手里的纸钱,原来在衡量思考之前,他已经坐下来,下意识烧起了纸钱,软飘飘的纸钱,突然有了一点重量。
九皇子没再说话,瑜侧妃自然也不说,两人并排跪着,纸钱不断化成烟雾,和着袅袅檀香沾了佛气,四散在这殿里。
雨滴落在明瓦上,彻底不歇。
空气中沾着一股子雨滴腥气。
次日,九皇子同群臣博弈三日,终是将皇后之位给了荣侧妃,九皇子相信,她定能管理好这后院。
荣侧妃抱着这明黄卷轴看了又看,右下角龙纹红泥玉玺印闪着红人眼的光芒,眼角含泪,唇角衔笑:“殿下,谢谢您。”
这是九皇子登基大典前一日,待明日九皇子行了登基大典,这道圣旨便会家喻户晓。
只是荣侧妃到底也没享受到这殊荣。
入夜,顾修急急入宫。
勤政殿,九皇子坐在金龙椅上,目光盯在那皇陵刺杀案奏本上,茫然了一会,眼中又渐渐聚起恨意,指节紧紧攥着那奏本,硬壳的封面,拇指摁的那一块凹陷下去,似是捏的不是本子,是厌恶的人。
“这一切,都是岳家自导自演的?”就是为了皇后位置。
顾修目光虚虚垂在金色地砖上,“从臣查到的这联系看来,是这样的。”
死一般的沉寂过后,猛的一声瓷器炸裂声!
为何人心如此可怕。
危难之际的奋不顾身,亦可能是阴谋。
“查!”
“给我查!”九皇子从齿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天子之怒,皆是血。
次日,华贵盛大的登基仪式结束,新鲜的帝王,下的第一道圣旨,便是要立瑜侧妃为后。
一众大臣傻了眼。
先不说瑜侧妃之前那奴婢出生,就是做个侧妃都已经很离谱了,怎么还能做皇后!
况且,前脚刚死了个从镇国公府走出来的表姑娘太子妃,如今怎么能再出一个奴婢皇后!
内阁以及所有朝臣皆是极力反对,第一道圣旨便遇上如此大的阻力,九皇子气的面色铁青。
“你也认为朕不应该立瑜侧妃为后?”九皇子面上染着寒冰问。
“在理智上,瑜侧妃不管是出生还是能力上,她都不合适,”顾修如实道,顿了一下,又话锋一转,道:“但若是从情绪价值上,臣以为瑜侧妃最合适。”
九皇子讶异:“怎么说?”
“内子消失那几年,陛下以前总劝臣放下,寻个相貌家世好的成婚,或者寻个合胃口的侍妾,总好过一个人。”
“像我这样的人,见惯了人心诡谲,习惯了一切皆可谋算,遇上什么事先想着的都是怀疑,不知还有什么东西可信。”
“这世上女子千千万,能让我心里有一块净土的人,只有沈星语一人,臣,不愿有旁的女子染污那一块洁净。”
九皇子深有同感,“朕真是怕了那些聪明的女子了,丹桂她,很好。”
“这便是你当初送她来朕身边的原因吗?”
“是,”顾修道:“瑜侧妃受内子影响,两人性情颇像,内子出事时,臣恍然明白了许多道理。”
“帝王路辛苦高寒,臣愿殿下亦有一条回归本质的路。”
说了这几句话,顾修忍不住又咳嗽几声,这才递上自己的正式辞呈:“陛下,如今您已经登基,不再需要臣,臣需要去调养身子。”
九皇子扫过顾修苍白的面色,终是点头,一手拍上他的肩:“你这身子,一定要将养好,待养好了再回来,朕的身边永远有你的位置。”
顾修又道:“那大赦天下的旨意……”
“就知道你是为这个,”九皇子笑:“内阁今日便会发下去,沈祁的爵位不会撤。”
庆贞元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白妧一案终于大白于天下。
沈星语摸着那盖着朝廷公章的白妧案,指尖被灼的火烫。
一等鹿鼎公的繁华热闹如清晨的薄雾散去,顾修只给绿翘留了几句口信,哪日沈星语问起他,只说是去寻解药即可。
一辆清油马车,壮载了不多的行礼,顾修支着病体,静静看了朝晖苑许久,终是将一切留在身后,踩上车凳,上了马车。
城楼之上,一道倩影看着马车由近极远.
睿贝子问道:“不去送送他吗?”
“不了,”沈星语眼睛微眯,盯着那马车:“他这人,一生执着于权势,性子傲娇,不会喜欢让我看见他狼狈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