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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正月十五, 元宵佳节,上上吉日。

宜祈福、祭祀、出行、打扫、开光、定盟、动土、栽种、安床——更宜合婚、嫁娶。

谢云防将婚期订在了此日,迎娶皇后, 减免徭役, 举国同庆。

此消息一出, 黎民百姓欢天喜地, 朝堂上下则是石破天惊——

一是距离婚期只有不到一月的时间, 但是天子成亲程序繁多,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 该走地流程都还要走, 一时间朝堂六部都忙了起来, 尤其是礼部, 几乎都要忙疯了。

但再忙,他们也不敢误了正月十五的日子。

皇帝还要求, 正月十五那日不要误了百姓们的佳节,是以正月十五元宵节灯会照旧,更是不设宵禁——这可是苦了京兆尹府了。

皇帝成亲的日子, 这京城可不能乱了, 于是乎, 刚被严打过一遍便又开始了, 连百姓们都觉得这京城治安愈发了, 连个小偷小摸的贼都没了。

二是这五年来皇帝忙于政务不近女色,群臣们几次上书都被压了下来。

陛下年轻俊美, 仪表非凡, 更是有圣君之相,这皇后位定下,不知道哭坏了多少家的闺秀。

谁能想到陛下突然就要成亲了?娶得还是王丞相家的七小姐, 他们都不知道陛下何时选定的人选,竟是没透露半点风声,若是知道了,也好为自家争取一二。

家族出了皇后,至少可保王家百年仕途,朝中众臣羡慕王丞相的好气运。

王丞相却是有口难言,陛下有令,他不敢不从,连带着王家上下也被下了死命令,谁都不能透露出半点风声。

*

天子成婚的另一位主角,王七小姐,不是旁人——正是安倚歌。

天子成婚的消息很快便让因晋升而炙手可热的安倚歌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他依旧在忙碌着,安倚歌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要抽时间去王丞相府中,隔着屏风,接受宫中女官的教导。

尽管谢云防说这些教导并不重要,但一向是好学生的安倚歌还是觉得该学习的东西——还是要好好学习学习的。

除此之外,安倚歌还要跟着母亲筹备自己的婚事,他的母亲既欣喜,又惶恐,所以他在他母亲面前不能乱,更不能让母亲担心。

平日里,他还是朝中的刑部侍郎,代行刑部尚书职权——甚至还处理了一波想在帝王大婚当日闹事去王丞相府中闹事的乱党。

*

正月十五。

这一日,朝霞漫天,喜鹊临门,大大吉兆,安夫人、王夫人为安倚歌穿上皇后冕服的时候,安倚歌还有一丝梦幻的感觉。

这实在是太美好了,美好到让安倚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一个人静静地等待着。

安倚歌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穿着这身冕服,却是有些恍然,这仿佛是他偷来的人生——他似乎该在一个孤独无人的角落里默默死去,仿佛那才是他的结局。

他望着镜子,不知怎的,竟是流下泪来。

安倚歌有种说不出地惶恐,仿佛这一切都是假的。

直到安倚歌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谢云防,他才如梦初醒——是陛下来了。

他才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来得似乎比想象中要早。

安倚歌一下子就慌了,哪有成亲当日,新娘子在父母面前哭都不吉利,更何况是一人对镜垂泪,莫不是对婚事不满吧?

这在民间都是大忌讳的事情,更何况是在皇室?

谢云防看见安、王两位夫人在门外,便察觉到了异样,仔细询问才知道安倚歌一个人待了好一会儿了,她们想要进去,却是不敢,谢云防便立刻进来了。

这些日子安安很忙,忙得找不到北,忙得回到合欢殿的时候都快到子时。

但他知道,安倚歌的心底是开心的。

可好端端的,为何安安会哭?这最近分明没有让安倚歌伤心的事情。

谢云防眼神温和,缓缓地走到了安倚歌的身后:“我见母亲和王夫人在外面,便唐突进来了,安安可不要怪夫君。”

他的声音很轻,声音温柔得紧,面对应激的猫猫,谢云防想要亲近,自然应当温柔些、再温柔些才能取得猫猫的信任。

而这只猫猫最信任只有一个人。

当那个人温柔相待的时候,猫猫便会将放下自己的心防。

安倚歌想要起身,却是被谢云防不由分说地按了下来:“你衣服沉,坐着便好——安安不回答我的问题,难道是怪罪夫君吗?”

安倚歌感受到谢云防掌心的温度,他的心跳地不由快了些,他飞快摇头:“不会的,不会的,臣怎么坑怪罪陛下?”

谢云防看着镜子里稍稍平复的青年,心中稍安,却是附在安倚歌的耳边,漫不经心地吹了一口气,便看见青年的耳垂红得厉害。

“叫我陛下,那我可就只是陛下了——皇后可是做好了当一名好的皇后的准备了?”

“听教导女官说,王七小姐学得很好,尤其是侍寝的部分,那朕可要好好检查检查王七小姐的功课了?若是做得不好,那便等王七小姐功课合格之后,再做皇后如何?”

“啊?”安倚歌一怔——

这天子成婚、立后的大事情,还能延期不成?

“好不好?”谢云防挑眉,声音中带着思考,仿佛真的在想这件事情是否可行。

安倚歌声音弱了几分,他自是不信的,但是他家陛下的确不是在乎那些祖宗礼法的人,这样的事情陛下真能做出来——就像立他为后一样。

“那……”安倚歌半晌才憋出来一句,“那礼部岂不是又要再忙一次?”

谢云防见安倚歌已全然不似刚刚的模样了,心中稍安,他叹了口气:“是啊,那时候礼部上下可能要崩溃了——说不定背后还会骂王丞相,所以王七小姐可要好好表现。”

安倚歌声音更弱了:“那……臣会好好表现的。”

谢云防幽幽叹了口气,声音竟像是带了几分幽怨:“看来安安只想做王七小姐,只想做皇后,而不愿做我谢某人的娘子。”

这时候安倚歌才反应过来——想起谢云防进门的第一句话,他才明白了谢云防的意思。

他抬头,冰蓝色的眸子水汪汪地看着谢云防,磕磕绊绊地喊了一声:“夫、夫君。”

谢云防看着那双眸子,心便软了大半,嘴上却是:“还不够。”

安倚歌此时福至心灵:“夫君、夫君、夫君。”

谢云防眼底带着笑,直直地看着安倚歌,直把安倚歌看得不好意思了——但他见谢云防喜欢,安倚歌还在喊着,只不过声音却是小了些许。

谢云防笑了又笑,也害怕好不容易被自己哄好的安安,反而被自己逗哭,便附在安倚歌的耳边,轻声道:“还有一个,我喜欢安安在榻上叫我的,安安可以再叫一下吗。”

安倚歌的耳畔有些痒,他心跳地却是欢喜。

他轻声道:“哥哥。”

谢云防笑了笑,道:“我在。”

谢云防的指尖轻轻抚过青年的脸颊,青年生得美貌,如今上了妆,更美得惊心动魄。

眼前人,便是心上人。

还在第一个世界的时候,一部电影里,小游演了一位皇帝,他迎娶皇后时,帝后便穿了冕服,立在一起仿佛天偶佳成。

这一幕谢云防记了许久,谢云防凭着记忆画了出来,交给礼部去做,便做了这样两身冕服。

那两套冕服,终究还是穿到了他和他的爱人身上。

他们两个,显然比电影中的他和她,更加般配。

谢云防看着安倚歌,轻轻吻了上去,青年的唇凉的厉害,但很快便热了起来,他有些喘不上起来。

他的节奏被谢云防打乱了。

但是他没有反抗。

青年习惯性地跟随着谢云防的节奏,他微微仰着头,喉结暴露出来,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安倚歌飘忽的心落地了,他担忧的、惶恐的,无非就是他的陛下是否心悦他,他其实很早就得到了答案。

陛下若非心悦他,又如何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给他造假身份,也要立他为后?

他成了皇后,谢云防都没有把他留在后宫之中,他仍旧可以上朝,仍旧可以继续他的仕途——甚至为他铺好了路。

安倚歌隐隐觉得陛下有些着急,陛下似乎希望自己越快爬上高位越好。

尽管他不解,但他知道陛下所做的事情,是为了他好。

片刻好。

谢云防小心翼翼地吻着青年的眼尾,青年已经平复了下来——

谢云防看着安倚歌的眼睛,温声问:“安安,你刚刚自己一人时,是否想到了些不好的事情?”

安倚歌微微一怔,看着陛下的双眼,缓缓点了点头。

谢云防心中微沉,安安心志坚定,寻常事情并不会让他如此失态,他温声问:“是过去发生的事情,还是一些没发生过的?”

“我看着镜子……”安倚歌斟酌着措辞,看着谢云防,缓缓道:“觉得自己这现在,是偷来的人生,我似乎应当会一个人,待在一个地方。”

“悄悄地死去。”

谢云防面色沉了下去,他的意识侵入到了111的系统空间中。

111吓了一跳,它也不敢瞒着,老老实实地将数据异常的信号交给了谢云防。

数据异常——的确是异常,不然好端端的,安安为何会会察觉到原书中安倚歌的结局?

谢云防深吸了口气,看着安安,却是笑了笑,温声道:“那些都是假的,一定是你这半个多月太忙了——我早就说,教导女官的课可以不听的。”

“陛下……”安倚歌想起刚刚王七小姐那段论断,不由有些害羞。

谢云防话音一转:“但既然学了,便不能白学,自然要好好检查一番——王七小姐。”

安倚歌:……

有砖缝吗?细点也没关系,他想要钻进去。

谢云防轻笑了笑,温声道:“这位新娘子,时辰可快要到了,妆可是要花了,要不要请母亲和王夫人进来,给你重新上妆?”

安倚歌:!

他看着镜子,的确看见眼尾晕开的痕迹,顿时慌了,他飞快点了点头。

两位夫人本就担心,陛下进去更是担心,安夫人更是害怕担心自己的儿子,伴君如伴虎,她曾经也得过安废帝的宠爱,但那有如何,还不是说没就没了?

但她又隐隐觉得,陛下对倚歌的感情并不一样。

安夫人看见自己的儿子,又看见立在倚歌身边的陛下,陛下温文有礼,而倚歌也全然不似刚刚令人担忧的模样。

安夫人的心中也悄悄放了下来——似乎她也不必如此担心。

谢云防温声道:“母亲、王夫人,安安的妆有些花了,请二位为他重新上妆罢,莫要着急,不怕误了时辰。”

两位夫人忙上前去,陛下虽如此说,但钦天监算了又算的时辰,岂有耽误了的道理?寻常人家都不会误了这个时辰,更何况皇家?

谢云防回到中厅,他不急,王丞相和礼部尚书等一众人却是捏了一把汗。

礼仪官念着写好的祝词,心底却是怕极了,这王家、王七小姐,不会真出什么岔子吧?

好在,两位夫人动作快,再加上安倚歌底子好,她们稍加修饰,便看不出任何痕迹。

没有耽误吉时,众人松了口气——

也就是陛下头一次成婚,才会如此庄重,不然也不会如此庄重。

众人簇拥着皇帝、皇后缓缓向丞相府外走去,御舆早已等候多时了,按理皇帝坐御撵,皇后坐后面凤舆才对,但谢云防直接便只让礼部准备了御舆——

谢云防要和安倚歌坐一驾舆车。

谢云防轻轻握着安倚歌的手,便将青年扶了上来,两人牵着手缓缓,坐了下来。

禁卫开路,百姓相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皇宫走去。

安倚歌虽是顶着王七小姐的名字,但毕竟他还是刑部的侍郎,他的红盖头戴着严实,旁人再想张望也只能看见新娘的下巴,也只知道王七小姐一定是个美人。

谢云防牵着安倚歌的手,温声道:“你看不见,但你能听见吧——他们都在祝福我们。”

人人都爱太平盛世,太平盛世之人又如何不爱这样热闹的场景?

安倚歌笑了笑,他点了点头。

谢云防笑了笑:“全天下的百姓也会祝福我们。”

谢云防在安倚歌的手中画了一个爱字,又画了一个安字。

安倚歌手心微痒,他忍住不笑,面上依旧端庄的皇后模样,心却是跳地飞快。

这分明是正月的时节,但安倚歌却感觉不到一点寒冷。

入了皇宫,便是两人同牢合卺、解缨结发——

皇家宴席自有福王替他招待,谢云防又安排了一桩事,便挥退了众人。

合欢殿内。

谢云防轻轻挑起了安倚歌的盖头。

四目相对,两人看着彼此,眼神几乎是要融化,却是没再动作,而是换了一身便服,悄悄出了皇宫。

*

帝后回宫,京城的禁卫便都撤了下去,元宵节没有宵禁,此时京城里热闹极了,一处处的花灯,好不漂亮。

火树银花不夜天。

安府也悄悄热闹了起来。

安夫人和王丞相等候多时,谢云防和安倚歌竟是又拜了一次天地,入了一次洞房。

安夫人望着,不禁潸然泪下,更多的却是喜悦。

王丞相揉了揉眉心,终归是没将担忧的话说出口,陛下哪里都好,只有在此事上胡闹些罢了。

*

安府后宅。

“安安,这样你可满意?”

安倚歌知晓谢云防这一次是为了什么,他做了这么多,又特意回到安府,所做的无非就是让他的母亲心安罢了。

他看着陛下,他有很多话想说,话到了嘴边,却是不知道应当如何说才好。

安倚歌只知道,他今生遇见陛下是他之幸。

谢云防笑了笑,眨眨眼,变戏法地拿出了盖头,硬是让安倚歌也挑了一次盖头。谢云防眨眨眼,变戏法地拿出了盖头,硬是让安倚歌也揭了一次盖头。

公平吗?

公平,倒也是公平的。

但有些事情却并不十分公平,毕竟谢云防所说的话,解释权归他所有。

“朕要检查你的功课了——朕的话岂可朝令夕改?早上可是朕亲口说出来的,如今到了晚上,可是要安安践行的时候了,不然朕不介意再来一次。”

“累是累了些,但的确有意思。”

安倚歌却是惊了——

他可是不愿再来这么一回了,这一天忙下来,也只有刚刚来安府的时候,陛下给他递了几块甜点。

安倚歌眨巴着眼睛,道:“天子成婚,耗资颇丰,哪怕国库充盈,陛下也不可如此。”

谢云防挑挑眉,已经吻上了青年的耳朵:“朕用得是私库。”

“可,礼部必有怨言。”安倚歌呼吸不均了起来,他能够感觉到谢云防的指尖并不老实,“陛下你……”

谢云防悄悄用手指勾勒着青年脊背的模样,青年皮肤白皙,仿佛一块洁白无瑕的白玉一般,他的动作很轻,他怕损了这块玉。

但又害怕他未在这块玉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朕是昏君,朕不怕。”皇帝的令一只手抚着青年的指尖,一遍慢条斯理地说道,“所以要看皇后殿下的表现了,朝廷上下用不用再忙碌一遍,可全看皇后的功课学得是否真如她们所说得那般优秀了。”

“好……”

皇后冰蓝色的眼眸红了眼尾,他还想要再辩几声,却是被皇帝吻住了双唇。

安倚歌今日已经被陛下逗了多次,他知晓虽不会真做出太过劳民伤财的事情,但势必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过去的。

只是他还有一句话,没能说出来,便被陛下打断了。

红烛帐暖,长夜漫漫。

的确是这样的,谢云防特意陪安侍郎又成了一次亲,只是在安侍郎的新婚之夜,他也很快便丧失了他的主导权。

安倚歌跟随着谢云防的节奏。

便也渐渐迷失了进去。

直到最后的最后,他才想起来他没能说出来的那句话,安倚歌轻轻地在谢云防的耳边说道:“我想和陛下……”

谢云防笑了笑,温声道:“生生世世在一起如何?”

安倚歌的心头一暖,却是道:“我不敢求生生世世,我只想和陛下,生同衾,死同穴。”

好一个生同衾,死同穴。

谢云防笑了,在耳边低语道:“今日皇后殿下表现极佳,的确称得上功课优秀,你既是皇后了,不论是生同衾,死同穴,就算我死后,你想和我躺在一个棺材里,都是由你来定。”

安倚歌心中一紧。

他不知为何,他觉得陛下似乎有一种笃定,陛下笃定自己会比自己死得早。

他希望,是他多虑了。

陛下是天命所归,身体又一向都好,怎么可能?一定是陛下不惧生死,才将这话随口说出的。

谢云防又轻轻吻上了安倚歌的眼尾,手指却是不老实。

过了半晌,他问道:“生生世世——好不好?”

安倚歌闷哼了一声,半晌才嗯了一声。

谢云防才稍稍满意。

*

于此同时,天牢里有一人悄无声息地离世了。

一个又祸害,已经留他足够长的时间了,他的身上,已经榨不出来更多的功勋,死亡,便是他归宿。

见他不愿动手,禁卫只能亲自去做,呸了一口——大好的日子,真是晦气。

平王不明白自己明明占尽了优势,却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开始败,便败得一败涂地了。

他明不明白已经不重要了,朝廷上很快便有了新的事情发生,新事物取代旧事物,新旧更替,是自然之理,一个谋反之臣,又如何能够掀起波澜。

*

一晃便是五年。

王丞相仍是丞相,安倚歌也把刑部尚书的位置坐稳,兼任丞相,师生携手也是一段佳话。

只是却是偶有些非议。

这几日朝臣们频频请命,让皇帝纳妃。

皇后自入宫后,便深居简出,虽有慈名,但终归是没有诞下子嗣,后宫的又没有别的妃嫔,官员们自是着急了。

他们不能去找王丞相,便只能把这件事情找上安倚歌。

安倚歌并无亲眷,由他带头,在众人看来自然是最公正无私的,只是他们不解,为何安倚歌也是一直推托,难道师生情谊便如此之重吗?

这是谢云防失算了,他一心想着让安倚歌早点掌握权力,却是忽略了这事,但与这件事情相比,显然是是权力对安倚歌来说更加重要。

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年来,陛下对他实在是太信任了,这信任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情况下对臣子的信任。

也许这些想让他领头的人,便是怀疑他和陛下关系的人。

纳妃吗?

安倚歌知晓自己心中是不愿的。

安倚歌揉了揉眉心,这些糟心的事情他不想去想,但却不是他便能够逃避的。

他一边自嘲自己心大了,一边又是发现自己真的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昨夜睡得晚,现在时辰还早,但是他想到这些便睡不着了。

安倚歌思量片刻还是决定,去找陛下商议,他走到外殿,却是听见了院判的声音,一个老者,竟是在哭:“陛下……是臣无用,是臣无用啊。”

安倚歌心中一紧。

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您最近用药越来越多,迟早有一日,这药是会不管用的。”

谢云防淡淡道:“无妨,你尽力便好,朕已经允了你与太医院众人商议,这都想不出办法,那便是天命如此。”

天命如此?

安倚歌有些恍然。

“朕还有多久?”

院判汗如雨下:“这并不好说,可能二十年,也可能十年……还有可能更多。”

谢云防轻轻闭上了眼睛,他觉得时间应当应当不会如此紧迫,但老天、或者说他并不会给他太长的时间。

无妨——二十年最好,但若是只有十年,那也是不错的。

至少,在这十年里,他可以一直陪着他的爱人。

好在,他很早便开始要为他的安安准备了,哪怕他就此离开,也不用太过担心——

只有他的病情,他实在是不能放心,他不知道安安知晓会如何。

只希望安安能够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就好了。

谢云防抬眼淡淡说道:“你尽力便好,朕自会为你去寻更多的名医,但这件事情,我不许你声张,尤其是要瞒着按安丞相……”

他正说着,却是眉头一紧,目光落在了门外——

谢云防倏地一惊。

很好,他不用想着瞒着了,这已经是瞒不住了。

谢云防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缓缓道:“安安,既然你已经听到了,便进来吧,朕不会在瞒着你了。”

安倚歌缓缓打开了门。

院判倏地一惊,此时不用皇帝说话,他也知道,自己应当快快退下了。

谢云防将安安牵了过来,安倚歌却是有些恍然。

“陛下,这件事情是真是假?”

谢云防看着有些失控的安倚歌,心疼地厉害,但他却是知道,越是这个时候他越要表现得平常一些:“早就知道这件事情,瞒不过你的。”

他能瞒这么长已经不错了——若是像前两个世界便好了,他实在是不能在这个世界失控。

他害怕有什么不该出来的东西出来。

安倚歌轻轻闭上了眼睛——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陛下当初那么的急切了。

陛下是在担心,他担心自己的结局。

佞臣是少有好结局的,陛下是在担心,他赴了前人的后尘。

是啊,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有皇帝宠爱的佞臣,在皇帝死后自然难得善终,但若是手握大权的权臣呢?

五年来,陛下从未提过子嗣的事情。

但子嗣而已,或是过继,或是陛下亲子。

只要子嗣年幼,他便可摄政,那时谁又敢伤他?

这是陛下为他铺好的路。

说出去,怕是没有人会相信,爱一个人,竟是能爱到这种程度?

但安倚歌却是知道,陛下的确能为他做出来这样的事情。

他何德何能,能让陛下如此爱他?

但若是陛下不在了——他还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何意趣,有何意趣?

谢云防轻轻抱住了安倚歌:“好安安,这件事情,朕瞒着你,你莫要再生朕的气好不好?”

安倚歌并没有说话。

谢云防笑了笑:“你看朕在找大夫,也在认真吃药,说不定哪天就能找到痊愈的方法了,更何况我们是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

“难道说,你只想和我在这一起一世吗?”

安倚歌已经泪如雨下。

谢云防小心翼翼地为青年拂去了眼尾的泪花:“好了好了,莫要哭了,哭得我都要心疼了,你知道我最害怕你心疼的。”

“接下来的事情,我都不会瞒你了,好吗?”

安倚歌定定地看着谢云防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谢云防笑了笑,他小心地擦拭着安倚歌的脸颊上的泪,他的动作很轻柔。

安倚歌却觉得疼极了,他的心,疼得厉害。

生生世世虽好。

他却是不敢求,他只想求今生,他想要和谢云防永不分离,无论生死。

安倚歌缩在了谢云防的怀里,陛下的怀里很温暖。

谢云防温柔地笑了笑,阳光洒在他们两人的身上,他轻轻地为安倚歌重新带上了发冠。

与这件事情相比,纳妃的事情也就算不得上是什么大事情了。

次日朝堂。

群臣进谏,安倚歌却是未发一言。

这在有心人眼中,便是罪证,只是安倚歌已是丞相,他们心中虽有疑虑,却是不敢多说。

谢云防并未同意纳妃,却是从宗室子弟中挑了几个三四岁的幼童入宫抚养。

这也算是安了群臣之心,陛下虽无子,但陛下愿意过继宗室子就好,届时,选贤举能,说不定更能选出一个好的太子。

*

五年后,安夫人因旧疾,在梦中去世。

安倚歌闭门不出,直到半月后,谢云防才把他从屋子里拖了出来。

同年,王丞相致仕,安倚歌成为朝堂中唯一的丞相,同时开始教导宫中几个孩子学习。

陛下和安丞相的关系,已经成为公认的事情,但却无人敢说。

甚至有人传言——那深宫中的皇后娘娘,便是当今的安丞相,只是皇后娘娘除了王丞相夫妇二人外,其余人一律不见,他们也不敢多传。

又过五年,朝中仍是只有安倚歌一位丞相,他虽非权臣,但手中的权力,可以说是历代丞相之最,文臣乃至武将,都有不少是他的门生。

如今的禁卫军首领,正是那一日追了安倚歌一路的禁卫,他的晋升,便是安倚歌的一句话。

谢云防的身体却是每况愈下。

谢云防要带安倚歌去栖霞寺。

栖霞寺——安倚歌知晓这个地方。

十年前,陛下曾大举灭佛,但这栖霞寺却是保留了下来,这几年来,发展的愈发兴旺,隐隐有佛教正统的趋势。

“陛下,怎么想起带我到这里来了?”安倚歌不禁有些不解,总不能说倡导了灭佛运动的陛下,信佛吧?

他也不觉得谢云防是个信佛的人。

谢云防笑了笑,似是看出了青年心中所想,缓缓道:“我灭佛,不是因为我不信佛,只是不愿让那些寺庙巧立名目,蒙骗百姓罢了。”

安倚歌认真点点头。

“我虽不信佛,但我信有来生——所以我想带你到这里,求个来生,可好?”谢云防温声道。

安倚歌看着谢云防,却是说不出来话了,半晌,才说出一个,好字。

佛像金身下。

安倚歌轻轻闭上了眼睛,他此生唯爱一人,他幸得那人真心——他便愿将自己的真心百倍、万倍付出。

谢云防却是隐隐听见了痴儿二字。

这是谁在说话?

谢云防闭着眼睛,却是看见了一扇门,他心中微骇,他记得这扇门是在栖霞寺的一个角落,但他并未进去过。

“你是何人?”

那门缓缓打开,走出来一白发老僧,他缓缓道:“我来谢施主。”

“谢我?”

“谢施主对栖霞寺网开一面,更是谢施主未断了我佛教传承。”

谢云防缓缓道:“那师傅所说的痴儿二字是何意思?”

“你与常人不同,一旦用情,便不会更改,是为情深。”老和尚缓缓说着,“至于痴儿,是他。”

“他于情一道,太过痴迷,所幸,是你二人相遇,不然他难以善终。”

谢云防沉默片刻,却是作了一揖:“求师傅指点。”

“你乃世外之魂,我所做亦是有限,日后,我自会助你,但结果如何却是要靠你自己的。”

谢云防再睁眼,却只是过了一刹。

安倚歌紧紧握住了谢云防的手——就在刚刚,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陛下明明就在他的身边,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他的陛下一般。

谢云防轻轻回握了回去。

第102章

栖霞寺之行后, 谢云防便病重了。

那是一个普通的早晨。

天已经凉了,谢云防的眼前却是模糊一片,于此同时, 他的头也疼得厉害。

太医是一波一波的来, 民间的大夫也源源不断地召进栖霞寺, 谢云防却是没有丝毫的好转。

安倚歌将太极殿点满了蜡烛, 整日整夜的亮着, 谢云防也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影子。

“安安……你是哭了吗?”谢云防看着一旁的人影, 温声问道, 他虚弱得厉害, 但声音依旧温柔至极。

安倚歌一怔, 却是连忙道:“没有, 我没有。”

谢云防笑了笑,轻轻把安倚歌拉了过来。

爱人近在咫尺, 他却是看不清晰,但离近一些,总是好的。

谢云防温声道:“我走之后, 不要怕, 也不要担心……此生有你, 我已经无憾了。”

安倚歌怔怔地点点头, 他说着不哭, 眼泪却是止不住地落下,只是他哭得很轻很轻, 他觉得这样, 他的陛下就能不知道他哭了。

谢云防的精神太差了,他的药量一日比一日多,他一天, 也没有多少清醒的时间——他宁愿昏睡,也不愿在安倚歌的面前失去神智。

谢云防昏睡着,安倚歌蜷缩在陛下的身边,他冰蓝色的眼眸怔怔地看着他的陛下——他不想要离开他的陛下。

“陛下……哥哥,你会好的,是不是,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

“臣害怕。”

往后十余日,安倚歌日日不离太极殿,守在谢云防的身边。

*

朝中上下没有人敢明言,但却是都知晓,陛下的大限快要到了。

朝中重臣也是随时准备着进宫,那内定好的继承人也是不敢休息,生怕有旁的变故。

有一日。

谢云防却是醒得及早,就像是个没事人一般,与安倚歌聊了好一会儿的话,又一起吃了饭,甚至还去花园溜了一圈。

安倚歌就像往常那样陪着谢云防,心里却是空得厉害。

晚膳后,谢云防将重臣以及太子——今日刚宣读的圣旨,但谁都知晓,这位太子是不用等到太子的册封大典了。

众人跪在天子床榻之前,哭声戚戚,太子半大不大,更是哭得激烈,只是有些激烈得过了头。

“不必哭了,听着令人心烦,生死自有天命。”谢云防淡淡道,“太子年幼,主少国疑,朝中大小之事,悉有安丞相决定。”

众人一惊,却知晓这市场情理之中。

谢云防将安倚歌唤到床榻前,轻轻扶着他的手,良久,他说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不舍得将这话说出口一般,却是足以让殿中所跪之人听见:“朕死后,安倚歌陪葬吧。”

众人闻言具是一惊,看向安倚歌。

太子更是一惊,他有安倚歌教导长大,也早已猜到安倚歌是陛下为他留的摄政大臣,这世上哪有将摄政大臣殉葬的道理?

这位久居高位的安丞相却是面色如常。

111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恭喜宿主完成扮演原主的第十个任务。】

谢云防轻轻闭上了眼睛——这是原主死前最后的一句话。

*

夜静悄悄的,圆月不知何时悄悄爬了上来,月光洒在了太极殿上,雀鸟发出几声低低的呜啼,凭添几分孤寂。

太极殿内烛火通明,却是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不知道安倚歌的反应,也不知道陛下接下来会说什么。

陛下在位二十余年,大权在握,手段雷霆。

安丞相此时在皇宫中,若是陛下现在赐死安丞相,那安倚歌是断然没有活路的,可他偏偏说得是待他死后——安丞相殉葬。

死后之事,又有谁能够知晓?安丞相做了十几年的丞相,又岂会乖乖赴死?

陛下可真是临死之前糊涂啦!不然怎么会下这么一道口谕呢?

再看安倚歌,安倚歌却是不惊不怒,仔细看去,甚至能够在安倚歌的唇角看见一丝笑意,仿佛这让他殉葬,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疯了,一个个的,简直是疯了!

众人的脑海中不禁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谢云防的病能够拖到现在已是个奇迹,在今日短暂的回光返照之后,他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得糟糕了,任谁也知道——陛下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谢云防也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的眼睛依旧看不真切,他看着安倚歌,也只能隐约看出一个人形,但他却是敏锐地感到一丝不对劲——安安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就好像他的这句话,是安倚歌期待已久的。

谢云防的心中有这些不安,他的视线略略扫过众人,又回到了安倚歌的身影上。

谢云防轻轻握着安倚歌的手,声音低缓,却是足以让所有人听得清楚:“新帝初立,政务繁杂,朕便将这谢氏江山交付给你了。”

众人一惊,刚刚那句“陪葬”莫不只是个喜言?

太子欲问。

谢云防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太子记得好好听安丞相的话——都退下吧,朕要和安丞相再待一会儿。”

众人便不敢再多问。

不一会儿,太极殿便退了个干干净净,偌大的宫殿之中,只剩下了谢云防和安倚歌两人。

谢云防轻轻握着安倚歌的手。

他只恨自己现在无法看清他的爱人。

谢云防能够感受到安倚歌的僵硬,他将安倚歌拉到了自己的怀中,他能够感受到爱人的温度,也感受到他的爱人微微颤抖的身体。

“你哭了。”谢云防的声音笃定。

安倚歌以为自己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却是没能想到谢云防依旧能够感觉到他的哭泣。

他不想哭的,陛下说了出来,他哭得却是更厉害了,他在这个世上,只有陛下了……

谢云防抚着爱人的脸颊,又轻轻吻了上去,他的声音依旧温柔:“不可怕的,也许很快——我们便能够再次相见了,我们还会相爱、相守。”

111疯狂地滴滴,这话显然是违纪的,若是被检索到,肯定是有惩罚的。

安倚歌怔怔地点着头。

他不知世上有无来世,但陛下说有,他便会盼着来世。

是啊,陛下很早之前,便许下过生生世世的承诺。

“刚刚我说的话,不要当真——什么人可用、什么人不可用,这些也不用我再说给你了,太子他也是你教导长大的,他若是听你的,你便好好教他。”

“若是他不行,便重选个子嗣,反正宗室子弟那么多。”

这太平盛世,安倚歌有一半的功劳,谢云防轻笑着,他走之后,安倚歌便可以全凭自己的心意,治理这个国家了。

安倚歌轻轻闭上了眼睛,他几乎要哭不出来了,他只觉得心痛、心痛地厉害,苍天不公!为何要将他的爱人,早早地从他身边夺走?

谢云防看不清,但他依然将视线落在安倚歌的身上,他不舍得他的爱人。

他想要尽可能多得看着他的爱人。

相聚、分离,然后再一次相聚。

这一次他们的分离,是为了下一次相聚。

谢云防握着安倚歌的手,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一个问句。

“安安,一辈子不够,生生世世好不好?”

“好。”

月光下,一双眼眸冰蓝透亮却是已经哭得干涸,一双眼睛温柔至极却是已经无法视物。

这世间仿佛只有他们二人。

*

安倚歌在谢云防的身边躺了许久许久,他一动不动,仿佛自己也和谢云防一道去了。

直到第二日,众人实在等不下去,才带着太医进了太极殿。

太子,准确来说是新君哭道:“丞相也不管我了吗,您可是陛下亲定的摄政大臣,陛下可是将社稷托付到您手中了。”

安倚歌半晌,才缓缓起身,神情怅然:“陛下……陛下没有不在,陛下只是在一个地方等我,我要尽快过去。”

“陛下看不见我,会着急的。”

太子和重臣倏地一惊:“丞相节哀。”

安倚歌的三魂六魄仿佛已经不在,只凭着一两句话行事。

他喃喃道:“陛下在等我,所以我要尽快才行,不能让陛下等太久。”

大行皇帝谢云防自登基以来,文治武功,皆有建树。为社稷之安、百姓之福殚精竭虑。今上体天心,下顺民意,尊谥大行皇帝庙号为 “太宗”,以彰其功,垂范后世。

新帝继位,因其年幼,由安倚歌摄政。

三年后。

安相素有才能,天下大治,百姓安乐,人人传唱。

朝堂上,隐隐有先帝让安丞相殉葬的传言流出,但此言却是无法令人取信——让安倚歌摄政可是明明白白在圣旨中写着,又如何会让他殉葬呢?

想必是有人嫉恨安相的才能。

众人都以为安倚歌至少要再做个十几年的丞相。

他却是做了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情,他将政权还给了皇帝——甚至新丞相的人选都选好了。

安倚歌这个前场皇子、两朝丞相、摄政大臣,竟是奇迹般的消失无踪了,小皇帝找了数月,也未能找到安相的身影。

直到有一日,小皇帝无意之中从看守先帝陵寝的士兵口中得知——似乎有一个形似安相之人,拿着安相的手令,进去陵寝之后,便再没有出来。

殉葬……

安相他竟然真的殉葬了。

小皇帝怔怔地想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安相和先帝之间的感情,真是世间罕见。

不久后,“太后”病逝,合葬于先帝身旁。

千年后。

考古学家发现,谢氏太宗皇帝谢云防与其合葬的皇后——竟然是个男子。

*

于此同时,系统空间。

111号快要崩溃了:【宿主、宿主……你这样是违规的,如果你执意要带走安倚歌,你一定会付出别的代价的!】

它想拦,但他实在拦不住啊!

第103章

谢云防的灵魂渐渐变得沉重, 像是一块海绵浸入了海中,吸满了水,变得愈发地沉重——

他仿佛沉浸在其中, 四周漆黑无边, 时间几乎凝滞, 他似乎该去往下一个世界了……对的, 他的爱人再等他。

可……不对劲, 谢云防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和他的爱人这三世的轮回, 又是为什么?

海水之中像是有无数张手, 想要将谢云防拖下……

【放弃抵抗吧, 放弃抵抗吧, 放弃抵抗,你依旧能和你的爱人, 生生世世在一起那又有什么不好的?】

【生生世世的承诺,难道都是假的吗……沉睡吧,沉睡吧, 只要闭上眼睛, 便能再次看见你的爱人了。】

谢云防一怔, 同时, 他的灵魂似乎也失去了力量, 重新沉了下去。

深海之中,不可名状的生物发出一声意味深长地笑声, 隐隐听着却是叹息。

灵魂在深海之中, 呈现的是最美的状态,祂悄悄靠近。

谢云防却是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灵魂无拘无束,当谢云防完全清醒的那一瞬, 他看见了。

与此同时,那片像泥沼一般,想要拉他下陷的深海也凭空消失了。

谢云防抬眼,眼前是一片虚无,路便是在那深海之中,只有通过深海,他才能够到达下一个世界,但是……他要做地不仅仅是这些。

谢云防眼底闪过深思。

【111,出来吧,我知道你醒着。】

111:……

早知道它就不凑热闹了。

111见识了谢云防的厉害,它的声音都不禁有些狗腿:【宿主大人,您想做什么尽管吩咐,不过祂毕竟是主神,您和祂可是签过协议的,真是硬碰硬,您不占优势的。】

*

111被谢云防强行关了禁闭,这也遂了它的心意,碰上个这么胆大的宿主,它不想被主神罚,那它就只能装作不知道喽。

一片虚无,除了深海,本没有路可走的。

但谢云防偏偏走出了一条路。

他的灵魂与这片虚无做着无声的对抗,心有所向,他便能够找到他的路。

*

谢云防重新回来了——只不过,他的回来,无人知晓,哪怕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人,也没能察觉到。

他能从虚无中走来,已经是不易,若是对这方世界产生不好的影响,那麻烦便大了。

金陵城,七月十五日,太宗皇帝崩。

二十七日后,新帝继位,丞相安倚歌摄政。

谢云防静静地看着,他看着安倚歌像失去了魂一般,一日一日的案牍劳形,一日一日的殚精竭虑。

他能够看见安倚歌,一遍又一遍临摹他的画像,他能够看见安倚歌每日必去一次皇陵,每次必哭得撕心裂肺,他能够看见安倚歌一次一次从梦中惊醒。

他希望安倚歌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毕竟他们还能相见,又何故如此悲痛呢?

谢云防以为时间能够磨平这份悲痛。

直到——三年后。

安倚歌将一切都处理好,只身一人来到了皇陵,然后……再也没有出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谢云防看得几欲发狂,为何在他离开之后,他的爱人,会过得如此痛苦,而他——每一次都会比他的爱人先一步离开。

他想要将安倚歌拦下——他的灵魂强大如斯,但他却是被这方世界排斥在外。

【安安,安安——安倚歌,你给我停下。】谢云防的嗓音几乎沙哑。

安倚歌一怔,向他的身后看去,却是空无一人。

他轻笑了笑,真的是,他实在是太想念他的陛下了,所以才会觉得陛下在喊他。

不过他马上就能见到他的陛下了。

生同衾、死同穴——这世上,又有多少夫妻,能像他和他的陛下如此相爱?

安倚歌的唇角带上了许久不见的笑意,轻快地向陵寝的深处走去。

谢云防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日。

两日。

短短两日,便让那岁月都偏爱的安丞相,变得憔悴无比。

一个偌大的陵寝,只有一人一魂。

魂能够看见人的一举一动,但人却全然不知魂的存在,只是一味地期待阴曹地府的“相见”、期待那承诺中的生生世世。

安倚歌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一口气,楠楠自语着:“也不知道陛下,看见我这个样子会不会嫌弃?罢了,顶多让陛下责骂两句而已。”

谢云防已泪流满面。

他又如何会嫌弃,他只是心疼的厉害,他只是提前走了三年,他的安安,怎么就活成了这个样子?

又过了半日。

安倚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已经虚弱地很厉害了,他自由自语道:“陛下,生同衾、死同穴,可是你说过的,我私自开了你的棺,你可不要怪我。”

“等我进去之后,我会为你合上的。”

谢云防却是再也无法忍耐——他做不到,他根本做不到,他不能让他的爱人,在他的面前,如此的痛苦。

他的爱人也只是想更早地见到他而已。

灵魂一次又一次冲击着这方世界的屏障,主神的系统更想要把他拉回入深海之中,谢云防却是生生地划破了虚无。

111发出尖锐爆鸣声——

【宿主,你一定会付出别的代价的!】

这么大的动静,就算他想装作不知道也难啊!这样子,主神可一定会出手的。

谢云防没有理会,他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这方世界中。

他站到了安倚歌的面前。

安倚歌怔然地伸出手,他用力地眨着眼睛,但眼前人并未消失:“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不是我在做梦吗?”

“哥哥…你来接我了吗?”

谢云防缓缓向前,无论是什么,也阻挡不住他的脚步。

温柔而强大的灵魂踏空而来,谢云防缓缓握住了安倚歌的手:“安安,我来了,我们走。”

安倚歌不解,更是不知要去往哪里。

但他没有去问,无论谢云防想要带他去到哪里,他都会跟随。

他也不知道此时的他是什么样子,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是鬼吗?

安倚歌不知,但只要和谢云防在一起,他是什么也无所谓。

系统世界发出嗡鸣的声音,那片虚无地对抗更加强烈,谢云防能为了安倚歌从虚无中走来,便能够带着安倚歌回到那片虚无。

通向下一个世界。

安倚歌紧紧地跟着谢云防的脚步,空间变换扭曲,他的目光看向那片虚无深处。

是一片深海。

冰蓝色的眼眸将那片深海倒映着,安倚歌怔怔地看着——他似乎知道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对他竟是如此的熟悉。

安倚歌不自觉得将谢云防的手握得更紧。

两人一起沉入了深海。

祂也来到了谢云防的面前。

*

一望无际的大海在阳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奇妙的光芒。

港口上停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最大的船只甚至有一百多米长——这是行政官家族的船只,据说这可是曾经的航母改建的。

这里同样也停放了小一些的机动船,但至少也有六七米,要有驾驶舱和储藏室——再小便不足以深入到海洋内部了,也不足以带回足够的收获。

这个海口带动了渔业和商业,可以说这里是普罗索斯繁荣的基础。

即使是科技发达的现在,出海也有着不低的死亡的风险。

但人们依旧保持着对出海的积极,出海不一定有收获。

但不出海,却是一定没有收获。

安斯正是其中一艘机动船只的主人,他长得俊,是这十几个渔村里最俊气的小伙子,一双金色的眼睛,说出去是个贵族也有人信。

还有贵族的女儿想要嫁给他,但是被他拒绝了,这可让不少人眼红又羡慕。

安斯从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他的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出海、捕鱼、攒钱,然后买基因进化剂,他要离开这里。

他虽然只有一艘小型机动船,但他的收获一向很好。

安斯最近却是有别的苦恼,有一个自称111的东西出现在了他的脑子里,然后每日喋喋不休。

【宿主,虽然你又失忆了,但是你真的是我宿主,你其实不是真的安斯,你只是要用这个身份完成任务而已。】

【你的任务对象很快便要出现了,他是人鱼,你一定要带他回来,完成任务,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安斯:……

【人鱼?你是说你知道人鱼的行踪?】

111:【算是吧,我的确知道他的行踪。】

【那你为什么我找上我?人鱼千金难求,贵族都以拥有一条人鱼为荣,如果你知道人鱼的下落,随便找一个人就行,为什么非要缠着我,你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我只能认为你有别的企图。】

111一时间语塞,干巴巴道:【那其实是你的攻略对象。】

安斯沉默了:【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我知道你可能很高级,但你如果你不能给我钱、不能帮我挣钱的话,请从我的脑海中离开。】

111:离谱,真是离谱,爱钱是原主的设定——竟然影响到宿主了。

【不不不,我不会走的,你很快就会相信我了,今天你一定会遇到人鱼。】

安斯不置可否,他旁敲侧击地问了111许多东西,它说它是一个很厉害的东西,似乎知道许多,但安斯却是隐隐地感觉这个111并不太靠谱。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出海三日,晴、微风,正是捕鱼的好时机。

安斯收获颇丰,他这一次捕捞到的鱼,已经足够负担他此次出行的成本,并小赚一笔了。

但却是从未见过人鱼的身影,这已经到了安斯要返回的时候了。

安斯淡淡道:【看样子,你的确没什么用,你走吧,不要耽误我挣钱。】

111抓耳挠腮,它可以确定攻略对象就在这片海域,但怎么就是碰不上呢,怎么就是碰不上呢?

转机发生在第三日的夜晚。

月夜下,海面上波光粼粼,隐隐有些微风,却掀不起大的浪花,这本是一个普通而安全的夜晚。

安斯看见了他——

人鱼。

人鱼的脸庞像是被月光亲吻,一头银色的长发如海藻般垂落在腰间,冰蓝色的眼眸似乎大海还要透亮,只一眼,便足以动人心魄。

他太美了。

但他的周身被渔网缚住,银蓝色的鱼尾上伤痕累累,仔细看去他的身边的海水已经被染上了血色。

这是一条受伤的人鱼。

而那条人鱼显然也注意到了他。

111激动地都快破音了,等了三天,终于等到了,如果找不到宿主,他都不知道怎么交代:【宿主,你看,我没有骗你吧!】

第104章

毫无疑问, 这是一条受伤的人鱼。

安斯站静静地注视着这条人鱼,人鱼宛如月夜水上流动的波光。

很美。

安斯头一次感觉到了心跳的加速,他默默地想着, 这一幕画面, 他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月流光却是警惕地盯着眼前的人类, 他是人鱼, 他不知晓自己为何会与族群分散, 但眼前的这种名为人类的生物, 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的这一身伤, 便是人类造成的。

月流光在悄无声息地后退, 他要逃离这里, 逃离这个人类、逃离追捕他的那些人。

他寻找着合适的时机, 他的尾巴倏地打起一个浪花,遮挡了安斯的视线, 他瞬间便退后了数米,但那条银蓝色的尾巴却是同一个瞬间,迸发出了大量的鲜血。

月流光的伤已经很重了。

这同样也被安斯看在了眼里, 他微微抿唇, 他的心底生出了莫名的欲望——他想要抓住这条人鱼, 这是安斯二十年的人生中, 头一次对金钱、基因强化剂以外的东西, 产生如此强大的欲望。

不用111号在他的脑海中催促,他便回到了驾驶舱, 将机动船的马力开到了最大。

安斯要追上那条人鱼。

人鱼的速度比安斯中想象的要快, 他顺应着海浪,藏匿在海面之下,他飞快地逃离着。

但安斯并没有灰心, 他对大海同样熟悉,而人鱼却是已经受了伤。

安斯知道,人鱼逃不走的,他捕鱼一向最有耐心,但是这一次,安斯的心底却是凭空生出了焦躁,他想要尽快抓住人鱼。

人鱼受伤了,再不抓住人鱼——他可能会死的。

月流光的唇苍白的厉害,他被追捕了三天,这三天他几乎没有一刻停下来休息,这该死的渔网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竟是撕不烂、也解不开。

人鱼轻轻回头,他看着对他穷追不舍的机动船,冰蓝色的眼眸闪露一丝凶狠。

大不了同归于尽。

月流光如此想着,却是感到颈后一阵刺痛——他倏地一惊,转身向后看去,他的眼前却是阵阵的发黑。

这……难道就是陆上那些人类研究出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针剂吗?

该死、实在是该死。

他的眼前阵阵发昏,月流光再次看见了那个人类,那个人类潜在水底,他举起了枪对准了他。

那个人类在向他靠近。

月流光努力睁大眼睛,他想要看清那人的样子,终于——在那人类靠近的那一瞬,他终是抵抗不住药效,昏迷了过去。

安斯已经将时间留出了富余,但他没想到人鱼的抗药性这么强。

他轻轻戳了戳人鱼的手指上的指甲,很锋利、像是刀一样,如果他在人鱼清醒的时候靠近的话,他想必已经被人鱼划伤了。

安斯静静地看着人鱼,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条人鱼,他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仔细地回忆着自己的记忆,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在破落村子里生活了二十年。

这期间,安斯除了远远地看过一次执政官家的人鱼外,从未接触过人鱼,为何他会对这条人鱼有熟悉的感觉?

安斯想不明白,所幸便不再去想,他轻轻将人鱼抱起,他要带人鱼回到他的机动船上。

111的声音中带着雀跃,苍天有眼,它来到宿主脑海里三个月,宿主的任务终于有进展了:【恭喜宿主完成扮演原主的第一个任务:捕捉人鱼月流光。】

安斯的脚步一顿,他罕见地出声询问:“你是说,他的名字叫月流光。”

111嘿嘿嘿笑道:【是的哦,他叫月流光,这个名字可是来自东方的,觉得不错吧?】

安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点点头。

他看着怀里的乖巧的人鱼,心情有些愉悦,刚刚那么凶,现在昏迷的样子,看着可太乖巧了。

安斯的机动船的空间不大,他隐约记得刚被捕的人鱼并不能离开水太长时间,但他的两间水箱储藏室已经放慢了他这三天捕的鱼——如果放在一起,人鱼会不会受伤?

安斯垂下了眼帘,做好决定,飞快地清空了一件水箱储藏室,同时将储藏室的水清洁了一遍。

人鱼的价值更高,如果把人鱼卖了,他便可以买s级的基因进化剂了。

他是为了钱才这么做的,他要保证人鱼是活着的——只要活着就好,那些大贵族,总会有钱将人鱼养好的。

安斯看着水箱储藏室的人鱼,人鱼依旧昏迷着,昏黄的灯光打在人鱼的脸上,银色的长发紧紧的贴在人鱼的脸颊。

鬼使神差的,安斯轻轻拂去了人鱼脸颊上的头发。

远远看着便觉得人鱼的美貌惊人,如今近距离看,更是能够感觉到人鱼的美丽。

而越美丽的人鱼,价值越高。

安斯不知他看了人鱼多久,却是看见人鱼的双眼倏地睁开,冰蓝色的眼眸就那么对上了安斯的双眼。

安斯已经,他条件反射地向后退去,人鱼的抗药性这么强吗?若是——实在不行,那他便只有把人鱼电晕了。

就在安斯准备行动的那一瞬间,人鱼再一次晕了过去。

他终究没有抵抗住药性。

安斯松了口气,他不想再次伤害人鱼的身体,但他同样也不允许人鱼伤害他,他沉思片刻,从机动船中翻出了束缚带和止咬器。

他将人鱼的尾巴上还有渔网,他将铁索穿过渔网,将人鱼固定在了水箱之中。

安斯有用束缚带缠绕住了人鱼的双手——据说,被饲养的人鱼都是吃要被剪掉指甲的,但安斯犹豫片刻,终究是没下去手。

最后,他将止咬器放进了人鱼的口中。

将这一幕完全目睹的111:……

这没有记忆的宿主,也太无师自通了吧?这这这、完全就是原主做的事情啊!还有,宿主他的机动船上,怎么有这么多这样的东西啊喂!

它以为这一世宿主失去记忆,它多派上点用场,好等到宿主恢复记忆之后邀功呢?

111磕磕巴巴地将进度报了出来:【恭喜宿主完成扮演原主的第二个任务,束缚人鱼、禁锢他的自由。】

安斯微微挑眉:【你说我的任务完成了,那我有奖励吗,有多少钱?】

111痛心疾首、咬牙切齿:【回宿主,没有奖励、更没有钱,您做任务,全凭自愿。】

安斯:……

半晌,安斯才道:【你怎么这么没用。】

111想哭,但没脸哭,它真的好没用,呜呜呜。

安斯将人鱼禁锢在了水箱,心底罕见的生出了一丝愧疚,他从自己的驾驶舱中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些伤药——他受伤少,所以这些伤药也不怎么用。

但好在他没有丢掉这些药,这些药也还没过期。

安斯思考片刻,决定先给人鱼涂外用的药膏,人鱼伤痕最重的地方,便是他的鱼尾。

这是安斯第一次触摸人鱼的尾巴,月流光的尾巴上是银蓝色的鳞片,灯光昏黄都难以遮掩这些鳞片的光彩——比安斯见过的所有的鳞片都要美丽。

如果人鱼没有受伤的话,这将会是一条完美的尾巴。

安斯的动作很小心,他并不想给人鱼带来二次伤害,他轻轻地涂抹着伤药。

他认真地涂着,很快便涂好了大半,安斯却是发现有一个不一样的地方,那处的鳞片似乎与别的地方不同。

安斯不解,他仔细摸索着那片鳞片,却是倏地发现这是一块可以滑动的鳞片。

如此神奇。

安斯也是头一次见到,他轻轻滑动着鳞片,竟是感觉到指尖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湿润和黏腻。

于此同时,人鱼剧烈地抖动着。

安斯一怔,他抬眼——

人鱼醒了。

冰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恼意,仔细看去,就能发现月流光的脸颊带上了红晕,这似乎是恼羞成怒了。

安斯此时此刻,才意识到,他刚刚碰到的是个什么地方。

他……他说他不是故意的,人鱼能相信吗?

第105章

哪怕是月流光不信, 安斯还是解释了一句:“我只是…想给你涂药,我不是故意的,我对你没有别的意思。”

他不说还好, 他一说月流光的反应更加剧烈了。

银蓝色的鱼尾疯狂的甩动着, 它昏黄灯光的折射下煞是绚烂, 但却被铁锁紧紧的束缚住——更是无法伤到安斯。

安斯已然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安斯希望他刚刚做的束缚足够的紧。

如果被人鱼挣脱的话, 那他便只能电晕人鱼了——他其实不想伤害人鱼的。

还好他的机动船被他改造过, 水箱储藏室的隔板的最新材料足够坚硬, 不然他真害怕人鱼把他的储藏室打穿。

月流光的意识已然清醒, 他的周身都被束缚, 就连这个小小的水箱他都难以离开, 而他曾经生活的是广阔无垠、自由自在的大海。

月流光冰蓝色的眼眸变得赤红, 像是一阵阵哀鸣,他想要逃脱这个牢笼, 但却是被锁在了这里。

他的鱼尾一下下的敲击发出轰轰的响声,刚刚上好药的鱼尾,再一次崩裂出鲜血的。

安斯的心底也生出了一丝不忍——他也不是天生残忍, 他不由得去想, 那些流通在市面上的人鱼, 是否也会想他眼前的人鱼一般, 如此的痛苦。

“没用的, 你别挣扎了,我是不会让你逃走的。”安斯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清冷, 语气没有丝毫的严厉, 但每一个字却是极为无情。

月流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类,他知晓,这个人类说得很大程度上是真实的。

人和人鱼四目相对, 这一刻出奇的安静。

111看着心惊胆颤——宿主每次随机到的都是攻一的身份,宿主和攻略对象的初次见面速来激烈,但之前总是能擦出一些别的火花,只有这一次是在这方面激烈啊。

尤其是这一次,宿主他还真的以为自己是原主了。

这后续可咋发展啊?111几乎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

海面只有轻微的风浪,机动船平稳地行驶着。

水箱储藏室内的平静只有一瞬。

人鱼死死地盯着安斯,转身竟是哐地一下撞在了储藏室的水箱上——

安斯倏地一惊。

月流光已经预料到一次不会成功了,他疯狂地撞击了第二次、第三次……

安斯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了!人鱼想要自杀——

不可以!安斯心道,他的动作更是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做出来的,他飞快冲了过去,他死死地将人鱼的上半身抱住,硬是将人鱼的动作止住了。

冰凉的身体将安斯的体温偷走。

人鱼的额头上已经满是鲜血。

安斯看着人鱼沉默片刻,手上没有送下一丝力道,他看着人鱼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道:“你如果真的这么想死,早在第一波抓到你的人手里你就死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死亡是最简单的解脱办法。

活着才有希望。

月流光并不想选择死亡,但他实在看不见什么希望——更何况眼前的这个人类,长得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实际上却是龌龊的厉害,不然也不会趁他昏迷的时候,触碰他的生殖腔。

他几乎不用想,便能够猜到他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月流光的眼底流露出一丝绝望,他知晓被被捕获的人鱼会面对怎样的命运——他们会沦为商品、玩物,辗转在不同的主人之间,这是侥幸从人类手中逃回来的人鱼传递的消息。

而被人类抓住的人鱼,很少有能够逃回的。

月流光的心理充斥着绝望。

他不想死亡,更不想自杀,那难道他只能面对这样的命运了吗?

月流光被堵上止咬器的唇齿叫流露出一丝绝望的悲鸣,

他不甘心,他实在是不甘心。

安斯沉默地看着人鱼,他不知如何是好,如果他足够心善,那他应该放了这条人鱼,但他是一个缺钱且狠心的人——他不知道他的这个信念是从何而来的,但记忆中的他的确是这个样子的。

面对如此一条价值不菲的人鱼,如果放走,那便实在不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那些被贵族豢养的人鱼也不一定会过得很差——执政官每天都要购买很多新鲜的海鱼,据说就是为了喂养那条人鱼。

人和人鱼无声地对峙着。

安斯的状态却是要比月流光的状态好上数倍的。

不知过了多久,终究是人鱼选择了放弃,月流光颓然地落下,身体重重地撞击到储藏室的水箱之中,发出一声闷响。

人鱼放弃反抗了。

安斯微不可差地松了口气,他看着一旁被散落的药物——只是被撒上了水,还是可以用的。

他想起了他本来是在做什么的,他思考片刻,离开了这里返回了储藏室。

月流光静静地浸在了水箱之中,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在那个人类走的时候,这里的灯也就灭了。

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耳边是隔壁水箱闻到血腥气味而兴奋的鱼的声音。

它们也想吃他,只不过被这水箱隔开了。

月流光很疼,他的全身上下已经没有多少好的地方了,自他记事起,便是人鱼中最受欢迎的那个,他也是年轻一代最优秀的人鱼。

而他现在,却是要尝试适应这样生活了——黑暗、狭窄、伤痕,以及无时无刻都会可能带来的恐惧。

水箱中的水将月流光包裹,但却无法将他送回他的家乡。

*

滋滋的一声响,储藏室的灯却是倏地亮了起来。

月流光心中一惊,瞳孔收缩,他不自觉得紧绷起来,这个人类去而复返,是想做什么?难道是要做刚刚没有做完的事情吗!?

安斯一怔,他看出来人鱼被吓了一跳,他看着还在轻微闪烁的灯,突然想起,这间储藏室在没有人的时候,便会一直是黑暗的状态。

他眉头微蹙,之前这里只有鱼还好,现在有了人鱼怎么办?难道要让人鱼一直处在黑暗之中吗。

安斯没想好如何解决——当下的任务是给人鱼上药。

他拿着伤药和绷带,缓缓地向人鱼走去。

月流光却是倏地一惊,他条件反射地向后退去,只是他的背后便是水箱的后壁,他已经退无可退,他想要出言警告,却是被止咬器阻止住了声音,只能发出不成语句的声发音。

安斯大概猜到了人鱼在担心什么,他将伤药和绷带展示了出来,声音淡淡的,却带着温和与耐心:“放心吧,我不会伤你的,我只是给你上药。”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将人鱼被束缚带绑住的手拉了过去,竟是解开了一下。

月流光眼睛都亮了:!!

安斯却是挑挑眉,按住了蠢蠢欲动的人鱼的手,淡淡道:“你刚刚动作太大,上的药都白伤了,我要重新给你上药——但我不会全部给你解开的,你死了这条心了。”

“你不要太小瞧我,单打独斗你未必能打得过我,更何况你被绑成这个样子。”

111淡淡腹诽,这不是你当初偷袭人家还用眩晕针1时候了?

月流光霎时没了兴趣,冰蓝色的眼里透露着活人微死的感觉。

安斯挑挑眉,手中继续动作,他伸手抚上人鱼的额角,他仔细观察片刻,倒吸了口冷气:“你们人鱼的确厉害,都撞成了这个样子,你竟然还能忍住痛继续撞下去。”

月流光冷哼一声,他当时都想要死了,又哪里会怕疼?他又不像人类一样脆弱。

安斯小心翼翼地为他涂抹着伤口——这是他最贵的药,能够刺激基因自我修复,他也只会在用过基因进化剂之后,才会用这款药的。

月流光只觉得额角一阵凉意,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但并不觉得丝毫疼痛,一时间也在感慨人类这些药的神奇。

不一会儿,这药便被用了五分之一。

安斯粗略一算,这要月流光还要再用至少七八次。

安·爱财如命·斯的心里在滴血,他的心中默默想着,他不是不能看着人鱼脑袋还流血,他一向是一个残忍的商人。

他只是不能让人鱼破相,破相的话,人鱼可就卖不上价了。

没错,只要把人鱼卖了,他就能够回血了。

毕竟商人不做赔本买卖,安斯默默地想着——他的确是一个敬业的好商人。

好在安斯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不然月流光刚平息一点的恨意,又要被烧起来了。

“鱼尾……还要我帮你涂吗?”安斯上好额角的伤后,便看见那条伤痕累累的尾巴——刚刚那误会,就是从尾巴起的。

他现在再碰尾巴可能不太好。

月流光倏地抬眼,眼底满是警惕,却是对上了安斯那温和而认真的眼睛。

这个人类似乎真的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月流光不能说话,只是试探性地摇了摇头。

安斯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人鱼手上的束缚带松了一下——手指还缠在一起,只是能够有限的活动,然后将药放在了他的身旁。

月流光试探地动了动,只见安斯没多说什么,甚至礼貌地退后了几步。

安斯温声说:“我不看你,你自便——如果你想要让我离开,也可以,但现在天还没亮,这个地方,如果我离开的话,灯就会灭,你可以吗?”

月流光犹豫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他只是不喜欢在漆黑的世界里而已。

灯光温暖而柔和。

狭小的储藏室中,人鱼和人达到了一种莫名的和谐。

冰蓝色的眼睛打量着这个狭小的空间,也在打量着这个给他上药的人——这个人类除了长得好看以外,也是有优点的,如果能把他放回大海就更好了。

“好了吗?”安斯温声问。

月流光点了点头——实际上是没好,有些地方他并不能接触到,自然无法上药。

但他知晓,这个警惕的人类是不会将他彻底松开的,而他也不想让这个人类在触碰自己的尾巴了。

药已经上完。

安斯缓缓起身,他将人鱼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这个时候,他似乎没有什么在留下来的理由了。

毕竟,没有猎物会愿意和捕猎者待在一起。

“那我走了?”安斯试探地问道。

人鱼冰蓝色的眸子沉默地看着人类,半晌,人鱼点了点头。

安斯将门仔细关好,虽然人鱼从水箱越狱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他还是要小心,他不能给人鱼逃离的机会。

一声清脆的关门声后,人类走了。

水箱再次陷入到了黑暗。

冰蓝色的眼睛所能看到的便只是一片漆黑的天花板,月蓝光蜷缩在一起——他有些孤单,但是他连拥抱自己都做不到。

月流光甚至感到了寒冷和饥饿。

真是奇怪,为什么一条能够自由潜入到大海深处的人鱼,会感觉到冷呢?

可能是他受伤太重,连体质都变弱了吧,月流光自嘲地笑了笑,就他这个样子,他还能逃出去的希望吗?况且那个人类,会给他逃跑的机会吗?

止咬器限制着他的舌头,月流光有些不适,伤药是管用的,但恢复也需要时间,人鱼强悍的自愈力甚至能够让月流光感受到肌肤生长的刺痛。

他闭上了眼睛,没事的,只要睡着了,疼痛和饥饿他就都感受不到了。

*

安斯看了看驾驶室的显示器,现在已经凌晨四点了,而他固定的作息是六点起床,也就是说,他还能再睡两个小时。

他揉了揉眉心,他现在应当抓紧时间休息。

安斯闭上了眼睛,尝试着入睡,但他一合上眼睛,脑海里的画面都是那双泫然欲泣的冰蓝色双眼,那双眼睛徘徊在他的脑海里,竟是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在想那条人鱼。

但是他有什么理由会一直想一条人鱼呢?

安斯默默地思考着,却是毫无结果,他睁开了眼睛,漆黑的驾驶舱里只有显示器发出一点幽微的蓝光。

他的确睡不着。

111轻轻飘过:【宿主怎么了,你是睡不着吗?睡不着你就听我讲你和攻略对象的爱情故事吧,保证可歌可泣、感人肺腑。】

安斯:……

半晌,安斯淡淡问:【你给我查一差饲养人鱼有什么注意事项。】

111一愣:【宿主你不是有智脑吗?】

【海上智脑的网络会慢,你不会卡,而且……】安斯语气平和,微微挑眉,【你不是说你比智脑要智能吗?】

111一时无语,合着这是把他智脑用了,这也太看不起系统了啊喂!

虽是如此想着,但111还是任劳任怨地将相关信息都检索出来了——毕竟他的网速这么快,也是沾了宿主的光。

安斯在脑海中默默地翻阅着饲养人鱼指南。

在海洋中,人鱼能够自行调节体温,但在陆地上,他们数万年来进化而来的温度调节会失灵。

他们需要非常精细的温度调节,只要有一点不对他们就会感觉到非常不适。

在海洋中,新鲜的食物随处可见,到了陆地上,之中当天捕捞的鱼类,才不会让人鱼食用的时候感到恶心——如果实在吃不下去的话,可以做成刺身,研究表明人鱼和人类的味觉是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