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刑(2 / 2)

穿书后踹掉夫君 议川 3918 字 2024-03-10

口型变换中,似乎还有一个形状,隐隐约约的,像是“老大”。

莫德勒图……

李玄晏在宿州人的冬日节、剡地的除夕前才从北疆回到都城,那时的莫德勒图在大殿外的侍卫队列中,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少年,眉眼却与剡地人大不相同,带着北疆牧民的那种异域感。他性格内向,时常受到侍卫队列里其他人的欺负。那天落着飞絮般轻洁的雪片,李玄晏刚从鸿霄殿回来,走路时步子像檐下的猫儿一样轻得没有声音,因此四皇子殿外的几个小侍卫,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几个人骑在这个沉默的小少年背上,指着他,骂他的爹是最下贱的牧民,娘是都城角落的洗衣妇。

他立在殿门外听了个清楚,原来是莫德勒图的娘想进宫给儿子送衣服,却被拦在殿外。

在那双丹凤眸中,那个宿州人咬着牙,一言不发,只是重复着把背上的人掀下来,又被其他顽劣的少年牢牢按住、骑上去的动作。不知过了几次,却听见头顶划过咻的声响,凌厉如箭发的声音。

几个侍卫背上被雪球砸中,骂骂咧咧地回过头,却看见白衣的皇子立在雪地上,神色安然。

后续就是,四皇子挥手说了声滚,几人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立刻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殿门。李玄晏目送着他们飞速离开的身影,终于转过身来,目光扫到默默地从雪地上爬起来的小少年身上,并没有出手相扶,只是淡淡地问:“你为何不喊呢?”

小少年低着头,口中嗫嚅了两句话,但夹杂着浓重的北方口音,似乎是“喊了也没用”。

李玄晏想,原来是剡话说得一般,才不想开口又被嘲弄吧。

他看着小侍卫掸落裤腿上的雪,那个瘦弱的身形,慢慢地和回忆中的场景重合在一起。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在哪里做事?去和内务府的说一下,就说,从明天开始,李玄晏让你来四皇子殿。”

为何在北疆要攻打宿州人,在宫内却还帮助宿州人呢?

或许褪下了族人的外衣,他只是见不得这种事再次发生,无论是在他身上,还是在别人身上吧。

想来前后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

竟然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背离涿山寨,赌上自己的性命,押他李玄晏会杀出重围。

只是……

他的喉结上下一颤,一滴泪划过面庞,看着谷底热火朝天的景象,喃喃道:“抱歉……”

倘若……我不再狂妄,真的能担当帝王与将领的责任,便不会有这些痛楚了。

秦鉴澜被身后的山贼强行逼迫着,眼睁睁地看着在孙三娘的背后,那个敦厚老实的店小二弟弟被推出来。山贼捏着他的胳膊,强迫他端着手中的菜刀,走向支起的那口大锅旁的案板。

案板上躺着一只白羽雄鸡,两只爪子被绑在一处,拼命地咯咯叫唤着,扭头想躲开菜刀的锋芒。

“店小二,就是刽子手!”师爷特别开怀地笑了,“你杀过鸡杀过猪杀过鸭,不知道有没有尝试过,杀人的滋味呢?”

“涿山寨的私刑,这第一项,便是祭天地,祭幽涿山。”豹大当家的声音,缓缓飘到他们身后。

秦鉴澜回过头,正好对上豹大当家的眼睛,令人恶寒,连忙重新看向谷底。

只见店小二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却被身后的山贼拧着胳膊,不得已抖抖索索地将手中的菜刀向案板上的雄鸡挥去。这一刀的力度却不够,加上手还抖着,竟劈在了鸡脖子旁边,吓得雄鸡一激灵,咯咯地叫唤得更尖利,翅膀都扑腾了起来。

“第一刀,取雄鸡血,祭山!”师爷坐在檀木圈椅上,冷着脸下令。

山贼抬起手,给了店小二一巴掌。

店小二吞了吞口水,以一个客栈打杂和厨子的身份,高高举起拿着菜刀的手,一刀下去——世界清净了。

猩红的鸡血从雄鸡的喉管中喷溅而出,山贼连忙摸出一个白瓷碗,接了小半碗鸡血,重新面对着师爷的方面,颤巍巍地将瓷碗举过了头顶。

师爷一撩袍角,从椅子上站起身,收起了先前那些戏谑的神情,望着岩壁外的大山,正色道:“小三子,你若有灵,今日便上来看看,师爷是怎么为你做的吧!”

谷底十几二十号的山贼,听了这话,乌泱泱的一片,都跪下了。

店小二面前的山贼手一扬,将鸡血泼洒在木桩前。

接着夺过店小二手中的刀,信手磨了几下,露出锃亮的刃面。

正要上手去割莫德勒图身上的绳索,却听见谷底响起女声:“——且慢!”

众人都愣在原地,师爷也滞了一瞬,狠厉的眼风扫到贸然开口的秦鉴澜身上:“有甚么话讲?”

李玄晏一惊,转头看她。

但见她眼珠一转,冷道:“你要说是处决叛徒罢了,可你又提小三子做什么?既然是给你的小三子寻仇,为何不在我身上寻,却要责怪无辜之人?”

师爷呵呵地笑了两声:“下一个就轮到你!贺子衿我逮不着,你却撞进我的手心,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暗牢中偷听着外面动向的二狗、茶老大、三算子、四旗和书生这些人,俱是一惊。贺子衿?这不是那个逃犯质子么?茶老大猛然记起,云意夫人是喊她叫秦姑娘的。难道……

外头的李玄晏,咬着牙摇了摇头。鉴澜这样倒是延缓了他们对莫德勒图下手的时间,可是结局既然总是他们会死在一处……这些时候,再贸然地问这些话,还有什么意义呢?

却听到秦鉴澜噌地站了起来,快到身后的山贼来不及拦住她:“你竟知道贺子衿?”

她穷追不舍地威胁:“你既然知道贺子衿的名字,还叫我夫人,现在想杀我,不怕被宿州人报复么?”

“报复?”师爷的目光在她身上一跳,“你知道我是谁么?”

“你不过是个——”“山贼”二字还没出口,秦鉴澜自己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他知道贺子衿的真正样貌,现在又劫持她,说不定是因为看贺子衿敢把她一个人丢在马帮里,也就认为贺子衿不会回来救她;再者,他提及贺子衿时也没有什么波动,没准是拿捏了贺子衿在宿州也不会有什么权势;他还敢对官兵下手……最重要的是,在他提及这个话题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是一点都不知道他是谁。

“涿山匠,”李玄晏突然开口了,“你是一个涿山匠。”

世人所谓剡地北方的宝物,一件是幽山的矿铁、翡翠等产出,另一件是“人宝”,是涿山的铁匠。他们以锻造技术闻名,因而世代臂力过人。大概是涿山匠的家学,李玄晏要靠用手提才能感受到叔叔给自己的那件铁甲是特制的,因为它比他以往穿的铁甲更重;而在涿山匠特地锻造的山匪箭矢无法穿过李玄晏的铁甲时,以师爷的眼力,就已经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那又如何?”秦鉴澜却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以初生牛犊不怕虎、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自信,又被两旁的山贼按进了椅子里,“是什么铁匠,就可以随便杀人了吗?”

“自然不行,”师爷听了她的反驳,竟仰天大笑了两秒,“所以我对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向是很宽容的。可是,夫人,还有这位官爷,你们真的认为,自己并非可以被涿山寨随意绑来的人,而是朝中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么?”

李玄晏怔了一下,声音骤然变冷:“你知道我是谁?”

“你?”老人的目光扫到他身上,“你不过和她一样,都是朝廷里的可怜人!我?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只是见你有点武艺,略觉得可惜了。”

老人上前一步,捋着颌下的胡须,作思索状:“你自己身在局中,也并非害了我小三子的人,倒是可惜。”

“要放你回去和皇帝佬儿说,让他别总来幽涿山这地界晃悠,也不是不行,”他眼中再次迸出秃鹫般掠夺的光彩,“不过,放你回去,你说得动他么?至少也得让李清和去劝他吧!哈哈哈哈!你运气不好,既然这位夫人要没命,多你一个,大差不差!毕竟,我也算是接下了太子踢给我的球,给以后的皇上办事呢!”

“你说什么?”李玄晏按捺住汹涌的怒意,冷冷地问,“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我来幽涿山,都是李清和指使的?”

暗牢里偷听的人,虽然不明就里,但听见当朝太子的姓名,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疯子……”秦鉴澜转过头,盯着李玄晏的脸低声说,“没事的……”

她口中这么说,心里却害怕着,接下来的局面会走往不可控制的方向。

“你看你,不适合朝堂么,”师爷笑着摇了摇头,“对太子而言,他伪造手谕让你来找我,你输了,他就可以除掉你;你若是赢了也没关系,你不可能赢得轻松,如此一来,他不仅为日后自己掌权的大剡除掉了涿山寨,还打击了你。权术如此,你还想不明白么?”

“而你空有宏图,却没有帝王心术啊。”他沉下声,面容如冰霜般冷漠,“行礼!”

谷底的山贼,手起刀落,割断了莫德勒图身上的绳子。

山贼大力拽着店小二的手臂,迫使他按住手无寸铁的莫德勒图,拽着宿州少年的头发,往咕嘟冒泡的热水锅里按!

孙三娘尖叫一声,撞在石头上昏倒过去。李玄晏一跃而起,挣脱两旁的山贼,整个人趴在岩壁上,声嘶力竭地喊道:“不!不!不!——”

一道闪亮的白光划破长空,山涧群鸟惊飞,低低地掠过众人的头顶。

一声巨响,秦鉴澜定睛一看,热锅倾翻,山贼的半边身子扎了进去,通体赤红。