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虽有李淮衣带着一列守卫军杀进,可乾忘忧先发一箭,紧接着按足纵跃而下,双手舞刀,状貌可畏。他本涿山匠,先天生了一副好身躯,后天千千万万个日子都在打铁,这会年逾六十,虽然须发尽白,可是手握巨型马刀,竟然不喘不叹!他望着横剑在身前的李淮衣,以及好整将宿州人尸体轻放在雪地上的李玄晏,这会白衣脏污的年轻人一下拔起轻剑,望着他双目喷火。
乾忘忧在心中暗道:“好哇!我先杀了你叔侄二人,再去抓来那小蹄子,一齐折磨到死,给我家三儿报仇雪恨!”当下挥舞马刀,身法稳如磐石,只步步逼近二人。
李玄晏一惊,见叔叔身形一动,飘将出去,手腕上下翻飞,长剑不断抽刺。而涿山老贼反手格挡,兵刃交接,霎时寒光大作,叮铃之声不绝,震得耳壁隐隐作痛。他自然担心李淮衣会棋差一着,黑缎快靴猛地点地,白衣一动,自己也扑了出去。哪知轻剑本为守卫军营中所藏,平日用以士兵们练习,并不以伤人为铸造目的,而李玄晏手中这柄又显得比其余更轻。
而乾忘忧常年伴着兵戈眠作,那双老眼自然毒得很,见年轻人兵器并不趁手,心里已然有了七分定数。于是气定神闲,右手逼退李淮衣的攻势,左手却不疾不徐地伸向前,抬起马刀一挡——咯吱一声,只见李玄晏手中滑落两块铁片来,轻剑竟然生生地碎成两截。李玄晏收不住力,整个人前扑,脖颈闪过一道阴冷的凉气,后背却叫人一扯,回过头,正是叔叔出手将他拉回。兀自看向身前,那老者手中的马刀微振,赫然有夺命之意!
李淮衣将变故看在眼中,心里虽然着急,却见情势逼迫,大迈步拦在李玄晏身前,不卑不亢地高喊:“前辈刀法了得,后辈已经受教!”身边的年轻人一听就知道将军要说什么,急得身子站不稳却还一震,连忙喊道:“叔叔!”声音中还余着十八载少年意气。
乾忘忧冷笑:“我与你们平素无冤无仇,要饶你们一命自然可以。只是四皇子今天出得去,向宫里怎么交差?倒不如让我来替皇上清理门户,料不定他老人家龙颜大悦,还能保我涿山寨一世平安了!”
李玄晏前头还听他说“无冤无仇”,心里却想着这山贼纵然肯放自己走,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秦鉴澜走。心中决一死战之意已盛,又听见他后面那句话,自知是不可能苟活。想道:也好!不苟活!可是自己手边既然没有武器,又如何决一死战?他刚站定,立刻去拔身旁山贼尸体上插着的长剑,第一下竟是拔不出来。此时却发觉身边有异。
原来李淮衣将军一听乾忘忧说“清理门户”,脸上竟飞过一阵青白,整个人滞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乾忘忧哪肯放过这等好时机,举刀便来,声势浩大!
斜里却蓦地刺出两点,迅疾的破空之声。旋即有女子清吒:“呔!老不死的哪里跑!”
——秦鉴澜耳下忽的一轻,又是模仿小时候看的电视剧叫停了师爷,又是顺利将东西掷了出去,又是看见了成效。三件事情都做得出色,可她心中没来由地有点空荡。或许是贴身的耳坠久不离身,这会叫她丢掉,一下子有些不习惯。
乾忘忧十三年来在涿山寨中被奉为师爷,何时挨过这种骂,又听那活脱脱是个少女的稚嫩声音,心头大怒。却不料有东西暗中向自己刺来,也怕有毒,而手上马刀太重,不得已径直扔下一把,左掌往胸前一拦。转头一看,对着雪地上亭亭而立的秦鉴澜冷笑道:“我当是何暗器?原来只是两枚耳坠,能奈我何!”天地间忽地掠过一阵清风,指间深碧的翠玉撞着顶上的金托子,他目光往耳坠上一转,登时停在原地,颤着唇,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正是此时!
李玄晏一时不知她站出来的用意,见到紧要关头,叔叔竟径自发愣,而原本形状可怖的师爷也呆立原地,虽然不知个中缘由,却心知此时不可耽误。只见白袂翻飞,年轻人借着纵跃的力量一把从尸中拔出长剑,一剑抵上乾忘忧的咽喉!
乾忘忧呆呆地捧着那副绝美的碧玉耳坠,竟然不避,咽喉暴露在闪着冷光的剑尖下!
只听他忽然涕泪纵横,口中发出独狼受伤般的哀啸,尖利得吓煞旁人,外头相斗的守卫军和涿山贼不禁收手,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中心的这一小撮人身上!冷光犹豫一秒就劈落,霎时血光大溅,喷得白衣人一整个身前,满头满脸!
道伦梯布趁势上前,斩.马.刀将豹大当家逼得仰倒在地,但见这没骨气的山贼头子,浑身抖得有如筛糠,张口还没说出半个不字,却叫李淮衣闪身过来,一剑封喉,刹那没了声响。
众人登时大乱,一派哀恸、悲声,不知是真心为了涿山寨师爷,还是戚戚然不知以后该往何处去,或者又怕被占了上风的人赶尽杀绝;另一派却相互击掌、雀跃,脸上大喜:“胜了!胜了!那就是咱们的四哥!四哥!”
道伦梯布、李淮衣、秦鉴澜三人围在中间,却只听闻当啷一声,长剑砸落于地。
李玄晏沉着脸,身形晃了晃,竟一倒下去,当场昏死。
四下慌乱之中,李淮衣扔开手中武器,苍白着面色走过去,抱着侄儿大声唤道:“玄晏!玄晏!”
年轻人自在晕沉中,浑身脱力后掌心才微微张开,身旁那人眼风看去,原是他紧握着一点深碧。
耳坠的纯金顶,映照着日光,流转起刺目的光彩,亮闪闪的,落进她眸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